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碱疗法：特殊年代的医疗“传奇”

681抗癌片/克山病/以毒攻毒/癌症克星/芒硝/“神医”胡万林

在“鸡血疗法”出现后不久，人们还未曾完全适应这一荒诞疗法带来的冲击，另一个民间的治百病的诡秘妙方很快被人们“发明”了出来，粉墨登场，同样迅速风靡大江南北。它就是卤碱疗法，也叫“681卤碱疗法”。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种疗法是在1968年1月被有关部门予以正式批准使用的。

盛极一时的“681抗癌片”

根据当年的油印传单和小册子上的宣传，卤碱疗法能治疗内、外、妇、儿各科的多种疾病，而且对癌症有神效，当时的许多高等级医院也都积极“助攻”。后来，说法越来越天花乱坠，一时间这种治病方法竟成了新型的“万能药”。当时很多“药厂”随之生产出“抗癌”的“卤干粉”——“681抗癌片”。

但实际上，这种疗法副作用极大，而且背后暗藏很多危机：医院和医生在没有办理任何报批审核手续、批准文号，更没有相关药物的诸如化学结构硏究、实验、临床用药质量标准、药效、三期临床实验的数据等情况下，就开始使用这种治疗方法。而当时的人也是胆子大，对此毫不关心，因为他们在忙着破除各种条条框框，自己相信某种药物有效，他们就找医生要，而医生也不敢推辞。

有个人用了这种疗法几天，原来的病情不但没有见好，身体其他部位也出现了不适，咽喉像火烧一样难受，肚子里“咕咕”叫个不停，胃里也像着火了似的，火烧火燎的。另一个比较尴尬的是大便，半天拉不出来，简直太难挨了，即使喝上好几杯水也无济于事。既然这样，索性先等等吧，结果呢，人刚一站起来又感到有便意，只能继续之前的窘态。副作用这么大，这个人后来果断停用了这种“神药”。

这个人还算意识得早，比较幸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少人用了药以后不但承受了难以忍受的折磨，而且还加速了病情的恶化。曾经有个53岁的男性患有肺癌，他的女儿从别人那里听说“681”能治好癌症，就搞到了一些卤碱给她父亲吃。后来怎么样了？他的邻居可以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他家传出的号叫声。直到有一天，这名男子痛得实在不行了，就在地上打滚，大叫“肚子痛”，好在被经过的邻居发现，把他搀扶起来，他对邻居说自己肚子“烧”得厉害，好几天没有大便了。没几天，这名男子就去世了，据说他死的时候样子很吓人，肚子肿大，四肢都变干了，像枯树枝一样。

由于毒性实在太大，卤碱疗法后来受到广泛的批判。从出现到最后消失，卤碱疗法闹腾了一年多便草草收场。

一个铁匠的“重大发现”

究竟是什么妖风把这场闹剧吹开的？

事实上，卤碱疗法的“发明者”是一个小学还没毕业的铁匠，他之所以发明这种方法，是因为自己的妻子得了克山病。

克山病是出现于我国北方的一种地方病，也叫地方性心肌病，这种病是1935年在黑龙江省克山县被首次发现的，所以被医学界称作“克山病”。但是，当时由于医疗水平较低等原因，这种病一直没能得到根治，因此被视为“不治之症”，死亡率很高。

当时克山县有一个姓刘的铁匠，一家人饱受克山病的困扰，家里的七个亲人都因为这种病不幸身亡。1967年春天，刘铁匠的第三个妻子（先前已经死了两任）的克山病又发作了，据说“肚子胀得像一口大锅，躺着时垫两三个枕头还喘不过气来”。刘铁匠不忍看着妻子继续受罪，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把她的病治好。

但是，刘铁匠连小学都没有毕业，而克山病在当时连专家都束手无策，这无疑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像神话传说一样。

刘铁匠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白毛女》中的杨白劳自杀。故事中的杨白劳在孤苦无告、万分悲愤与愧疚中喝卤水自杀了，这给刘铁匠带来了“灵感”：既然喝卤水能自杀，说明卤水有毒；但如果适量喝的话，是不是就能“以毒攻毒”，把克山病治好呢？抱着这样的想法，刘铁匠架起了锅……

