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风关之战

    完颜宗弼自和尚原阻击战受伤严重,从河东返回燕山去了。陕西留下撒离喝为陕西经略使,屯驻凤翔,与吴玠相持。绍兴二年(1132年),赵构让吴玠兼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节制兴、文、龙三州兵马。三州在今陕西汉中一带,是金军入川的必经之地。

    从陕西入蜀有六条道,由西往东分别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在这六条路线中,选择走陈仓道的人最多,所以路线明朗,路况也稍微好那么一点点。金军对川陕地形不熟,于是从凤翔府到宝鸡,入大散关,走陈仓古道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金军接连三次发兵,焦点都是和尚原和大散关。赵构安排吴玠守陈仓道,算是将防守金军南下道口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但是彭原店一战,撒离喝被吴玠打得满地找牙,以至放声啼哭,从此患上了“恐吴症”,于是就想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突破。

    绍兴二年十二月初,金军再次展开对四川的进攻,战火最先在熙河地区点燃,首当其冲的是驻守在那里的关师古。不过,攻打关师古只是个幌子,金军的目的其实是由阶州取大散关,走陈仓道。接下来的第三天,屯驻在秦州的金军和伪齐军倾巢出动,沿祁山道直扑成州,目的果然是取仙人关(在今甘肃徽县东南),走陈仓道。

    但是攻打关师古是假象,攻打阶州也是假象,攻打仙人关还是假象。真相只有一个:袭击王彦的金州(治今陕西安康)大本营。这是一条远离吴玠的蜀道——子午道。

    一支由一万余人的正甲军、二万余人的佥军、一万五千余骑的骑兵组成的、号称十万的金齐联军正进行千里大迂回,他们顶风冒雪,日夜驰奔,悄悄向王彦的大本营金州袭来。

    王彦曾在张所治下带领岳飞抗金,是金兵的老熟人了,按说对金兵的用兵风格了如指掌,但这次他却完全没有料到。他是在建炎四年(1130年)来到金州的。建炎三年(1129年)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出任陕西,特奏请王彦一起入陕,任命其为本司前军统制、利州路(治今四川广元)兵马钤辖,次年又改其为金、均、房州安抚使,知金州。

    待王彦反应过来,连呼上当。

    在不久之前,张浚曾专门召吴玠、王彦、刘子羽三人开会,命他们互为应援,联合阻止金军南下。按照三人的防守,子午道属刘子羽的防区。但子午道离刘子羽的大本营兴元府最远,防守最薄弱,金军一旦顺利沿子午道南下,既可经姜子关(在今陕西省安康市宁陕县江口)向西挺进洋州(治今陕西洋县),也可以向东直下汉阴。

    王彦迅速将金州的主力发往姜子关,要跟撒离喝好好练练。然而王彦还是被骗了。从子午道入蜀也是撒离喝制造的假象!狡猾的撒离喝最终走的是离吴玠最远的蜀道——武关道。他从京兆府入了子午道,只走了一小段就调整了方向,神龙摆尾,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了武关道上。可怜的王彦,还被蒙在鼓里。

    十二月二十五日,撒离喝突然出现在商州的西北方向。商州是王彦在上一年刚刚收复的失地,安排守在这儿的是宋将邵隆。邵隆和王彦一样,做梦也没料到金军会选择从这儿入蜀。金军从他睡梦中杀来,他被亲兵从被窝里拉起,慌里慌张就跑了。就这样,商州稀里糊涂地就丢了。

    商州既克,撒离喝加紧进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上津(在今湖北郧西县),兵锋掠过白河,直迫洵阳(今陕西旬阳)。消息传来,坐镇金州的王彦要疯了。好你个撒离喝,竟然从背后阴我!他急遣统制官郭进率领留守在金州的三千军马乘流夜发,沿汉水南下,增援洵阳。郭进知道形势危急,不敢怠慢,在凛冽的寒风中连夜急行军。然而金军的攻势太猛了,他还没走完一半路程,洵阳就失守了。得胜的撒离喝不做任何停留,继续闪电西进。在沙隗,郭进和他们狭路相逢。

