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节制威胁

    卢梭总是很乐意表达其敏锐的意见,总是摆出一副要把私人的焦虑之事化为一般真理的姿态,最后终于在他的《忏悔录》中谈及手淫时如愿以偿。他说,手淫是“危险的补充”:性爱中人们总是要的更多,不想受到控制,总会觉得什么地方得不到满足。这位最伟大、最具原创精神的哲人说,当他手淫时,他会编出一个能激起性欲的形象或故事,使自己变得兴奋起来,然后再满足自己的欲望。所有这些都不必求助于任何人。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不再手淫。他与自己想像的人,在他喜欢的时间“做爱”,从不觉得腻烦。正是因为如此,才构成了手淫的致命吸引力,也埋下了毁灭的祸根。手淫者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愿设想一个美女,完全不必征得这个美女的同意就可以与她寻欢作乐。由于其魅力难挡,我开始渐渐地损耗了自然赋予给我的健壮身体”。手淫是对异性性交的补充,在异性性交中,总是有外部因素限制:他可能被拒绝;他可能会对身边的女人失去兴趣。 [251]

    然而手淫不仅不受上述提到的外部因素的限制,它几乎不受任何外部因素的限制。由于手淫做起来太容易,拥有那么诱人的自由,而且又没有什么不良后果,因此不可能被禁止。这些特点在《手淫》中已有所提及:一些男人因吝啬或贫穷而无法逛妓院;一些人避免通奸因为怕得病;有些女人害怕怀孕;而淫荡的寡妇害怕如果与男人有染,就会失去财产、自由及声誉。而手淫完全脱离于风俗、经济及法律束缚。有禁止鸡奸的法令,但没有任何法令禁止手淫。手淫完全不受任何惩罚。 [252]

    18世纪英国功利主义学说的创始人、法律改革家杰瑞米·边沁(Jeremy Bentham)把手淫这种逃脱法律惩罚的特性作为例证,来反对对其他性行为的法律制裁。手淫是“在所有非常规的性取向中”,“最不可辩驳地有害”,“比任何类似的法律禁止的性行为(如兽奸、鸡奸或同性恋)都更令人萎靡不振”。它对社会健康最有害,而且不受国家警力的约束。如果手淫能不受处罚,那鸡奸也不应该受到处罚。 [253] 边沁认为,人们对鸡奸的敌视很不理智,来自一种对快感的厌恶和对快感所带来的社会成本的夸大。而快感正是他的功利主义计算法的基石。即使是18世纪高举快感大旗的理论家也不能在其哲学系统内把手淫合理化。

    其他的罪恶可以通过小心应对和绕开麻烦的方法避免。耶稣告诫他的门徒这样祈祷:“别带领我们走进诱惑。”但人们很难绕开手淫的诱惑。《议手淫》的系列小册子称,手淫太有吸引力了,因为“从事这个活动是如此简单”。它又是如此普及,一旦做过,就不可能罢手,因为“对它的向往就隐藏在我们身上”。“手淫的动力和诱惑总是伴随着我们”,而这种罪过不像其他的罪过可以适度约束或禁止,因为它不为人知。“一旦开始,就几乎不可能停止”;一旦手淫者的“欲望之火”被点燃,什么也不可能熄灭它。 [254]

    30年后,提索又更详尽地说明了如此这般的原因,但总结起来还是一点:手淫无度。手淫者从不觉得满足,做了一次还想再来一次;对手淫的冲动往往超过任何其他自然冲动;手淫是对两性生活的补充,但总是失控。从社会学角度看,道理与《手淫》书中阐释的一样,而且在以后的几个世纪中也会保持不变:“孤独的淫荡没有限制,也没有障碍”。从生理学角度看,提索用其他的生理功能来解释手淫的无度。他说,想着手淫的那部分大脑就如同被拉长的、或长时间使用的肌肉。大脑深深地领会了手淫,使它已经融化在血液里。或者,大脑被“长久的疲劳”搞得精疲力竭,不能恢复。他还进行了类比:手淫者就好比以“坏习惯”排便的人,乱服泻药,对肠和膀胱的正常工作进行干扰。他指出,一般来说,要在有“某种情况的时候”才能人工排便或尿,而且是有必要那么做才行。可是,有时的做法很违反常理,排便的量不取决于“需要排出的量”。他在总结这个类比时说:“我们使自己变成了这样:我们想要去做我们并不需要做的事。手淫者正是这样。”手淫者受想像而不是自然的激发,不顾社会和正常的生理需求,而达到所谓自给自足:从本质上说,手淫是无度和滥用的。19世纪法国标准医学词典这样解释:“因为手淫可能使人纵情于它,因此就越发危险。” [255]

