四、秦

始皇帝即位　据称，战国前期秦孝公在位时任用从魏国逃亡来的商鞅，实施法家式的改革，由此奠定了霸业的基础，但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据说商鞅的政策是压抑商业，鼓励农业，从农民中征发战士以强兵。但实际上秦是落后的国家，自然商业不繁荣，农民占了人口的大部分。追踪其后的史实，秦其实应当是充分利用商业实现了富国。

秦始皇的父亲庄襄王在年轻时作为质子居住在赵国，在那里结识了大商人吕不韦，借其金钱收买秦国朝中的大臣，得以归国即王位。然而他在位没有多长时间便去世，其子嬴政十三岁继位，以吕不韦为宰相。商业资本家依靠财力，得以操纵一国的命运。因为君主年幼，吕不韦得以随心所欲施行政治。

然而始皇帝十年（前238年），吕不韦因内乱受到牵连而被罢免，从楚国亡命而来的李斯继而得势。李斯信奉法家之学，秦国的政治基于法家理论，应该是李斯得到重用以后的事。李斯的政策看来并不是重农主义。只是在始皇帝即位之初，韩国的水工郑国来到秦国，引泾河之水灌溉荒地，使秦国获得沃土而致富强，这是事实。李斯依靠这些农业资源，以及前朝所获得的盐池之利，实施积极的政策。有了丰富的粮食，就可以供养大军；有了食盐换来的黄金，则可以施展收买外国将相以作内应等计策。此外，秦国还有便于从北方相邻的游牧民族中进口军马的好处。而同时具备了这些有利条件的国家除秦之外再无他国。

长期持续的七国相争的场面，到了最后收场的时候却十分无聊。首先是在庄襄王时秦灭掉了周。周在末年分为西周国和东周国，此时所管辖的只是洛邑附近的几十个小邑而已，对于天下的形势已无足轻重。在始皇帝即位之前，两国都为接壤的秦所灭，土地、人民均被吞并。

韩赵的灭亡　到始皇帝时，六国中首先灭亡的是最为弱小的韩。濒临灭亡的韩国将法家学者、李斯的同门韩非子派到秦国游说，以冀侥幸活命，但据说韩非子反而被李斯杀掉。三年之后，始皇帝十七年时，韩将领土悉数献给秦而国灭（前230年）。

两年后，赵国灭亡。赵是崇尚武勇的国家，善于马战，之前也曾屡屡与秦国作战而互有胜负，对秦来说，赵是最为危险的存在。然而就算是赵国，也已经在始皇帝出生的前一年遭到了沉重打击。名将赵奢之子赵括率领四十五万大军与秦作战，结果被秦将白起的骑兵切断与后方的联络，全军覆没。据说当时赵也中了秦的离间计，罢黜良将廉颇，任用了徒有虚名的赵括，结果大败。此后赵国大衰，但不愧是尚武之国，不乏勇将。李牧代替廉颇，在北方击败匈奴，在西方与秦对垒，轻易不肯屈服。秦再次散布黄金，收买赵王的近臣，诬告李牧谋叛，致使李牧被杀。秦军乘此间隙袭击赵国，俘赵王而灭其国。⁽¹⁾

魏的灭亡　三年之后，始皇帝二十二年（前225年），魏国灭亡。魏是七国之中最为发达的国家，因而作为发达国家的弱点也最先暴露出来，最充分地体现出了列国的烦恼，这很值得玩味。专制政体原本就有容易腐败的性质，而在列国之中，越是文化进步的国家，到了末期国王的统御就越是松弛，并逐渐失去统治权。于是，与国王同族的公子在旧体制之外另行建立新体制，在政府之外组织起新政府，开始领导国政。在魏国，信陵君首先创造了这一方式，他从各国召集游侠，豢养三千食客，威名远扬。这里所说的“游侠”与其说是日本的侠客，不如说更接近于浪人⁽²⁾。列国并立而征战不断，使各国人民都萌生了爱国心和国粹情节，同时也出现了无视历来祖国的存在而站在国际立场上寻找职业的游士阶层。信陵君将这些“游侠”召集到幕下，量才而用，又依靠这些食客的力量参与国政。同样的事也发生在赵国，平原君也由此得势。信陵君与平原君都无视本国的政府，联络他国，图谋结成抗秦同盟，即“合纵”。虽然这在现实中没有产生多大的效果，但不依靠政府的私人的国际活动开始出现，是应当注意的现象。再考虑到游侠的活动，可以说个人有了超越国家的自觉，形成了国际人这一新模式。而这实际上是天下一统和古代帝国建立的基础。

