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新动向
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在弗洛伊德最杰出的后继者的著作中已经可以看出这样的主张:有朝一日,手淫或许会成为通向某种极端变化的钥匙。这种变化有时是乌托邦式的,却可以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以及性行为。乔伊斯·迈克道尔(Joyce McDougall)认为,正常的手淫对于“为性冲突找到性解决”十分必要。但是,手淫与最初的自体性行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自体性行为(如吮吸拇指)可以通过幻想重建婴幼儿的首个性目标——乳房,婴幼儿对此有依赖感。她因此论断,最初的自体性行为是一切独立的性愉悦的基础,是一切非生物的性行为的基础。梅兰尼·克赖因(Melanie Klein)也认为,自体性行为建立在婴幼儿的虚幻创造的基础之上。在这种虚幻中,婴幼儿建立了“能够使其得到满足的内心世界的乳房”,这个内心世界的乳房是外部世界的乳房在其体内的投影。自体性行为是“与内心目标有色情联系的幻想”,因此是极度自我的。海伦·德意志(Helen Deutsch)提出,女孩的双性恋幻想,“在与手淫的抗争中被征服”,由此可得出结论,如果在这种抗争中败下阵来,那么双性恋幻想就会得以释放。这些观点有些漂浮不定,但却使我们看到,现代意义上的解放运动、另类的性行为、通过手淫而建立的另类社团,其来源均非心理分析,而源自女权主义、源自大众文化对20世纪60年代另类文化的解释。 [436]
但是,即使是在这些场合下,弗洛伊德的影响依然可见。弗洛伊德的理论与男权体制的基本观点一致,因此使手淫呈现出政治色彩。而女权主义者迅速摆脱了这一点。玛萨·雪莱(Martha Shelley)曾于1970年对女性同性恋问题与妇女解放运动作出了论述,其作品使弗洛伊德曾经压制过的东西变为了常态。她认为,健康的发育必然要经历一个同性恋阶段,但却不会被这一阶段或其他任何阶段所“拘禁”,接着便会寻求异性性交。在谈论如何治疗另类者时,弗洛伊德学派的人称,“她所需要的只是被好好地操上一顿”。但女权主义方面却清楚弗洛伊德手淫观中的政治含义。《花花公子》的作者们对手淫问题的见解同样颇具权威色彩。莫顿·亨特(Morton Hunt)认为,手淫(他指的是“女性的手淫”)“可用来解决现实中的问题,如生性懦弱、自信心低下、社会经验缺乏等”。整个由阴蒂兴奋高潮引起的骚动,支持并推广了对弗洛伊德的女性心理发生理论的攻击,亨特认为这一骚动是“妇女解放运动中极端者”的成就。早在1922年,弗洛伊德的同事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就已断定,手淫是逃避“成年性身份”的途径,尤其是那些“憎恨自己的女性身份”的女人、“对男性的统治地位感到恐惧”的女人,尤为如此,有时还应该包括那些“使用手淫手段使自己与男人保持距离”的女人。最后这种女人其实是问题的关键。亨特认为女性手淫与俏女哲学太不相宜,但这一观点在多大程度上正确呢?这一领域最咄咄逼人的著作是《激发美感的女人》(1969年)一书。此书仅因其标题,就已经遭到攻击。这本书“热切地号召每个人自由地手淫”,并告诉女人们手淫不仅是训练做爱的好途径,而且是“最令人满意的人类行为之一”。这后一种论断不免有些使人担忧。 [437]
事实上,《花花公子》并不需要担忧。尽管《激发美感的女人》对男人的做爱技巧持批评态度,但毕竟是在主张异性恋。这位笔名为J的作者向女人们提出建议:“对于性爱行为,你们必须像运动员那样训练。”你之所以要独自练习——“要教会自己觉悟起来(至于此处是否有双关的成分,尚不清楚)”——是因为男人可没有这方面的耐性。(后来由于《时代周刊》的透露,全体美国人——其中也包括J的母亲——才知道,J就是特里·加里提(Terry Garrity)。她是位较为成功的旅游手册编写者、儿童读物作家。她的书出版于1969年圣诞节前,此后仅过了几个月,便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J颠覆了18世纪关于独自性行为的道德价值观:“应当允许幻想(所有的异性恋幻想以及部分变态幻想)来激发你自己。”她所推崇的书,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飘》,到《O的故事》、《芳妮·希尔》及《酋长》,她尤其推荐《飘》中莱特·巴特勒将斯嘉丽弄上楼去的那一幕。她坦言道,她是在利用手淫出卖自己,且她所说的手淫明显是指阴蒂手淫。这一行为是在训练其身体的反应力。她在书中用斜体字强调,读者应该每星期都拿出几个小时来做这件事。关于女性手淫,中产阶级的圈子里从未出现过如此不知羞耻的作品。直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激发美感的女人》不仅在美国销量极佳,而且在世界大多数地区均如此。后来,这位作者不幸破落了,她得了精神病,破产了,婚姻也破裂了。但她的书却清晰地代表着那一时代。 [438]
