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DCTM与心理内容
在前一章已经了解到DCTM对于内容的“正式”立场,即“概念作用(conceptual role,CR)”理论。一般的概念作用理论,可以如此表述:
(G-CR)
表征内容是由该表征在其所处的概念系统中的作用所决定的。
通过进一步揭示表征内容所涉及的性质、内容所起到的作用的性质以及内容所处概念系统的性质,有人可能还会得出不同的CR理论。我们前面的讨论,将CR确定为在演绎推理中所起到的作用,把它与思维语言(Language of Thought,LOT)假设相结合。事实上,推理首先和基本上是通过思维(LOT的“句子”)定义的,这就意味着CR这个概念(LOT中“单词”和“短语”)由其参与构成的思维中的CR,所起到的作用决定。
那么,我们就得出DCTM内容理论:
(DCTM-CR)
1.如果“R”是LOT中的一个句子表征(思维),那么它的内容就取决于R参与了(有效的)推理关系这样一个事实:
(p)从R我们可以推论…… [R被用作前提]
(C)从……我们可以推论R [R被用作结论]
2.具体的(p)与(C)的推理关系,与“R”相联结,提供了R的具体内容。
3.如果“R”是LOT中小于句子结构的表征(概念),那么它的内容由其在参与构成的所有句子中所分担的作用决定。
现在,我们来看看该理论可能存在的挑战。
(1)“分析性”难题 程式化(p)和(C)的确切规则辖域是什么?现在我们改写一下布洛克(1986:628)提出的例子,思考下面这两个推论:
(CA)费利克斯是只猫→费利克斯是动物。
(CM)费利克斯是只猫→费利克斯抓老鼠。
这两个推论与我们常用的例子很不同:从p和Q推出p,“p”是“p和Q”的组成部分,而“动物”并不由“猫”组成。而且,“和(and)”的真值规则保证根据“和(and)”进行推理的有效性(真值确定性)。那么,是什么确保了(CA)的推理结果呢?它是否只是一个关于概念猫的事实,或它是否只是(仅仅)一个有关猫的真值?把(CA)与(CM)对比:发现正是(CA)决定了“猫”的内容,而不是(CM)。或者可以这么说,唯心论者认为不存在物质的东西,任何事物都是心理的。泛灵论者认为存在物理的事物,但任何事物都具有心灵(唯我论者认为他们自己是唯一的存在!)。当其中一个理论家想到“那儿有只猫”或“有一瓶很好的墨尔乐红葡萄酒”时,他们的思维会与我们具有相同的内容吗(假设我们不是唯心论者、泛灵论者或唯我论者)?泛灵论者似乎能够作出我们无法得出的推论(那是一瓶很好的墨尔乐红葡萄酒→那里存在着心灵),而唯心论者无法作出我们能够得出的推论(那儿有只猫→那儿有个物体)。这些推理的不同,会造成内容的不同吗?对于这种疑问,我们称之为“分析性”难题——特定推理是否包含于内容“分析”中的难题。
(2)“相对性(Relativism)”难题 如果(DCTM-CR)是正确的,那么内容与表征系统有关(即LOT)。这就会引起疑问:不同人之间的心理内容如何进行比较?对于一种特定的思维内容,不同的人同意或不同意如何可能?难道他们一定具有相同的推理关系,又如何可能?如果LOT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相同的,也许就是可能的。但是,如果人们在彼此完全不同的经历中,形成了他们各自的心理生活,那么又如何可能?一种回答(Fodor,1975)是:LOT是内在的,因此所有人共有。这种观点,也许会帮助我们摆脱目前的这个难题,但却向遗传学提出了巨大挑战。
(3)“整体性(holism)”难题 两个人当且仅当完全分享了彼此的思维内容,才能说他们的思维内容是相同的。那么,是什么阻止了他们仅根据有限信息推出对方完整的心智系统的内容呢?应该是能够找出一些描述内容层次的心理规则的。
(4)“合成性(Compositionality)”难题 按照前面的描述,思维的构成成分是从它们在思维中所扮演的作用获得它们的内容的。但合成性的观点似乎是想说明,复杂表征的内容取决于它的成分表征的独立内容以及各个成分之间的结构关系。该观点是说,有意义的整体是由具有独立意义的成分合成的。那么,DCTM-CR与合成性观点之间是否存在矛盾?