不过理所当然，信陵君的新政府与国王直辖的旧政府产生了龃龉，在始皇帝登基之初，信陵君受到国王的排斥，于失意之中去世，于是魏国愈发衰落，不久便被秦国吞并。分割了春秋五霸之一的大强国晋国的领土而形成的韩、赵、魏，即“三晋”就这样都成了秦的领土。

楚燕齐的灭亡　接下来秦的兵锋所向，是南方的楚。春秋时威胁中原诸国而令人胆寒的楚国，民族尚未开化这一点同时也是其长处。但随着领导者逐渐中原化，楚国蒙受文明之弊而逐渐衰弱。以王室为首，贵族习惯于骄奢淫逸，与下层人民产生隔阂。诗人屈原的烦恼正是这种世态的反映。虽然是王室的同族，但面对王室的孤立、权贵的腐败和当权者的昏聩，作为中国化了的知识分子，屈原在忧愤中能做的只是独唱悲歌。他投汨罗江而死，被认为是在前277年左右，相当于秦昭襄王在位的中期，而当时楚国已经处于末期症状之中了。只是因为楚国领土广大，气候风土也不相同，秦在蚕食其领土的同时没有将其彻底征服。

讨平三晋之后，秦将军队派往楚国，将军王翦率六十万大军杀到，一举征服了楚国的广大领土，时在始皇帝二十四年（前223年）。

第二年，秦王派遣远征军前往燕国将其灭掉，又过了一年，远征军在返回途中突袭齐国而灭之。六国之中，齐因为不与秦接壤而没有敌对关系，秦以甜言蜜语欺骗安抚，又用黄金收买齐国权贵，使其掉以轻心。这样秦完成了统一天下的大业（前221年）。

皇帝制度　从平定天下已经在望的时候起，秦国朝廷内部似乎发生了关于统一后政治体制的议论，而中心人物则是李斯。本来朝廷大臣的官位按顺序依次是丞相、御史大夫和廷尉，李斯不过是廷尉，但其学识却凌驾于同僚之上。

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统一天下后不久，重要的诏书接连发出，其宗旨概括起来可以用建立皇帝制度一语道尽。历来政治上地位最高的是王，虽然秦曾和齐约定一起使用“帝”这一称号，但不到一年便作废了。帝本来是对最高神的称呼，并不是真实存在过的君主的称号。然而这一次，秦使用“皇帝”这一名称作为中国君主的称号，以后这一称号在两千一百余年间被继承下来，一直沿用到清朝灭亡。只不过始皇帝为自己定下了死后的称呼“始”，希望子孙称二世、三世而一直延续到万世，而这种世数制伴随着秦政权的崩溃，只延续到二世。

“皇帝”的出现不仅是名称的变化，在实质上也包含了许多新的意义。首先是古代王者应抱有的理想的复活。这种理想也与法家排斥的儒教思想一致，可以说正体现了中国思想的特色。《孟子》中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新生的皇帝必须体现这一理想。也就是说，皇帝不仅仅是中国人民的君主，还必须是地球上所有人的共同的最高统治者。换言之，就是不承认对等的存在。皇帝是宇宙间唯一的存在，因而是专有名词，不需要任何限定性的形容词。始皇帝的“始”是对之后的二世、三世而言的，其在位期间的诏书中都只称“皇帝”。这一制度在秦之后也延续下去，天子自称时不会加上王朝名而称“汉皇帝”“唐皇帝”等。与此相反，对外国的君主则加上地名，称“倭王”“日本国王”等，以表示是某一有限地区的君主。