毫无疑问,在《激发美感的女人》及许多同时代的书中,解放手淫是为性幸福权而进行的斗争的一部分。好比餐馆静坐是团体运动的一部分一样。 [439] 就连安妮·科德特(Anne Koedt)在写她的开山之作《阴道高潮的神话》一文时,也或多或少成为了这一学派的一员。她最终得出了更为极端的结论:如果一切性高潮都来源于阴蒂,那么女人就可能不再需要通过男人来得到性满足了。然而,她的这一导论唤起了一场自由运动:如果当前公认为“标准”的性技巧已无法满足人们的需要,那么就应当加以摒弃。这种“标准”纯属误导,是不合时宜的。“必须使用或设计新的技巧,使性生活的这一方面有所转变”。 [440]
在科德特写作的同时,女权主义与手淫的联系更加明显了。1971年,《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出版了。这本书由波士顿妇女健康书籍协会编写,在此前发行的油印小册子《女性和她们的身体》的基础上扩充而成。该书号召手淫自由,并试图将手淫转变为一种对个人创造力的培养、对社团的构建都有益处的行为。如我们在第二章中看到的那样,此书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截至1995年,已售出400万册,并被翻译成了16种语言,其中包括意大利语、日语、丹麦语、汉语、西班牙语、希腊语、瑞典语、德语、希伯来语、泰卢固语、阿拉伯语、俄语。
有关手淫的表述,是对弗洛伊德罪恶观的批评,对弗洛伊德拒绝阴蒂性高潮的批评。同时,从积极的一面说,也是对自体性行为的肯定。新的观点十分珍重幻想与自我探索,提出“手淫使我们得知我们所处的现实中的某些事情”,提出“要接受我们的感觉,竭力去理解这些感觉”,并以如何手淫的建议结尾,同时还吹响号角,呼唤性成就权。虽然《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对女同性恋行为充满同情,但该书所要解释的即使不完全是异性恋的世界,主要也还是社会化的世界。对这样的世界来说,人际关系是十分重要的,而手淫是使之丰富的途径。
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为止,对手淫的这一看法已变得十分普及。但与之并存的还有其他一些观点,其中不乏更为激进的观点,甚至还会重新出现某些传统的观点。例如,贝蒂·道森(Betty Dodson)的《解放手淫:对自恋的反思》于1974年初版,最新的一次修订是在1996年。该书指出:“手淫是第一位的性行为,是性的基础。我们所做的超越手淫的每一件事,都仅仅是我们选择了使性生活社会化。”换句话说,人们也完全可以不使之社会化,而是仍然将其作为自我行为。(这本书目前已停印,但似乎是因为她又出了可替代这本书的新作。此次出版的新作是由大型商业出版社出版的。主题不变,书名为《单人的性:自恋的喜悦》,蓝登书屋1995年发行。新题目与旧题目一样,暗示着手淫是通向良性自恋之路、通向自给自足乐趣之路。道森对畅销书《性事之快乐》题目中的词进行了重组,从而暗示了手淫与异性恋快乐之间的联系。)道森与其他几位主张性解放的女权主义者,如罗尼·巴尔巴赫(Lonnie Barbach)、南希·弗莱迪(Nancy Friday)等,都相信内心世界的重要性,都相信自我接受的重要性。巴尔巴赫曾提出,“我爱你”是赠与自我的信息。想像非但不可怕,反而应该加以珍爱。(巴尔巴赫还对异性恋关系中的手淫作出了许多其他论述。例如,不充分射精会引起一些问题。她认为其部分原因手淫过快,而男人必须学会快速手淫,以免被人发现。这导致了对快速达到高潮的期望。在偷偷摸摸的环境中,这或许有重要作用。而在本该是相互满足的性生活中,却显得很糟糕。) [441] 她还把别人曾暗示过的观点清楚地表达了出来:道德自主是社交的开端,自主的表现方式之一即为对性愉悦的控制。
总的来说,道森对手淫的期待与塞内加对快乐的看法差别不大;实际上,她或许是第一个从新希腊文化角度对手淫进行阐释的人。塞内加曾说:“我从不希望你们被剥夺快乐,我希望快乐在你们的房子里产生……只要这快乐在你们心中,就不会使你们失望。”这段话出自这位伟大的斯多噶学派哲学家写给朋友卢西利厄斯(Lucilius)的信中。 [442] 他的这一论断中,没有什么比性高潮更会使他专注。但这并未减弱道森的自我爱护观的分量。她认为,以手淫为基础,人们可以安全地进入这个世界。她还认为,手淫在此之前就已经存在,且会继续安全存在下去。她的观点以及与之类似的观点,都是对卢梭观点的颠覆。她与卢梭面对的是同一个问题,但却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解决方法。对那位大哲学家来说,手淫代表的是社会对自我的污染,因而我们所拥有的私人世界、内心世界,不再为其社会角色服务,不再代表遁世与自省。而对道森来说,手淫代表的就是真实的自我,如果公共领域可以为我们的独立世界作点补充,那么只管索要好了。
