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技巧及想像的危险
启蒙运动之子弗洛伊德说,“手淫使幻想代替了现实”。 [215] 那是18世纪中叶,人们还没有完全解释清楚自己为何对手淫感到恐慌。不过《手淫》一书阐述了部分原因。该书虽没有集中讨论手淫问题,但总结了以往人们对手淫的各种忧虑,正如我们在第三章阐述的那样。也许读者们还记得,犹太教的领袖们曾认为触摸自己阴茎的男人很危险,并对这种作法表示忧虑。他们特别对“把自己的阴茎交到淫猥幻想(或激烈的想像)手里的男人感到危险”,因为至少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男人的罪过在于他们“刺激出自己的邪恶意向”。手淫本身并非这些领袖关心的话题,而手淫所具有的类似偶像崇拜的潜质效应才真正牵动了他们的心。
在《手淫》一书以及该书的后续著作中,“淫猥想像”成了手淫危险之所在的重点。约翰·马尔顿针对西方世界的道德讨论坚定地指出,精神和社会的堕落就是邪恶。读者们也许还记得,我们以前曾提到过,手淫的邪恶就是指任何一种性别的人,在没有他人帮助的情况下,污损自己身体的一种反常做法。借助污秽的想像,他们努力去模仿并为自己获得那种两性性交的美妙感受。马尔顿在其他场合,如在《手淫补遗本》中,也回应了评论家的观点:手淫最邪恶之处在于它所承载的“淫猥想像”,没有任何人能在“完全没有淫猥想像”的状态下进行手淫。纯粹的医学医疗手淫是不可能的。
这种观念在通俗作品和学术著作中持续了近40年。《手淫》一书的非法翻印版本叫《议手淫》,而《议手淫》又有很多异本,其中一种异本写道:手淫是淫猥中最常见的罪过。手淫对人的诱惑比其他任何诱惑都“更强大”,因为这种诱惑就隐藏在人们自己身上,人们用“自己的身体模仿出来”的是肉欲快感。 [216] 1728年出版的钱伯斯《百科全书》通过比较所施方法的不同,把“自我玷污”与更广义的玷污区别开来,认为“自我玷污”是“由虚幻刺激引起的,以猥亵的摩擦和搔痒方式来污损自己身体的做法”。换个角度说,“夜间玷污”行为是由身边人产生的美好刺激引起的,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而手淫的刺激和手段都是人造的。
提索和《百科全书》的作者们在探讨这一话题的时候,都未把手淫的邪恶本质归因于肉欲,而是归因于相对肉欲因素较温和一些的心理因素。他们没有因手淫违反性交的终极目标或手淫中色欲取得最终胜利而对手淫进行神学谴责。提索声称,罪恶并不是他研究的主攻范围。为《百科全书》撰文的曼纽特·钱巴德(Menuret de Chambaud)则更直截了当。他清楚地表示,如果撇开神学不谈,那么手淫也算不上太坏:“手淫如果并不频繁,又不是由火辣性感的想像形象刺激而来,即如果手淫因个人需要而成”,那它根本就无害。《百科全书》的主编狄德罗也很清楚地表达了同样的观点。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支持手淫,很明显,他是站在正常的两性关系的立场上的。不过,《阿尔波特的梦》的作者伯度(Bordeu)医生却在文中说服大家接受手淫优于其他选择余地的观点。狄德罗说,严厉的古罗马政治家老加图(Cato the Elder)如果活到今天,也许不会像当年那样,给去逛妓院发泄自己性欲的年轻人以这样的忠告:“要有胆量。”如果老加图在今天发现年轻人手淫,他也许会对这位年轻人说:“这样总比与别人老婆睡觉,或冒着健康和名誉的危险去找妓女强。”对于那种花大力气做锻炼就会消除过剩的性欲的说法,狄德罗的回答是:“干吗把自己的那点儿愉悦也剥夺掉?” [217]