    在18世纪,手淫越来越显现出成瘾的特点;它同酗酒、吸毒和其他难以压制的欲望一样让人欲罢不能。从道理上来说,它的根源不在于老生常谈的“欲念”,而在于柏拉图著名的“空罐子”的比喻——“欲望存在于愚者的灵魂”。就像手淫者的欲望一样,他们的灵魂也很难满足;他们越是沉溺,就越想沉溺。《手淫》刊登了很多患者的来信,说他们要戒掉这个习惯,但是发现,想“不让自己去想那个罪恶的、无益的、愚蠢的事”是不可能的;还有一些患者声称,自己一小时内手淫八次,不但没有熄灭欲望之火,反而“使其燎原”。一例尸体解剖报告声称,死者是一位女孩,从尸体阴部的状况可以断定她死于“无法克制的”欲望和兴奋。文章说,“没有比手淫更具诱惑的了。” [256]

    只要稍作修改,提索对手淫的描述就可以成为现代“戒瘾十二步骤计划”的内容:“应采取很多必要的措施来制伏随时都会唤醒的想像力……看到异性就会使我产生欲望……我污秽的灵魂总是绕着性欲的梦想对象打转……我(与之)抗争——但抗争使我筋疲力尽……如果我能找到分散思绪的办法……我想,办法是在我的手上。”提索回忆起一位日内瓦的同窗,他做“这种令人厌恶的事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几乎不可能戒掉”。一位修表工报告说,他的灵魂成了手淫的奴隶。他说,尽管每次手淫后都越发感到虚弱,但“他找不出更好的办法,而手淫却愈发频繁。”一位可怜的六七岁的男孩,从仆人那里学会了手淫,“他太冲动”,“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也未能抑制住”。在他快死的时候,人们告诉他手淫会加速他的死亡,而他却坦然面对,认为这样可以让他更快地见到天堂里的父亲。18、19世纪的观察家在谈论手淫的时候与我们现在谈论吸毒的态度相仿:既在道德上对此嫌恶,又有几丝不情愿的同情。他们的观点是,手淫是没有自然的限度。与对食物,饮料甚至是异性性交的欲望不同,手淫不能产生满足感,只能产生更多的欲望。 [257]

    很快,上瘾这样的词就与手淫联系起来。提索曾谈到这样一位年轻人,他15岁时“开始手淫”,到他23岁时已经“有些中毒”。汤姆斯·特罗特(Thomas Trotter)用经典的酗酒来类比阐述他的观点。手淫会导致“突然死亡、中风、麻痹、水肿、疯狂和一系列的精神忧虑和神经问题”。它与酗酒有相同的社会文化背景:“当前的社会现状是人类不在自然的掌控中……潮流统领一切”。简言之,酒鬼与手淫者一样,“抛弃了从前的朋友,并似乎总是在躲避那些正直的友人。” [258]

    但是对手淫的痴迷似乎要比酒精上瘾更有害、又更诱人,因为兴奋总是存在于充满肉欲的头脑中。通过批准许可、时间的控制和经济成本等因素约束鸦片和酒精的供应是无济于事的。每一回的上瘾都会促使下一次的欲望,每一次的刺激都会加剧下一轮的兴奋。因此同样道理,这种对生殖器的周而复始的性刺激反应不可避免地会造成手淫者上瘾。大百科全书中对手淫行为的解释是:“一个人无休止地沉醉于感观肉欲的想法中,致使他的精神活力要依赖于对性生殖器的刺激,通过对生殖器的反复摩擦而使情绪变得不稳定(或稳定),并且更容易受幻想的支配而沉溺于性快乐中。”在一个阶段的放纵中,手淫行为会造成更多时候的阴茎勃起、性高潮、痉挛和抽搐。60年以后,一份不太高雅的性研究资料对手淫行为这样描述:性生殖器“变得如此熟悉性幻想的指令,通过这种病态和有害的影响,生殖器更容易兴奋起来而使手淫者实施手淫”。19世纪初的一本自助指南警告说:手淫这种恶习产生了“某种随之愈演愈烈的性冲动或欲念”。另一个宣传册也认为,“如果你有手淫的嗜好”,那么你就应该意识到生理学家们所普遍认同的事实:手淫要比性交更能产生刺激、兴奋的效果。“反复手淫的结果以及由此产生的幻觉最终会加快对整个身体的损害。” [259]