进一步说，始皇帝在位时，“秦”这一国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是在相对于前朝的周时才有秦，对于后世，则没有必要特意区别，因为皇帝是要一直持续到万世的。在此，中国失去了国名，变成了皇帝之国。不过实际上，在即将灭亡之前，本应成为三世皇帝的子婴即位时，秦已经失去了中原的所有领土，只剩下秦本国，因而废去皇帝号，像以前一样称秦王。也就是说，子婴已经不是天下的王，而是退回到有“秦”这一限定的王。

郡县制　平定六国之后，朝廷中立刻就有议论说应当在遥远的燕、齐、楚等地区仿周制封王，李斯则反对这样做。他的理由是，就算现在立近亲为王，几代之后关系便会疏远，各人开始追求自己的利益，最终会带来无穷的祸患。于是将新领土都置于天子的直辖之下，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郡设守、尉、监，郡之下有县，县设令、丞。这些都是中央政府任命的官，因而只要一纸调令，就必须交出官位。

郡守、县令是长官，郡尉、县丞是副官，郡监则以监督辖下各县为职责。监督郡守的则是中央的大臣，特别是御史大夫。而皇帝自身也要“巡狩”，即行幸各个地方，在亲自监督地方政治的同时炫耀统一君主的威力。其情形见于《史记·秦始皇本纪》，所到之处都要立石，刻上歌功颂德的文章，而有一部分碑刻至今仍然留在当地。为了行幸，始皇帝在天下广建被称为“驰道”的道路，此事不见于《史记》，但记载于《汉书·贾山传》。书云，始皇帝的驰道东穷燕齐，南极吴楚。也就是说，以国都咸阳为起点，开辟了通往今天河北省、山东省、浙江省和湖南省的大道，宽七十五米，每隔七点五米种植杉树。不用说，紧急情况下驰道可作军用，以调遣大军和运输补给。

对外政策　虽说皇帝制度在理念上不承认对等的存在，但现实中皇帝的权力并不是无限大，对于敌对国家的存在和国境冲突的发生，皇帝也没有办法。战国末期，北方游牧民族也形成了大统一的趋势，匈奴族中出现头曼单于，并渐趋强大。于是始皇帝派长子扶苏和将军蒙恬北击匈奴，并修建万里长城，以防匈奴南下。从战国时代起，燕赵等修筑了一部分长城，而秦将它们接续起来，建成了西起黄河上游、东至辽东的空前大要塞。长城在此后经过几次移动和修复，最终固定在今天的位置上大体是在明代。相比现在的长城，秦长城在西端向内地缩进很多，从临洮即洮河与黄河的交汇处一带出发，沿黄河北上，然后横穿现存的长城一线向北，包着河套继而向东，沿着今山西省北部的阴山一线渡过东方的辽河，将现在的沈阳一带包括在内。

始皇帝最初划定的三十六郡领土中，并不包含现在的福建、广东和广西各省。在兴建长城的同时，始皇帝还派大军越过五岭，征服了当时叫作“陆梁”的越人的土地，并移民以同化当地人，设置了南海、桂林和象郡三郡。南海大体上是现在的广东省，桂林相当于广西省。而关于象郡，历来都将其与汉代的象林县相混同，认为相当于现在越南的顺化一带，但其实秦的势力没有扩张到那么远，还是认为止于河内附近比较恰当。

现在的福建省一带，当时居住着被称为“闽越”的民族，在自称是春秋时越王勾践后人的闽越王之下，各地都有小头领割据。始皇帝废掉闽越王，在当地设置闽中郡。至此，秦的领土为四十郡，大体上形成了后来被称为“内地十八省”的区域轮廓。只是详细说起来，秦的版图在西北不包括甘肃，在西南不包括云南，而在东北方则拥有辽河流域，即今天的辽宁省一带。