换句话说,如果手淫是自然产生的——即是真正性需求的结果——那就正常。很明显,曼纽特·钱巴德对圣托马斯·阿奎那提出的手淫“不正常”的这一观点不以为然,对更宽泛一点的、让神学家大伤脑筋的关于性快感和肉欲的观点也不以为然。在《百科全书》他的一篇文章中,钱巴德指出,在没有其他手段发泄性欲的时候,很难仅用适度的手淫来满足正常的与他人性交的欲望。手淫的本质就是不适度,因为想像是很难约束的。这正是手淫的“邪恶要因”。因此,心智以及与其联系的一切,作为想像的依托,要受到最严厉的指责。这与《手淫》中的说法完全一致。在《手淫》一书中,一位手淫者在信中坦白道:“我认为想像与手淫相伴同行,而且又助长手淫,应对手淫之罪恶本质负主要责任。” [218] 启蒙运动全盛时期的权威著作认为,性手淫的中心问题总体说来是由内在的“火辣性感的想像”促成的,这种想像与那些正常生理变化过程中更能促成真实的激情关系不大。
提索对这一观点阐述的更为清楚。他说,手淫是非自然的,这并非因为从传统基督教思想上看,手淫与性生活的目的相违背,而是因为手淫欲望绝非出于自然。手淫是失常的头脑想像出来的事,矫揉造作、胡编乱造、荒诞不经。手淫者自己创造出强烈的欲望,又变态地满足了这种欲望:“男人们听命于他们虚假的欲望,于是就有很多人沉迷于手淫。是想像力和习惯使他们不能自拔,并非自然使之。”
如此说来,手淫就如同梦遗,是男女老少都会有的经历。睡梦中,“有关性爱的种种幻法……被蒙上梦幻色彩的性对象”都会影响睡梦中的性高潮,也会影响白天的性高潮。那么说来,如果性高潮出现在想像中,那它也会出现在现实中。也就是说,梦到性高潮就会引起真正身体上的性高潮。反过来,梦到性高潮会使一些器官衰弱,进而会削弱想像。所以在这种恶性循环中,传统的梦遗就会有更多性高潮的梦境,也就会有更多的性高潮。但手淫过程会失控,因为手淫者甘心情愿地把充满诱惑的梦幻变成现实。快感随叫随到,各种动作又加强了梦幻效果。从18世纪至今,几乎提索说的每句话都有人响应。“人们支配他们自己”;他们有“虚幻的欲望”;他们“沉迷”于“征服他们的想像和习惯”。无论是对手淫持有敌意的人,还是在过去40年里对手淫持肯定态度的人,至少在这一点上能够达成共识。 [219]
手淫是在大脑清醒时进行的,因此也就有其道德和医学方面的邪恶特点。人们虽对夜间遗精有一种认可心理,但却唾弃导致手淫的性欲念。这种主动的欲念是事情的本质。肉欲,是一种心灵疏离上帝的强烈愿望,但它并没有驱动手淫者;诱惑,也许是促成了手淫,但也不应该受到责难。手淫的邪恶来自这样的事实:手淫者咎由自取;他们在孤独的个人真空里把性快感演绎成一系列的情感、心理和历史的价值。康德就把焦点对准了这一点:手淫之所以比自杀更邪恶,是因为它承载着道德疯狂,手淫者“自己一手创造了欲望的目标。这样一来,手淫想像带给人们的期望就与自然性交的目的完全相反”。虚构与幻觉是心智编造、想像的产物,它们任意驰骋,是造成手淫的罪魁祸首。
这种观点在有识之士中被广为接受。例如,在魏玛时期,歌德(Goe-the)、席勒Schiller)和赫尔德(Herder)的内科医生克里斯托·威廉·胡费兰(Christoph Wilhelm Hufeland)痛切地指出虚幻的危险之处,但他并不认为有必要非得证明自己的观点。在这里,手淫与启蒙运动时期的思想的联系是非常清楚的。胡费兰是他所在的时代的革新巨人之一。他不仅是当时那些文化精英的私人医生,还走在现代医学的前沿:他是欧洲大陆天花疫苗的推动者;是“伪科学”——在他看来,骨相学,催眠术之流即属“伪科学”——的宿敌,并在一家行销几十年的主要医学杂志长任编辑。他所著的有关养生之道的书在1836年他去世后仍不断地被译成英语等多国文字。在手淫问题上,他也是旗帜鲜明。
总体上说,胡费兰认为,现代的年轻人过早地开始了性生活。他注意到武士们总是在日耳曼森林里用尽全部气力,因为他们要等到25岁才能与女人交往。在所有的性活动中,手淫是最恶劣的,因为它是一种被迫行为,因而也就“不自然”;手淫回应的是来自内在的需求,而不是真实的需求: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来说,“它都比任何自然的性行为更具有无尽的破坏性”。而“道德手淫”经常伴随着性手淫:“伴随着各种不雅低俗的画面,虚幻不断膨胀,点燃激情。”确实,正是因为这种激情成癖,“虚幻才有机会被武装起来并统领了全局”。年轻人越来越被虚幻刺激,仿佛站在致命危险行径的边缘。 [220]