(5)“真值(Truth)”难题 首先,使那些符号具有了语义,并不只是推理模式(inference pattern)的原因,因为我们不得不假设推理有效,所以才保留了真值。这意味着“p和Q”必然与真值规则相关联,类似于前面(第7章)关于谓语演算的例子。但真值规则本身,既不是推理过程,在计算术语中也没有明确说明。内容计算理论的前提,需要非计算理论(真值理论,或更一般的“模式”理论)已经得出的重要的相关结果作为支撑。
概念作用与宽内容
真值的争论引发了人们对指涉和关涉问题的讨论,因为如果一种思维内容是真的,当且仅当这种思维内容能真实表征相关的现实世界。正是关涉或指涉关系决定了与现实世界相关的部分。这些与现实世界中的事物的关系是思维内容的重要构成要素,还是外在于思维内容?
改动一下普特南(1975b)所使用的术语,如果一种思维内容理论并不假定除思维本身之外还存在其他什么东西,我们称之为“窄(narrow)”内容理论,否则,称之为“宽(wide)”内容理论。举一个不会有争议的例子,采用适当的态度,“相信单身不快乐”属于窄内容,因为“单身不快乐”,无论真假人们都可以相信,并不需要任何有关真值或指涉的前提;而“不知道(意识到、辨认出等)单身不快乐”则属于宽内容,因为涉及“单身不快乐”的事实真假。
DCTM
能够看出,DCTM(前面的“形式约束”)属于窄内容理论,因为对于机器是否相信“单身不快乐”的问题,涉及是否将“单身不快乐”的表征储存到了相信盒(如,长时记忆)。如同我们所见,DCTM并不能使机器分辨出“相信单身不快乐”和“知道单身不快乐”有何不同,因为真值并不是DCTM中的概念。
人的思维内容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有理由需要到“脑之外”寻找那样的内容吗?——有理由假定人的思维内容属于宽内容吗?或许也可以这样说,有理由假设思维内容外在于心智系统自身吗?普特南(1975b,1981)提出了一系列有趣的例子,用以证明至少有一些内容是宽的和外在的。
个案1 [丘吉尔蚂蚁线路]
“一只蚂蚁正在一块沙地上爬行。它在爬行时会在沙地上留下一条轨迹。非常巧合,这条轨迹蜿蜒曲折,交错纵横,看起来像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的漫画像。这只蚂蚁是按照临摹温斯顿·丘吉尔的画像爬行的吗?绝大多数人会说没有。毕竟,这只蚂蚁从未见过丘吉尔或者他的画像,没有目的描绘丘吉尔。它只是在爬行而已(它的爬行线路是没有任何目的的),一条被我们‘看作是’丘吉尔画像的线路……这条线路对于‘蚂蚁自身’根本没有任何东西”(1981:1)。
个案2 [树的图片]
“想象宇宙中有一颗星球,那里也有已经进化了的人类……假设他们从未见过树的样子(也许那里的植被是以霉菌形式存在的)。假设有一天,一张树的图片碰巧从一艘路过的飞船落在这个星球上,但飞船并未与星球上的人类接触[或者“假设那幅从飞船上掉下的‘树的图片’并不是真的树的图片,而是无意中泼溅的油漆”]。想象一下,那里的人类困惑图片的样子,这究竟是什么呢?他们开始了各种猜测:一座房子,一个斗篷,或者是某种动物。但是,假设他们的猜测从未接近真实。对我们来说,这幅图片是树的表征。但对于那些人类来说,图片只是表征了他们未知的一种古怪事物、一种性质和一种功能。假设他们中的某个人在看过图片后,产生了一种心理表象,与我们看过图片之后产生树的心理表象一样。可以肯定,他的心理表象不是树的表征,仅仅只是一张神秘图片描绘的奇怪事物的表征(不管它究竟是什么)”(1981:3-4)。
个案3 [孪生地球]
“假设在银河的某处,有一个星球被我们称为孪生地球。孪生地球和地球很相似。事实上,孪生地球上的人们甚至说英语。事实上,除了在我们这个科幻小说后面明确提出的不同之外,读者可以认为孪生地球与地球在其他方面完全相同。甚至可以认为孪生地球上一个人对应着地球上一个人(Doppelganger)——完全一样的复制——孪生的两个地球……但孪生地球有一个特别的地方,认为‘水’并不是h2O,而是另一种不同的液体,其化学分子式长而复杂,我们给它缩减为XYZ。假设XYZ,在通常的温度和压力下,无法与水区别开来……孪生地球上的单词‘水’意指XYZ……地球上单词‘水’意指h2O……按孪生地球人的使用意义……我们称之为‘水’的东西不仅仅是水;而……孪生地球人称之为‘水’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也不仅仅是水”(1975b:228-9)。