一连用了几天时间，他终于成功地熬出了白色的粉末状盐卤。一开始，他先自己用开水冲服，喝了以后，除了感觉舌根有点硬，他没感到什么不适，又等了半小时，还是没事儿。他就开始让妻子一点点服用。还真应了那句“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第二天，他的妻子竟然坐起来了，还“感到体快身轻”。之后她又喝了三个月，肚子也消了，还能下地干活了。

就这样，刘铁匠一下子“火了”，很快成了大家眼中的“神医”，名声远播，据说就连当时的报纸和广播都加以宣扬。在1968年1月这个本来再平常不过的月份，刘铁匠研制出来的“神药”被有关部门正式批准认可，并命名为“681”。接着就是群情沸腾、欢呼雀跃的时刻了，人们庆幸终于有人找到治疗克山病的药物了。后来，很多地方架起了“高高的炉灶，上面架着十几口大铁锅”，轰轰烈烈的制药开始了。在当时，你会在医院看到一些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扬眉吐气，谈笑风生，挽起袖子，手持长棍，站在灶台上，“奋力地搅着锅里的白浆”，还一面唱着赞歌。灶台周围的人也不闲着，手舞足蹈，给熬药“锦上添花”。

医院门前则是挤满了人，人人翘首围观——简直就像一个盛大的节日。人们排着长长的队领取免费的神药，药袋里是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着大半瓶白色粉末——灵丹“681”！在当时，不管你是得了肝癌、胃癌还是肠癌，反正所有癌症，用“681”都能解决。据说当时的卤碱有粉剂、片剂、混悬剂、水剂、注射液，还有软膏。当然不同的剂型还可能会加一些其他的化学制剂，比如甘油、硬脂酸镁润滑剂、盐酸、液状石蜡、凡士林等。

是药还是毒？

对于卤碱，其实很多人并不陌生，它也叫卤干，人们制作豆腐的时候会用到它，主要成分是镁离子。卤碱看上去呈土灰色，像瓦渣，也像晒干了的猫屎，其味道苦涩无比。我国的古书中对它也有丰富的记载，比如《本经》中说它“主大热、消渴、狂烦、除邪、柔肌肤”，《别录》中说它能“去五脏肠胃留热，结气，心下坚，食已呕逆，喘满，明目，目痛”。

然而，现在的研究发现，卤碱有毒，能与细胞中的酶蛋白结合，对中枢神经系统、心脏等有毒副作用，通常口服50～100毫克就可能中毒。中毒的病人会感到恶心，呕吐，食道有烧灼感，口唇、颜面、颈部及四肢会出现麻木感，肌肉震颤痉挛，吞咽困难，说话困难，心律不齐，严重的还可导致呼吸肌麻痹及心脏停搏，继而死亡。

是药还是毒？那个年代的某医院曾有人说，他们观察了40多个病例，使用“681”都起到了良好的效果，而且对癌症晚期的患者也有效。卤碱真有如此神效吗？而实际上，真相是，多年以后，有人看到了一份当年的研究报告，上面称死亡的癌症患者人数一度达到历史高峰。由此看来，“681”只不过是当时在病痛中挣扎的人的一种荒诞而脆弱的幻想罢了。

卤碱疗法适用的疾病包括慢性克山病、甲状腺肿、风湿性关节炎、肝癌、肝硬化、慢性胃炎、肾炎、肺炎等，几乎囊括了困扰老百姓的各种慢性病，真乃“神药”。

芒硝疗法：改头换面的卤碱

在卤碱疗法消失若干年后，到了20世纪90年代，一个名叫胡万林的江湖医生一度把这个已经被归为旁门左道的方法又重新拾了起来，还美其名曰“芒硝疗法”，并靠它非法行医敛财。

“神医”胡万林在出名之前，完全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1949年12月12日，胡万林出生在四川绵阳市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小时候的他除了读书是“死瘟猪”外，其余样样皆精。但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就不爱读书，既没有系统学过中医，也没有行医资格，连基本的望闻问切都不会的人，却宣称仅凭肉眼就能看出一个人得了什么病，而且什么病都能看，什么病都能治，癌症、肝炎、高血压、阳痿诸病，一应手到病除，而且号脉、听诊器、X光透视、CT全不用。而他开的药也只有一种：“五味汤”（以芒硝为主）。

