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旅行与粉色内衣

    故事的主人公是两名女性,她们分别叫乔治娅·默顿(Georgia Merton)和彭妮·克罗斯(Penny Cross)。此刻她们正坐在桌边,谈论她们在Current.com上发布的一篇文章,内容是她们最近的一次法国海边旅行,是一场纯粹与陌生人一起度过的旅行。

    两人是通过“沙发旅行”(CouchSurfing.org)的网上服务预定到住处的。这个网站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服务的:我们提供一种全新的旅行方式。网站拥有8万名会员,你可以任意查看他人的档案。如果对方能提供住宿,你可以以客人的身份前去,而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沙发旅行”设立的目的是为了改变人们旅行的方式,它不光为会员提供免费住宿,还帮助他们在全世界建立联系。“沙发旅行”是旅行者的一种社交网络(截止到目前,该网站已经拥有10万会员),它在需要短期住宿的人和愿意提供住宿的人之间架起了沟通的桥梁。

    默顿和克罗斯将她们使用“沙发旅行”的过程记录了下来。她们拍摄的视频剪辑包含了她们自己的旅行经历和对两位宿主的采访,圣特斯(Saintes)的罗曼(Romain)和比亚里茨(Biarritz)的毛尼尔(Mounir)。视频以时间顺序展开,我们可以听到她们第一次准备尝试“沙发旅行”时的想法。自然,两位独自旅行的女性对于能对陌生人抱以多大信任持非常谨慎的态度。关于前往圣特斯的旅行,她们是这样说的,“我们又看了一遍罗曼的档案,从照片上看他人挺好的,但是不能光凭照片确认,是吧?我的意思是,他也可能是一个杀人犯,所以我们依然不太确定,也有些害怕,不过到明天我们就能知道了。”之后,在见到毛尼尔并前往他在比亚里茨的住所前,她们说,“我们将在这里与那位先生见面。克罗斯早先提到过我们的小小焦虑,现在我们是真的很焦虑。他刚打过电话,说希望一次带一个人去他的住处,因为他的车里只剩一个座位了。”

    罗曼和毛尼尔两人最终被证明都是好人。从我们所见到的视频可以看出,罗曼是一个有点内向的人,他和我们谈论“沙发旅行”网站,以及网站成功的社会层面原因。而毛尼尔则更加戏剧化,他在公寓里为两人准备了一趟盛大的虚拟旅行。两位主人都很好客,在他们的陪伴下,两个女人在沙滩上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在最后,莫顿和克罗斯改变了她们原本的看法,说道:“非常感谢与我们相处的每个人,我们在网站上为他们留下了很好的评论(一种在CouchSurfing网站上为主人评分的方式)。”视频结束时,她们诚恳地向观众推荐了该网站的服务。

    在现实生活中,两性之间的信任总是一个尖锐的问题。对处于有陌生男性在场环境下的女性来说尤其如此,她们必须在崭新的环境和社交联系所带来的愉悦和那些不确定的甚至危险的因素之间进行权衡。2008年,另一对意大利女性,西尔维亚·莫罗(Silvia Moro)和皮帕·巴卡(Pippa Bacca),决定以这个信任的问题作为她们新艺术创作的主题,对比两种对立的观点,即普遍流行的对他人的怀疑观点,以及两名艺术家认为人性本善的观点。

    她们的作品名为“旅途中的新娘”(Brides on Tour),作品的表现形式是两人身着白色婚礼礼服,在地中海各处搭车漫游。礼服是纯洁的象征,体现了地中海各种文化在几个世纪的种族和宗教摩擦后依然保有的共同要素。搭便车也是该作品所要体现的重要思想之一,两位艺术家在记录该计划的网站上说:“搭便车的行为本身包含了对他人的信任,人们会像小小的天神,对那些相信他们的人给予奖励。”

    两人安排好的旅行路线始于家乡米兰,先后途经伊斯坦布尔、安卡拉、大马士革、贝鲁特、安曼,最后在耶路撒冷,那座分裂的和平之城结束。她们于3月初出发,一路上在网站分享她们的照片和见闻。到伊斯坦布尔之前,她们都是一起旅行的。在那之后,她们分开前往贝鲁特。离开伊斯坦布尔不久,皮帕·巴卡被人绑架,在遭强奸之后被勒死弃尸于塔夫尚勒(Tavsanli)[1]外的一处小树林里。由于这次旅行的独特性质,而且她是单独行动的,人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她失踪了,因而耽误了搜寻的进程。最后有人知到她的消息是在3月底,而她赤裸腐烂的尸体直到4月底才被发现。