我引用道森的观点,仅仅是因为她的观点丝毫不带任何歧义。其实这种新观点已经有了很多大同小异的变体,与这一时期政治上的挑战相呼应着。例如,阴蒂手淫可作为治疗疾病的方法,可作为通向健康的异性恋生活之路。马斯特斯和约翰逊以及他们促成的度假村产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前所述,他们的作品可以有不同用途。一些激进的女同性恋者又捡起了她们以前说过的阴道的外三分之一,并认为可用做阳具。也就是说,阴蒂并不是个孤独的性器官。另一些人也从马斯特斯和约翰逊那里得到启发,认为只要用截然不同的视角去审视阴蒂,就会发现阴蒂与阴茎一样大、一样重要。这一器官很重要,因此女人不再需要嫉妒男人,也不再是被动角色。再如《女性身体新说》一书,书中提供了详细而专业的解剖图来展示阴蒂。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阴蒂的内部结构被描绘了出来,阴蒂不仅仅比阴茎要大,而且布满了比阴茎复杂得多的神经。 [443]
处于危险之中的并非只有自由与反弗洛伊德争论。首先,对有的人来说,手淫意味着更好的社会、较少充斥着性别歧视的社会。“愤怒者组织”1971年的行动日健康宣言以这样一句话结尾:“应当鼓励孩子们探索自己的身体、探索相互间的身体,并应当鼓励他们手淫。”这种曾经被19世纪的激进派所鄙视的自我性行为已经成为“创新性女同性恋纲领”的核心舞台。敌人已不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教会、家庭及常规道德,而是自由派人士、社会主义者、新马尔萨斯论者等等。这个秩序是异性恋的,支持暴力而压抑的男性色彩。如果说过去手淫是正常性交的幽灵,需要加以压制,那么现在手淫却与其注定胜利的敌人实现了共存。 [444] 有关女性手淫的很多文献都与社会环境有关。尽管其关联不一定特别偏激。手淫经常会构建出一个群体,成群的女人会形成一些小圈子,一起学习手淫,一起得到快乐,并相互支持着。美国曾经有过一个社会课题,研究的正是托克维尔(Tocqueville)在他最疯狂的梦里也未曾料想过的东西。这个课题称为《阴蒂事实:指尖上的秘密世界》,作者是女性健康研究者、活动家丽贝卡·乔克(Rebecca Chalker)。该书十分重要,并不仅仅是因这一研究(以及与之类似的研究)所透露的政治信息:声称手淫“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合法权益”,或称“手淫是性发现的基本途径”,或是希望“把精力集中在异性恋上的男人……经历重大转变”。这一研究还支撑着更加广泛的社会网络,向读者提供女人从手淫团体中获益的辛酸证明,同时也向读者提供一份很长的名单,上面罗列着支持自我性发现的机构组织。(这类研究成果,在政治方面、自由方面均有所反响:《纽约时报》上的一篇评论称乔克早年创作的《女人的抉择之书》为“独立宣言”。)
并非所有的女性团体都是这样温和。在女同性恋者当中,出现了一种倾向,把除了口交之外所有行为都看得有价值,而把性愉悦本身看得问题百出。作为对这一倾向的回应,支持黄色影片的运动应运而生。这类黄色影片常常带有性虐待与性受虐的内容。无论如何,这种支持已走向大众(女人在黄色影片中找到乐趣,这一历史很可能是连续的,尽管不为我们所知)。 [445] 类似《骑在我们背上》这样的期刊,使女同性恋者对黄色影片的要求变得十分清晰。一位将手放在乳房上、戴着棒球帽的女子,把目光从广告上移开,抬起头看着我们,说:“我喜欢一边握着震动器,一边读《骑在我们背上》。”有个标榜道德纯净的组织,认为有关手淫的新理念是“回归荒谬”,因此被人们讥讽为试图建立“禁手淫区”。科罗拉多州布尔德市某性用品商店的一项调查显示,女人购买振荡器自娱的频率,与她们为别人提供快感的频率,是不相上下的。黄色电影和电话性服务的广告同样很多,如“露比激情电话热线”,其广告语为“我冲动着呢,就等着你来了”。性商品商店数量也不少,如“为了你自己:性用品商店”等等。最终,手淫在女同性恋者虐恋、受虐的窥淫场合中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这些场合与18世纪男窥淫癖的场合没什么不同。“手淫去吧……这是你自找的。”也就是说,手淫的性政治,在性解放运动的早期不那么拘束,与传统意义上的“好品位”有所差别。 [446]
当代的艺术家也通过各种场面、各种图像,使手淫得以展现。这一曾经背负耻辱的个人恶行引起公众的关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艺术家们不太注重性别问题,只是作为艺术权威,与观众建立关联。有些作品专门讨论通过对手淫的评述而产生的女权主义艺术。还有的作品,则明确地表达了独自性行为及其意义,表达了独自性行为对艺术、艺术创作的作用。