    什么也别说了,打吧。黑暗中,金军不熟地形,只好舍骑步战。山地战恰恰是王彦“八字军”的强项,两军相交数十合,宋军越战越勇,杀伤甚众。到了天亮,金军的前锋部队终于溃散。但撒离喝所率的主力却随之而来,稳住了阵势,步骑并进,对郭进展开了反攻。郭进兵马既寡,长途跋涉,又连夜作战,士卒乏力,最后抵挡不住,大败,郭进本人也力战阵亡。

    完了,这下完了。郭进的部队被歼,主力部队之前又被调往了姜子关,金州成了一座空城。王彦想起刘子羽告诫他先占据关键地势、设劲弓弩等待的话,不由对自己轻易出击的举动懊悔万分。

    但懊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下之计怎么办?金军远道而来,实施的是闪电战术,随军不可能携带太多粮草,他们必须尽快拿下金州,在金州补充给养,然后才能深入四川。所以金军对金州城是志在必夺。想到这里,王彦钢牙咬碎,悠悠地吐了一口气,说:“贼军远斗飙锐,难与争锋,他们之所以来得这么急,是想补充军粮杀入巴蜀。”于是下令尽焚储积,发动居民上山避难,自己率部退出金州,撤往石泉县。

    虽说王彦在料敌备战方面犯了一连串的错误,但败逃之中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实在难得。站在被烧成白地的金州城前,撒离喝指天画地,破口大骂,骂王彦这挨千刀的无德,一口吃的也不留。

    可是骂归骂,要想不被饿死,必须赶快拿出对策。绍兴三年(1133年)正月初九,撒离喝引军离开金州,向西直取兴元府。撒离喝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攻占兴元,全军就会因缺粮而崩溃。而从金州到兴元府,沿途还有松林关、石泉、饶风关(在今陕西石泉县西北)、洋州几个军事要塞。

    所幸王彦因为逃得太急,不但弃松林关不守,还远离了石泉,一路向南撤到了西乡县,这就等于给自己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此时不抓紧赶路,更待何时?撒离喝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大呼小叫地催动军队沿路急驰。于是数万大军一齐狂奔,大地震动,尘土蔽天。

    前面渡过了汉水,就是松林关了!过江!撒离喝一扬马鞭,率先纵马过江。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对岸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宋军,排山倒海地杀了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半渡而击”?撒离喝不由得寒毛倒竖,血液凝固。

    原来王彦退到了石泉,将发往姜子关的军队招了回来,但他认为这几千人无法阻挡撒离喝的几万大军,于是又将之转移到了西乡。而张浚也已经收到撒离喝从武关道入侵的消息,料定王彦的金州难保,便传令王彦和刘子羽两军集结于饶风关,以对撒离喝进行阻击。被派去通知王彦撤军的是干办官甄援。甄援还未到洋州,就听说金州已经失守,王彦退守到西乡,不由得大惊,赶紧辗转到西乡,拿出张浚的手札,命令王彦返回石泉,以松林、明月两关为依托,阻挠金军前进的步伐,为刘子羽在饶风关布防争取时间。明白了川陕宣抚处置使司的战略部署,王彦信心大增,率军退回石泉,坚壁清野,埋伏在对岸汉水。现在突然杀出,将撒离喝打了个措手不及,金军大溃。

    这一战,王彦大破其众,生擒伪齐汉儿军八十余名。

    撒离喝搞了半天,弄清楚了是王彦退而复返,不由大怒,于是仗着自己人多,将自己的数万大军铺陈开来,分作数路,齐头并进,同时渡江,让王彦无从防守。可是刘子羽的集结号已经吹响,王彦放弃了松林、明月两关,全身而退,向石泉西北五十里的饶风关撤去。一场惨烈的搏杀即将在饶风关下展开。

    饶风岭南枕汉江,与西乡县接界,地势高峻,石径盘纡,是秦楚蜀三地交通往来的必经之处,岭上有饶风关横亘在两座山峰之间,俨然一把巨大的大锁,锁在了这条要道之上。撒离喝要进取兴元,非先破此关不可。兴元帅刘子羽得知金州已陷,立即调兵遣将,已在饶风关上进行了重点布防。张浚虽然明确指示由王彦和他合军共守饶风关,但敌人毕竟号称三十万之众,不容小觑,刘子羽赶紧派人飞驰仙人关,邀请吴玠率部前来,共同击贼。

