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CCTM与命题态度
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于CTM(同时包括DCTM和CCTM)的讨论,可获得以下三个论题:
(R)
确实存在着所谓的命题态度(态度的实在论(Realism))。
(C)
态度的核心特征(Central features)可从大众常识心理学中获得。
(N)
态度的(科学)本质(Nature)可通过认知科学研究而得到解释。
在这一看似合理的图景中,先是运用大众常识心理学,将态度看作是认知科学的研究对象,之后认知科学给出关于态度本质的、精细的、科学的解释(想一下我们的常识知觉如何把水分辨为清澈、无味的液体等等属性,之后科学才能在此基础上得出这种清澈无味的液体是h2O)。但是将这三个论题整合在同一理论框架中,却并不完全稳定,或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如,某人是态度的实在论者(R),他认为态度可从常识心理学中分辨出来(C),但否认认知科学能够对其进行解释(或许它们并不能是自然科学能够研究的对象,而仅能依靠思辨对其解释):
(J)
认知科学的任务(Job)是解释认知,但态度不属于认知科学解释的范畴。
或者,也可能有人是态度的实在论者(R),且相信认知科学能够对其进行解释(N),但认为(C)和(N)可能或必定存在冲突,而最终(N)必定或应当获得胜利:
(S)
态度的核心特征必须经由科学(science)进行探索,而不是由大众常识心理学提供给我们。
或者更激进地,有人可能是取消论者,否认(R),否认命题态度的存在——它们就像巫术和生命力一样,只是大众常识理论的错误臆造:
(E)
事实上,不存在命题态度(态度的取消论(eliminativism))。
我们在这里提出这些争论的目的,并不是试图给出解决方案,而是为讨论涉及CCTM对于态度问题,应该采取实在论还是取消论的争论作铺垫。这种争论是更值得关注的,且直至今日依旧持续。
通常关于每一命题态度的观念,似乎都具有某种具体特征,诸如由多个概念构成,可在语义上评估其真或假(满足条件或不满足条件,等等),是离散的,具有因果效力等等。数字机器似乎特别能体现这些特征,因而命题态度的这些特征的存在,似乎支持了DCTM比CCTM优越的观点。但也未必,可能更糟。有人主张,因为CCTM无法兼容大众常识的命题态度,所以倘若认为联结主义是对的,那么命题态度就不存在——取消主义。如果联结主义是正确的,那么联结主义必须,要么证明命题态度并不真正拥有这些特征,要么证明联结主义模型无论如何都能兼容这些特征。
DCTM、命题态度与常识心理学
在前面的章节中已概述了DCTM关于命题态度的观点,即每个命题态度是关于某一表征的某些特殊计算关系。我们形象地总结说,表征储存在适当“盒”内——比如,对于‘红酒有益健康’的相信,涉及在相信盒内储存了一种心理表征,其与‘酒是健康的’发生作用(例如,红酒有益健康(RED WINE IS hEALThY))。我们注意到,根据这种理解,每一计算状态都包含一组重要特征:
1.它们部分地由表示范畴的术语构成(比如,酒(WINE));
2.它们在语义上是可评估的:关于某事物为真或假等等;
3.它们在功能上是离散的,去掉一个表征不会影响其他表征(回顾谓词逻辑、语义网络和框架);
4.它们对于产生其他命题态度和最后输出结果,具有因果作用。
计算状态的这些特征似乎同样也符合关于态度的常识概念的特征,如,信念:
1.信念部分地由概念构成;
下面的常识概念的特征称为“命题模块”(Ramsey,Stich,and Garon,1991):
2.信念在语义上是可评估的:关于某事物为真或假等等;
3.信念在功能上是离散的,去掉一个相信不会影响其他相信;[2]
4.信念对于产生其他态度和最后的行为结果,具有因果作用。
拉姆塞等(Ramsey et al.,1991)提出,态度的因果作用极其多变,并且满足克拉克(Clark,1993: 194)所提出的“等势情境”。
等势情境:一个人可以拥有两对特定的,能够引起某一具体行为(或引起其他的相信-渴望)的相信-渴望,但是在特定的情境中,事实上只有其中一对相信-渴望起作用。