1972年,维托·阿孔奇(Vito Acconci)推出了名为《温床》 20 的行为艺术作品,光辉、有趣、同时又臭名昭著。这部作品最初看来是作为艺术权威而出现的,至于艺术家打算做点什么,并未透露太多。艺术家所要做的,正是手淫。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快便渐近消失。一连三个星期,阿孔奇都躺在纽约索纳本德美术馆的白色斜坡地板的下面。当参观者走近他藏着的地方时,他便开始手淫,并同时利用美术馆里的扬声器播送他的性幻想。由此,艺术创作与手淫等同了起来。这要我们看到这位艺术家之后,他的权威就可确立了。其实我们没看见他干了什么,或许他只是在地板下面喝茶而已。但每个人在看到别的观察者时,都会觉得相互产生影响。因而相互窥淫也就在预料之中了。阿孔奇在这部作品中成了一位神,他的事业因这部作品而变得不同寻常。(实际上,这种纯真已很难再找到,因为我们知道,这位艺术家接连几个星期不断表演这一艺术,最终受了伤。) [447] 简言之,通过幻想、通过想像,艺术创作与手淫共同创造了《温床》这一行为艺术。
但是,如果这一艺术表现了艺术与艺术家,那么同样也表现了手淫。这一点是可能的,阿孔奇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越是对其艺术作出评论,就越是如此。他说:“你走过房间,越过地板,在地板下面待上一天。我看着你们的身影,尽情地幻想着。我要手淫,因为我和你们在一起,并且为你们而手淫。”从表面上看,艺术家与参观者不那么具有说教性,而是具有相互性。独自性行为是公众行为,是在人际关系的罅隙里构建自我的方式。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阿孔奇说,在他的作品中,人们首先发现的就是“自我”,“仿佛自我是一种珍贵的珠宝”,藏在什么地方。但在对看不见的参观者的三个星期的手淫中,他开始将手淫“看成是社会体系的一部分,是人与人的对应关系”。然而,无论这种行为艺术代表的究竟是自我还是手淫,我们的主题都已确定无疑地进入了当代艺术的领域。这一行为进入艺术时并不具有性别上的差异。倘若当时参观者从上面走过时,声称自己在下面手淫的是位女艺术家,那么这一行为恐怕又要有不同的解释了。因为历史已经赋予女性手淫其固有的反响:一方面是自由、欣喜、如梦一般、如诗一样;另一方面则卑鄙、无耻、低人一等。如果当时艺术家的性别被掩盖了,同样也会是另外一种结果。但事实并非这样。这一行为艺术是以纯形式出现的,那就是“雏形的性行为”。 [448]
手淫在女权主义者的美术作品中,涉及了同样的主题,但对女性艺术与政治的关系以及女性历史,表达得更为直接更为具体。这可以使我们更快地切入主题。例如,20世纪70年代末,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的作品《晚餐会》就是个开端。这件作品与同名图书并无关联,作品中有39套晚餐餐具,围绕着三角形的餐桌(三角形的底为48英尺,两腰各43英尺)排列着。39套餐具各自代表一位真人,如克里斯汀·德·皮桑(Christine de Pisan)、埃米莉·迪金森(Emily Dickinson)、乔治娅·奥奇弗(Georgia O’Keeffe)、玛丽·沃尔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等,其中也有一些是神话中的原始女神。每位客人面前都有一个刺绣精美的餐盘垫子,上面写有客人的名字。垫子上面放者陶瓷的盘子。盘子上绘着或雕刻着女性生殖器的褶皱,风格多样、形象逼真。这件作品引起了巨大的政治争议,在经过激烈的听证之后,禁止在其展出地哥伦比亚特区大学中永久保留。同时,这件作品又被公认为艺术家们可视化的对话的开端标志。一位当代艺术家在谈及她自己以及她这一代与芝加哥的关系时说:“这件作品中除了阴道还是阴道,但这并不是件关于阴道的作品。”的确,她们的作品也涉及其他辅助器官,还涉及很多其他内容。“这几乎就像发明出一种使女性力量容光焕发的新语言。”现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种艺术是存在的。如一位评论家所注意到的,安·沃尔什(Anne Walsh)的《今夏我学会了手淫的新方法》 21 “表现了独自居住、独自创作的女艺术家经历挫折之后,所表达出的深思与讽刺”。我们应邀来看猫在页边的抓痕,从而了解到,这里只有艺术家和她的猫。另一方面,画中的枕头并不那么具有讽刺意味,艺术家的心情也未必深邃。而在安妮·斯普林科(Annie Sprinkle)的行为艺术时期(1992—1993),枕头或许就是枕头,而手淫的新方法或许也就是手淫的新方法。