    吴玠此时正在河池(在今甘肃徽县)。刘子羽这封求救信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将士议论纷纷,很多人反对发兵救援。因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司一再强调各军分区各自防守,现在又没接到宣抚处置使司的命令,怎么能轻举妄动呢?而且现在叛贼李彦琪的军队已从秦州沿祁山道开往成州,不日便可到河池。大军一旦调离仙人关,敌人乘虚而入怎么办?再有就是,从仙人关到饶风关有三百里之遥,增援的人发得多了,行军速度就快不了;增援的人发得少了,又起不到增援的作用。权衡之下,还是不要去了。

    将士们的话都有一定的道理。要不要增援饶风关呢?吴玠颇为纠结。他觉得,敌人势众,如果不借助饶风关的险峻予以重创,其一旦进入汉中,局势就难以收拾了。踌躇了半晌,吴玠拍案而起,叫道:“事情已经很紧急了,必须急邀于险,将金人阻挡在饶风关之外。你们如果不愿去,我自己单骑而去,绝不能辜负刘待制。”点起数千精锐骑兵,急赴饶风关。

    到了半路,吴玠又犹豫了。正在吴玠犹豫之际,刘子羽正好又写来一封信,信上催促道:“敌军旦夕便到饶风岭下。不守住饶风关,整个四川都有危险。将军务须火速赶来。”读了刘子羽的信,吴玠疑虑尽消,挥军继续驱驰,二月初五拂晓顺利抵达饶风关。

    撒离喝求粮心切,已在饶风关下扎下营寨,眼看就要发起全面进攻。但吴玠日夜兼程,身心俱疲,根本没法投入战斗,他匆匆会见了刘子羽、王彦等人,便命人用竹筐盛了数百枚黄柑“犒赏”撒离喝,让他知道吴玠来了。在竹筐里,吴玠还别出心裁地附了一张小字条,上面写了十六个字:“大军远来,聊奉止渴。今日决战,各忠所事。”

    看着这一筐黄澄澄的柑子,撒离喝一脸茫然,手中的铁杖也脱手掉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弯腰拾起铁杖,连击地面,无限幽怨地叫道:“吴玠,你怎么说来就来了!”要知道,撒离喝这次千里大迂回,绕了这么大个弯,目的就是避开吴玠的防区,吴玠的突然出现,把他吓住了。彭原店激战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太可怕了。结果撒离喝不敢前进,只是在附近盘桓多日。

    吴玠以几百只柑子的代价,换来了好几天的休整,顺便还沿饶风岭增设了不少寨栅,尽据险要之处。

    除了王彦和吴玠两军的增援外,还有洋州义士一万三千人加盟助阵。这样一来,形势也不似原来那样危急了,于是有些宋军将士的思想开始出现了松懈。有一名将校不按要求掘壕备战,吴玠觉察到了,大为震怒,将他抓起来,要斩首示众,杀一儆百。一些人向吴玠求情,求免他一死,让他戴罪立功。这名将校隶属于刘子羽军,吴玠顾及刘子羽的面子,同意了。

    二月十一日,战斗正式打响。撒离喝虽然忌惮吴玠,但军中的粮食越来越少,再不发起进攻,全军就要活活饿死。他前几日之所以没有贸然发动进攻,是在等自己的重甲骑兵师,也就是金国最负盛名的“铁浮屠”兵团。未使用“铁浮屠”之前,撒离喝运用的是闪电战术,所以粮草辎重和“铁浮屠”被远远抛在了后面。现在对手既然是吴玠,就不能不小心应付了。

    “铁浮屠”一来,双方展开了厮杀。金军的“铁浮屠”骑兵全部以步代骑,每人身披两重铠甲,三人一伍,登山仰攻。这三人中,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前者持盾,后两人执长矛,前面士兵由身后的两名士兵推助登山,互为攻防,稳扎稳打,势在必得。