对此,他们列举了两个例子进行说明,其中的一个例子是,假设我们想要解释为什么爱丽丝在一个特定情境中去了她的办公室。假设她既想查看电子邮件,也想与研究助手交谈,而且她认为(只有)在办公室里才可以做这两件事:“常识心理学认为,爱丽丝去办公室,可能是由其中的一对信念-欲望,或者同时两对而引起。至于究竟最终是哪一种起作用,由当时的特定情境所决定”(Ramsey et al.,1991: 99)。比如,爱丽丝的决定可能是因为,在某一特定情境中她只具有查看邮件的时间,尽管她想与助手交谈,但在时间上却不允许。通过使程序通达一个数据结构而不是另一个而满足等势情境,因此命题态度在DCTM中很容易获得模拟。
CCTM、命题态度与常识心理学
从前面的阐述中可以发现,CCTM的网络表征具有下面一组重要特征:
1.它们是分布式的;
2.它们对语境敏感(回顾第12章“咖啡故事”);
3.它们的单元和激活传递属于次符号层;
4.它们是认知现象模型的认知成分。
现在的问题是,CCTM是否能够建构命题态度的常识概念?很明显,DCTM是能够做到的。有一些学者,如戴维斯(Davies,1991)认为,对态度的常识理解部分地参与了表征的概念建构与因果建构,使表征最终能够形成“思维语言”,进而得出结论,认为由于联结主义符号的语境敏感性,因而“网络不会出现句法和因果的加工体系;而常识图式能够产生句法和因果的加工体系;其他一些学者,如拉姆塞等(Ramsey et al.,1991),不仅强调命题层次,而且也认为CCTM是无法建构命题态度的常识意义的,我们将重点阐述其后一种观点。为了更好地说明他们的观点,他们首先提出了一个小的工作网络“A”。他们将命题在这个工作网络的输入层进行编码,利用反向传递训练网络,使之能够识别输出节点结果的正误,进而进行自我调整。
当网络对命题持续输出的正确率大于0.9,而错误率少于0.1时,训练结束。最后,得出稳定的权值配置。之后,他们又增加了一个额外的新的命题来训练网络,但发现所有的权值都有细微的变动,有些甚至是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依据这些发现,拉姆塞等人对联结主义与常识心理学的关系提出了两类论证。
整体性论证(hA: the holism argument)
(1)常识心理态度是命题模块的。
(2)因而,常识心理态度呈离散状态,各自具有不同的因果作用。
(3)而工作网络如“A”,是“整体性”的。例如,它们不具有离散状态,如常识心理态度一样,各自具有不同的因果作用。
(4)因而,工作网络不包含常识心理态度。
这里,拉姆塞等(Ramsey et al.,1991)说道:“联结主义网络……对于任何特殊的具体命题,并没有其独特的呈现状态或者对应具体的网络局部。网络‘A’编码的信息,整体地、分布地储存于网络中……因此,讨论某个具体命题的表征是否在网络的计算中具有因果作用,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同上:108-9)。他们继续指出,“常识心理学似乎预设,任何特殊的相信或记忆是否在具体的认知片段中具有因果作用,通常是有明确答案的。但是,如果相信和记忆是由像我们提出的那样的联结主义网络提供,那么这个问题就不会有任何明确的意义了”(同上:109)。
自然类论证(NKA: the natural kinds argument)
(1)常识命题态度状态属于心理的自然类。
(2)工作网络编码命题态度的状态不属于自然类。
(3)因而,工作网络不包含常识心理态度。
拉姆塞等(1991)评论说:“显然……存在无限多的联结主义网络可以像网络‘A’那样,表征‘狗有皮毛’这个信息……从联结主义模型的构建者角度看,能够模拟认知主体相信‘狗有皮毛’的所有这些网络,都不是真实的那一类,而仅仅是混乱的不连续组集。常识心理学把人相信‘狗有皮毛’看作是心理的自然类,而联结主义心理学却不能。”(同上:111)
取消论
如果上述观点正确,那么我们上面考虑的那类联结主义网络,就不具有任何常识命题态度的后三个特征(命题模块):系统是离散的,可语义解释的,以及因果产生的状态。如果我们同时赞同上面的论题[C],那么联结主义网络就不能与命题态度相对应:
(1)如果联结主义是正确的,那么常识心理态度就不是命题模块的(见上述hA,NKA)。
(2)常识心理态度,如果存在,那么它是命题模块的。
(3)所以,如果联结主义正确,那么:[E]就不存在命题态度(再次提到)。
但是,对于许多研究者来说,命题态度(信念、意愿、意向等)显然是存在的,因而上述论证似乎可作为联结主义的反证:
(4)确实存在命题态度。
(5)因而,联结主义错误。
正如拉姆塞等指出的:“在这些模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与常识心理学的命题态度建立合理的模拟关系”(同上:116)。“如果我们概括的这类联结主义假设是正确的,那么对命题态度的取消论也应该是正确的”(同上:94)。当然,会有很多联结主义和/或常识心理学的支持者,以各种方式对这个论断作出回应。最初的论证由三个步骤组成,回应可针对其中的任何一个步骤。