尽管普特南在这里使用单词‘水’进行他的思想实验,但是他已经涉及了思维内容:生活在地球上的人能够也确实看到水想到的是h2O,而孪生地球的人却不会,他看到水想到的是XYZ(虽然也称之为“水”)。我们使用的单词“水”(我们正使用的单词)所指的东西(h2O)与孪生地球上的我们说“水”所指并不相同。
结论
“甚至是庞大而复杂的表征系统,包括语言和视觉系统,与它所表征的东西也不会有一种内在的、嵌入的、不可思议的联系——这种联系独立于它的起因以及说话人或思维者的意向”(同上,5)。“如果人与某类事物或它能用语言描述的某种事物,如树,完全没有任何因果联系,那么他是无法指称这些事物的”(1981:17)。
我们的观点与普特南一致,这类表征的内容一定是,至少部分地是,宽的或外在的。值得注意的是,自然概念,如水,特别与概念作用的分析相矛盾。因为这种指涉与其核心“意义”层面——概念所指,并没有什么关系。就像普特南(1988)提到的,古希腊人对于水的观念与现在很不同,不过“water”是对“hydor”的非常完美的转译,因为无论是water还是hydor都指称同一事物——h2O。经过文艺复兴,直到道尔顿(Dalton)(以及现在的原子化学)以后,人们开始认为液体的属性就是水呈现的特征——因此,酒精和水银的流动是因为它们也同时具有水的特征。显然,人们对水的观念不同,水也就在人们认识其他事物中扮演了不同角色,但人们想到“水”时的思维内容却是相同的,都指称h2O。这是因为,概念作用对于判定关涉(determining aboutness)实际上是不起作用的。
内容与计算的难题
假设上面关于内容的结论是正确的——假设概念作用还没有穷尽心理表征内容,至少存在某些思维内容是与现实世界中的事物(物体、属性、情境)相联系的(见第8章)。前面第8章中说过,DCTM遵循福多提出的“形式约束”,也就是说,计算是根据其操作形式、结构和句法等表征的特征定义的,而不是表征的所指和真值等语义特征。因此,心理表征具有下列作用(见Devitt,1989,1991,1996):
心理句法(mental syntax):满足“形式约束”,不涉及语义特征。
窄内容(narrow content):“脑”内的语义特征。
宽内容(wide content):涉及与现实世界相联系的语义特征(真值条件)。
如果还继续接受下面的这条原则:
(A)
认知科学支持的心智规律是通过计算机制应用于表征的计算原则。
那么就可以获得三种类型的认知理论,只有前两种潜在地满足计算形式约束:
句法认知理论:心智规则仅仅满足表征的非语义(形式、句法)特征;
窄认知理论:心智规则满足表征的窄(脑中的)语义特征;
宽认知理论:心智规则满足表征的宽语义特征。
任何接受CTM(具有“形式约束”)的人,如果同意原则(A),一定会认可前两种认知取向之一。根据DCTM,心理状态和过程不能满足宽内容——宽内容与计算的分离意味着还存在一些潜在难题。
1.如第7章所讲到的,我们期望DCTM能够遵循(track)表征间的逻辑关系运行,如蕴含关系。但蕴含关系具有宽语义特征——本质上使用了真值概念。那么,计算过程如何遵循逻辑关系——如何论证才能满足事实呢?
2.再列举一个很不相同的例子。当某一种行为获得恰当的“认知”解释时,希望DCTM也能解释。例如,如果(a)你走到冰箱前拿饮料,因为(b)你想喝些东西,并且(c)你相信冰箱里有东西可以喝,那么,我们就希望DCTM能够使用计算的心理学原则构建一种解释——这些原则涉及计算表征的计算关系和计算操作。但如果冰箱并不属于任何表征的一部分,又该如何处理呢?
双因素理论:解决办法?
我们在第8章介绍功能主义时,提到了两个功能主义因素:(1)“短距”功能主义(也称为“概念作用”理论),只涉及脑的内部关系;(2)“长距”功能主义,(同时)涉及脑的外部关系。由于形式约束只承认内部功能作用是形式和计算的,因此我们忽视了外部功能作用。
有一种观点是重新审视心理内容,首先确定窄心理状态的内容,也就是说,确定内部功能作用(计算作用)的“窄内容”;然后确定宽心理状态的内容,即决定真值条件(心理-世界适切方向)的外部功能作用的“宽内容”。根据这种“双因素”的内容理论,心理状态可以同时具有窄内容和宽内容,或者更准确地说,同时具有窄内容和宽内容分工不同的层次。内容的窄层次是内部的,可以用计算语言描述;内容的宽层次是外部的,能够用非计算关系语言描述。按照这种观点,一种正确的心理内容理论必须能够同时具有这两个因素,计算也只是整个理论的一部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