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屏幕上的信
她和父亲共进晚餐,然后很快道了声“晚安”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吃饭时,父亲不断地重复说,滑雪时绝对不要戴红宝石戒指——那样戒指可能会丢失在雪地上。
她要戴着红宝石戒指进山,着实让父亲感到震惊。因为脱手套、绑紧靴子和滑雪板时,会很匆忙。有时候,来了短信,要伸手去口袋里掏手机,也容易疏忽大意。
对她来说,戒指还有点儿松。父母说过,就是这个原因,所以要等她满十六岁时才给她。
现在,她坐在蓝色复斜式屋顶的房间里沉思着。她给自己曾孙女的信已经写好并上传到环境小组的博客里。写信时,她一再地想起梦中的诺娃在网上发现的那封信和那些细节,最后大多数内容她都想起来了。现在她要重新通读一遍自己写的内容:
亲爱的诺娃:
我不能想象,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世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但你知道,你知道气候灾难多么严重,也许你甚至精确地知道,这期间大自然的空间缩小了多少,哪些动植物已经灭绝了。
我给你写这封信时心情很沉重。给这个世界上几代之后的人写信是不容易的,给我自己的曾孙女写信更不容易。然而,我将尽可能真诚而又郑重其事地写这封信。
这里,我正处于世界上最富裕的角落,可惜我们这儿总能看到一个词:消费或者需要。在其他国家,这个词更多涉及人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必需品。
如果我们不使用“消费”和“需要”这样的词,也许是因为我们不想看到一切都有一个上限,好像我们觉得自己的碗从未装满似的。我们几乎不再使用“够了”这个词,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被我们挂在嘴上的另一个词:“更多些”。
你比我更清楚,这样下去将会产生什么结果,但从现在起,格陵兰和北极地区的冰在不断减少,而寻找新的石油和天然气储存已经开始。政治家们说,我们要找到地球上的最后一滴石油,因为世界需要更多能源。他们声称,为了把更多人从贫穷中拯救出来,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石油和天然气。然而,政治家们在撒谎。他们自己也很明白,他们感兴趣的并不是穷人的利益。他们完全清楚,如果世界上的富人燃烧更多石油和天然气,世界上最贫穷国家的状况只会更糟糕——只是石油公司和最富裕的国家想获得更多利润,多了还要更多,多多益善!
没有一个政治家愿意说,不许碰新发现的石油和天然气。可惜,这时候没有相应的公众舆论制约。我们是自私的一代,几乎没有人想过要为我们的子孙后代考虑,后人也需要现存的能源。
另一个词“节约”也已经很少使用了。相反,“环保意识”“碳中和 [1] ”,以及诸如此类的言辞却已经变成我们的老生常谈。
我们的语言已经变成一种蠢人的语言,似乎与我们真实的肉体无关。
在这座“疯人院”里,难道人们真的不再有任何乐观主义的神龛,也没有行动能力了吗?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只能提问,但我想,你应该知道答案。
我能给你留下的东西不多,但我知道,为了未来保存地球上的资源,我们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你试一试,想象一下这样的景象吧:
在这个世界上,一出门——无论在田野还是在森林,在山上还是在山下,在广场上还是在街角,在地铁站还是在机场候机厅——到处都可以看见绿色自动机。只要把银行卡或者信用卡插进去,就可以看到世界各地自然观察点最奇妙的录像剪辑。这个人可能想认真地看看某种植物或者某种动物,那个人感兴趣的可能是某个包含几千个物种的特殊生态系统。
人们总是只想了解他愿意负责任的那个领域。全部通过绿色自动机得到的捐款——可能会达到几百万——都将用来拯救大自然,即我们这个星球。
绿色自动机的使用者们同时也参与各种各样的抽奖和博彩活动。
听起来有些滑稽,可是,世界的未来也许就属于玩绿色自动机的一代。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令人感到痛苦。但我相信,如果我们否认人的天性和我们的民主机构,我们将无法继续前进。
关于未来,有很多东西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我愿意为塑造未来做点儿贡献。也许我刚刚为此迈出第一步。
孩子,愿你将来能够健康成长,愿你生活的世界比现在更美好!
