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胜于金钱

    1970年,罗切斯特大学(University of Roshester)心理研究专家爱德华·德西(Edward Deci)做了一个非常简单但却至今仍有争议的实验。

    这个实验是在一种名为“索玛”(Soma)的解谜游戏的基础上进行的。索玛立方体是一个木质立方体,能分为7小块。每块的形状都是唯一的,有T型,L型等。这7小块只有一种方法才能组成一个大立方体。此外,它们也能组成数以百万计的其他形状。索玛立方体的玩法是对照着要组成形状的图纸,然后把这7小块组装成图纸中的形状。实际做起来比听上去要难。德西正是基于这种玩法来开展他的观察的。

    实验伊始,德西把索玛木块和能用它们拼成的三四种形状的图纸给实验参与者们。当被试(都是男性)熟悉了那些小木块时,德西便让他们把这些木块拼成图表中那三四种形状,但没有告诉他们如何组装。德西对数十组被试都重复了这个过程,所有被试都以为组装这些形状就是实验本身。事实上并非如此。在做出说明并对被试们观察了大半个小时后,德西会离开教室,告诉参与者们休息一下并等他回来。在他离开教室的时候,德西通过一面单面镜对被试观察了整整8分钟。被试们在这休息的8分钟内的行为才是实验的真正内容。

    当德西不在的时候,被试们可以自由活动。德西在实验室里放置了杂志和其他设施(因为那是20世纪70年代,因此杂志包括《纽约客》《时代》和《花花公子》,外加一个烟灰缸)。尽管这些东西很容易拿到,但仍有很多被试继续自觉地玩着这个解谜游戏,在这8分钟里他们平均花4分钟在索玛上。德西返回后便解散了被试,记录下他们在休息时的活动,并以此做为实验的参照。

    而后德西邀请同一批被试进行了第二批索玛解谜,但其中有一点不同。这次他让一半人和上次一样解谜;而对于另外一半,他告诉他们每拼出一个图案就能得到一美元(在那个年代一美元对参与实验的学生来说很值钱)。同样他们会被要求休息,留在实验室里被秘密地观察8分钟。那些知道立方体可以成为他们潜在收入来源的被试平均比他们先前在休息时间钻研索玛立方体的时间多了1分钟。

    然后德西又做了第三个实验,这次他只是简单地重复了他最初做的那个实验:所有被试都被要求组装图案,并且没有人会得到收入。在这个阶段,尽管他们每人都收到同样的指令,但那些在前一个实验中获得收入的人们,在休息时对组装图案的兴趣比他们能获得收入时的情况明显下降。他们在索玛上花的时间平均下降了2分钟,也就是说在收入被剥夺后,他们的关注时间下降了两倍,正如当收入被计入实验时,他们的关注时间上升了两倍一样。尽管在第一个实验中他们会自觉地玩这个解谜游戏,但当他们又一次有机会自觉玩游戏时,先前获得收入的记忆很轻易地就降低了他们的兴趣。

    在心理学文献中,为了阐释自愿参与而设计的实验被称为“自由选择”(free choice)测试——当某人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时,他有多大的可能会表现出一种特定的行为?德西的索玛实验发现,解谜游戏的报酬会降低同一行为的自由选择度。

    德西的结论是,人类的动机并不纯粹是附加性的,为了兴趣而做事和为了报酬而做事是截然不同的。这个实验证实了一个心理学理论,动机分为两大类——内在动机和外在动机。内在动机能让行为本身就成为一种回报。在索玛立方体的案例中,那些在休息时继续解谜的参与者们很明显是被拼装成功的满足感激起了兴趣。而对外在动机来说,回报来自于行为之外,而不在于行为本身。报酬就是外在动机的一个经典例子,这也正是为什么让参与者通过拼装图案来得到报酬的原因所在。

    得到丰厚的报酬可以让原本不受欢迎的行为变得受欢迎和划得来(因此社区里才能雇用到垃圾工)。但德西的实验提出,外在动机并不总是最有效的动机,增大外在动机实际上可能降低内在动机。他断定,像得到报酬这样的外在动机能驱逐像喜欢该事物本身这样的内在动机(一种动机驱逐另一种动机的概念也存在于关于电视观看的文献中——看电视驱逐了社交活动)。

    自那以后,其他研究者也开始了对驱逐效应(crowding-out effect)的研究并得到了类似的结论。

    1993年,布鲁诺·弗雷发现,当瑞士居民被问起,如果政府要在他们的生活区域里建造一座核废料贮藏库,他们是否会赞成该计划时,对这个问题的赞成和反对之声基本持平。当弗雷改述了这个问题,告诉他们如果建造废料贮藏库,那么政府可能给他们发放补贴时,民众态度反而变成了以三比一的比例反对这个计划。当建立废料贮藏库变成一种能获得政府补贴的行为,而不是一种公民义务时,这种行为不受欢迎的程度上升了两倍。

    弗雷和他的同事洛伦茨·戈特(Lorenz Goette)最近的研究表明,在真实世界中,当钱被用来作为志愿行为的回报时,它会降低志愿者贡献的平均劳动时间。马克斯·普朗克考古人类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Evolutionary Anthropology)主任迈克尔·托马塞罗(Michael Tomasello)最近出示了一些实验性证据证明,把外在的报偿和14个月大的婴孩喜欢的活动联系在一起,而后又将其取走时,这种驱逐效应在他们身上也会发生。

    出发点是兴趣还是金钱,会让人们在做事时表现得不一样,这一观点似乎并不会让那些既有工作又有业余兴趣的人感到惊讶,然而心理学界却有很多人认为德西的结论并非真理。1970年,人类动机理论以及在教室和工作场所对报酬的实际应用,常常基于简单的刺激观念——对现有活动增加新的酬劳能让人干得更多。这一构架几乎没有对不同的动机进行区分,并且现钞始终是一种具有最多功能的刺激因素。德西关于酬劳能驱逐其他动机的结论对已有理论和实践是个公然的违抗,他对驱逐效应的实验和其后的研究提出了一种学术性异议,这一异议一直持续至今。

    1994年,阿尔伯塔大学(University of Alberta)的朱蒂·卡梅隆(Judy Cameron)和大卫·皮尔斯(David Pierce)分析了一系列实验参与者完成各种任务并获得报酬的研究结果。他们的元分析(将多个研究结果进行分析的称谓)彻底否定了这种驱逐效应的存在。德西和他的研究伙伴理查德·瑞恩(Richard Ryan)于1999年做出回应,他们指出卡梅隆和皮尔斯的分析中包含了许多诸如“若你支付报酬,人们就会被激励着去完成他们不感兴趣的任务”这样的研究,这些结果本就毫无争议。而德西所调查的是内在动机对一件参与者感兴趣的事情的影响。德西和瑞恩自己的元分析在去除了一些令人厌烦的任务后,又一次发现了驱逐效应。卡梅隆和皮尔斯在2001年的第二次元分析中承认对自由选择的驱逐效应可以在外在动机介入的时候产生。尽管如此,卡梅隆和皮尔斯仍对驱逐效应在真实世界中是否重要保持怀疑。他们关注的主要是院舍式环境中出现的报酬,譬如学校和工厂。对他们而言,驱逐效应似乎集中在人们有很大自由来选择自己行为的环境中。因此卡梅隆和皮尔斯认定虽然驱逐效应是真实的,却也是小众的。毕竟,有多少地方能让人们对行为的自由选择仅仅和自己有关?

    然而,在一个自由时间和才能已经是相互联系的资源的时代,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