    到19世纪,手淫这个术语已经超出了医学的范畴而反映了那些敏感人的行为。我先提一下俄国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的经历。在大学时代,头脑过于兴奋的别林斯基突然间受到席勒和拜伦作品的影响而开始了手淫……这个故事我还没讲完。其实这个故事开始于无政府主义者巴库宁向别林斯基的真诚坦白。在两个年轻人刚刚建立起友谊时,巴库宁告诉别林斯基,他最近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战胜了自我,并准备过一种丰富的精神生活。他以一种亲密而坦率的方式声明,他曾一直有自淫的癖好,而今已经矫正治愈。倒不是为了在相互的坦白中更胜一筹,别林斯基也宣称他也一直有手淫的习惯,而他开始的时候正是巴库宁摆脱这种恶习的时候。在别林斯基19岁还是个大学生时,是文学诗歌引领他走向了手淫之路。这是一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道德堕落的行为。别林斯基告诉他的这位新朋友,他的性幻想曾一直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折磨,他的整个身体因过度兴奋和发热而颤抖。文学中的某些描写让他产生了“令人作呕的色情幻想”,惟一的办法就是从文学中解脱出来。而回到现实中,他的自淫行为更让他感到厌恶。最终他逐渐有系统地戒掉了这个恶习。就像一个瘾君子在自助小组中做的那样:首先他为自己限定一周两次手淫,然后是一个月一次,再然后便是一年一次。别林斯基迷恋手淫的理由直接从《手淫》一书中可窥见一斑。他说他之所以有了手淫的癖好是因为自己太过害羞,很难和女孩子们交往,而且之所以这种嗜好一直持续下来,是因为一旦它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来。通过这样的真情袒露,这两个男人成了“永远的朋友”,因为面对如此令人窘迫而难以启齿的隐私,他们彼此之间是那么坦诚地向对方吐露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当然,他们的友谊弥漫着浓厚的同性恋的气息,但是从这个鲜明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浪漫的友谊是建立在彼此之间袒露心扉的基础之上的。在他们的交流中,没有任何像喜剧《宋飞传》情节中的那些讽刺、搞笑的味道:比比看谁戒掉手淫的时间更长——在《宋飞传》中,男主角们打赌,看谁戒掉手淫的时间最长。19世纪令人恐惧厌恶之事在20世纪末已经变成了笑料。 [260]

    在18、19世纪,嗜酒成性与迷恋手淫的行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伦敦威尔康图书馆所收藏的大卫·提索的著作与另外一本关于手淫的著作装订在一起。它们曾经为成瘾研究协会——教会禁酒协会的前身——所拥有。1826年的一部法语医学字典对“abus(滥用)”的定义是:对某物的不正确的使用,例如,“abus des liqueurs alcooliques(滥用酒精饮品)”或者“de son meme”——意为:自我滥用。事实上,从19世纪到20世纪,手淫的概念本身就有着表示过度的、强迫的、无法停止的含义。在弗洛伊德还是巴黎的一名医科学生时,另一部出版的法语字典曾对手淫评论道,“在相同比率的成瘾症状中,手淫更具危害性”。 [261]

