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冲进强盗的巢穴

    1903年5月,莫雷尔在议会的同盟者推动议会通过了有关刚果的抗议决议之后,英国外交部随即向英国国王驻刚果领事发了一封电报,要求后者“马上去内陆走一趟,并尽快汇报有关情况”。 [1]

    接到这封电报的领事是一个爱尔兰人,名字叫罗杰·凯斯门特(Roger Casement),是一个在非洲生活了20年的非洲通。 [2] 我们第一次将他与刚果联系起来,起源于大约拍于20年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4个年轻的朋友,他们在利奥波德国王的刚果政权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就去那里工作。他们穿着外套、打着领带,浆洗过的衣领竖得很高。其中3个人都长着一张率直、热情的英国面孔,和1000多张其他摆拍的军校生或橄榄球运动员集体照中的面孔无异。但是第四个人长着漂亮的黑色胡子,黑色头发,额头很大,脑袋狐疑地歪向一侧,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这让他看上去与其他3个人格格不入。“身材和相貌,”后来认识了凯斯门特的爱尔兰作家斯蒂芬·格温(Stephen Gwynn)这样写道,“让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帅气的人。他的面部表情魅力十足,与众不同,洋溢着一种高贵的骑士精神。不错,他是一个游侠。” [3]

    早在1883年,19岁的罗杰·凯斯门特就第一次远渡重洋前往刚果,当时他是埃尔德·登普斯特公司船上的一名事务长。第二年,他重返刚果,在18世纪80年代的其他时间里,他一直待在那里。他给后来失败的桑福德探险队管理给养基地,还受雇于测绘员,和他们一起绘制绕过大激流的铺轨路线。据他说,他是唯一游泳穿过大批鳄鱼出没的因基西河(Inkisi River)的白人。他在受雇于浸信会的一个布道所,为他们管理非神职事务时,引起了雇主的一些微词。对方认为他采购食物时不去认真谈价。“他对当地村民很好,是太好了,太大方了,动不动施舍钱给他们。他要是做生意,绝对赚不了钱。” [4]

    当斯坦利带领远征军艰苦跋涉,要去给艾敏帕夏解围时,凯斯门特跟随了他一个星期。“一个能干的英国人”,那位探险家在日记中评价道。 [5] 他不知道凯斯门特是爱尔兰人。凯斯门特对斯坦利的判断更为中肯,因为虽然那位探险家在他心目中仍然算是一个英雄,但是凯斯门特意识到斯坦利有点虐待狂的特点。很喜欢狗的凯斯门特后来惊讶地发现,斯坦利把自己养的狗的尾巴割下来,煮熟之后又喂给它吃。 [6]

    凯斯门特在非洲目睹了白人的大量暴行。我们很难判断他是否存在一个明确的良心上的转折点,就像是莫雷尔在安特卫普和布鲁塞尔获得重大发现之后产生的良心上的转折点一样。对于凯斯门特,类似的时刻可能出现在1887年,他乘坐一艘蒸汽船沿刚果河逆流而上的途中。在船上,他偶遇了一个叫作纪尧姆·范·科克霍温(Guillaume Van Kerckhoven)的公安军军官。范·科克霍温是一个鲁莽的,以心狠手辣闻名的指挥官,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胡子尖儿经常打着蜡。连刚果总督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一次围剿行动“像一阵飓风扫过乡村,除了一片废墟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7] 凯斯门特与他交谈,被他说的事情惊得目瞪口呆。范·科克霍温得意扬扬、如数家珍地说他如何“在他指挥的军事行动中,部下每拿来1颗人头,他奖励5个铜棒(2.5美元)。他说这样有助于激发他们在面临敌人时的英勇气概”。 [8]

    1890年,当约瑟夫·康拉德抵达马塔迪时,他在日记中写道:“认识了罗杰·凯斯门特先生。在任何情况下,认识他都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他有头脑,口才好,理解力相当强,很有同情心。” [9] 仓促建成的马塔迪港几乎样样不缺。散布在山坡上一片闷热潮湿的,用瓦楞板和铁皮做屋顶的建筑俯视着刚果河,里面充斥着醉酒的水手、非洲妓女、希望在象牙热中快速致富的欧美探险家。凯斯门特和康拉德都感觉自己与这种淘金氛围格格不入。在康拉德等着进入内地期间,两人在一个旅店房间里待了十来天,并一起到附近的村寨里走了走。

    和凯斯门特接触过的人都对他的健谈印象颇深。“他最大的魅力是他的声音,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一位同事回忆道。“凯斯门特不是在和你说话,”另一个人说,“他是在连珠炮似的向你咕哝。” [10] 不管是说话,还是咕哝,凯斯门特讲述的大量所见所闻让康拉德对非洲殖民产生了负面看法。康拉德在非洲的6个月行程结束之际,再次见到了凯斯门特。 [11] 在那个10年的后期,两个人又在伦敦的一次宴会上邂逅。康拉德说,他们“一起去运动俱乐部(Sports club),一直畅谈到凌晨3点”。 [12] 小说家在后来写给朋友的信中说:“他说起了很多事情!他跟我说我曾经竭力去忘掉的事情,以及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13] 其中的一件事情——有关库尔茨及其花园栅栏上头颅的另一个原型——很可能就是范·科克霍温,就是那个收集非洲人头颅的人。