你的曾祖母诺拉(尼路德)
午夜12点就在这一瞬间成为过去,现在就是她的生日了,时间是2012年12月12日。当钟表的时针走过12点整时,居然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这几乎让她感到惊异。下面的加油站没有发生两辆汽车相撞的事故,书架上的书也没有自己掉下来,甚至没有一坨雪忽然从屋顶上滑下。
不过,她很快就收到本雅明发来的一条短信:
一切都好!就在几分钟前,艾斯特被肯尼亚的士兵解救出来了。她毫发无损,刚刚来过电话。谢谢你道义上的支持。顺致问候。本雅明
又及:她受到了良好的对待,可以在外面坐着,手脚一次也没有被捆绑。她还与人质劫持者玩掷色子游戏!此外,我刚才去跑了一圈。本
诺拉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到眼角涌出一滴眼泪。但本雅明不应该仅仅那么轻松地发一条短信。她给他打电话,他接听后的第一句话:“是你吗,诺拉?”
“本来我就确信,12月12日一到,艾斯特就会自由。”
“为什么?”
“地球刚刚转了一圈儿,我们又跨过了一个新纪年的门槛。”
“为什么?”
“我不相信你现在就希望我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但现在我已经满十六岁了。”
“热烈祝贺你生日快乐!”
“谢谢!”
“你真好,马上就给我打电话,诺拉,也许现在你得稍微等一等,一会儿再打过来……”
“然后,我会更快地讲给你听,不过现在我要向你提一个小问题。”
“说吧!但必须长话短说。”
“我曾经对你讲过,我总是做梦,我梦见我是我自己的曾孙女……现在我醒着的时候也看见了她。你还能一如既往地担保我没有病吗?”
“你没有病,诺拉。此外……”
“此外什么?”
“此外,也许你只是比大多数人更健康,也许更多人必须像你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必须更多地想着自己的后代,更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将从我们手中继承这个星球。”
“说得好!”
“你还有问题吗?”
“啊,对了……你为什么在耳朵上戴着一颗小星星?”
他大笑起来。“那是三十多年前,艾斯特诞生几天后,我妻子送给我的。”
“有意思!”
“艾斯特的本义就是‘星星’。这个古老的名字与田野之星、森林之星和草地之星没有关系,而是与晨星,也就是金星 [2] 有关。”
“我真笨。”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不是我自己搞明白的。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挺美好。”
“晚安,诺拉!”
“晚安,本雅明。”
“再等一下,诺拉!”
“还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免除我的保密义务?”
“我没有任何东西要隐瞒啊。为什么?”
“我将转达你对艾斯特的问候。你提醒我想起她在你这个年龄时的样子,你们一样开朗而又充满活力。”
“我很高兴。”
“严格地说,作为医生我不可以谈论病人的情况。”
“从现在开始,我免除了你的保密义务。代我问候她吧,我甚至觉得这样更好。此外,你也根本没有给我治疗过,你只是确认我不需要治疗。本来我就没有觉得我是你的病人。”
“你又说对了。”
“本雅明,你真是个好朋友。”
她笑了。
“那就一言为定了。晚安,诺拉!”
“晚安!”
她匆匆地洗漱了一下就去睡了。从她最后在这张床上躺下到现在,她觉得好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感觉到自己早晨醒来好像仍然躺在同一张床上,然后又忽然想起昨夜一部分更重要的梦境似的。
[1] 这是一个2006年以来从欧洲传来的新概念,指的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的措施,如植树等环保行为。
[2] 晨星(der Morgenstern)也叫启明星,黎明时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黄昏时出现在西方地平线上,又名金星(die Venus)。一颗星,两个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