强化统一政策　始皇帝为了统治这空前庞大的领土，采用李斯的法家学说，在所有方面都强制推行划一政策。中央制定的法律无视当地习惯，一律不加妥协地强制执行着。度量衡统一为法定标准，马车的宽度也有规定。此外在战国期间，各国文字的字体变化发展为各种式样，始皇帝命令李斯等人进行校订，统一为《仓颉篇》的字体。这便是所谓的“小篆”，而仓颉据说是黄帝时史官的名字。恐怕李斯等人是对自古流传下来的“仓颉体”进行了修改吧。秦篆是用硬笔书写，线条没有粗细变化，而在进入汉代后开始使用毛笔，因而出现了隶书，又随着毛笔的进步而形成了今天的楷体。

秦的法制所依据的原则，与后世普遍化了的儒教道德极为不同。始皇帝在最后的巡幸中登上会稽山，立石刻文，记载说，如果丈夫通奸，可将其杀死而不算犯罪；母亲弃夫改嫁时，丢下的子女即与她断绝母子关系，等等。这些恐怕是当时秦本国的风俗。要将这种秦国式的法律作为通用于天下的法律而一概强制执行，就难免处处产生摩擦了。

秦虽然废除了以前的所谓封建制度，但并不代表随后出现的就是现代的平等原则。爵位阶级制度被创造出来，以取代封建制度。爵位的最低一级叫作公士，这便是自古以来的所谓士族身份。第二级为上造，之后层层上升，第五级是大夫，由此以上相当于据说是古代周朝的制度中的大夫。再往上，第十九级为关内侯，第二十级为彻侯，相当于周制的诸侯，但在秦的制度中关内侯只是名义上的地位，而彻侯则分予狭小的封邑，可以食其租税。

阶级制度　没有爵位的人也就是历来的庶民，被改称为“黔首”。黔首不管多么有钱，也不能享受社会上的特别待遇，有时甚至反而因为富有而蒙受灾难。统一之初，十二万户富豪被迁移到首都咸阳，据说这是强干弱枝的政策，同时也有着尊崇农业与抑制被称为“末业”的商业的意味。既然如此，资本家是不是受到了彻底的打压呢？却也不一定。巴蜀的寡妇清经营祖先传下来的朱砂矿而能守其业，始皇帝表彰她为贞妇，并以客礼相待。巴蜀一带很早就成了秦的领土，当地居民似乎受到了朝廷的优待。

黔首之中，还有比一般人身份更低的人，此外还有比黔首低一等而被当作贱民的人。前者是在派遣士兵长期驻扎新占领地区时首先被指派的民众，包括户籍有污点的人，即曾犯逃亡罪的人，或不分家而入赘到女方家并改姓的人，以及被注册在商籍中的人等。比黔首地位还要低的是被免去刑罚而沦为奴隶的罪人，因为秦的刑罚很严酷，所以当时有很多这种人。始皇帝营建壮丽的宫殿阿房宫，以及修筑其陵墓时所使用的罪人，据说达七十万人。在废除封建阶级之后，秦又建立起皇帝制度之下的新阶级制度，明确区别阶级之间的尊卑贵贱是立国的大方针。

法治主义　在始皇帝实施的政治中，最为人诟病的暴政是焚书坑儒。不过也有人解释说当时被杀的是所谓方术之士，不是儒者。据说始皇帝为求长生之术，曾派遣徐福等去东海仙山寻找秘药，但方士中有人骗得他白白花费大量金钱，又说他的坏话并逃走，始皇帝一怒之下杀死了四百六十人，而将这称为“坑儒”并不合适。

又在李斯的建议下，让天下人学习法家之学，以吏为师，禁止私学。历史书中只认可秦的史官所写的东西，在政府学官的藏书之外，民间的《诗经》《尚书》以及记载百家之言的书都要交给政府并加以焚毁，是为焚书。不过关于医药、卜筮和农业的书籍则允许民间拥有。发布这一禁书令，其实是在杀诸生的前一年，两者之间或许有内在的关联，但表面上却是互相独立的两个历史事件。