    1892年,罗杰·凯斯门特去位于今天尼日利亚的英国殖民政府赴任。虽然他受雇于当时最大的殖民国家,但是他已经能看出殖民活动中的不公正行为。在1894年写给原住民保护协会的一封充满愤怒之辞的信中,他第一次记录了公共抗议活动。那次抗议活动针对的是一起绞刑。被绞死的是德属喀麦隆的27个非洲士兵和他们的妻子。这些士兵因为他们的妻子被责打而发动兵变。“拜托你们帮忙让英国发出抗议的声音,”凯斯门特写道,“抗议德国人的残暴行为。虽然他们是当兵的,但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义务有权利保护弱者免受强者欺凌,免受任何形式的暴虐行为。” [14]

    凯斯门特很快被调到英国领事馆工作。先后在南部非洲担任过数个职位之后,1900年,他受命在刚果独立邦建立第一个英国领事馆。当他在前往刚果赴任途中经过布鲁塞尔时,一贯能敏锐地发现任何对自己事业有利的人的利奥波德国王,邀请他吃午饭。前往之后,这位职位低下的领事发现,他在王宫里与国王、玛丽-亨丽埃特王后,以及他们的女儿克莱门蒂娜公主、法国的维克多·拿破仑王子共进午餐。 [15]

    利奥波德邀请凯斯门特第二天再度光临。第二天,他如约前往,听国王絮絮叨叨地讲了一个半钟头有关他当时在刚果做的大量开化民众、推进刚果进步的工作。据凯斯门特说,虽然利奥波德承认一些代理人可能行为有些过激,但他同时也说“无法确保在非洲工作的每个人都完美无瑕,而且非洲的气候好像确实也会经常让人的本性变坏”。 [16] 和先前一样,这位国王一再嘱咐,如果发现任何负面信息,务必第一个告诉他。“国王陛下在送别时,”凯斯门特写道,“要我随时给他写信,不要客气。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通过非官方的渠道告诉他。” [17] 不同于利奥波德的大多数造访者,凯斯门特没有被利奥波德的言谈举止所迷惑。他在刚果的所见所闻太多了。

    就任领事之后,非洲的一切仍旧让他着迷,不过这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比较烦躁的一个阶段。他年届40,似乎陷入了一个让人无法发挥天分的事业停滞期。领事是英国外交部中颇受冷遇的职位,而且刚果领事又完全不同于驻巴黎或柏林的领事,后者大都由家庭背景不凡的人担任,而不是来自爱尔兰普通中产家庭的人。凯斯门特一直感觉自己颇不得志。每天的生活就是没完没了地和漏雨的屋顶、蚊子、痢疾、不体面的工作等烦心事打交道——“有时候,甚至不得不从病床上起来,去听一个醉酒的水手发牢骚”。 [18]

    凯斯门特的郁闷还不止这些。他作为一个领事,对殖民统治罪恶的愤慨没有发声的空间。他原本对爱尔兰历史有些兴趣,但在赤道地区无法将这一兴趣坚持下去。他也曾雄心勃勃地想当个作家,但除了提交长篇累牍的,让外交部那些官员暗暗发笑的报告之外,他找不到其他练笔机会。其他领事很少从西部非洲港口发回长达20页的报告。他写了大量二流的诗歌,但几乎一篇也没能发表。

    刚果的其他白人觉得这位新任英国领事很怪异。例如,上任后第一次从马塔迪前往利奥波德维尔,凯斯门特没有乘坐新开通的火车;他步行了200多英里——为的是抗议高票价。据一位困惑不解的布鲁塞尔政府官员向布鲁塞尔报告说,在后来的一次出行中,他确实乘坐了火车,但“他往往只坐二等车厢。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带着一条下巴很大的大个头的斗牛犬”。 [19]

    在凯斯门特内心深处,还有一件他无法向即使是最亲密的亲友启齿的事情,虽然有的亲友已经有所怀疑。他是一位同性恋者。在一首在他的那个时代无法发表的诗中,他这样写道:

    欲火驱使我独自走向
    上帝明令禁止的地方
    ……
    我只知道,我不能死去
    不能舍弃上帝赐予之爱欲 [20]

    凯斯门特生活在一个被人知道是同性恋就意味着耻辱,或者更糟的年代。1895年,他的爱尔兰同胞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被判两年劳役,因为“与其他男性进行了极其有伤风化的令人作呕的行为”。在1903年春,当凯斯门特结束休假从欧洲返回刚果之际,另一件事情占据了媒体的头条。这一次,中心人物是少将赫克托·麦克唐纳(Hector Macdonald)爵士,那个时代获得勋章最多的军人之一。被曝光为同性恋者之后,在将被送上军事法庭之前,他在巴黎的一家宾馆里自杀了。 [21]