    一名叫做穆拉·卡拉塔斯(Murat Karatas)的男子在使用了被害人丢失的手机后,被警方当做嫌疑犯逮捕了,他是本地人,曾有过犯罪记录。他承认用自己的吉普捎了受害者,随后强奸并杀害了她。意大利和土耳其媒体对皮帕·巴卡前往塔夫尚勒的艺术计划进行了谨慎的报道,但是皮帕被害的背景本身足以在读者中引发这样一个常见的反应: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独自在陌生的国度搭车旅行,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两对女性,同样都在国外旅行,同样都与陌生人待在一起,其中一对享受了美妙的假期,而一对却遭受了毁灭性打击。这场灾难发生的部分原因是坏运气,皮帕·巴卡碰巧搭上了一个罪犯的车,这是无法提前预计到的。但是对比两者,艺术家们承受了更大的风险,她们之所以愿意承受这一风险,是因为她们错误地相信人的动机都是良善的。而那对沙发旅行者清楚这样一个事实——一些人是有伤害他人的动机的,这会带来风险,因而必须想办法规避这些风险。“沙发旅行”网站帮助旅行者和宿主建立起联系,同时也提供宿主的档案信息,这就建立了一种类似eBay的针对宿主的信用系统,网站还提供了大量关于安全方面的建议,特别是针对女性安全方面。很明显,莫顿和克罗斯仔细考虑了这些风险,对宿主进行了调查,决定两人一起旅行,一路拍摄旅途的照片和视频。尽管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不会像皮帕·巴卡那样承受巨大的风险,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增加与他人的交流并非没有风险,对于任何一个机遇,我们都需要采取措施去控制它的风险。莫顿和克罗斯成功地将个人危险的概率降到了最低点,莫罗和巴卡则简单地否认这种风险的存在。

    沙发旅行者的处理方式降低了她们自身的风险,但是并没有降低女性作为一个群体所面对的风险。雄心勃勃的目标需要更加协调的处理方式。

    2009年1月,印度南部城市芒格洛尔(Mangalore),一个名为Sri Ram Sene(以下简称Sene)的宗教原教旨主义组织突袭了本地的一个酒吧,将酒吧里喝酒的女性驱赶到大街上。在印度语里,Sri Ram Sene的意思是印度教里Ram King神的军队。这一组织鼓吹用暴力进行道德监管,人们有时将其与塔利班相比。酒吧的其他顾客用手机将这一事件拍摄了下来,上传到YouTube,随后印度媒体在对这次事件的报道中使用了这些视频。

    Sene的创始人普拉默德·穆沙里(Pramod Muthali)说,他们突袭那些女人的理由是她们参与了不道德的活动,“饮酒,穿着暴露,与其他宗教信仰的年轻人混在一起”。他宣布,Sene的下一个目标是任何庆贺情人节的人,因为那是西方的节日,不适合印度人。另外,情人节美化了浪漫的爱情,这对于一个鼓励(或者按Sene的说法:要求)妇女矜持守道的社会来说是不合适的。

    这一攻击事件的视频给妇女们带来了恐慌。Sene明确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它将不惜一切代价袭击任何一个违反Sene所希望执行的社会准则的人。

    娜莎·苏珊(Nisha Susan),一位芒格洛尔的本地居民,决定组织一个公开的妇女活动以回应这一事件。她创建了一个facebook群,名为“放纵而前卫的泡吧女联盟”(Association of Pub-going, Loose and Forward Women)。(这里我要坦白的是,我的上一本书《未来是湿的》对她的设想和组织活动起到了帮助。)苏珊的facebook群在创立的几天以内就拥有了超过5万名成员,她们的第一次活动名为“粉色内衣”(Pink Chaddi[2])运动。活动内容是公开普拉默德·穆沙里的邮政地址,用粉红色内衣将其淹没,这种公开的女权主义姿态正是Sene致力于从社会公共领域去除的。

    苏珊的这次运动确实达成了用内衣淹没穆沙里办公室的目标,很多内衣上都写着对抗性的语言,这样反过来使大众对于Sene针对印度女性的威胁有了更广泛的了解。这一运动产生了三个影响:其中最小的影响是对Sene成员的影响。可以预料到,他们发誓说“粉色内衣”行动不会阻止他们未来的行动,并声称作为回礼他们将回送这些女人莎丽——传统的印度服装。(他们并没有真的这样做。)第二个也更为重要的影响是,女人们以她们共同的努力行动知会了芒格洛尔的政治家们和卡纳塔卡(Karnataka)地区政府。可惜的是,由于缺少证明此事引起了广泛公共关注的证据,政治家们和警察还不愿意立刻对这些威胁做出回应。但“粉色内衣”运动得到的参与至少传达了这样一个观点,既然一个女性组织都愿意投身反抗Sene威胁的活动,人们希望政客和警察们也能做出同样的反应。第三点,也是最为重要的影响在于,这一运动为女人们(喜欢泡吧、放纵、前卫或其他特质的女性)提供了一个表达的渠道,她们可以由此来表达对暴力和压迫的谴责。通过表明女人们也可以带来快速的公共反应,苏珊回应了Sene的最初宣言,并表明她们同样愿意面对未来的新挑战。在政治斗争中,因果是很难理清的,但是芒格洛尔在情人节之前逮捕了穆沙里及几位Sene的核心成员,将他们拘禁了三天,以避免1月的攻击事件重演。

    “沙发旅行”和苏珊创立的妇女联盟都为女人们提供了规避危险的方法,但是两者又大不相同。“沙发旅行”是一种公共资源,它将每个人的体验反应集合到一个市场环境中,供浏览者和被浏览者参考,它的价值主要面向其参与者(网站参与者通过它也确实大幅度降低了自己的风险)。与之相比,苏珊的组织是一种社会干预行为,致力于让印度变得更加安全,受益对象不仅是参与了“粉色内衣”运动的女性们,而是所有想从Sene的威胁中解脱的女性。这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和各自的结果体现了自发性的参与活动改变社会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