始皇帝是伟大的专制君主。我在这里不称其为“独裁”，是为了与宋代以后的独裁君主制相区别。在我看来，宋代以后法律上的独裁君主作为一种制度而出现。当然，开国君主依靠其个人才能，发挥了充满个性的独裁，而其做法就此成为制度，为子孙后代所继承。独裁君主在制度上只是做出最终决定的机关，所有政策都由各个下级机关来准备，最后由宰相加以审查。如果宰相认为天子在做决定时有两种以上的选择，便在准备草案时将两种方案都写在内，请君主做出最终决定。然而在古代以及中世，这种政治模式还没有形成制度，君主依靠个人的能力进行专制，而一旦君主去世就会产生全新的局面。如果后嗣昏庸无能，大臣可以辅助，但这完全依靠个人之间的信赖。如果信赖产生动摇，就会带来不可想象的结果。

古代帝国的理念　我们将始皇帝创立的秦王朝作为古代帝国加以评价，并将它与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西洋的罗马帝国以及印度的孔雀王朝进行对比。这是因为在这些王朝的时代，各地域自古以来的统一倾向都开花结果达到最高潮，出现了最大的版图。而且将这些王朝进行比较时，可以发现它们之间有很多共同之处。

古代帝国的第一个共同点是，在统治广大的领土时不设立封建领主，而是从中央派遣官吏担任地方长官进行统治。最先树立起古代帝国模范的波斯大帝大流士一世任命总督为地方长官，这是有名的事件。而秦的郡守便相当于波斯的总督，其他世界也采用了类似的制度。波斯的大流士大帝、孔雀王朝的阿育王都采取了在领土内巡幸以向地方民众炫耀统一君主威力的政策，这与始皇帝的巡狩很相似。巡幸需要修建道路，而大流士大帝和罗马皇帝均注意整修军用道路，这与始皇帝建设驰道如出一辙。

君主在巡幸过的地方立石刻铭，夸耀功业，也有大流士大帝和阿育王的先例，始皇帝的刻石或许未必不能认为是对他们的模仿。但中国的刻石始于始皇帝之说并不正确。始皇帝巡幸今山东省南部海岸的琅邪台时，在刻石铭文中说，古代的帝者德行并不很高，却仍将所作所为刻在金石上，为了给他们树个榜样而竖立此石。由此也可以知道刻石并不始于始皇帝。

始皇帝之死　大专制君主始皇帝突然去世，不可避免地要在政治上带来重大震荡。作为专制者的始皇帝甚勤勉，据说每天处理的竹简文书要用以十斤，即六公斤为单位的秤来称量，给自己定下指标，而能够做到同样事情的别无他人。而且他的去世很不凑巧是在巡幸途中，丞相李斯为宦官赵高所制，合谋篡改了始皇帝的遗诏，将太子扶苏赐死，而让少子胡亥即位，这便是二世皇帝（前210年）。

二世皇帝的统治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当然也不可能立即回到正道上来。首先是对二世的即位表示不满的兄弟接连被肃清，最后优柔寡断的李斯遭到赵高陷害而被杀。知道自己的施政不受欢迎的二世为了防止内乱，从外郡征发五万军队入都，又因为害怕前太子的部下发动叛乱，派遣新军替换了北方边境的老部队。

河南省南部的民众陈胜受到征发，成为一支部队的新兵首领，在赶往长城戍卫的途中，因雨水连绵而无法行军。在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按时赶到后，陈胜与部下商量说与其违反期限而被处死，不如冒险谋反而死，遂杀死长官发动叛乱。秦的刑法极为严酷，反而成了诱发叛乱的原因。

在战国期间，一方面社会上形成了迈向统一的趋势，另一方面各国长期拥有同样的文化，实行同样的法制，自然形成了共同的情感，产生了爱国主义。在被秦讨平时，虽然诸国并没有很强烈地抵抗，但一旦受到了秦的统治，地方官都是前来赴任的秦人，加之语言差异，行政、审判都依据不考虑地方传统的秦律来强制执行，因而地方官和人民之间不免发生摩擦。特别是对战国时代曾经身为地方领袖和特权阶级的有权势的人来说，历来的既得权力完全不被承认，而新近从中央赴任而来的官吏举止专横，激起了很大的反感。对这些地方上的不满分子来说，陈胜的起兵完全足以成为一同奋起举兵的导火索。