    “新闻说赫克托爵士在巴黎自杀了!”凯斯门特在1903年4月17日的日记中说,“报道出来的原因真是可怜。这肯定是这类事情中最让人难过的事情了。”两天后,他又写道:“赫克托·麦克唐纳的可怕结局让我感到很难过。”11天之后,在刚果的巴纳纳港(Banana),头脑中萦绕的有关麦克唐纳的思绪让凯斯门特一夜无眠:“这个旅店房间真是差劲。沙蝇那么多。一夜没合眼。赫克托·麦克唐纳的死真是让人难过。”

    凯斯门特肯定知道,如果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他肯定会成为被敲诈的目标。然而,出于一种无意识的自我毁灭心理,他在日记中极其详细地记下了他的每一次幽会。几乎所有幽会都向对方付了钱。在从英国到刚果的那艘航船上,他和自己的命运开了个玩笑:他将沿途的所有性行为都记录了下来。马德拉岛:“阿戈斯汀霍亲了很多次。4美元。”拉斯帕尔马斯:“没有出价。”船上:“低点,啊!啊!快一点,大约18岁。”博马:“大个子,‘多少钱?’” [22] 要是这本日记落入他的仇人手里,他就会身败名裂。在那之前,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只是引信的长度是个未知数。

    1903年5月,在日记中提到麦克唐纳自杀一事接下来的那个月里,凯斯门特发现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另外,这件事能够让他在事业上有一个大的发展。两年以来,他一直在向外交部反映利奥波德对刚果的残暴统治。 [23] 现在,既然众议院一致通过了针对刚果的抗议决议,英国政府就必须采取相应的高调措施。

    前一年,凯斯门特就曾经给伦敦发电报,提出想去内陆的橡胶产区进行一番调查。伦敦批准了他的请求,但他接下来因为探亲假返回英国和爱尔兰而耽搁了行程。现在,这场议会辩论立刻将这件事重新提上日程。返回刚果后不久,凯斯门特就上路了。 [24]

    他很清楚,这趟考察将异常艰苦。凯斯门特在后来写给朋友的信中引用了一句非洲谚语:“人不会走入荆棘中,除非后面有蛇在追他——或者他在追蛇。”他接着说:“我在追一条蛇。上帝保佑,我一定会抓住它。” [25]

    *

    为了调查,凯斯门特本可以利用新铺的铁路前往斯坦利池塘,然后在下榻的舒适的砖房子周边容易到达的地区走访几个星期。但他没有。相反,他在内陆地区花的时间超过了3个半月。为了在交通问题上不依靠刚果政府,这是刚果政府影响很多参观者的关键之处——他从一些美国传教士那里租了一个狭窄的单层铁制蒸汽船,沿着刚果河逆流而上。他在刚果政府不通过中间人进行橡胶奴隶制运作的通巴湖(Lake Tumba)周边地区考察了17天。他考察了特许公司的领地。他还让蒸汽船上溯到刚果河的支流,在蒸汽船无法继续向上开进的地方走下船来。在认真清点了一个没有完成橡胶上交任务的村子被押作人质的准确数字后,他乘一只独木舟穿过一条小河,在一片洪水淹过的森林里行进数英里,去见了一个被打伤的村民,并亲自查看他的伤口。

    有时候,凯斯门特在布道所过夜,有时候在河边空地或在一个河中的岛上过夜。(“看到河马游向下游。看到三只鹈鹕在喂食,距离我们很近。还看到一只漂亮的埃及朱鹭,黑色的身体,白色的翅膀。一只漂亮的鸟儿从我们头顶上展翅飞过。”) [26] 和以前一样,他照旧带着那只心爱的名叫“约翰”的斗牛犬。他还带着一个作为厨师和帮手的人,这个人除了被他在日记中称为海利·比尔(Hairy Bill)之外,其他语焉不详。“可怜的海利·比尔。生活很古怪。”海利·比利会做的吃的似乎仅限于三样:鸡肉、奶油蛋羹、一种被称为“熟糖”(boiled or stewed sugar)的东西。“每天是鸡肉、鸡肉、奶油蛋羹、奶油蛋羹……真受不了”,凯斯门特写道。有时候,他的话语中也流露出嘲讽意味:“我们再次熬糖吃,换了一下口味,照例就着奶油蛋羹。”或者:“还是一天两顿熟糖和奶油蛋羹,连续吃了一个月,真让我受不了。” [27]