很多名不见经传的医生和道德家也向广大读者表明了相同的观点。宾尼威斯基(D.T.de Bienville)称:“想像一手造成了手淫致命的激情。”在当时他虽是无名小卒,但他的书《女色情狂》充满了各种他对手淫的观点,而该书的标题后来也成为一种疾病的名称,被人们接受。 [221] 1771年的一部法国主流医学参考书称,“想像一刻也未停止过掩饰那些会愈发刺激生殖器官的事”,因此就必须对其实行管制。在100多年以后,19世纪最大的医学百科全书也阐述了相同的观点:自然的性释放是好的;由想像引起的性释放就很糟糕。20世纪前夕,就在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出版前一年,蜚声国际的女童性教育专家在著书论述手淫时告诫女孩子,由想像唤起的激情其道德本质是错误的,而且比做爱本身对身体的伤害更大。 [222]
问题并非在于手淫在生殖繁衍范围之外创造出性快感,也不在于与不适当的性伴侣或与适当的性伴侣进行不恰当的性爱方式这样的违规行为;问题出在手淫除了想像的对象之外,没有任何性伴侣。“自我排精”中的“排精”部分在与其近亲“夜间排精”区分开来以后,已经失掉了原有的隐含意义。手淫之所以令人蒙羞、违反常理,并非由于那喷出的黏性精液,而是在于其赤裸裸呈现出的非自然产生的虚幻欲望。
英国医生布臣(A.P.Buchan),是大众医学传统的传承者,是当之无愧的重量级专家。他捕捉到卢梭所说的手淫问题的危险本质:“性交中适当对象的缺失。”这种缺失被想像和欲望弥补。凡事实不能满足的,就由幻想来填补。幻想通过“意志的力量”努力“在想像中”留住“一些自己喜欢的形象(也许是女性)”,以这种幻影来代替缺席的真实对象。这正是问题所在。“这种恶习的结果”就是“不恰当地干扰”正常的对“性欲的沉迷”和“以完全本能的行动干扰意志。” [223]
诗人、生理学家汤姆斯·洛维尔·贝道斯(Thomas Lowell Beddoes)的父亲汤姆斯·贝道斯(Thomas Beddoes)是一位激进的内科医生。他也认为手淫与想像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联系——和那些最热衷于改革的人士,尤其是在那些投身于自我实现的浪漫人士一样,他对手淫也是敌视的。首先,他也许认同卢梭的观点,认为手淫的邪恶之处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羞耻和胆怯,能让人浮想联翩”。但他就这一问题在病理生理角度的阐释比卢梭更加具体。手淫也许由一些偶发的刺激引起:“任何偶然的刺激都会使女孩子产生情欲。”可是,那些有一定理性的人们的“情欲会占据想像力”,使她们“在不与他人发生性关系的情况下寻求性快感”。即进行他不愿说出口的“那令人不快的”的活动。换句话说,外界刺激并不足以解释这种无法说出口的行为的危险性。这里需要引入变化无常的思维因素。 [224]
当然,这种说法并非有悖于对手淫的道德评判,它有悖于对手淫的卫生评判。犬儒主义大师第欧根尼几乎是手淫者典范,经常在古典作品中被引用。当时人们认为,抚摸自己以达到性满足的做法并不需要十分投入,比与不知名的妓女性交这种最无须全情投入的性交方式还要轻松,因此手淫也就不那么消耗体力和精力。对他们来说,手淫虽然称不上是最有尊严的办法,但却是发泄性欲最有效的办法。18世纪一位著名的外科医生极力推崇这一观点,并试图使其复活,结果却遭到广泛的批评。不过,这位医生的不幸遭遇却再次证明,想像的错乱置放正是我们最近讨论的性手淫的症结所在。
约翰·亨特(John Hunter)是18世纪医学界的泰斗,也是著名的外科医生、解剖学家、医学著作编撰者,是一位公众人物。如果我们去问当时任何一位受过教育的英国人,谁是最著名的医学公众人物,对方很可能会说出他的名字。总体说来,亨特对那些所谓手淫有害的证据不屑一顾。是的,很多患者都太过急于相信他们在书中看到的内容。在亨特的患者中,许多人都“愿意相信”是手淫导致了他们阳痿。但在亨特看来,在如此普及的手淫患者中,出现阳痿问题的寥寥无几。他认为下列解释更能让人接受:如果“想像确能发挥作用……使人们相信他们确实因为手淫而虚弱”,那他们实际上是因他们从书中看到的,而不是因他们的实际行为而虚弱。如果说这种“自私的享乐”有什么负面作用的话,那就是这种行为可能“重复得太频繁”。对这种看似完全合情合理的临床判断,亨特在他专题著作的第一版里进行了理论上的补充,具体解释了为什么它认为手淫无害的原因。他是少数几个医学界中能站出来反对当时盛行的“手淫致命”观点的人。他的观点是犬儒主义医学性伦理在18世纪惟一被付梓印刷的观点。第欧根尼可算是后继有人。 [225]