齐地有田氏起兵成为齐王，楚地则有以前的王族被拥戴为楚王，赵地也有赵氏起而为王。这些势力都标榜复兴故国，而除此之外还有刘邦起而称沛公，与陈胜一样是民间的新兴势力。

这些势力联合对抗秦军，再现了以前六国时代的形势，并称为合纵。而成为合纵盟主的则是楚的项羽。

项羽与刘邦　楚是春秋以来的强国，面积广阔，因而随着土地开发的进展，潜在势力日益增强。项氏仕于楚国，是世代为武将的显赫之家，最初项梁举兵战败而死，其侄项羽继承其后。

项羽打算与刘邦分道入秦，救援被秦攻击的同盟赵国，结果在巨鹿与秦军遭遇。项羽为求必胜，命令全军携带三天的口粮，渡过黄河后又沉船以示不胜即死的决心。赶到巨鹿城外后，也不向其他盟军求援，孤军奋战，九次交锋后大破秦军，巨鹿之围遂解。同盟军眼见奋战之惨烈可怖，不敢出战，只得龟缩在自己的阵地中作壁上观。获胜之后，同盟军的将军们进入项羽阵中祝贺时，都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于是项羽自然获得霸权而成为合纵的首领，率领诸军向西前进。

然而在同时，刘邦由南路挺进，攻城克邑，由武关入关中。当时赵高弑杀二世，并立胡亥之侄子婴，又使其去皇帝之号而称秦王，结果秦王又在赵高觐见时杀了后者。秦在内讧之后进一步失去了抵抗能力，当沛公刘邦的军队逼近首都时，不战而降于其军门。此时是子婴即位后的第四十六天（前206年）。但项羽随后进入咸阳，杀掉秦王子婴，烧毁了壮丽的阿房宫，并东返以彭城为都，自称西楚霸王，以联盟领袖的身份号令全国。

项羽将故国楚的国王后裔立为义帝，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但没有给予任何实权。在各地，号称六国后裔的旧势力和打着反秦旗号揭竿而起的新兴势力混杂割据，项羽为调整它们之间的利害关系煞费苦心，而最难处置的便是沛公刘邦。因为刘邦在项羽之前进入咸阳，立下降伏秦王的大功，并且麾下精兵可观。项羽嫉妒刘邦之能，给予汉水上游的汉中并封其为汉王，但那里是尚未开发的贫瘠之地，汉王自然不满。正好项羽因与义帝不和而擅自弑杀义帝，汉王便以此为罪名起兵讨伐项羽。汉王首先北上平定了秦的故地，利用秦的地利和人力物力资源，与项羽的楚军连年交战。这正好是战国以来秦楚之战的再现。而且正如秦在秦楚之争中取胜一样，这次也是汉王最后获得了胜利。项羽在其出生地附近的长江畔的乌江被逼得走投无路，战败而死。

秦始皇帝历来被说成是残暴君主的代表，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³⁾，在指责孔子及儒教鼓吹反动思想的同时，又说法家学说具有进步意义，始皇帝也被看作是开明君主。但如果历史的记录是真实的，那就不能否认始皇帝的政治独擅和专制，以及因为急于求成而流于苛酷。关于这一点，最有力的证据是他在七月去世之后，第二年（前209年）的七月便有陈胜揭竿而起，天下陷于混乱，结果大量无辜的人民成为内战的牺牲品。虽然为将来考虑无疑是很困难的事，但万能的专制君主只能保证死后一年的和平这一事实，就是其政治是一场大失败的最好证明。只是成功和失败都源于专制，说在使他完成平定六国伟业的专制中潜藏着死后大乱的原因，也未尝不可。

(1)　这一年赵王迁被俘，公子嘉逃至代（今河北蔚县东北）称王，始皇帝二十五年（前222年），秦灭代，赵国最终灭亡。

(2)　日本的“浪人”是指失去所效力的主君和职位而四处流浪的武士。

(3)　主要是“文化大革命”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