    凯斯门特不停地给英国外交部发电报。“外交部的那些人肯定在骂我”, [28] 他不无得意地写道。还有一些人肯定也在骂他。他给刚果政府官员写了一大堆信,谴责具体的残暴行为,并用最直截了当的话批评殖民地的整个管理体系。“总督先生,这种管理体系是不对的——完全是大错特错……不但没有增加本地人口,而且,如果继续一意孤行的话,只会导致本地人口的最终灭绝和文明社会的一致谴责。” [29] 有风声不意外地传到了利奥波德的耳朵里,说是这位英国领事在写给英国外交部的报告里有些关于他的政权的不利之词。类似的风声还传到了莫雷尔的耳朵里。莫雷尔急切地等待凯斯门特回到欧洲。对于英国外交部来说,凯斯门特因为自己“冲进强盗的巢穴”而欣喜不已,其表现非常不像一个领事的样子。 [30]

    他像着了魔一样。目睹的一切让他愤怒不已,这种愤怒又对他遇到的很多其他欧洲人产生了戏剧性的影响。似乎正是由于他显而易见的义愤给了他们用行为表达自己内心郁积的情绪的许可。凯斯门特造访过的两位传教士在他榜样作用的鼓舞下,立刻动身开始他们自己的调查之行。其中一位开始写信给总督,严厉批评刚果的统治。 [31] 凯斯门特在顺流而下的过程中,遇到了逆流而上的英国资深传教士乔治·格伦费尔的蒸汽船。两个人停下船说起话来。听凯斯门特说完后,格伦费尔立刻从利奥波德虚伪的原住民保护委员会辞职。(顺便说一句,此举是徒劳的:几个月之前,国王在没有告知任何成员的情况下,就已经终止了对这个协会的授权。)意大利驻刚果领事与凯斯门特交流之后,内心深感不安,毅然放弃了欧洲度假计划,着手进行实地调查,调查结果确认了凯斯门特的发现。

    与他措辞谨慎的工作报告相比,他每天的日记读起来要生动得多。 [32] 他的恐惧埋藏于含义模糊的语句之中。

    7月5日:乡村成了荒野,看不见一个村民。
    7月25日:我走了好几个村寨,仔细看了最近的一个村子——人口减少得吓人——几百号人只剩下了93个人。
    7月26日:可怜的虚弱的乡民……——肉体来自尘土,又回归尘土——那些善良的人、可怜的想法——都已不在。
    8月6日:记录了大量乡民的经历……因为带着(橡胶)篮子来迟了,就挨了一顿毒打……异常疲惫。
    8月13日:A.说比克鲁(Bikoro)那边有5个人的手被砍掉了。他们从很远的迈恩加(Myanga)来给我看。
    8月22日:博隆戈(Bolongo)的人快死光了。我记得很清楚,1887年的时候,这里到处是人;现在总共只剩下14个人。人们真可怜,他们痛苦地数落着橡胶税的罪恶……6:30走过博库塔(Bokuta)没有人的那一边……莫泽达(Mouzede)说人们都被强行带往马姆珀肯(Mampoko)了。可怜的人们。
    8月29日:在邦加丹嘉(Bongandanga)……见到了橡胶“市场”。别的东西没看见,就见到了枪——大约20来个带枪的士兵……带橡胶来的242个人就像是犯人一样被看押着。说这是“交易”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
    8月30日:16个男人和孩子被绑在城镇附近的马博耶村(Mboye)。无耻。男人被投进监牢,那些孩子在我的干涉下被放了。无耻。无耻、丑恶的制度。
    8月3日:晚上组织了一场舞会,说是为了欢迎我。(在L.的命令下)所有的当地酋长和他们的妻子等人都来了。可怜的人。我很难过,在我见识过的所有强颜欢笑中,这是最糟糕的。
    9月2日:看到16个女人被彼得斯(Peeters)的哨兵抓起来送监狱里去了。
    9月9日:11:10再次经过博隆戈。那些可怜的人从独木舟里出来,求我帮助他们。

    *

    在反奴隶制运动过去很久但国际特赦组织这样的机构远未出现之前,凯斯门特就在日记中以废奴论者的口气写道:“无耻。无耻、丑恶的制度。”但他随后在工作报告里采用的语言风格类似于后来国际特赦组织和其他类似团体所采用的语言:正式、理性,评估各种证据的可靠性,多处引用法律条文和统计数字,后面还有附录、目击者的证词。

    1903年年末,凯斯门特乘船回到欧洲,去准备他的工作报告。他在伦敦待了几个星期,口授和修改文件,然后在造访约瑟夫·康拉德及其家人的乡间宅邸归来的火车上做最后的修改。凯斯门特报告里的信息在很大程度上类似于莫雷尔及其数量不多的支持者的信息,但是这些信息第一次以英王陛下领事的权威身份说出来。另外,让这一报告更具权威性的是,凯斯门特在非洲生活工作多年,在报告中多次对比他之前耳闻的刚果与当前橡胶恐怖统治下的刚果。

    凯斯门特一次又一次描述被从尸体上砍下的手。有时候砍下的不是手。他在报告中引用了一个目击者的话:

    “白人对手下的士兵说:‘你们只能杀女人,杀不了男人。’于是,他们杀我们的人的时候(回答我提问的这个人叫P.P.,他停下来,欲言又止,然后指着我的斗牛犬的生殖器——那只斗牛犬当时正趴在我脚边睡觉),就砍下那个部位,交给白人。后者说:‘这回是真的,你杀的是男人。’” [33]