斯普林科原名爱伦·斯坦伯格(Ellen Steinburg),她将自我打造成为“后淫秽现代主义”的倡导者、“仪式主持者”、“高级女牧师”,甚至干脆可称为“女神”。她是色情的倡导者,特别是手淫是倡导者。在她的个人主页上,她把自己做成了千手湿婆,腿叉开得很宽,周围摆满了性玩具,手里玩弄着阳具。(她目前正在出售一种抛光黑色理石做的“爱柄阳具”,定量发行、有编号、附有她的签名。目前已制成50个,还剩余40个。每个售价200美元,另加6美元邮费及手续费。)她的网站有她个人大量照片可供下载,其中一幅,她叉开双腿,阴唇张开,无名指摆弄着阴蒂 22 。修剪过指甲的食指与中指间精巧地夹着一支烟。她的另一只手抚弄着从张开的皮乳罩中露出来的乳头。她曾经做过妓女、做过黄色影片明星,如今成为了一名行为艺术家,且自称为“性学大师”。无论我们怎么看待她,她现在确实成为许多大学的客座艺术家——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她的日程中就排列着包括瓦萨大学和俄勒冈大学讲座。手淫与下流永远是不同的概念。 [449]
斯普林科在激进的淫秽电影业有着25年的职业生涯,且一贯倡导女性手淫。与之相比,佐·列奥那德(Zoe Leonard)于1992年在卡斯尔新美术馆展出的作品要更复杂一些。在作品的一端,有一位身着盛装的18世纪妇女,其衣着、财富、物质财产,均有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感觉。在另一端,我们可以看到一位穿着同样讲究的女人,被她的小儿子拥抱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交叉着放在大腿前。两个女人的中间,是一幅古尔贝的《世界起源》的小幅复制品:带有阴毛的女性胯部。古尔贝的那幅画曾经是专门为土耳其驻法大使的闺房而作。但列奥那德与古尔贝那幅并不完全一样,列奥那德似乎加上了一只手。这件作品中的对立或许很好地展现了可视性这一艺术的本质,并展现了我们对其的看法:“每件艺术品都潜藏着一些下流的东西,一些令人喘着粗气的东西,一些使自我产生并发展的东西。”对于这件作品,这些评论并不正确,因为画中被加上了一只手,因为这只手挡住了长满毛的那个区域,因为那两只手指并未伸向那很难看清的阴蒂。这幅画已经与那位土耳其老爷从古尔贝手中买走的那幅大不相同,这幅画所要展示的,已不再是叉开双腿的被动女人。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探索着自己生殖器官的女人正在自娱自乐,全然不顾周围的旁观者。如果说这幅画主题是窥淫行为,那么我们这些旁观者绝不是请来的观众。如果说我们能从这幅作品中学到点什么,那就是:自主是通向社会性的第一步。欣赏这样一幅作品,与欣赏古尔贝那幅下流的画并不同。在列奥那德这幅画中,一个女人除拥有自我外,又拥有其他一切;而另外一个女人则什么也没有。那个18世纪女人显然属于后者。(这幅画与我们刚才所说的不太一样,尽管列奥那德的本意使之更加接近刚才的说法。在卡斯尔展览之时,列奥那德其实并未看过古尔贝的画,甚至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幅画,因此我们所看到的并非转引。她注意到,在艺术作品中,女人被描绘为男人异性恋欲望的催化剂,而女人自己的欲望却从未被描述。她请了六位朋友摆好姿势摄影,从而引起人们对这一问题的关注,并试图使形势有所好转。她还要“描述女人的性欲望,而不是女人对他人欲望的满足”。她也在公众中全面引起了对我们这一话题的争论。)(列奥那德对这件作品的兴趣不在于无处不在的男性目光,也不在于其可能表现出也可能未表现出的力量,而在于女人目光的消失。画中的女人总在看着什么,但看的绝不是画家。) [450]
斯普林科的凝视与列奥那德的凝视并不相同。前者总是向公众展示其阴户与宫颈(对此还有专门的网页),而后者则使用了历史比较法,且并非考虑古尔贝模式的第一人。其他许多艺术家也同样在思索着,其中包括马尔塞尔·杜尚、汉斯·贝尔墨(Hans Bellmer)、奥古斯特·罗丹(Auguste Rodin)、乔治·格罗斯(George Grosz),其中最著名的一位要数帕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这些人也并非最后一些考虑这一问题的人。1997年,两位年轻的塞尔维亚艺术家依据对古尔贝行为的推测,录制了一盘录像带。 [451] 毕加索的主要兴趣似乎不在手淫上,而在他的艺术上,其性欲能量十分强大,适用域很广,使我们的话题变得十分灰暗。他的艺术可以使人们大胆地窥淫,从而形成与18世纪截然不同的效果,但我们所能看到的毕加索作品展现了女性的性自主意义。这并非阿里斯托芬式的笑话,而是对真正属于女性自己的性欲能力的尊崇。
