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兵变
然而张浚不会想到淮西兵权交给王德却引起了另一个人的不满,最终带来了一场兵变。
刘光世虽然是一个十足的草包,对交出淮西兵权没有任何留恋,但他手下却不乏剽兵悍将。向来被刘光世倚为臂膀的,除了王德,还有猛将郦琼。
郦琼,字国宝,相州临漳人,原为州学生。宣和年间,盗贼纷起,郦琼弃文从武,苦练弯弓骑马、格斗击刺之术,投军在宗泽部。赵构在应天府登位后,郦琼移师南向,任淮南东路兵马钤辖,隶属于刘光世部。如此一来,郦琼和王德一样,成了刘光世的得力干将。严格比较起来,郦琼的资格要比王德老,对刘光世的忠诚度和服从度也比王德高许多。而且王德是个大老粗,平日讲话做事大大咧咧,其实并不对刘光世的胃口。倒是郦琼,读书人出身,感情细腻,心思缜密,会揣摩人心,无论什么事,都能为领导打点得妥妥帖帖,因此很得刘光世欢心。刘光世不止一次在郦琼面前表示:“小琼啊,哪一天我致仕了,这个位置就由你来坐。”郦琼被误导了,以为淮西军的人事安排全都是刘光世说了算,因此对刘光世更加体贴入微、百般逢迎。
但现在刘光世被解除了兵权,接任的却不是自己,而是王德!
凭什么?在淮西军,王德是我看着长大的。论资格,论业务能力,论工作实效,他哪一点比得上我?郦琼窝了一肚子火。
粗心的王德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郦琼的情绪变化。朝廷的任命书传到部队,王德正式升任行营左护军都统制。他多年的夙愿成真,不由志得意满,忘乎所以起来。有一天,教场阅兵,众将拜谒完毕,郦琼故意试探王德,说:“过去服侍王太尉不够周到,今天特地做了一床锦被作为孝敬。”王德最看不惯郦琼这种溜须拍马的作风,现在看他把对付刘光世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不由大为厌恶,一挥手,去去去,谁稀罕你的被子!郦琼笑了,他要的就是王德的这个反应,只要王德触犯了众怒,他就可以出手了。不日,他串联起一帮人,联名上告王德。
赵构为了调解矛盾,追加郦琼为行营左护军副都统制。可郦琼仍不满足,副都统制还不是位居王德之下,还不是得仰王德的鼻息?但一看上告有效果,他就更加来劲,努力搜集王德的各种黑料,准备把王德一举搞臭搞倒。
另一边,新任的淮西宣抚判官吕祉到了庐州,却深居简出,不察军情。一些正直的将士想把郦琼的种种异动向他报告,他一会儿说自己正在睡觉,一会儿说自己在吃饭,一会儿又说自己正在听音乐!千方百计回避将士。打小报告的人失望了,事态开始恶化。郦琼一口气罗列了王德的几十条罪状,指使手下向都督府告发。这些人络绎不绝地跑来找吕祉,说王德不谙军旅,作战贪生怕死,毫无指挥艺术,而且为人粗暴、虐待士兵,还克扣军饷,贪污腐败,等等。
吕祉虽是文人,但性格却和王德有几分神似,他一挥手,呵斥道:“这些芝麻绿豆的小问题,值得你们这样嚷嚷吗?张浚丞相赏识的是王德的作战能力,其他一切都可以忽略。你们再这么胡言乱语,休怪我告你们诽谤他人罪!”说着就命人将郦琼这些手下赶走了。
既然吕祉不肯受理,那兄弟们,咱们换个地方告!郦琼指使手下将士向御史台诬告王德和吕祉互相勾结,贪污受贿,鱼肉士兵。
御史台的官员吓了一跳,觉得案件牵涉到地方军区的高管军官,不敢受理,把事情直接上报给了赵构。赵构对上呈的罪状并不相信,在他看来吕祉刚刚离开朝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和王德搞在一起。但想想淮西军区领导班子刚刚做了调整,群众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也属正常,要不还是先把王德调开吧。于是,赵构下令让王德带着他的本部八千人马调驻建康府,淮西军区由都督府张浚直接掌管。
但赵构万没料到,他这么一弄,却弄出了乱子!王德被调走了,吕祉却怒了。吕祉觉得朝廷把王德弄走,就等于相信了郦琼的诬告。这样一直诬告下去,王德的今天就是我吕祉的明天啊!王德好歹还能到建康府宿卫军工作,我吕祉被诬告了该怎么办啊?看我不整死你们!吕祉一狠心,来了个绝的。他向朝廷上表,反诬告郦琼等人在淮西拥兵自重,阴蓄异志,要求赵构尽快将他们除掉,免生横祸。
宋朝一直以来都对武将严加防范,武将一旦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往往都会死得很难看。果然赵构看了吕祉的奏表,大惊失色,马上任命张俊为淮西宣抚使,把宣抚使司设在盱眙,并委派杨沂中做淮西制置使,刘锜做淮西制置副使,置司于庐州。
