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板与画室

    20世纪70年代早期,干旱和经济衰退使得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许多游泳池干涸了。一个空荡荡的游泳池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多大用处。但是在圣莫尼卡,一群孩子将它们变废为宝,他们自称“西风少年”(Z-Boys),开始在空荡荡的游泳池里滑滑板。游泳池特殊的结构使得他们能玩出很多新花样,从墙头滑下提供了足够的动机,使得滑板能快速通过池底,并冲到对面的墙上去,如此循环反复。只需几脚的助力,辅以重力,滑板就能表现出迥然不同的风格,比在任何街道和人行道上的表现都更加快速,更具运动感。

    不论是在玩滑板,还是围坐在一起处理小伤口的时候,西风少年们都会互相交流心得和技巧。他们不断尝试、调整、改进或者抛弃新的想法。最大胆的动作包括从泳池顶端直接滑下:一个滑板玩家通过完美的姿势与几次恰到好处的蹬腿加速,产生足够的动能,使他能够滑上对面的墙壁,冲出泳池,在池顶的另一端休息。

    技巧的推广得益于激烈的竞争。我们通常把竞争简单理解为冲突,公司在市场中竞争,当然乐于将自己的对手打败出局。然而,对于一群相互认识,并且有共同爱好的人来说,竞争起到了协同提高质量的作用。西风少年之间的竞争不是为了终结而是为了推动滑板技巧的发展。他们并非致力于达到某种最终的或正确的滑行方法,也不是为了精通某种不为人知、不可复制的秘诀,而是为了在开放、竞争的环境中发展新的风格和技巧,以便获得他人的响应。

    埃里克·冯·希佩尔(Eric von Hippel)是麻省理工学院研究“领先用户创新”的经济学家。所谓“领先用户创新”并不是由产品的设计者,而是由该产品最活跃的使用者来推动的。他常用西风少年的例子来阐释一个更加普遍的事实:工具的性能并不完全决定其最终用途。相反,使用者可以将该工具以一种设计师从未想到过的方法来使用,并且这些新功能的发现和完善通常并非源于个人的突发奇想,而是依靠一个协作小组之间的探索和改进。

    现代滑板文化大部分来源于西风少年们的合作。1975年,在德尔马(Del Mar)[2]附近,他们进行了第一次正式比赛。在那次比赛中,西风少年们娴熟而完善的技术使得他们占据了一半的决赛名额。短短几个月内,他们的竞技模式和如风的动作便成为了全美乃至世界范围的新规范。

    加州滑板手网络缔造出一种让滑板爱好者们聚集并相互促进的环境。成员感、团队归属感被共同的愿景和目标激发出来。这种归属感又能引发反馈循环。在反馈循环中,自主性和竞争力同时得到提高。当人们在他所处的网络里变得越来越优秀时,他们会喜欢在里面继续待下去。当整个小组共同学习和工作的能力变强时,会吸引更多的人加入,而无法成为核心成员的新人将会去寻找更广阔的空间。最终,虽然不是全世界每个人都滑滑板,但是全世界每个人都变成了西风少年,而团队中的边缘成员则成为了传播这些理念的大使。

    在《协作圈:友谊动机和创造性工作》(Collaborative Circles: Friendship Dynamics and Creative Work)一书中,作者迈克尔·法瑞尔(Michael Farrell)详细讲述了朋友圈和合作小组是如何改进团队想法并对其进行传播的。他从一群被称为印象派的法国画家的例子开始,详述了若干个研究案例。

    核心成员克劳德·莫奈(Claude Monet)和奥古斯特·雷诺阿(Auguste Renoir)在夏尔·格莱尔(Charles Gleyre)的画室学习期间相识。这个小群体随后每周都在盖尔波瓦咖啡馆(Café Guerbois)碰面,成员逐渐壮大到包括爱德华·马奈(Edouard Manet),埃德加·德加(Edgar Degas),贝尔特·莫里索(Berthe Morisot),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在内的画家。(因为当时法国咖啡馆禁止女性进入,莫里索作为一名女画家而不能参加聚会。参与资格的丧失昭示着她二等公民的身份,也再次向我们展示了社会结构是如何影响机遇的,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的。)

    同西风少年相似,印象派的核心小组提供了一个让新观点能迅速地被尝试、改进和抛弃的环境。其他参与者来了又去,同时也带走了这些观点,这样的环境本身就成了传播印象派思想的扩散点。正如法瑞尔所说,“大多数协作圈由一个互动频繁的核心组和一个根据参与深度不同而划分的边缘‘延伸组’组成。核心组包括那些定期会面的成员,他们聚在一起讨论工作,通过互动产生出新洞见。”同时,延伸组会将核心组的观点加以传播。

    印象派的高雅文化和西风少年的滑板文化源自相同的动机。如果参与者各自追求个人目标,缺乏分享,那么他们能收获的思想和成就便远远及不上在协作圈这个温室环境里来得迅速。在追求个人目标的同时深切考虑到并支持他人的追求,这种能力是人类生活的根本,实际上,它太过于根本,以至于我们无法将其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