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

一刹那，水晶球停在了沙漠中央一座沙丘的顶上，空中挂着红红的大太阳。安娜丽莎与汉斯彼得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景色，不过他们还是哭了起来。

“我要回到爸爸和妈妈那儿去。”安娜丽莎抽泣着说。

“我们不准……”汉斯彼得说，“我们看过电影以后，是不可以到其他地方去的。”

莉克和拉克互相看了看。

“你们想回家的时候就可以回家。”莉克小心地说，“就算我们在撒哈拉待上好几个星期，你们还是可以看完电影后马上回家的，因为‘时间’在水晶球里是静止不动的。”

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这才不哭了。他们不敢相信双胞胎所说的事。但是，一下子就到了撒哈拉，倒是有点儿诡异。

他们开门走出水晶球，感觉到极度的干与热。他们弯下腰，摸一摸沙子。地面好像“发烧”了。

“如果我是从苏哈地直接来到这里，我不会相信地球上有什么活着的东西。”拉克说。

“那我们就到一个比较有人气的地方去吧。”莉克建议。他们一面说，一面又走进了球里。

“我们可以到大城市去吗？”汉斯彼得好奇地问，“比如说，我们可不可以去纽约？”

“当然喽，”莉克看看双胞胎弟弟，“到帝国大厦的顶楼。”

水晶球载着四个小孩，一下子就到了曼哈顿中央一百零三层楼的顶层。

他们降落时虽然很靠近这栋著名大楼上的避雷针，但是水晶球自然而然地停得很稳当，就像粘住了一样。

他们可以看到围绕在四周的摩天大楼，其中只有几栋是和帝国大厦一样高的。

“这房子比安纳达宫所有的塔都高。”莉克羡慕地说。

下方很远处，有一些小点在动来动去，那是汽车和人群。街道一格一格的像一条条的彩带。莉克和拉克告诉他们这叫“百老汇街”——很久以前，在城市形成之前，这是一条印第安人走的路。

孩子们都同意，纽约市太大了，能亲眼看看真是了不起。

“这里居住着七百万人。”拉克说，“几乎是挪威人口数量的两倍。”

“但是这里几乎没有一块绿地。”安娜丽莎说。

“有啊。”莉克说，“我们去中央公园。”

水晶球又飞了。然后他们停在公园里一片草地的中央。这里也有一些小路，还有很多人，但是没有人是静止不动的。人们不是在慢跑，就是在穿着溜冰鞋溜冰。

突然，莉克和拉克又有了像在庆祝会广场同样的经历。人们开始聚集在水晶球的周围。

孩子们不敢走出去。在几米的范围内有更多人聚拢了过来，指手画脚地讨论着。有个小孩跑上来摸了摸水晶球。从苏哈地来的孩子们在球里向他笑了笑，并且挥了挥手。然后他们又听到远远传来的警笛声，接下来看到了第一辆警车……

“到哈林区。”拉克说。

水晶球又动了，这回停在一栋四层砖造房子的屋顶上。四周有很多快要倒塌的房子。很多窗户上的玻璃都破碎了。下面的街道看起来既脏乱又不好看。

“我们现在在哪里？”汉斯彼得问道。

莉克和拉克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还是纽约啊！只是这里住了很多穷人。”

“我还以为……美国是没有穷人的。”安娜丽莎有点儿惊讶地说，“至少不应该在纽约。难道美国不是一个很富有的国家吗？”

“这里有很富有的人，也有很穷苦的人。”莉克说，“很多人活在饥饿的边缘。”

“我觉得这个游戏不好玩。”安娜丽莎继续说，“奥利弗的幻想显然还是不够好。”

莉克和拉克又笑了，这回比较严肃一点。

“奥利弗并不能完全决定故事会怎么发展下去。”莉克解释说。

“地球人自己决定在地球上要怎么活下去。”拉克说。

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很快地互看了一眼——真的吗？

然后莉克和拉克好像用眼神询问着彼此的意见。

“我们是在‘现在’的时间里旅行。”莉克最后说，“我们也可以到故事的另一个时间去……”

“想想看，如果我们不能回到现在的时间该怎么办？”安娜丽莎说。

“不会啦，这就像从撒哈拉到纽约那么简单。”拉克用很自信的口吻说。

“我们只要说我们想去哪儿，什么时候去。”莉克补充道。

“我一直想和真正的印第安人讲话……”这是汉斯彼得在说话。他的眼神像在做梦一样。“我们可不可以回到被白人破坏之前的美洲？”