I.联结主义与命题模块
与拉姆塞等的观点相反,这一回应试图说明,联结主义模型能够拥有命题态度的后三个关键特征的状态,例如,联结主义模型也可以支持命题态度的模块性,尽管在单元与权值的描述层次上,对其偶然地进行检验对于这一点并不是很明显。拉姆塞等(1991)认为联结主义会从以下三个方面来论证这个观点:
1.联结主义:相信(p命题)是一种特殊的激活样式。
拉姆塞等的回应 网络呈现的具体激活样式,其时间过程是短暂的、转瞬即逝的,而相信(以及其他命题态度)是相当稳定的、持久的认知状态,因而相信(以及其他命题态度)不是激活样式。
我们知道,存在现时信念与持久信念的区别,可认为现时信念是一种激活样式。因此这一回应,尽管可认为持久信念不是激活样式,但并不能说现时信念不是激活样式。
2.联结主义:相信(p命题)是产生某一特殊激活样式的倾向。
这就避免了时间长度问题,因为这些倾向是可以长期存在的。一种倾向可在网络活动停止后继续存在,就像我们可以相信某些事情,尽管此时此刻并没有思考这些事情。
拉姆塞等的回应 倾向与信念(以及其他命题态度)的持久状态是不同的,因为倾向并不是某种离散因果所需要的激活状态。尤其是,考虑到前面阐述的等势情境,这一点就更加明显了。爱丽丝可能是想到办公室见她的助手,但事实上在具体情境中她查看了邮件,“很难发现,联结主义所讨论的网络倾向,能够处理诸如此类的这些区别……在一个如网络‘A’的分布式联结主义系统中,产生某一激活样式的倾向状态,在功能上与产生另一个激活样式的倾向状态是不可分割的”(Ramsey et al.,1991,115-16)。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回应的立论根据是,无法找到常识心理在联结主义网络上的映射关系,并非直接针对这一观点本身,因而与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反对回应的关系更为密切。
3.联结主义:信念(p命题)仍是一个有待发现的系统的特征——命题编码离散系统的一些潜在功能。
拉姆塞等的回应 这当然可能是正确的,但需要有更充分的理由支持,否则这只能看作是对问题本身的回避。
克拉克(Clark,1990)的策略是想表明,在联结主义网络中,确实存在着与相信(以及其他命题态度)类似的状态,但只是在更高的描述层次上。克拉克说道:“分布式的、次符号的,以及包含多个层次的联结主义模型,其组织结构事实上要比拉姆塞等所认为的要复杂得多,因而明显地与命题模块所要求的特征是相容的。因此,我们可能需要质疑,为什么只选择单元-并-权值描述,作为唯一的科学心理网络的描述”(1990:90)。克拉克以NETtalk为例,尤其是谢诺沃斯基和罗森伯格(Sejnowski and Rosenberg)隐单元层激活的“层级聚类分析”,这种隐单元层的激活依据元音和辅音,能够在权值域(weight space)中产生连贯的语义解释。克拉克的基本观点是,(持久的)相信也许可以通过诸如hCA等技术手段,能够在足够复杂的系统(网络“A”可能还不够复杂)中实现。他说道,拉姆塞等声称能够“从分布式的、次符号的储存和表征的论证中,可直接推导出取消主义。但从束分析仅有的可能性中,正如我前文指出的,事实上我们并不能直接推导出他们的这一观点”(1990:94)。
II.对取消论的挑战
以下的回应试图说明,能够引出命题态度非存在的推论并不成立,即联结主义网络缺少“命题模块”的特征,并不是命题态度在系统中不存在的充分条件。我们首先需要明白,对某事物特征的误判和表明这个事物不存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第3章中,我们提及某些著名的古希腊哲人认为脑是血液的散热器,而我们现在认为是心脏;还有一些中世纪的著名学者认为,思维在脑室中发生,我们认为,他们关于脑(和心脏)的理解是错误的,而不会说脑和心脏(如他们所设想的)不存在。原因可能出自以下理由之一:
1.允许从对命题模块的错误描述,推导出命题态度不存在的原则是有缺陷的(原则错误);
2.事实上,这三个命题态度的特征并非都是正确的(常识错误);
3.命题态度的常识概念构成不仅只有这三个特征(常识描述错误)。
下面,我们逐一进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