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最精准的手表”:腓特烈·威廉一世的军事改革
按照当时的标准,在腓特烈·威廉一世登基前,普鲁士军队的战斗力即已傲视群雄。但直到有了腓特烈·威廉一世的督导,普鲁士军队才真正脱胎换骨,成为许多人眼中全欧洲最有纪律、最为高效的军队。在夸耀其父亲的军团时,腓特烈二世曾将普鲁士步兵形容为“最精准的手表”[89]:“每行队列只有一个动作和一种声音;所以开火时只有一声枪响,行军中只有一个步调;所以每一个动作都像运转中的机 器。”[90]有了这种无与伦比的协调和速度,大多数普鲁士军团的射击频率远超出其他军队:大约每分钟三枪齐射,而其他军队一般只能达到两枪。[91]这使腓特烈·威廉一世能以质量代替数量,换言之,以战术上的精准弥补人数上的不足。他自信地宣称,普鲁士军队足以以3∶5的比例匹敌任何军队[92]——腓特烈大帝后来在西里西亚(Silesia)战役中大获全胜,足以证实这种说法。
这般纪律严明的秘密何在?
当然,钢铁纪律和残酷乃至暴力手段不无关系。腓特烈·威廉一世深信体罚的价值。但多数统治者都是如此。腓特烈·威廉一世手下的普鲁士军队的真正特点在于高强度的训练系统,正是这一特点将它与其他军队区分开,并在后来的战争中发挥了决定性优势。[93]虽然这种训练系统并非普鲁士所独有,军队演练在当时已颇为普遍,但它的独特性至少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训练的统一化。在大多数军队中,有多少教官,就有多少训练规章。[94]相反,普鲁士军队只有一部规章:1714年的王室《规章》(Reglement)以及1718年和1726年的增订版《规章》。[95]每个军官都会领到一份最新的《规章》或相关段落的摘编,并必须认真学习,铭记于心。[96]这并不容易,因为从士兵们集合时的军靴位置到握枪时的手指位置,《规章》对每一个口令和每一个动作都有规定。有时候,单单学习持枪姿势就要耗费新兵几个星期的时间,而大多数新兵需要一到两年才能掌握所有要领。这并不稀奇,毕竟,单单是训练内容之一的装填、上膛和发射,就被分解为67个口令和167个动作。[97]普鲁士军事训练的第二个特征是高强度。其他地方的训练往往简短且零散,每周可能只有几小时。勃兰登堡-普鲁士正好相反,训练时间长且日程固定。训练季(Exerzierzeit)从3月持续到5月,通常在早上五点开始,直至中午结束。每年一度的检阅周通常在6月举行,士兵可能半夜一点就要起床,一直站到傍晚。[98]普鲁士军事训练的第三个特点是军官监督。在大多数军队中,训练都被视为苦差,一般交由低级别的训练军士负责。普鲁士军队则不同,训练不仅是每个军官的核心职责,更对其晋升具有决定性意义。在每年的阅兵式,国王都会亲自检阅和观摩所有军团。若是军容有序,特别是机动快速,其军官就有望获得晋升和提拔;军容涣散或行动迟缓的军队的长官往往遭到降职或解职,甚至面临监禁。[99]
不仅如此,军事训练和规训的影响与目标远远超出了阅兵场。不同于其他竞争者,普鲁士军队主要由本地人组成。腓特烈一世的军队本来就多出自勃兰登堡-普鲁士境内[100],腓特烈·威廉一世更进一步,将兵役定为国民义务。他宣称:“所有青年都有义务且必须按照他们与生俱来的身份以及全能的神的旨意和要求,将生命和财产(Gut und Blut)托付于我们。”[101]事实上,在腓特烈·威廉一世统治时期,大约三分之二的士兵是霍亨索伦王朝的本土子民。这一政策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国王认为本族臣民往往更忠心、更顺从,因为他们效力于自己的主人;另一方面,兵役本身也是加强臣民忠诚度和顺服度的良方。后一点对贵族尤为重要。事实上,正由于它如此重要,腓特烈·威廉一世明令禁止其他国家屡见不鲜的贵族子弟加入外族军队的现象。[102]他心知肚明,许多(信义宗)贵族对其(加尔文宗)君主仍有所疑虑,而戎马生涯可以让他们赤心报国。“在军队中培养贵族,”他向王储提出建议,“好处是除了神和普鲁士国王,他们没有其他主人。”[103]他希望,在军队中学到的顺服和听从权威的习惯能够延续到退伍后的日常生活中。
这一政策的隐患是有可能引发民间动乱并降低农业产量。这绝非危言耸听。腓特烈·威廉一世登基后的第一年即有近3500例叛逃案件;到了1718年,年轻人纷纷逃避兵役,导致大片农田荒废。[104]国王起初应以更严厉的惩罚和更严密的监督。[105]由于收效甚微,国王后来改变了策略。他首先引入“休假制”(Beurlaubungssystem),允许士兵在非训练季(7月到次年2月)做农活或经商。[106]其次是推行所谓征兵区制度(Kantonsverfassung),要求符合条件的青年在到达服役年龄前到征兵处报名,但允许他们正式参军后在家乡或家乡附近服役。[107]通过这种方式,腓特烈·威廉一世力图使更多人接受兵役(并减小它对普鲁士经济的负面影响)。这些措施不无成效:腓特烈·威廉一世统治末期的逃兵率仅为初期的5%。[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