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恒……苍穹……太空……凡间……世界……大奥秘……

它可不是有好多名字的宠儿，

它是有好多名字的弃婴。

有一天下午西西莉亚被窗外一只山雀吵醒了，坐在她床边的是母亲。

“窗户怎么是开的？”她问。

“外面风和日丽呢，几乎像春天了。”

“雪都融化了吗？”

“还没呢。”

“河上还有冰吗？”

她点点头：“不过已经太薄了。”

西西莉亚想起艾瑞儿，上次他来的时候好严肃，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揭露了有关天堂的终极秘密？

现在她身边总是有人陪着。有天晚上，西西莉亚要求自己待会儿。母亲和父亲都在她身边。

“我们俩总会有一个人在这儿。”父亲向她保证。

“为什么？”

他们没回答，她又说：“如果我要什么，我会摇铃的。”

父亲抚摸着她的头发：“可能一时来不及摇。”

“那我就派个天使去叫你们。”

父母相望了一眼。

西西莉亚说：“你们不会是怕我跑掉吧？”

父亲只是摇头，母亲则说：“我们坐在这里就像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一样。”

“现在你们怕鸟儿会突然离巢吗？”

她简直需要发脾气才能把他们请出去。等她再醒来，艾瑞儿就坐在窗台上。

“你睡觉的时候好美。”他说。

“不过我不想说话，我想出去！”

“你也会烦吗？”

“当然会！我要在冰融化之前看看河水。”

艾瑞儿叹了口气：“穿那么多衣服可烦死人了。”

“可是我想出去嘛！”她重复。

“那就请等一下！”

他帮她到衣柜里找出冬装。

“今晚我们要乘雪橇。”她坚定地说。

艾瑞儿露出笑容：“这可是我第一次坐雪橇哟。”

“或者至少是今年第一次。”西西莉亚补充道。

等她穿好衣服，他们站在一起，认真看了看书架上的石头。

“这些石头几乎来自全世界，”她说，“每一颗都是地球的小碎片。”

“地球的小碎片。”艾瑞儿重复。

他指着玛丽安送给西西莉亚的蝴蝶说：“这颗不是吧？”

她没回答，只是把它放到厚外套的口袋里。“它现在要出去飞翔了。”她说。

“出去飞翔！”艾瑞儿模仿着，“它现在要出去飞翔了！”

“首先你得看看他们是不是都睡着了。”

艾瑞儿眼中出现狡黠的眼神：“我们俩一起看如何？”

他们走到走廊里，把雪橇放在楼梯口。接着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的卧室门口，门没关，他们并肩站在进门的地方，西西莉亚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

“嘘！”她轻声说。

房内几乎全是黑的，不过农舍门上的灯光从窗户那里透了一点进来，母亲和父亲紧靠在一起。

“你不觉得他们睡觉时就像小孩子吗？”艾瑞儿轻声说。

她点点头：“不知道他们做什么梦呢。”

他们回到走廊里，到了小赖斯的房间。地板上有一大堆乐高积木，西西莉亚得留心脚下才不会踢到积木，艾瑞儿则离地面有些距离。

她觉得她好爱自己这个小弟弟，眼眶不禁湿润了。

这真奇怪，你会因为很爱一个人而湿了眼眶吗？在过去几个星期里，她几乎没时间陪他玩，几乎要变成陌生人了。

他们拾起雪橇悄悄下了楼。

“奶奶、爷爷住在隔壁的小屋子里。”西西莉亚小声说。

艾瑞儿点点头：“不过奶奶这时候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们偷偷瞟了一眼，果然，祖母穿戴整齐地睡着，只盖着一条小毯子。西西莉亚知道她最近有几次就睡在沙发上。母亲说，因为祖母受不了祖父的鼾声，祖母则说她得帮母亲忙注射的事。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她说。

“她的确是。”艾瑞儿回答。

“这可不是因为她是我奶奶，她真的是世上最好的奶奶。”

“‘最好的奶奶’，”艾瑞儿模仿，“‘世上最好的奶奶’。”