但“神奇”的是，一些人吃了他的药后，上吐下泻，病竟然就“好”了。一时间，众多媒体纷纷发表文章，甚至开设专栏，专门报道胡万林的“神迹”。后来，经某全国性报纸转载，胡万林彻底火遍全国。

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宣传的那样，在搭进去近200条人命后，胡万林的非法行医行径逐渐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并最终将他逮捕。而这位葬送了近200人性命的“神医”，在面对央视采访时，仍大言不惭地说：“艾滋病算个屁，已经被我攻克了！”

《今传媒》在2004年第4期刊发了一篇题为“戳破胡万林的超级神话——《胡万林大追踪》的幕后故事”的文章，结合记者的实地探访，我们来看看“神医”胡万林到底是如何看病的。

诊室不大，有30平方米，四周挂满了锦旗。陈设极其简单，没有仪器，没有设备，连最普通的听诊器和白大褂都没有。每个患者看病时，只能站在两米以外的黄线上。而且站定后，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师”，然后一脸虔诚地接受大师的审视。

一般情况下，胡万林只需审视一到两秒的时间，而且一边在审视患者的同时，手不停地开着处方，末了，轻轻一挥手，你就可以走了。看病的过程就这么简单。

开的是什么药呢？

处方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画”了一摊字，龙飞凤舞，认不得。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我们看不懂的字，胡万林叫它“洛文”，说是一种天书，失传很久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使用。

处方开了，该去拿药了。

工作人员隔着窗口递出来三个罐头瓶子，瓶子里装着混白色的液体，就像摇浑了的水。几乎所有的病人领到的都是三个罐头瓶子，都是这种白不拉几的水水。瓶子上贴了一绺小纸片，写着“早中晚各服一瓶”。

记者把胡万林开的药偷偷带到一家化验室进行化验，结果显示，瓶子里装的根本不是药，而是芒硝。芒硝是一种工业原料，入药仅有排泄的功能。

那病人如何服用呢？（温馨提示：以下描述请谨慎阅读。）

一般情况下，病房安排4个病人，每个病床前都拉一个布帘，床头放一把镂空的椅子（当坐便器用）和两个脸盆。前面说过，芒硝有排泄功能，服用后会拉稀。由于胡万林在芒硝的使用上非常过量，病人服用后，可以说是瞬间就形成拉稀，根本来不得上厕所。因而，病人在喝药前，一般都要先脱掉裤子，坐在椅子上，然后在椅子下面和前面分别放上脸盆。一切准备停当，然后喝药。我感觉几乎是药刚刚喝下去，手里还举着罐头瓶，就开始上吐下泻了。喝一次药，就像打了一仗，多数人半天缓不过神，流眼泪，冒虚汗，气喘吁吁……

而所谓的“制药车间”，其实就是4口大铁锅，每天熬4锅中药，然后由胡万林现场“发功”，并大把大把地添加芒硝，最后装灌到罐头瓶子里。

而在记者“请教”其看病方法时，胡万林似乎很是恼怒这种问法：

“先纠正一下你的错误提法！什么叫给人看病？我根本就不是给人看病的，我是给中华医学看病，给五千年的中国历史看病！我的医学理论超越了传统的中医和流行的西方医学，我的医学达到了哲学的高度，是对所有旧有的医学理念的彻底反叛。比如对毒药的认识，前人只是谨小慎微地微量入药，而我，可以将它们大把大把地、理直气壮地作为主料使用。传统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而我，凭特异功能，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诊断；西方医学讲究药理成分，太烦琐了！而我只需简单的一次‘发功’，就能使药理发生变化。”

和卤碱疗法相比，胡万林的芒硝，实质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把戏而已。但不幸的是，人们是健忘的，没有吃一堑长一智，而是在再次付出血的代价之后才如梦方醒。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胡万林最终锒铛入狱，也算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