    吴玠仍旧以“驻队矢”应战,弓弩乱发,大石摧压。由床弩发出的三剑弩可以穿透铁板,而由神臂弓发出的弩箭也可穿透合围的榆木。在这些高强度的射具面前,“铁浮屠”的两层铁甲根本不足护体,而且又有大石压顶,金军伤亡很重,满山乱滚,惨叫震天。但“铁浮屠”士兵的身后都拖着拒马木桩,有进无退,先者既死,后者代攻,死者山积,始终不肯撤军。

    恶战持续了六个昼夜,每日数十战,其惨烈程度,为“南渡十三战”之最。最终撒离喝的三千“铁浮屠”死伤殆尽,但他已经杀红了眼,不管这些,继续催动后面的军队冒死进攻。王彦借助吴玠的火力掩护,尽发精兵,杀出阵地,与金军肉搏,长枪冲突,奋迅飘忽。金军披靡摧折,弃甲乌散,伤痍踵路。

    撒离喝快要崩溃了。他的军队杀马代粮已有半个多月,现在深入重地,欲退不能,前进又进不得。看来带来的三十万大军就要被埋葬在饶风关下了。

    眼看宋军就要取得饶风关战役的胜利,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转折。那个被吴玠差点儿处死的将校趁夜投奔了金营,他把饶风岭上宋军的虚实、军事部署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撒离喝,并给撒离喝献计,说:“宋军统制官郭仲荀所守的阵地虽险,但他的兵将寡弱,很容易击败。”于是撒离喝让这个人领着一支精兵,从饶风岭左侧攀崖而上,沿着祖溪小路越过蝉溪岭,绕到了饶风关后面,准备在半夜偷袭郭仲荀的山寨。

    偷袭的前一天,为了麻痹宋军,撒离喝还把金国士兵抢掠来的宋朝女子驱赶到山寨去,实施美人计。

    这一招得逞了。贪图美色的郭仲荀军被打得七零八落,然后撒离喝在郭仲荀的山寨中乘高俯瞰饶风关,对宋军实施前后夹攻。这下饶风关上的宋军腹背受敌,阵脚瞬时大乱。饶风关最终失陷了。

    吴玠、刘子羽、王彦等人在败退中,不忘将所有积粮烧毁,刘子羽更是将兴元城内来不及运走的公私积蓄烧得一干二净。

    离开了饶风岭,三人分头择险驻守。刘子羽退守三泉县(在今陕西宁强北);王彦则率军沿荔枝道向南穿越米仓山,退到了达州;吴玠目光独到,将军队驻扎在了定军山(在今陕西勉县南)上。

    撒离喝乘破饶风关之勇,下洋州,入兴元,悍然进据汉中盆地。然而却找不到任何粮草!撒离喝只好继续向西挺进,准备沿金牛道下利州——只要到了成都,就不怕筹不到粮饷。

    可是吴玠就守在汉中盆地西端的定军山上,这条路走不通。于是撒离喝就翻过米仓山,沿米仓道南下打阆州。宋军的川陕宣抚处置使司不是设置在阆州吗?撒离喝动员全军,不畏艰险,克服困难,翻山越岭,兴冲冲地往阆州扑去。

    然而撒离喝没想到的是,米仓道比他想象中的难走多了,一路崎岖陡险,有的地方甚至得用手爬,可谓披荆斩棘,步步艰难。大军用龟速,历尽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达米仓道南端出口。在那儿他们又见到了一个极其不愿意见到的人——王彦。

    屯于达州的王彦听说撒离喝在沿米仓道向南推进,于是引军从达州开赴巴州(治今四川巴中),后发而先至,堵在了米仓道的南端。撒离喝来得实在太慢了,连王彦都替他着急,看他刚刚冒头,不由分说,兜头就打。撒离喝沿途历经磨难,军中又乏粮,精疲力竭,哪还有半分斗志?胡乱抵挡了一阵,就乖乖原路退回了。

    可怜的撒离喝!不过,回到汉中,他却收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吴玠得知他入了米仓道,就撤军回仙人关了。

    撒离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热泪盈眶。冤家啊,你终于走了。那还犹豫什么,进军,沿金牛道进军,目标成都!