“太简单了。”拉克说，“到公元一五○○年的印加帝国。”

他们来到很高的山顶上，和城里的距离很远。山下的田里有很多人在耕作，好像是在种马铃薯。

“看那座城多么漂亮！”汉斯彼得用赞叹的语气说，“想想，在西班牙人来之前，他们就有这么好看的城市了。”

“他们不但富有而且幸福。”莉克说，“但是欧洲人一来便破坏了一切。”

“我们到城里的市场去。”拉克用命令的口吻对水晶球说。

然后，水晶球就飞到了印加城一个大市场的边上。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是完全悄无声息的，所以在别人发现他们之前，还有机会看看周围的景象。

在这样一个庞大的人群中，人们相互间以物易物。这里有马铃薯、玉米、番茄、豆子和青菜，有用羊毛和棉布做的漂亮衣服，有金银首饰，还有活的动物，比如鸭子和鸵鸟。

“他们衣服的颜色多漂亮啊！”安娜丽莎叫了出来，“那个红色笛子比番茄还要红。蓝色比天空还要蓝。”

苏哈地来的孩子们点点头。现在他们了解为什么奥莉薇亚那么喜欢印第安人了。她是那么喜欢五彩的花卉。

就在此时，人群中爆发出一场前所未有的骚动，很多人转过身来，用手指着水晶球。他们被发现了！

莉克和拉克打开门，用克丘亚语告诉人们，他们是从苏哈地来的。结果，这些印第安人立刻趴在地上，用一些地球孩子听不懂的话咕噜咕噜地讲了一堆。

“他们说，我们是上天之子。”莉克说。

“他们不会生我们的气吧？”安娜丽莎问道。

“不会的，为什么生气呢？为什么他们要对一些他们不了解的事情生气呢？印第安人看待自己不了解的事情的态度，比纽约人和卑尔根人还要更聪明些。人只有在认为自己应该什么都懂的情况下，却突然发现还有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时，才会生气。最笨的是，人们老是认为自己懂的比能懂的还多。”莉克说。

“我们要不要告诉他们，以后欧洲人会来占领这里、毁灭这里的一切？”安娜丽莎问道。

“不行！”莉克和拉克异口同声地说，“当这快乐还可以存在的时候，要让他们快乐地活下去。”

孩子们向大市场的印第安人挥挥手，并用克丘亚语向他们说再见。

“我们现在还要去哪里呢？”莉克问。

“我们要回到时空隧道中距今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到十万年前的莱茵河谷。”拉克说。

一刹那，水晶球降落在一片绿色大地的中央。这里的景象是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永远不会忘记的，因为他们所看见的树木与花草和以前看到的都不太一样。他们虽然也看到了一些在挪威见过的花草，但它们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有一点点的差别。

在另一边，他们发现了几头猪，也和他们在卑尔根一般农家所看到的普通的猪有点儿不一样。这些猪比较大，而且毛色偏棕色。

“‘世界’的生命一直在变化。”拉克解释说，“在传奇故事里，没有一件东西是静止不动的，每一件事都是一边继续一边改变。”

“看那边。”汉斯彼得说。

他指着一头大象，从树林里惊天震地地走出来。但这也不像是一般的象，它身上有长长的、红棕色的毛，很长的象牙，背上还有一座峰。

“这是长毛象。”拉克用惊叹的语气说，“在二十世纪是找不到这种动物的。”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住？”安娜丽莎说。

“有啊。”拉克带点神秘地说，“他们叫尼安德特人，和我们不太一样。”

莉克和拉克互望了一下。

“到最近的住宅去。”莉克命令道。

水晶球又动了。他们还来不及吸气，水晶球就到了一座山的边上。他们看到一个山洞里有几个猿人，好像正在从一个死去的动物尸体上割肉下来。

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必须揉揉眼睛才能看清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事。莉克和拉克也没有见过，他们只在普乐欧玛见过用烟圈吹成的尼安德特人。

“他们是真正的人吗？”安娜丽莎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他们是人。”拉克说，“但他们没有进化到像我们这样。”

“他们是不是也会思考？”安娜丽莎继续问。

“一定的。”拉克说，“但是他们思考的方式和我们又不一样了。到了这个时期，传奇故事才开始有证据。”

“有证据？”

安娜丽莎不完全了解“有证据”是什么意思。

“动物和植物，也都和我们一样活着。”拉克解释说，“但是它们并不知道自己活着。它们没有办法思考自己为何存在。只有人类是真正‘清醒’的。”