在1974年11月的《美术论坛》上,林达·本格里斯(Lynda Benglis)刊登了一份臭名昭著的广告,使约翰·马尔顿第一次公布的变色龙式私人恶行有了新的变异。这一方式使手淫走出了自娱领域、欲望自主领域,径直使之成为力量控制。正如许多人所指出,这一方式使这位女艺术家有了阴茎,并可以对男艺术家们垄断这一领域的图谋进行了嘲笑。确切地说,这一方式对整个关于阴茎的理论都加以了嘲笑。但这位艺术家显然是在进行双重手淫:本格里斯伸出了她那硕大得荒诞的阳具的一端,并抚摸着其主干,仿佛这个阴茎是真的一般。无论如何,她所谈到的力量不仅仅是阴茎的力量,更是因玩弄其所代表的事物而获得的力量。这一手淫方式的双重性同样显而易见:手淫不仅是自主之源、力量之源,而且是自卑之源、感伤之源。其快乐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 [452]
男人们在为独自性行为正名的过程中,行动十分缓慢。早先,手淫被看做带有同性恋性质,手淫的人在很多方面都有些执迷不悟。他们故意地投身于自体性行为之中,这一点颇能说明问题。这种行为不分性别,男女都有;也不分性向,同性恋异性恋都有。20世纪70年代末之前,据说就已经有了集体手淫行为,但我并未找到证据。SF小子成立于20世纪70年代末,其口号是“为喜欢集体手淫的男人招募志同道合的伙伴”,这一口号至今仍可在其网站上看到。纽约小子自称为“喜欢一起手淫的男人组织”,成立于1980年。这些组织均成立于HIV病毒发现之前——对艾滋病进行传染病学阐释之前。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艾滋病使这类俱乐部人气大增,因为这种性行为比公共浴池中淫乱行为要安全得多。
但这类俱乐部之所以会走向世界,并非仅仅因为性安全的缘故。例如,成立于1990年的墨尔本手淫者协会,自称要通过他们的努力成为性的先锋派,其网站称:“Wanking属于地道的澳大利亚语汇,其意思就是手淫。Wanker指的是手淫者,这种人或许有点怪,但却相信自己的行为,钟爱自己的行为,就算自己的这种行为不是主流,也仍旧如此。”男同性恋的色情文化,也与绝大多数色情文化一样,为手淫提供便利,并充分提供手淫的场景。除此之外,男同性恋的色情文化还有一项重要使命:“让男同性恋者为世人所关注”、“为男同性恋者的记忆留下范例”。从更广泛的视角来看,男同性恋的色情文化还是宣扬非生殖性行为的有效途径。《单手历史》一书阐释了上述观点,成为20世纪手淫文化的化身。卢梭的观念再次被颠覆。 [453]
无论是同性恋的男子,还是异性恋的男子,都已经放弃对手淫的陈旧偏见,都已把手淫视为“与身体接触”的途径。正如我们在女权主义文献中看到的那样,手淫有时候可以从功能的角度去阐释。手淫可以成为通向更好的异性恋关系的途径:学习新的性技巧、加深亲昵程度、使性生活更加丰富。有时候则可以用贝蒂·道森的新希腊传统文化理论来解释:发展“强有力的自我恋爱”,或是在自我之中找到“权威力量”,均为社会生活的序曲;“自我触摸可建立起自我尊重”;经历快感可以促进与他人分享快感。简言之,18世纪的观念被彻底颠覆。手淫建立了某种自我,并使这种自我合乎伦理地存在于社会生活之中。最后,手淫又是一种更加仁慈、更加温柔的男性气概,可以使人与神走得更近。“阴茎形象是个巨大的谜”,“兴奋高潮可以是超自然的经历”。不同形式的手淫可以与不同种类的精神实践建立关联:有的带有密教哲学色彩,有的隐约显示出泛神论的特点,还有的与瑜珈有关等等。琼妮·布兰克(Joanie Blank)于1996年收集整理的95名男女对自我快感的叙述,成为这一领域的里程碑式文献。 [454]
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的男性艺术家,当然也会把手淫当做自我发现,当做自我创造,当做公共政治的主题。还有的艺术家会把这一行为表现出来。例如,我现在想到了布鲁斯·诺曼(Bruce Nauman),他以苏珊·罗森伯格(Susan Rothenberg)的异性恋伴侣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在1985年的《手淫着的男人》、《性与死亡/双人69》两部作品中,他向人们展示了一批多余的、毫无生机的霓虹灯式人物。对这类人物来说,无论是手淫还是其他性行为,都显得十分机械,毫无乐趣可言。人与人之间的亲昵,在他们身上显得遥不可期。但是,惠特曼的那种带有同性恋倾向的抒情诗歌传统,在沃依纳洛维奇(Wojnarowicz)1978—1979年的作品《亚瑟·兰波在纽约》中得以延续。他的朋友兼同事布莱恩·巴特里克(Brian Butterick)将这一人物形象认定为沃依纳洛维奇所塑造的文化英雄之一。在罗伯特·马普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的《比尔》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在两个框架内均有柔嫩白皙的男性骨盆及勃起的暗黑色阴茎。他那戴着镯子的手腕,伸向无际的空间。他用那动作精巧的手抓住自己的生殖器,两个框架中的手方向相反,从而作出抚弄的样子。两幅图景之间是一片静谧而空虚的黑色,使整个手淫场面几近于挽歌。这些作品的重要性即为其存在。这些作品融合了18世纪独自性行为的伦理中心,转述了19世纪独自性行为的诗般言语,这一切最终都被融入了20世纪晚期纽约的同性恋世界中。 [455]