吕祉还嫌动作太慢,又派人前往建康,要求杨沂中先派遣他的部将吴锡率领摧峰军连夜赶来庐州,以备缓急,监视郦琼等人的动静。
这就等于是把郦琼往绝路上逼了。此时不反,更待何时?郦琼拔刀而起,高呼道:“朝廷素轻武臣,我等多受屈辱,闻齐皇帝折节下士,士皆为之用,我们何不去投他?”绍兴七年(1137年)八月初八,郦琼率领淮西诸将,劫持了吕祉,率全军四万人长驱渡淮,投奔了刘豫。被裹胁随军的老幼和当地居民共达十万人以上。
吕祉一看玩砸了,吓得魂飞魄散,他歇斯底里地叫道:“吕祉错了,吕祉错了!你们尽管杀好了,千万不要卖国投敌,辜负朝廷!”郦琼哼了一声,铁青着脸,挥军疾行。
到了三塔,离淮水只有三十里路了,吕祉挣扎着滚下马,立在枣林下,厉声叫道:“刘豫是大宋逆臣,我岂可见他!”士兵逼他上路,他宁死不从,骂道:“让我死在这里吧,你们赶我过去,我也是一死,杀了我,杀了我!”他的哭叫极有杀伤力,众颇感动,几千余人环立不行。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回头必是一死,现在只有前行了!郦琼又恼又怒,担心军心有变,急忙策马率先渡淮,招呼众人火速跟上。
到了霍邱县,郦琼生怕夜长梦多,令人处死吕祉。吕祉死前大骂郦琼不已,碎首折齿而死,时年四十六岁。
淮西兵变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南宋君臣头晕目眩,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先赵构打算把淮西军权转交给岳飞,但耳根子软,经不起张浚的鼓动,改变了初衷。这严重打击了岳飞的抗敌热情,气得岳飞吃不下饭,连夜乘船,溯江西去,往江州庐山东林寺为母亲守孝去了。走之前,张浚找岳飞谈话,岳飞还曾告诫过他:“淮西一军多数是叛亡盗贼出身,变乱就在反掌之间。王德和郦琼的名位素不相上下,一旦由王德任都统制,郦琼必定不服,恐怕会引起内讧。而吕祉虽是文学通才,终究不习军旅,难以服众,淮西军调整领导班子,须得由大将级别的人来接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张浚才开始后悔没听岳飞的话,痛心疾首。
赵构也将兵变的责任全推到张浚头上,赌咒发誓说:“宁可亡国,也不再用此人。”于是罢免了张浚宰相和都督等所有职位。然后还亲自写信给郦琼,解释说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只要郦琼能回来,以前所犯之罪,不论大小,一切不问。
但郦琼决心已下,他席卷了无数钱粮、军马、辎重,投降了伪齐刘豫。
郦琼这一走,不但给南宋造成了极大的经济损失,而且使南宋君臣苦心构筑起来的淮西战略防线轰然崩塌,连绵数百里的区域完全暴露在了伪齐和金人的锋芒之下,金和伪齐随时可以再次联兵南下。南宋的半壁江山,因此摇摇欲坠。从此赵构彻底否定了张浚的进攻性军事战略,采取了防御性战略。
此时远在鄂州的岳飞写信向赵构建议:近忽传淮西军马溃叛,郦琼等人胁迫军民而去。事出仓促,其实不是士众本心,听说半道逃回来的军马不在少数,对国计造成的损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大,皇上不必太过忧虑。臣度今日事势,刘豫贼子还不敢轻举妄动,襄阳上游目前没有贼军侵犯。唯有淮甸迫近行在,臣愿提全军进屯。万一金国、伪齐窥伺,臣当竭力奋击,期于破灭。仍乞另外派遣军马,措置襄阳一带。伏乞睿断,详酌
施行。
很明显,这个建议的核心内容就是以攻代守。赵构哪里敢从?只是降诏口头褒奖了岳飞一番。然后将略懂军事的兵部侍郎王庶提升为兵部尚书、枢密副使,让他到江淮视师,遣调诸路兵马重新构建江淮防线。王庶一向主张抗金,他在绍兴四年(1134年)饶风关之战后同张浚等人一起受诏回朝,之后不久又被起复知兴元府、利夔路制置使,回到陕西。但后因遭弹劾,落职。到了绍兴六年(1136年)被任命为湖北安抚使、知鄂州。最近,刚以兵部侍郎被征召回朝。
经过一番研究,王庶开始大费脑筋地调兵遣将。他先将知庐州的刘锜调往镇江,以之为江左根本;然后任张宗颜为知庐州兼主管淮南西路安抚司公事,领所部七千人去驻守庐州;然后又派巨师古领三千人屯太平州;还从韩世忠部中分出两支人马去屯戍天长和泗州。这样一番调遣总算把防线断点陆续地建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