    虽然用了克制的语气,并且让证据更加书面化,这份报告里有关砍手和阴茎的叙述比英国政府预想的要形象和有力得多。这时候,已经焦虑不安的外交部又接到了康斯坦丁·菲普斯(Constantine Phipps)爵士的紧急要求,希望延缓公布这些报告里的内容。菲普斯是一位狂热地支持利奥波德的英国驻布鲁塞尔公使。菲普斯是一个非常自负但智力有限的人。他根本不相信即使在热带,“生活在他周围的文明社会的成员比利时人,会实施间接的残忍行为”。 [34] 他对外交大臣解释说,那些公司使用“哨兵”的唯一原因是给那些割取橡胶的村民提供保护。“拜托务必将凯斯门特的那份报告拖延到本月10号以后公布。10号我会与比利时国王碰面,”菲普斯在电报上说,“如果发表,觐见时我会很尴尬。” [35]

    另外的压力来自另一个人。在焦虑不安的利奥波德的催促下,埃尔德·登普斯特航运公司的艾尔弗雷德·琼斯爵士两次造访英国外交部,竭力想软化这份报告的口气,或者至少给国王提前要一份。

    在刚果目睹的一切让凯斯门特异常难过,外交部根本左右不了他。他多次接受伦敦媒体的采访。这些媒体发表有关凯斯门特的采访文章之后,外交部官员就没法审查或拖延公布他的报告了,但是他们删去了报告中具体的人名,使得报告的效果大为弱化。当这份报告最终于1904年早期公布时,读者们发现里面有关目击者的证言是这样的:“我是N.N.。我身边的这两位是O.O.和P.P.。”或者:“说这话的这位是F.F.地区职位最高的白人……他的名字是A.B.。” [36] 这就给人一种只听其声不见其人的怪异感。好像这些残暴的事情不是真实的人做出来的,施暴的对象也不是真实的人。这也让凯斯门特在利奥波德的幕僚回复了一篇长文之后,无法用具体的人名和地点为自己辩护。比利时报纸和刚果事务有密切的利益关系,也加入了批评阵营。其中,《刚果人论坛报》(La Tribune Congolaise )说,凯斯门特见到的没手的人是“个别不幸的人,他们手部患了肿瘤,简单的外科手术治疗就是将手砍掉”。 [37]

    凯斯门特既生气又失望。凯斯门特想法多变(他开始想保护目击者,就隐去了他们的姓名,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又很容易生气。一气之下,他写了一封长达18页的抗议信给外交部,声称要辞职。在日记中,他说那些高级官员是“一群蠢货”, [38] 说其中一个尤其是“十足的废物”。 [39] 在一封信中,他称他们是“一群百无一用的傻瓜”。 [40]

    不过,就这在这个时候,凯斯门特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一诉衷肠的人。先前在刚果的时候,他曾经如饥似渴地读过莫雷尔的文章。这两个人早就想见到对方。“这个人胸怀坦荡,”在那次期待已久的会面之后,凯斯门特在日记中写道,“一起在喜剧餐厅(Comedy)吃饭吃到很晚,然后聊到第二天凌晨2点。莫睡在书房里。” [41] 凯斯门特当时住在切斯特广场(Chester Square)附近的一个朋友家里。第二天早晨,莫雷尔吃完早餐后就告辞了。

    不难想象那天晚上两人谈话的情形:高个子,留着大胡子的凯斯门特强忍着目睹暴行之后的怒火;长着八字胡的莫雷尔比凯斯门特年轻了将近10岁,他个子也很高,身体壮实。在欧洲发现的证据让他怒不可遏。从某种程度上,两人各自看到了构成利奥波德“自由邦”的一半。将两人了解到的情况合并在一起,就可以形成有关整个情况的完整版本。在整个后半生,那次见面一直让莫雷尔记忆犹新。