保守派声称,美国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道德日渐衰退。面对这种批评,性学新潮流、艺术新潮流成为了避雷针。在这种“文化战争”的背景下,手淫变得具有政治性,这一点显得十分明显、十分复杂。对于手淫,在美国人得知白宫的官方观点之前,美国公共卫生部部长乔瑟莉·埃尔德斯(Jocelyn Elders)就已明确表示,她并不苟同什么白宫观点。比尔·克林顿总统在迈阿密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解除她的职务,并称这一行为与政治无关。埃尔德斯将手淫认定为有益于公众健康,而克林顿表示:“这与政府政策相左,也与我个人的看法不符。”当然,这并非他撤掉埃尔德斯的真正原因,且媒体也暗示,埃尔德斯并未说过儿童应当在性教育课上被教会如何手淫。弗兰克·瑞奇(Frank Rich)在《纽约时报》专栏中发表了题为《最后的禁忌词》的文章,指出:“克林顿明白,任何需要在课堂上学习手淫的人,其智商似乎根本就达不到学校教育所要求的最低标准。”埃尔德斯触犯过很多人,尤其是保守人士。她在诸多方面有过十分激进的言论,如艾滋病问题、婚前性行为问题、毒品使用合法化问题等。政府最终认为,让她继续惹是生非实在不值。但很明显,她在各种新闻发布会上,总是在使用那个禁忌的词语,且总是有些不假思索。 [456] 显然,就是这一点使她一落千丈。文化方面的右翼势力其实对其观点颇为赞同,但可以肯定地说,有些事情是无法名正言顺地搬上公共日程的。迄今仍没有哪位主流政客,愿意公开为手淫辩护,公开声称其在道德上无辜、行为上有益。
然而,由于大众传媒的推波助澜,这场文化战争还在继续。手淫成为倡导自由个体主义的人与恐惧自由个体主义的人斗争的核心。一方面,宗教右翼势力狂热地反对手淫。例如,基督教问答网站就在为启蒙运动以来的罪恶说进行圣经式的润色。有位年轻人写道:“我是基督教徒,我有个尴尬的问题。我想知道在上帝的眼里手淫是不是错。”虚拟教士道森·麦克阿里斯特(Dawson McAllister)承认,《圣经》中对此并没有明确的说法,但他还是回答道:“上帝创造了性,其目的是使男人脱离‘孤独’。”(此处所援引的《创世记》2:18并没有这么说,此处即为上帝创造各种鸟兽的故事开始之处。这一故事以2:21—2:24中上帝创造夏娃为结束。此处还宣告了二人相互依恋、“融为一体”。)此外,麦克阿里斯特还指出,性幻想总是伴随着手淫:人们可以从图像、电影、照片之中构建自己的性幻想。上帝对此问题的观点十分明确:“追求幻想的人缺乏判断力。”麦克阿里斯特最后还说,手淫会取代健康的夫妻关系,变成情绪上的拐棍。就算这位优秀的布道者其实未曾拜读过去三个世纪中人们对此问题的看法,那他心中也一定早已熟识这些看法了。
对于独自性行为的看法,美国的宗教原教旨主义者意外地在当代法国文学与哲学文化的辉煌中发现了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观点。在米歇尔·韦勒贝克(Michel Houellebecq)的新作,情感小说《基本粒子》中把手淫视为六、七十年代性革命带来的最卑下症状,同时也是在肉体上、精神上屈从于诱惑的最卑下症状。在这部探寻后现代爱情的小说中,两位主人公之一即是一位过度手淫者,他发了疯。另一位是他的弟弟,他始终无法通过手淫达到满足。这使他对自己的肉体产生了厌恶,并驱使他在生物科学的领域探寻解决性满足的非肉体方法:即一种纯洁的肉体满足感,既不需要人际接触的负担,又不会带来身体衰弱。这些均为新时代的旧论调,惟一与过去不同的仅仅是其科幻背景。
另一方面,有线电视、好莱坞电影所打造的以商业为动力的文化,也在展现着道德方面的各种优柔寡断。那种兴奋夹杂着恐惧、尴尬与卑下感,当年正是这样的感觉造就了那部《手淫》。在这类影视作品中,手淫很少代表着解放、审美的冲动,也很少起补救作用。这与我们曾在别处看到的不同。在美国的大众化电影中,时不时会看到成年或未成年的男性手淫时被捉,并因“做了那种事”而遭受侮辱、嘲讽以及精神打击。例如,在电影《美国馅饼》中,杰森·布里格斯将袜子套在勃起的阴茎上,欣赏着有线电视中播放的黄色影片,他的父母突然破门而入。整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冗长而肤浅的笑话,即苹果馅饼可在手淫中用来代替阴道。在《达迪·克拉维茨学徒记》中,主人公达迪醒来时发现室友在“做那事”,便挖苦道:“干吗不用另一只手呢?那样会感觉是在跟另一个人做爱。”《美国丽人》中的凯文·斯贝西淋浴时手淫被发现过,躺在床上手淫也被发现过,在床上手淫时弄醒了他的妻子,妻子为此十分恼怒,并跟他大吵了一场。在《情迷索玛丽》中,本·斯蒂勒“释放一下”的场景颇有些滑稽荒诞:他把精液溅到了洗手池上,竟然被他未来的女友当做洗发液用了。《坏中尉》中由哈维·凯特尔扮演的坏中尉在车门旁手淫,却猛然发现车里坐着两个女孩,他连忙停了手——这可不是什么幸福的时刻。 [457]