亨特认为,手淫比“自然性交”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要小”。与妓女或与自己不在乎的女人性交要比与“对其充满感情”的女人性交的伤害要小。因为,在前两种情况下,心智与感情投入得少。当然,以上观点他只提到过一次,因为他的编辑们都打压这种颠覆性的观点。亨特认为,手淫在这三种形式的性活动中是最纯粹的“有益于健康的”行为,这与《手淫》出版后众人的观点大相径庭。手淫的形式“最简单”,而且只“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其次是与妓女做爱——心智与感情融入得要多一些。对身体最具伤害力的就是与自己身心完全投入的对象做爱。心智“被呼唤起来,变得充满热情,从而提升了身体的敏感性……做爱过程中伴随有一定的猛烈动作,而这些猛烈动作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226]
亨特这种把性行为排序的做法,没有人表示赞同,也没有人认同亨特关于哪种性交需要投入更多心智的说法。但大家都同意隐藏于其后的观点,即心智投入越多,对身体伤害越大。除了亨特的解释之外,从18世纪早期至今,手淫一直被理解为一种心智的、特别是幻想的性爱。人们通过手淫,想像出身边不存在的对象,这恰恰是手淫的快感所在,也是其危险所在。
弗洛伊德的同事、匈牙利心理分析学家桑多尔·费伦齐(Sandor Ferenczi)提出了与亨特完全不同的排列顺序。他认为,手淫时,感觉器官是沉寂的,而意识幻想与生殖器官一起创造了兴奋。是这些手淫过程中纯粹的脑力活动导致了短期内的疲劳和衰弱。扩而言之,经常与其妻交媾的男性只能通过把妻子想像成其他人来调整自己“减弱的兴趣。”当然,这种做法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手淫,与纯粹性手淫的生理心理结果相同。然而,如果这些男子的性交对象偶尔可以给他们完全的性满足,即性交时他们不必再担起任何想像的重负,那他们会“因享受了性快感而充满活力。” [227]
也许是因为在1712年后的大气候里,亨特的观点与其同辈人不合拍,也许是因为他的观点刚一发表就被打压下去,所以对其展开批判攻势显得有些小题大做。只有一个小册子直接对亨特“赞成俄南之举或手淫”的观点进行了抨击。这个小册子基本上是长篇累牍地抄袭提索,零星加上些早已过世的权威的佐证。该作者说他可以引用上千的证据表明,手淫比其他形式的性交更危害人身,但他只选择几个最有说服力的引文进行反驳。例如,在17世纪末尼古拉斯·维奈特写出了长期受到读者推崇的高水准性学手册。他证实了众所周知的现象:与丑女在一起纵欲比与美女在一起纵欲会更令人疲劳。因为后者有魅力,能“打动我们的心,使我们的热情加倍”。情人之间不必幻想就可以得到快感,因为事实已能满足他的所有需要。而亨特的观点被认为是反直觉的。如果说,性伴侣越丑,性交就越健康,因为想像投入得少,那么我们干脆去找又丑又老的人做爱好了,而且那样还可以省了生育之苦。作者总结道,我们应该纵情去做放荡者,而不是手淫者;前者的罪过不过是沉迷于“大自然赋予我们内心的意向”,而后者则偷偷摸摸地沉迷于自己创造的感情。康德也许会同意这种观点。 [228]
不过,该小册子的作者邓肯·戈登(Duncan Gordon)也不必那么心急气躁。亨特对于性幻想分析的存活时间并不长,在第二版中就销声匿迹了,只剩下他对手淫是阳痿的起因的临床猜测。不久,亨特的女婿——也是位著名医生和科学家——出版了第三版。在第三版中没有涉及任何手淫与阳痿的关系,只有编者对读者的致歉:手淫比作者想像的危害大,另外还说,与女人交媾时,由于热情欲望高涨,身体机制会对这种高涨予以补偿,所以不会对身体有耗损。 [229]