    我面前的这个人,身高和我差不多,动作灵活,体格健壮。他挺着胸,昂着头——显示出先前生活在开阔空间的行为习惯。黑头发和胡子遮盖着被热带太阳晒得凹陷了的脸颊。脸部瘦得棱角分明。深蓝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一张精瘦黝黑的范·戴克 [42] 风格的长脸上,铭刻着力量与明显的和善。面孔极为英俊帅气。从我们的手握在一起,四目相望那一刻起,相互之间的信任与信赖就油然而生,孤独感就像斗篷一样悄然滑落。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敢于抨击那些身居高位,对弱小民族犯下罪行的人……现在,我经常在想象中看到他,就像在那次难忘的会面中看到的他一样,他身子前倾着烤火,只是和那次不同的是,现在这间屋里光线不好……他用悦耳、温和,几乎均匀的语调,用他特有的庄重、悲怆的语言,讲述一个罪恶的阴谋……在谈话中间,他站起身,在房间里快速踱步,然后继续弓着身子坐在炉火边。在炉火光芒的衬托下,他身体侧面轮廓格外突出。
    大多数时间里,我在静静地听他讲话,双手紧握着我椅子的扶手。听他讲述一件又一件恐怖的事情……我仿佛身临其境地看到:那些被追的女人紧紧地抱着孩子,惊慌失措地逃往丛林;当河马皮做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抽打在黑人身上时,鲜血从后者痛苦挣扎的身上流出来;野蛮的士兵带着火把,到处焚毁村庄,可怕的用来计算杀人数量的一大堆手……
    凯斯门特将他当时正在写的报告中的一些段落读给我听。那些段落的中心内容和我经常写的东西几乎相同。他告诉我,他惊奇地发现,5000英里之外的我得出的结论与他的结论在各方面完全相同……我如释重负。
    分手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他那份厚厚的报告散落在桌子上、椅子上、地板上。身边伴随着那一张张的文稿——那份……将揭露我们这一代人已经知晓的最大骗局和邪恶计划的报告——我在沙发上和衣而卧,直到天亮,报告的作者去楼上找地方睡了。 [43]

    几个星期之后,凯斯门特造访了莫雷尔在哈沃登(Hawarden)的家,哈沃登是靠近英格兰边境的一个很小的威尔士村庄。凯斯门特在日记中简略地写道:“几乎谈了一夜,他妻子是一个好女人。” [44] 他竭力劝说莫雷尔组建一个专门为刚果正义而呼喊的组织,不过莫雷尔开始时没有答应。因为原住民保护协会对于侵入他们领地,与他们竞争筹款来源的新机构戒心重重。然而,莫雷尔的妻子玛丽同意了凯斯门特的建议。莫雷尔写道:“凯斯门特的方案得到了我妻子的热情支持。后来,我穿过爱尔兰海峡……去见他……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的)影响……在爱尔兰那块土地……多少人的泪水灌溉的土地,凯斯门特和我进一步沟通……(并)讨论了各种方法和途径,粗略地拟定了一个行动计划。” [45]

    两人在纽卡斯尔(Newcastle)黑斯廷斯多纳德山酒店(Slieve Donard Hotel)用餐时的交流,让莫雷尔确信:“刚果的罪恶是一种特殊的、超乎寻常的罪恶,必须动用特殊的应对手段……如果真正能将英国人动员起来的话,就可以将全世界都动员起来……英国之前就(在反对奴隶制的运动中)扮演了这种角色……不知我们能否再次唤起伟大英国民众的义愤,让他们积极行动起来?” [46]

    虽然凯斯门特的下一个任命还没有下来,但他仍旧是英国领事系统的一名成员,因此莫雷尔只好自己来管理这个组织。“怎样解决那些‘庸俗’的细节问题?我跟凯斯门特说我没有资金……他也没有……他没有片刻犹豫,开出一张100英镑的支票。” [47] 对于凯斯门特来说,这超过了他一个月的收入。

    不久之后,凯斯门特在给莫雷尔的信中说:“我们的人数与日俱增,最终,英国各个角落将一致发出不可遏制的抗议的呼声。” [48]

    那次在爱尔兰吃饭的几个星期之后,莫雷尔组建了刚果改革联合会(Congo Reform Association,CRA)。借助凯斯门特提供的一部分资金,他购买了第一批办公用品,其中包括一台打字机。他设法获得了一大批很有影响力的伯爵、子爵、企业家、牧师、议会成员的公开支持。为了利用反奴隶制运动的遗产,他设法获得了英国著名废奴主义者威廉·威尔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的曾孙的公开支持。1904年3月23日,刚果改革联合会在利物浦音乐厅(Philharmonic Hall)的第一次集会就吸引了1000多人参加。

    虽然凯斯门特和莫雷尔都有其不好相处的一面,然而两人一见如故,两人之间的友谊历久弥新。“我觉得凯斯门特是品行最接近圣人的人”, [49] 莫雷尔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同盟者。两人之间的友谊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深厚。在两人众多的往来信件中,凯斯门特被称为“亲爱的老虎”,莫雷尔被称为“亲爱的斗牛犬”,利奥波德则被称为“百兽之王”。

    虽然无法在这场改革运动中发声,但凯斯门特经常鼓励“斗牛犬”,热情提供有关政治战略方面的建议,告诉莫雷尔去游说谁,甚至告诉他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凯斯门特瞒着外交部,积极为这场运动筹款。而莫雷尔鼓励凯斯门特返回刚果继续进行调查。这位领事回答说,那些官员会“像绞死斯托克斯那样绞死我——为捣毁魔鬼的巢穴而死是最理想的事情”。 [50] 这不是凯斯门特最后一次流露出慷慨赴死的想法。

