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 声
当一段声波以每秒330米的速度传入耳朵并与我们的鼓膜相撞时,听觉就产生了。这颤动了身体的三块最小的骨头,被藏在耳朵里的一块骨骼紧贴在了耳蜗处含流体的薄膜上。这流体将压缩空气的波转化成了含盐液体的波,后者接着便触动了毛细胞(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它们看上去像细小的毛发)。这一小小的动作开启了细胞膜的离子通道,使细胞随电流膨胀起来。如果细胞被挤压到一个足够锐利的角度并保持一定时间,就会向大脑发射一个电流信息。寂静被打破了,声音出现了。
耳蜗由16 000个这样的神经细胞组合而成。在喧闹的世界中,它们不停地弯曲。空气中充满了震动,每个震动都会再次将震颤传递到耳朵的回声室里。(毛细胞对原子维度的声音十分敏感。我们能够真实地听到布朗运动[7]的声音,即原子随机相撞发出的声音。)但是从电流刺耳的杂声中,我们是否听到过一个连贯的声音?
这个问题的答案与身体结构有关。毛细胞像钢琴的琴键一样排布。在一端,它们适应了对高频声音作出反应,而在另一端,低频的砰砰声却让它们弯曲。当演奏一个音阶时,毛细胞反映了逐步上升的音符。它们随着音乐游走,灵巧地将噪声的能量转化为电流的空间代码。
每个声音最初都是毛细胞当时的式样(pattern),可那只是听觉的开始。在演奏第16个音符期间,耳朵将听到的感官信息一次次在大脑中排练。最后,声音达到了主要听觉皮层,那里的神经细胞要探明具体的音高。听觉皮层并没有对耳中震颤声波的所有频律一视同仁,而是专心地在噪声中寻找音调。我们自动屏蔽了理解不了的杂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辨识出不同乐器演奏出来的同一个音高的原因。尽管小号和小提琴能够产生不同声波,但是我们生来就会忽视这些差别。我们所专心留意的就是音高。)当听觉皮层中这些具备选择功能的神经细胞兴奋起来时,空气中茫茫然的震动终于变成了一个音调。而一部音乐作品不仅仅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一组彼此毫不相干的音符。孤立的音高会融合为一个样式,这是大脑局限性产生的后果。音乐是愉快型信息的盈满而溢。无论噪声在何时超出了我们的处理能力,只要我们处理不了敲打在毛细胞上所有不同的声音,大脑都会投降。在这种情况下,它不会再设法理解个别音符,而是去理解音符之间的关系。通过运用对声音的短期记忆(在大脑左半球后部),人类才能够发掘措词、主题、乐章中更高层的样式。这一新能力善于感知相似性,从而让我们能够在空间中将所有偶然掠过的音符提炼出某种秩序,而大脑则一贯是深深地迷恋着秩序的。我们渴望自己的感受是有意义的感受。
这种心理本能才是音乐的源泉——它包括神经细胞寻找着定型的式样乃至包括对任何式样的摸索。当聆听一段交响乐时,我们听到的是动态中的噪声,每一个音符都与下一个音符模糊地连在了一起——声音似乎是连续的。当然,在物质现实中,每一个声波其实都是独立的,就像写在乐谱中的音符一样离散着。但是,我们对音乐的感受并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断地提炼着自己的能量以便于输入,为了让脚步跟得上噪声的急流,我们发明了结构性的式样。一旦大脑找到了一种式样结构,就会立刻开始做预测,想象着接下来的音符会是什么。它将想象出来的秩序投射为未来的图景,将我们刚刚听到的旋律迁移成我们期待的旋律。通过对式样的聆听,通过按我们的期待诠释每一个音符,我们将声音的碎片编织成了交响乐风起云涌的组织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