    不过,吴玠虽然撤走了,金牛道上还守着刘子羽一军。但对这支军队,撒离喝根本不放在眼里。撒离喝确实有理由蔑视刘子羽。刘子羽退守三泉,从兵不及三百,因为走得急,所带的军粮有限,军中严重缺粮,刘子羽本人每日与士卒靠草芽果腹,这样一支部队,很难说有什么抵抗力。远在阆州的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内很多人也担心刘子羽守不住,以至于纷纷提出再移司潼川府(治今四川三台),以避兵锋。可是刘子羽并不自暴自弃,他写信给张浚说:“有我刘子羽在,敌人绝不能轻进半步。千万不要轻移使司,重蹈覆辙。”张浚这次听从了刘子羽的意见。

    撒离喝小看的是刘子羽的军队,却十分赏识刘子羽的胆略,他成立了一个由十五名使者组成的“劝降团”前往三泉,向刘子羽劝降。结果刘子羽将这些人带来的令旗书信一股脑儿毁掉,并连斩了十四名使者,仅放一人回去复命,递话说:“要战便战,刘子羽只可战死,不可招降。”除此之外,刘子羽还派人送了一封绝笔书给吴玠,称:“子羽誓死于此,与公诀矣。”

    吴玠自定军山撤走一直惴惴不安,他非常清楚自己一撤军,刘子羽的弱旅就被推到了战斗的最前沿。现在读了这封信,不由得羞愧难当,转而又忆起当日刘子羽在张浚跟前大力荐举自己的情景,不禁泪如雨下。帐下的将士也一齐高呼:“节使不可负刘待制!”于是吴玠又带着卫队星夜向三泉赶去。

    三泉一带,黑暗中,撒离喝的侦察兵四处活动,战争随时会打响。吴玠好不容易找到刘子羽的营地。只见偌大的山岭上稀稀疏疏地建了十来个营帐,没有岗哨,营中都是些老弱残兵,刘子羽独处一帐,连警卫兵也没设。

    子羽啊子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懂得保护自己!吴玠又气又急,闯进了帐中。刘子羽正在蒙头大睡。吴玠一把将他叫醒,切责道:“敌人就在附近,你怎么连岗哨都不安排?!”刘子羽叹道:“反正都要战死了,还安排什么岗哨!”吴玠登时语塞,眼圈却红了。

    看见吴玠这样,刘子羽也感动了,他拉他一起坐到床上,针对当下形势,商议对敌大计。刘子羽的意思是让吴玠率军前来共守三泉。吴玠笑而不答。良久,吴玠才对他分析道:“凤、成、阶、岷四州是四川的门户,不可轻弃。金人之所以不敢轻易入金牛道,是害怕我抄其后路。若与你合兵一处,敌军必随之入险,我们既不能对其构成威胁,自己的优势也日趋穷蹙,则大势去矣。现在你既已在我的下方据险而守,那我当由兴州、河池绕出敌后,控制褒斜山谷。敌军一旦见我绕到他们后面,就会以为我们要用奇设伏、堵绝归路,势必狼顾。然后我们据险邀击,将他们赶走。此所谓善败者不亡也。”刘子羽茅塞顿开,连声称好。

    于是吴玠传令自己的女婿、统制王浚率领五千军马赶到三泉增强刘子羽的战斗力,自己又返回了仙人关。而原先兴元府溃散的士兵也逐渐归队,刘子羽的队伍庞大起来了。人一多就需要重新筑建营地,经过考察刘子羽选中了离金牛道不远的潭毒山(在今四川广元市北)。该山山形高耸像个斗,上面宽平有水,易守难攻。刘子羽指挥将士花了十六日,将潭毒山建成了一座壁垒森严的军事要塞。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刘子羽却必须离开潭毒山。早在上一年,朝中就有很多大臣议论纷纷,说富平大战之败、曲端之死,甚至张中孚、张中彦等人叛宋,都是张浚和刘子羽一手造成的。为了召张中孚、张中彦这些人归宋,赵构曾下诏任命张浚为知枢密院,改任王似和卢法原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要张浚和刘子羽即日动身还朝。赵构给张中孚等人写了大量的劝归信,上面赫然写道:“原宣司参义刘子羽弄权用事,不通人情。今已召张浚还朝,改命王似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希望你们不要再顾虑前嫌,早日回归!”当时饶风关大战在即,所以张浚和刘子羽拒绝奉诏。这就引起了赵构的警觉。朝中群臣察言观色,弹劾张浚和刘子羽的奏书如雪片一样堆满了赵构的案头。