    在崇拜者的眼中,“斗牛犬”和“老虎”商讨如何对“百兽之王”发动攻势的那次交流,可以与传说中100多年前,在距离英国废奴运动发轫仅有一步之遥时,威廉·威尔伯福斯与小威廉·皮特(William Pitt)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进行的那次谈话相提并论。不过,和上面两位英国废奴主义者一样,莫雷尔和凯斯门特当时身处英国,没有任何人身安全之忧。他们的善意在于,他们本身没有遭受chicotte抽打,也没有镣铐加身的痛苦,他们作为白人去竭力阻止其他白人残酷迫害非洲人。大多数为这一事业而战的非洲人殒命非洲,他们的名字没有被记录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我们颂扬莫雷尔和凯斯门特,也是在颂扬他们。

    不过,这两个人绝不是夸夸其谈的社会改良者。他们是真正有信仰的人——后来两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他们在1903年12月第一次见到对方,一起因为刚果罪恶而义愤填膺时,莫雷尔和凯斯门特都没有想到,12年之后,他们会经历人生中另一个共同之处。他们先后被押着走入伦敦本顿维尔监狱(Pentonville Prison)。其中的一个人再也没有从那里走出来。


    [1] PRO HO 161,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42.另见PRO FO 629/10,11,12。

    [2] 关于罗杰·凯斯门特,里德和英格利斯(Reid and Inglis)是凯斯门特的众多传记作者中最出色的。英格利斯讲述了大量凯斯门特在非洲的经历,但提供的资料来源很少。

    [3] Stephen Gwynn,Experiences of a Literary Man (London:T. Butterworth,1926),p. 258,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63.

    [4] W.Holman Bentley,quoted in Vangroenweghe,Daniel. Du Sang sur les Lianes. Brussels:Didier Hatier,1986,p. 276.

    [5] Stanley’s journal,15 Apr. 1887,quoted in McLynn,Frank. Stanley:Sorcerer’s Apprentice . London:Constable,1991,p. 171.

    [6] McLynn,Frank. Stanley:Sorcerer’s Apprentice . London:Constable,1991,pp. 174-175.

    [7] Camille Janssen,in Bulletin de la Société Belge d’Études Coloniales (1912),p. 717.

    [8] Casement to Foreign Office,14 Jan. 1904,PRO FO 10/807,quoted in Casement,Roger. Le Rapport Casement (annotated edition). Eds. Daniel Vangroenweghe and Jean-Luc Vellut. Louvain,Belgium:Université Catholique de Louvain,1985,p. i.

    [9] Joseph Conrad,Congo Diary and Other Uncollected Pieces ,ed. Zdzislaw Najder(New York:Doubleday,1978),reprinted in Conrad,Joseph. Heart of Darkness:An Authoritative Text;Backgrounds and Sources;Criticism. Ed. Robert Kimbrough. Norton Critical Edition,3d ed. New York:W.W.Norton & Co,1988,p. 159.

    [10] Ernest Hambloch,British Consul:Memories of Thirty Years’ Service in Europe and Brazil (London:G. G. Harrap,1938),p. 71,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5 fn.

    [11] Conrad于1903年12月26日写给Cunninghame Graham的信的清晰证明(“I have seen him start off into an unspeakable wilderness…A few months afterwards it so happened that I saw him come out again”),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14。

    [12] Conrad to John Quinn,24 May 1916,quoted in Frederick Karl,Joseph Conrad:The Three Lives (New York:Farrar,Straus & Giroux,1979),p. 286. 康拉德对日期的记忆有时候会出现偏差。给他写传记的一两位作者由于粗心,将这次见面时间记为1896年。这里肯定有问题,因为那一年,凯斯门特在非洲。简·福特(Jane Ford)(“An African Encounter,A British Traitor and Heart of Darkness ,” Conradiana ,Vol. 27,no. 2,1995,p. 125)认为,那次会面可能是在1898年,就在康拉德动笔写《黑暗的心》前夕。

    [13] Conrad to Cunninghame Graham,26 Dec. 1903,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14.

    [14] Casement to Fox-Bourne,2 July 1894,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20.

    [15] 午餐名单可以让我们一窥利奥波德当时的家庭生活。虽然王后也在餐桌旁,但她可能是为了那天晚上去看戏或听音乐会。平常,因为恼火于丈夫的冷淡和寻花问柳,她已不与他在一起生活。她身穿朴素的黑色衣服,有时候戴一顶高顶帽,大部分时间打发在位于斯帕的比利时高档度假中心。在包括几只鹦鹉、一头骆驼在内的一大群动物的陪伴下,回想自己的痛苦往事。

    克莱门蒂娜,也就是三个女儿中最小的女儿,现在是利奥波德唯一与之说话的家人。这位开始谢顶的,已经被推翻的法兰西帝国的继承人维克多·拿破仑,是她真正爱着的人,但是他不符合利奥波德的择婿标准。因为非洲的探险活动需要已经废黜了波拿巴政权的法国的支持。利奥波德不同意两人的婚姻。胆小的克莱门蒂娜逆来顺受,像王宫女主人一样照料国王。直到她父亲去世之后,她才与维克多·拿破仑结婚。

    [16]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p. 91.