    关于手淫最初的含义,我认为年轻的弗洛伊德可能吸收了几乎是长达两个世纪的传统解释,因为在他写给他最好的朋友怀赫姆·弗立斯的一封信中他表示,起初masturbation(手淫)的含义是addiction表示“成瘾”,以后addiction便成为烟瘾、酒瘾、吗啡瘾或者俄国文豪陀斯妥耶夫斯基有过的赌博成瘾的代名词。就像大麻的使用者可能会走上吸食海洛因的道路一样,手淫者也会将自身置于危险的境地。在20世纪,有一位积极从事社会主义和其他各项事业的法国医生写道:“可以适度手淫的观点就和可以适度地吸食鸦片或可卡因的观点一样,完全是一种错误。”在1926年,这个医生,一位在性生活方面的自觉进步主义者认为:酗酒者和手淫成癖者一样会走向毁灭之路。 [262]

    20世纪初的手淫者们在遭受嗜瘾成癖的折磨之后,致信给玛丽·斯托普斯(Mary Stopes)——一位倡导享受婚内性快乐的著名学者,诉说他们最隐秘的痛苦,向她咨询他们应该做些什么。一个人写道:“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一直尽我的最大努力振作起来”,但是在一个糟糕的月份中,他大约每六天就得手淫。他恳求道:“除了做到不懈地努力进行自我控制以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另一个人来信问道:“让我戒掉这个恶习是不可能的,那么是否割包皮能有所帮助?”还有人告诉她:“我手淫的习惯差不多已经得到了控制,实际上到最后是成功地戒掉了它。”但在此以前,手淫已经损坏了他的身体。有的时候斯特普斯会听到一些可喜的消息,例如一个曾经的酗酒者在戒酒者聚会上宣布,他已经戒了很长时间的酒;一个改过自新的手淫者在1929年以胜利者的口吻写道:“从1915年末到现在,我一次也没有手淫过。”还有人感谢她写的那些书,书中的观点“经常帮助他去战胜一种迷恋手淫的欲望”。 [263]

    从心理学和生理学角度对滥用药物者和手淫者难以戒掉其坏习惯的原因进行讨论已经进行了几个世纪。在1923年,一部重要的英语参考书所提供的解释也和大百科全书的阐述没有太大的区别。首先,先是性幻想燃起了身体中的欲望。对于男性来说,手淫和与异性发生性关系起初有着相同的效果,但是频繁的手淫行为会造成前列腺充血,并将该信号传送给大脑,而后又被大脑传送回来,最终形成“性感过敏的恶性循环”。对于女性而言,造成手淫上瘾的原因似乎与男性是一样的,但是目前还尚不清楚在没有前列腺的情况下,到底是什么在传送信号。关于“意淫”——我们这里又回到了18世纪的老路——我们大脑的更高级部分将信号发送给“性中枢系统”,然后性中枢系统再将信号发送给性生殖器,这和正常的性交过程是一样的。但是由于该行为频繁发生,导致更高级的中枢系统会变得过于兴奋。因此,意淫“产生越来越强烈的心理意象去刺激性器官的兴奋活动”。 [264] 从18世纪到20世纪,适度的手淫就像适度的吸食可卡因一样,似乎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手淫就是频繁而无节制的,是挣扎在不可遏制的欲望中的痛苦。

    这种观点体现了手淫行为的固有特性,它在性幻想的驱动下,无视社会道德的制约,处于一种现代隐私生活的初期阶段。经验性的观察似乎验证了这个观点。或者更确切地说,过去的一种说法是把真正的强迫性手淫病症解释为普通的手淫行为,这在以前和现在都有很好的证据。现在我们认为这些极端恶劣而鲜明的病例是由于心理行为的抑制作用彻底失败造成的,是一种强迫性行为。而18、19世纪普遍解释成手淫是自身行为的结果。提索记录了一个将死的6岁男孩无法停止手淫,以及他的一个同学有强迫手淫的行为。一个19世纪的医科学生撰写了一篇有关手淫的论文,在他讲述的所有他经历的恐惧事情中,提到了一个最让他感到惊骇的例子:一个牧羊女备受性幻想的困扰折磨,以至于仅仅是看男人一眼都会产生性快感的抽搐。她甚至会在这个医科学生给她诊脉时进行手淫!现代的读者可能认为,几乎不会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让她表示对医生和医院的愤怒和敌对情绪。当今的患者似乎也在步她的后尘。或者现代的临床医生会猜测,这个牧羊女的神经化学物质失衡,与妄想强迫症(亦称:强迫性神经症)有关联。但是这个19世纪的医科学生认为,她的行为是普通的手淫行为要发展到下一个阶段的前兆,也就是说,她的性幻想已经达到了有些精神错乱的地步。 [265]