他们走向台阶，把门关上。天空里充满闪烁的星星，简直有白天八分之一的亮度。今夜没有月亮，所以星星异常清楚，只有在很黑的夜空里，星星们才会显现它们所有的亮光。

西西莉亚跑过院子，拖着雪橇。祖母在上面绑了一条绳子。母亲说不用急，那是西西莉亚和祖母偷偷绑上的。

长长的斜坡从院子一直延伸到河边。西西莉亚立刻跳上雪橇，她一出发就转头叫艾瑞儿：“想跟上就赶紧啊！”

他跟上来靠着她坐在后面。地面结了冰，他们以很快的速度冲下草地，雪橇直接滑到了坡底河岸边的篱笆那里才停下来。

西西莉亚笑了起来。“破纪录啦！”她说。

她站起来，转向艾瑞儿：“是不是很棒？”

“是的！”他回答，脸上有悲伤的表情，“可是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现在我们要过河了。”西西莉亚决定，她滑过篱笆，接着就走到冰上。

“我没带溜冰鞋，”她说，“不过我还是可以溜的！”

她放掉雪橇，穿着靴子就在冰上溜了起来，艾瑞儿赤着脚跟上。他的脚底一定很光滑，因为他像溜冰选手在冰上转了好几个圈。

忽然间冰里发出隆隆声及尖锐声。西西莉亚拼命地往河的另一岸冲去，艾瑞儿在她后面追上。等他们回头看时，发现冰面已经破成了数片大浮冰，雪橇还在河中的浮冰上。

“雪橇！”她大叫。

不用她多说，艾瑞儿已经过去了。西西莉亚以为他会在河上盘旋，然后飞下去抓住它。可是等他到了河边，他直接走到了浮冰上，甚至直接踏在冰面上。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雪橇回来了。西西莉亚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看起来就像是驯鹿拉着圣诞老人的雪橇凌空飞过来似的。

“好厉害！”她高呼，牢牢抓住雪橇的绳子并说，“我们去找玛丽安！”

他们跑上坡，到黄色的屋子去了，西西莉亚好几个月都没去过了。玛丽安在圣诞节前到她家看过她几次，不过那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

他们到了房子，西西莉亚转了转门把手，锁住了。

“那么我们别进去了，”艾瑞儿决定，“我们当然可以穿门而过，不过我想我们俩不该这么做。”

西西莉亚狡猾地笑了笑，她走向屋外的厕所，示意艾瑞儿跟上。

“我知道他们把钥匙放哪儿了。”她骄傲地说。

她立刻找到了，就在空油漆罐底下。有一阵子她在玛丽安家和在自己家里的时间一样多。

她打开大门，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子。要到玛丽安的房间得先经过客厅，西西莉亚扭开一盏灯，艾瑞儿像个弟弟跟在后头，她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玛丽安睡在床上，长发就披在枕头上。西西莉亚这一整段时间里都觉得自由得像鸟儿一样，不过等她看到玛丽安，她流下了一滴眼泪，也许是因为她在睡觉，也许是因为她好久没看到她了。

“你在哭吗？”艾瑞儿细语。

“是。”

玛丽安在床上翻身，仿佛随时都会醒来。艾瑞儿扯了一下西西莉亚的厚外套：“你得立刻跟她告别了！”

西西莉亚打开外套上的口袋，把那只小蝴蝶取出来。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玛丽安床边的地上。

“你为什么这么做？”艾瑞儿问，“她送给你了啊。”

她耸耸肩：“哟，我想我不会再用到它了。”

就在下一刻，她的朋友在床上坐了起来，可是西西莉亚和艾瑞儿已经到楼下客厅里去了。他们锁上大门，西西莉亚赶紧把钥匙放回屋外的厕所里，接着他们爬上雪橇滑了一小段路到河边，她坐在雪橇上仰望着星空。

“这就是永恒。”她叹息。

“是天空，”天使艾瑞儿说，“也是苍穹。”

“或是宇宙。”西西莉亚接下去。

“或是太虚。”艾瑞儿说，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或是太空！”

“或是凡间！”

“或是现实世界！”

“或者就是世界嘛！”

“或者是大奥秘！”西西莉亚终于高呼。

艾瑞儿严肃地点头：“一个有好多名字的孤儿。”

“孤儿？”

他又点头：“它可不是有好多名字的宠儿，它是有好多名字的弃婴。那些被丢在门口台阶上的孩子，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孩子，那些在太空中盘旋的孩子。”