20世纪90年代的偶像剧《宋飞传》是一部“表现虚无”的剧,因此是惟我论与自我中心的绝妙例证。这种惟我论与自我中心是18世纪时人们所恐惧的,如若不停止手淫,惟我论与自我中心必将把我们吞噬掉。该剧的第51集名为《竞赛》,于1992年11月18日首播。这一集可谓是臭名昭著,《手淫》中所宣扬的威胁论出现在了这一集当中。剧中的主人公们打了个赌:大家谁也别手淫,看谁坚持的时间最长。克拉默看到了另一间公寓房中的裸女,于是便最先败下阵来。而埃莱娜在瞥了小约翰·肯尼迪一眼之后也陷入了幻想,变得难以自拔。接着,杰里成了第三个退却的人。乔治赢了。此后,在1993年9月23日播出的第66集《肥大的衬衫》中,乔治找到了一份担任手模的工作。在签协议时,他向老板保证,他那迷人手指绝对不会失去其魅力,因为他曾在不手淫竞赛中获胜过。而这一职位的前任就是因为做了“那事”,导致珍贵的双手枯萎起皱,最终断送了前程。在最后一集中,乔治最终招认他撒谎了,因而杰里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这些事情与阿里斯托芬对这一话题的取笑并不相同,因为这些笑话产生于1712年之后,产生于走过了弗洛伊德时代的人们之中。这时的人们异常精通如何对从前的偏见进行讥讽、如何对前人坚持认为是犯罪的事情进行嘲弄。这些人不知疲倦地进行着这类诡辩,但他们这些插科打诨却并未能够完全驱逐18世纪留给人们的罪恶萦绕的魔影。
启蒙运动时期的性伦理学曾经使手淫成为近代的罪恶幽灵。然而有迹象表明,在互联网时代,这一伦理渐渐得到了澄清。互联网摆脱了18世纪印刷文化的诸多约束,因而人们发现国际互联网各种声音激增。网络使人们相互交换故事变为可能,这些故事可以是关于幻想的、可以是关于欲望的,全然不受审查的限制,不受来自医学界、教会、家长或是教育当局的约束。在数字世界中,《手淫》、提索、坎普、沙尔斯曼及类似人物的观点,传播速度大了1万倍,然而其中的道德说教、死亡威胁,以及致病论、致疯论,却无人在乎,被剔除在外了。手淫不仅仅成为个人自我发现的渠道,而且成为新形式的性社交活动的基础,这类社交活动根植于对想像力的赞颂之中、对想像力的无限可能的赞颂之中。(20世纪90年代末,“美国手淫月”的来临即是在庆祝这一新群体的产生,这种嘉年华式的欢闹,颠覆了《手淫》中所支持的价值观。)
黄色网站迎合了能够想像得出来的各种幻想,这类网站的数量已达数十万个。而真正令人耳目一新的则是手淫者的虚拟社区的激增。这种虚拟社区的建立,形成了社交活动的另类宇宙。手淫行为公开化了,变得不再那么隐私。网站“手淫世界”(Jackin World)在其成立五周年之际做了一次调查,5000多名青年男子参与了调查。被调查者的平均年龄为22.8岁。其中有1/3的人称,他们登陆该网站的目的是更多了解同龄人对此问题的看法。(另有1/3的人,是为了熟悉这项先进的技术;还有1/3的人称,他们仅仅是来寻求刺激。每一类人的需求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该网站还推出了“每周一问”(分设男孩版和女孩版),问题的答案中提供了大量可供分享的经验,极富价值,其数量也远远超过了提索当年所收集的信息。几乎每位参与者都愉快地讲述了自己从自体性行为中得到的乐趣。至于哪些人读过了这些信息、他们关注于这些信息时都做了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458] 但我们确实知道,网络空间极大地拓展了人们的交流与对话,使色情群体的存在变为了可能。这一群体的欲望是1712年的条件所难以满足的。
一本88页的小册子,一本最为简陋的文献,它带来了“良心受伤所导致的麻烦与痛苦”这一论断。这一论断为贪得无厌的庸医们所认同,亦为黄色电影制作商们所认同。这段历史并未完全成为过去。在过去的三个世纪中,许多严肃认真的男男女女,其中不乏伟大的思想家、艺术家,都曾将前人之所思看得十分重要。而今,这些观点则会沦落为伦理学中不甚重要的旁枝末梢,对有的人来说甚至显得有些可笑。有件事至今读起来令人感到奇怪和不安:20世纪之初,年轻的维特根斯坦曾在一战的东线战场上经历着道德上的痛苦;卢梭在和平年代的自我伤害行为尚且令人心烦意乱,而他竟然在死亡与屠戮中手淫依旧。独自性行为具有自给自足的潜能,它触及了现代人类的内心生活,其中的运作方式我们至今不得而知。独自性行为依旧在自我发现与自我专注之间保持着平衡,在欲望与放纵之间保持着平衡,在隐私与孤独之间保持着平衡,在无辜与罪过之间保持着平衡。在我们的时代,没有其他哪种性行为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