    万幸的是,像这样不光彩、而又可怜可悲的病例在19世纪只是极少数的,而那些患有强迫手淫症的年轻女性要遭受阴蒂切除术,或者阴蒂烧灼法来治疗。这也似乎证实了一种观点:手淫的极端行为就是一种近乎于精神错乱的病症。当性幻想点燃了这些年轻女子们的欲火时,她们便将内心深处的负疚感、羞耻感抛诸脑后,不顾一切疯狂地去获得肉体快感。当然,这只是些很极端有限的病例。而19世纪的医生们却把它们作为手淫的典型病例来处理,现代的评论家们也对此类病例评论得过多。提索和他的继承者们通常对此持有更温和的态度。但是不容忽视的是,即使是普通的手淫行为中也会潜藏着精神错乱的危险,或者更确切地说,这种孤独的恶习永远都隐含着它极端性的特点。 [266]

    医生们不是在编造轰动一时的极端病例。在远离文明的时代,人们是否有过在公开场所强迫手淫的行为,我们不得而知,就像我们还不知道患有抽动—秽语综合症的人周期性地在喊叫些什么,而在今天看来,他们叫喊出的猥秽语言也不像以前那样被看做是违法行为。但是我们的确知道,我们的时代存在着强迫性公开场合手淫症。以色列的一家医院利用血清素类药物成功地治疗了一名36岁的男性患者。该男子曾要求医生将他的睾丸摘除。他告诉医生,他被那种想在公共场合下自淫的念头折磨得心劳神疲。虽然他对自己的性幻想行为感到自责和焦虑,却不能戒掉手淫的恶习。他曾在医生办公室的外面褪下裤子自淫起来。还有一名略有残疾的女患者在开始服用碳酸锂后停止了公开场合强迫手淫的行为。有的时候儿童会出现脸红、脸色苍白、短时期虚弱的症状,虽然对各个器官进行了全面检查,却查不出什么病因。其实,那是由于他们手淫造成的。 [267]

    换句话说,提索和他的同仁们很可能亲眼见过这些报道的病例,但是他们把这些引起他们关注的特殊的病例解释为普通手淫中的代表性病例。在他们的眼中,隐秘而超出人类本性和文化制约的手淫行为具有的特点就是无节制性、不可控制性和成瘾性:它是一种令身心衰竭的恶习。事实上,这些具有强迫性而不可遏制的特殊的手淫行为,悍然不顾文明道德的约束,也恰恰印证了上述的规律特点。

    在过去,手淫被看成是一种特殊的罪孽。在我书中有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们对现代手淫病症深感烦恼不安的每部分探讨中,都贯穿着手淫的三种矛盾特性。第一,手淫不是自我恶行的一种,而是惟一的自我恶行。行为之所以普遍流行是因为它可以不断地传播开来,而且自由地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但是我们并不是天生就有这种恶习,而是后天学来的,而且对它的传播我们无法抗拒,也没有免疫力,因为它做起来实在太容易了:仅凭想像和一只手就可以做到。第二,手淫也不是隐秘恶行的一种,而是惟一的隐秘恶行。直到手淫者了解到这是一种可耻的行径,并遭到自然的最严厉的报复和惩罚后,这种罪行才开始变得隐蔽起来。和其他的罪孽不一样,它似乎是社会中一桩无害的小事儿,而只有当社会权威明确地指出它的危害时,人们才认识它的严重性。最后,它被认为是违反社会常理、与社会性不相容的,因为它妨碍了正常健康的两性之间的性愉悦。然而它又太具有社会性,因为它纵容放荡堕落的性生活,并在无法监督控制的环境中滋生泛滥。

    心理的、社会的和道德上的美德创造了自身的现代化生活和思想,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却产生了手淫的各种问题。它是一种充满矛盾的罪恶。现在的问题是:它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理性时代和启蒙时代会产生这样一种特殊而古怪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