    [17] Louis,William Roger. “Roger Casement and the Congo.” Journal of African History Ⅴ,no.1(1964),p. 103.

    [18] Inglis,Brian. Roger Casement . London:Hodder and Stoughton,1973,p. 41.

    [19] Marchal,Jules. E.D.Morel contre Léopold Ⅱ:L’Histoire. du Congo 1900-1910 ,vol.1.Paris:Éditions L’Harmattan,1996,p. 187.

    [20] Inglis,Brian. Roger Casement . London:Hodder and Stoughton,1973,pp. 382-383.

    [21] 参见麦克唐纳的日记: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 and Girodias,below,pp. 121,123,125(17,19 and 30 Apr. 1903)。

    [22]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 and Girodias,below,pp. 111,115,119,129(13,20 Mar.;6 Apr.;12 May 1903).

    [23] Marchal,Jules. E.D.Morel contre Léopold Ⅱ:L’Histoire. du Congo 1900-1910 ,vol.1.Paris:Éditions L’Harmattan,1996,pp. 189-190.

    [24] Marchal,Jules. E.D.Morel contre Léopold Ⅱ:L’Histoire. du Congo 1900-1910 ,vol.1.Paris:Éditions L’Harmattan,1996,p. 192;Inglis,Brian. Roger Casement . London:Hodder and Stoughton,1973,p. 69.

    [25] Casement to Poultney Bigelow,13 Dec. 1903,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53.

    [26]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45(2 July 1903).

    [27]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p. 147,149(8,9,10,13 July 1903).

    [28]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37(11 June 1903).

    [29] Casement to Fuchs,15 Sept. 1903,quoted in Casement,Roger. Le Rapport Casement (annotated edition). Eds. Daniel Vangroenweghe and Jean-Luc Vellut. Louvain,Belgium:Université Catholique de Louvain,1985,p. v.

    [30] Casement to Lansdowne,no. 34 Africa,15-16 Sept. 1903,FO 10/805,quoted in Louis,William Roger. “Roger Casement and the Congo.” Journal of African History Ⅴ,no.1(1964),p. 107.

    [31] Lagergren,David. Mission and State in the Congo:A Study of the Relations Between Protestant Missions and the Congo Independent State Authorities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Equator District,1885-1903 . Uppsala,Sweden:Gleerup,1970,pp. 323-329.

    [32]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p. 135,153,155,157,159,163,165.

    [33] Casement,Roger. “The Congo Report.”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14.

    [34] Phipps to Lansdowne,27 Feb. 1904,quoted in Louis,William Roger. “Roger Casement and the Congo.” Journal of African History Ⅴ,no.1(1964),pp. 112-113.

    [35] Phipps to Barrington,5 Feb. 1904,quoted in Louis,William Roger. “Roger Casement and the Congo.” Journal of African History Ⅴ,no.1(1964),p. 111 fn.

    [36] Casement,Roger. “The Congo Report.”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12.

    [37] Special Congo Supplement to the West African Mail ,June 1904.

    [38]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83(1 Dec. 1903).

    [39]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85(16 Dec. 1903).

    [40] Casement to Nightingale,8 Sept. 1904,quoted in Reid,B.L. The Lives of Roger Casement. 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76,p. 65.

    [41]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83(10 Dec. 1903).

    [42] Vandyck,“比利时弗拉芒族画家,是英国国王查理一世时期的英国宫廷首席画家。——译者注”

    [43] Morel,E.D. E.D.Morel’s History of the Congo Reform Movement . Eds. William Roger Louis and Jean Stengers. Oxford:Clarendon Press,1968,pp. 160-162.

    [44] Casement,Roger. “The 1903 Diary.” In Singleton-Gates,Peter,and Maurice Girodias. The Black Diaries:An Account of Roger Casement’s Life and Times with a Collection of his Diaries and Public Writings. New York:Grove Press,1959,below,p. 189(5 Jan. 1904).

    [45] Morel,E.D. E.D.Morel’s History of the Congo Reform Movement . Eds. William Roger Louis and Jean Stengers. Oxford:Clarendon Press,1968,pp. 163-164.

    [46] Morel,E.D. E.D.Morel’s History of the Congo Reform Movement . Eds. William Roger Louis and Jean Stengers. Oxford:Clarendon Press,1968,pp. 164-165.

    [47] Morel,E.D. E.D.Morel’s History of the Congo Reform Movement . Eds. William Roger Louis and Jean Stengers. Oxford:Clarendon Press,1968,p. 165.

    [48] Inglis,Brian. Roger Casement . London:Hodder and Stoughton,1973,p. 92.

    [49] Morel to Holt,12 July 1910,quoted in Porter,Bernard. Critics of Empire:British Radical Attitudes to Colonialism in Africa 1895-1914. 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68,p. 267

    [50] Casement to Morel,4 July 1906,quoted in Louis,William Roger. “Roger Casement and the Congo.” Journal of African History Ⅴ,no.1(1964),p. 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