    四月,刘子羽收到张浚从宣抚处置使司转发来的红头文件,文件上赵构专门点了张浚、刘子羽,还有王庶、冯康国、刘锡等人的名字,限令他们在该年五月份离开四川,回朝廷另候安排。看来这些人离蜀已成定局。

    刘子羽沉吟不决。但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撒离喝就亲率主力部队由兴元出发,气势汹汹地朝潭毒山杀来了。诸将闻报大惊,营帐里一阵阵骚乱。刘子羽镇定自若,笑道:“敌人怎么今天才来?”他已经决定再一次违诏,留下来,坚守潭毒山。

    为了稳定军心,他大步走到阵前,靠山脚安放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等候敌人。诸将大惊,流着泪道:“这是我们打仗的地方,您坐在这儿,岂不要被敌人的弓弩伤到?”刘子羽却怎么也不肯走。这样一来,军心也就安定下来了,全军上下都做好了迎战准备。

    可是撒离喝却迟迟不来。

    搞什么鬼?刘子羽打发侦察兵去侦察。不久侦察兵回报:“敌军已经退走了。”

    不好,又被撒离喝阴了!刘子羽醒悟过来,尽发营中兵马,从金军背后进行掩击。

    原来金军虽然攻占了汉中,但转战千里,死伤过半,而且刘子羽坚壁清野的工作已经实施到位。金军无从抢掠,绝望之余,只好杀马而食,马匹吃光,就杀河东、河北的佥军吃,一时腥膻汹汹。到了四月,长期吃人肉导致瘟疫发作,无数金军将士死于传染病,死伤十有五六,撒离喝只能被迫撤军北返。他之所以扬言攻打潭毒山,其实是为撤退做掩护,避免撤军时遭到刘子羽的追击。

    等刘子羽反应过来,撒离喝全军已从金牛镇折入褒斜道遁去。刘子羽追杀不及,派人送信给吴玠,让他在武休关(在今陕西省留坝县)进行截击。可还是来不及了,吴玠引军赶到武休关,撒离喝已经丢弃辎重过关而去。这场历时五个月,以饶风关为核心的大战也随之降下帷幕。

    这场大战金军不败而败,宋军则不胜而胜。

    表面上,金军转战千里,在汉中盆地纵横驰骋,把宋军打得丢城弃地,到处逃避,很是威风。但宋军先在饶风岭给予金军极大杀伤,然后又占据了各处险要,分头对金军进行打击,还充分利用金军没有粮运补给的弱点,坚壁清野,使金军的非战斗减员人数迅速攀升,最终不战而胜。

    然而赵构却看不清这样一种胜利,还是不断催促张浚等人回朝。五月,在赵构的一再催促下,张浚和刘子羽等人带领着川陕宣抚处置使司近万名将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片流过汗、流过血、为之战斗过的热土,告别了这段炮火纷飞而又激情燃烧的岁月,沿江而下,往临安而去。

    接替川陕宣抚处置使司工作的是王似和卢法原。这两人一上任,便雷厉风行地调整了诸将的防区:吴玠继续屯驻仙人关,负责防守秦州、凤州至洋州一带;王彦屯兵渠州(治今四川渠县),负责防守金州、房州至巴、达州一带;刘锜坐镇巴西(在今四川绵阳),负责把守文、龙至威、茂州一线;关师古屯驻阶州,负责镇守洮、岷至阶、成州一线。此外还将郭浩提为利州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利州,田晟提为权知兴元府兼管内安抚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