手淫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大的危害呢?关于这个问题有如下解释:手淫需要把想像与无尽的欲望挂钩,那种虚幻的欲望,充其量与真正的男女性行为只有肤浅的联系。但是,从想像和社会的角度看这个问题,为什么手淫会和想像联系到一起,这个问题我们将在下一章阐述。目前我们要弄清楚的是,手淫之所以如此可怕,并不是因为手淫得到的快感与两性交媾中得到的快感有所区别,也不是因为在某些情况下手淫使身体振颤得更猛烈。手淫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它是真正性快感(或者叫现实性高潮)的幻影,或者说是一种虚拟现实的性高潮。手淫具有规避、欺骗、伪装等邪恶的特点,这些都与自然性交的特点背道而驰。
卢梭认为学生们一旦屈服于这种隐秘邪恶的魔爪,那么教师的整个教育计划将会全部落空。他对此十分担心,并在他的《爱弥儿》一书中用了“欺骗性”和“伪装性”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手淫。这样的观点与另一篇在《百科全书》中讨论该话题的观点雷同:“手淫”意味着更多的“夜间梦幻曲”。文中介绍说,手淫射精是对“假爱神”的“供奉”,是“强烈肉欲想像”的结果,而并非源自真实世界。这个形象是典型的异教徒形象,使人想起普林尼(Pliny)脍炙人口的典故:有个人对雅典雕刻家普拉克西特利斯(Praxiteles)的裸体美女雕像痴迷万分,就在夜里潜入其身边,拥抱这个雕像(或者说是幻影)。然而大理石雕像上的污迹暴露了他的所作所为。(这尊雕像后来被穿上了衣服,被希腊科斯岛的居民以与裸体雕像同样的价格买了去,并且也没对发生在这一雕像上的丑闻在意。)文艺复兴时期,这个典故被改编成故事:这尊卧着的维纳斯雕像“美丽之极,令男人(这里指的是雕像首次展出时古希腊罗马时期的男人)产生了渎圣的欲望,便对着雕像手淫”。在19世纪权威的医学教科书中,已经使用了“欺骗”这样的字眼,用以描述手淫激情的本质——对幻想对象的肉欲。 [230] 当然更普通的说法是:雕像会激起性欲本能,而这种性欲本能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
在这种情况下,手淫就歪曲了心智中最变化无常、最令人仰慕的特性——想像力。手淫者鼓起想像的风帆,但并非去创造艺术、诗歌或感情共鸣;实际上手淫者根本什么也没有创造;或者说得更严重些,他们除了以社会利益为代价进行无限的自我沉迷之外,什么也没有创造。如果说因理智沉睡而生成手淫妖魔,那么幻想的胜利则使手淫妖魔大行其道。
人们不必阅读哲学家的著作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一首18世纪销售假万能药的商业打油诗,为牟取私利,把手淫者描述成疯狂的艺术家:
还有什么比幻想力
更刺激,更低级,更危害身体
如此猥亵地想着那个不在身边的人
本来该完成崇高事业的性器
被激起,冲进幻影的怀里
还伴有自我快意 [231]
这首诗并不合辙押韵,但表达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幻想的力量”就是1712年以后人们公认的手淫危险之所在。两个世纪以后,弗洛伊德和他的同僚们开会争论不休的仍然是同样的话题:心智所创造的意象,是对世界的真实写照,还是加上想像后对世界的重新疏理?不过他们在一点上是观点一致的,即幻想与手淫相伴而行。后来的心理学家发现幻想处在中心地位。不过这个时候科学正经证明了白日梦般的手淫也许是件好事。现代的研究技术和性格测试使我们了解到,人们的幻想详尽具体,如同起伏跌宕的故事,而幻想会促成白日梦。白日梦又会促成丰富的性爱生活,从而总体上使人们对生活保持积极向上的态度。 [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