“这就是永恒。”西西莉亚重复着。

天使艾瑞儿降到雪橇上，他又说：“而你在午夜里会看得更清楚。”

西西莉亚转向他，重复了她以前说过的话，这次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重。

“我只到这里一次，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不过艾瑞儿摇摇头，他说：“你现在就在永恒之中，而且经常回来。”

他们走到河堤，看到大浮冰缓缓沿着河谷被推挤下去。整个冬天都安安静静的河流，此时忽然发出怒吼。他们沿河走到桥上，才从桥上过了河。

走到桥中央时，艾瑞儿指着河水问：“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她重复，“我已经告诉过你好几次了，叫莱拉河。”

他点点头：“真是个美丽的名字。非常像地球，因为这个名字让我联想到黏土。不过在天堂的镜子里，即使是最世俗的东西都变得像天堂里才有似的。”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莱拉……”艾瑞儿重复。

他神秘地微笑着：“一切都得从镜中观看，模糊不清。”

她耸耸肩，接着艾瑞儿说：“你能反过来念‘莱拉’（LEIRA）吗？”

她停了一下。

“艾瑞儿（ARIEL）！”西西莉亚高呼，“没错！就是艾瑞儿！”

他自豪地点头：“我向来喜欢这座山谷。”

西西莉亚好感动。

他们走上坡往家走，她好几次仰头看看天空。忽然，一颗流星划过，艾瑞儿把手放到嘴边说：“一颗星星陨落了。”

“一颗星星陨落了。”西西莉亚重复。

她想起以前那颗圣诞树的装饰星星不见了。艾瑞儿不是说过他知道在哪儿吗？她拉着雪橇走上最后一段上坡路，她转过来问他：“你记不记得，你跟我谈过那颗神秘失踪的圣诞树装饰星星？”

他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也许没那么神秘。”

“没错！”西西莉亚回答，“因为你知道它在哪儿。”

她觉得寒冷。艾瑞儿说也许没那么神秘是什么意思？要是他早就知道在哪儿，为什么不老早告诉她呢？

他们到了院子。

“来这儿。”艾瑞儿说，指向农舍后面。

农舍的墙旁边探出几枝枯树枝。针叶几乎都掉光了，没掉的也都呈浅棕色。显然整个冬天都埋在雪里。现在雪开始融化，枯树就又冒了出来。

“这是去年的圣诞树！”西西莉亚高呼。

她记得她跟父亲一年前把它放在那儿。

艾瑞儿踢掉一些软雪，把圣诞树拉出来。接着西西莉亚就看到那颗旧星星。依然系在树顶。怎么会没想到呢！怎么没有人想到，收拾装饰物时，忘了把它取下来！

枯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它让西西莉亚想起圣托里尼岛上的黑色熔岩海滩。只有星星没变，冬天没有伤害它，依然完好如初。

天使艾瑞儿用手指碰了一下星星，它仿佛通了电一般亮起来。

西西莉亚大喊：“好美啊！”

艾瑞儿一把手指移开，光亮就暗淡下去了。

“再来一次！”她请求着。

他又点亮了一次。他才一触碰到那颗星星，星星就会发光，照亮西西莉亚和艾瑞儿、农舍的墙和四周的雪堆。

艾瑞儿向她做了个手势。她明白，屋子里有人醒来之前，他们得回屋子里去。

他这次把她在床上安顿好，将雪橇靠在原来的墙上，然后把房间里的雪水泥巴都吹得一干二净。西西莉亚一躺下来就睡着了。

“晚上了吗？”她问。

父亲点头，他握起她的手，祖母则擦擦她的嘴唇。

“我知道那颗旧圣诞树星星到哪儿去了。”她轻轻说。

祖母和父亲两人互相对望。

“那颗圣诞树星星？”父亲重复。

她点点头：“就在农舍旁，我们忘了把它跟其他装饰物一起收起来了。”

西西莉亚入睡前抬头看看祖母，用尽全力把几句话说清楚，她仿佛在念一首以前背过的诗一般。

它可不是有好多名字的宠儿，它是有好多名字的弃婴。那些被丢在门口台阶上的孩子，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孩子，那些在太空中盘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