孩子们看着七八个站在洞口边的尼安德特人。突然有个猿人站了起来，弯腰向前走来，手臂长长地垂在两边荡来荡去，前额比现代人更高且宽，胸部围着一小片毛皮。他身体的大部分是光着的，但全身都有毛发。

有一个尼安德特人抬头看到他们，然后所有猿人都跑进洞里去了。他们突然看到一个透明的水晶球，而且里面还有四个小孩，一定大吃一惊。

“我想回家了。”汉斯彼得好久都没有讲话了。

“但是我想先看看罗马。”拉克说，“奥利弗说过很多有关罗马的故事，十分紧张有趣。”

“到罗马时代的罗马议院！”拉克命令道。

他们马上就到了一棵橘子树下，从所处的高处位置可以看到罗马城的市场。人们走过那里的桥，来到一栋大理石房子的前方。这房子有几根高大的柱子，柱子上有镀金的雕像。莉克和拉克指了指在那后面的朱庇特神庙。

“太漂亮了。”安娜丽莎说，“而且这么干净，好像全都是新的。”

“你以为它们会有多旧？”莉克有点儿好奇地问。

“我一直把罗马时代看成很久远的年代，所以我想一切都应该是有点儿旧旧的。”

“恰好相反。在旧时代，罗马是新的。到了现代才变成旧的。”

“一切都是那么光洁亮丽。”安娜丽莎继续说，“人们穿的衣服又干净又洁白。”

“你觉得以前的人是不是应该脏一点，而且……”

安娜丽莎笑了。这正是她所想的。

忽然听到了好大的一阵欢呼声。这一定是好几千人发出的，让半山路的两个孩子想到了布朗 [1] 足球场。

莉克和拉克指指右边的一个大的圆形建筑物。

“这是罗马大角斗场。”拉克说，“他们有很残忍的人兽至死决斗。”

他必须向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多解释一些：罗马人从非洲进口动物，因为他们很喜欢看人兽肉搏大战，通常是由奴隶或囚犯与野兽进行决斗。不是野兽被杀死，就是人被咬死。这是相当受欢迎的一种死亡娱乐。

“看台上可以坐五万人。”拉克最后说。

他们背后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他们急忙转过身来，竟看到两个全副武装的罗马士兵。他们被发现了！

莉克和拉克开门走了出去。

“沙威。”他们说。

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彼此看了看。为什么他们两个要跟别人要外伤用药膏？没有人跌倒受伤啊？他们不知道挪威文的“外伤用药膏”（salve）和拉丁语“日安”的发音是一样的。

两个士兵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卡士多和普力士！”一个士兵脱口叫道，“神迹啊！”

“他们以为我们是叫‘卡士多’和‘普力士’的两个神祇。”莉克解释道。

其中一个士兵转过身，回头吹了一声很响的口哨。几个士兵急忙跑过来。然后怪异的事突然发生了：虽然他们认为莉克和拉克是神祇，但却仍然尝试要捉住他们。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看来罗马人不像秘鲁的印第安人那么好客。他们比较像大多的卑尔根人或纽约人。

莉克和拉克拼命地奔向水晶球，但是有个士兵抓到了莉克。拉克猛然回过身，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孩子们快速地挤进了水晶球。

“回福乐山顶。”拉克说。

水晶球回到了福乐山顶。

在经历过这么多以后，回家的感觉还真不错。四个孩子从水晶球里出来，躺在草地上。

但是缆车不见了。他们爬到山顶朝下看，竟然发现城市也不见了——整座城市都消失了！

随后，莉克和拉克开始大笑。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很担心地看着对方，因为他们俩居住的城市就像太阳下的露水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你们把卑尔根弄到哪里去了？”安娜丽莎生气地问。

“你们骗我们。”汉斯彼得接着说。

莉克和拉克停止大笑，因为两个地球孩子已经开始害怕起来。

“我们忘记时间了。”拉克说，“我们在罗马那儿过度慌乱，根本忘记说出时间。我们只说要去福乐山顶，但却没说什么时候的福乐山顶。”

“我们还是在卑尔根。”莉克接着说，“你们应该认得出卑尔根的峡湾和周围的山。但是我们来得比较早，比你们出生的时间要早了一两千年。”

现在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完全了解了，他们自己也开始笑了起来。但是莉克和拉克却笑得抽筋，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这对半山路来的两个孩子而言，可是有点儿过分了。他们不觉得有那么好笑，而且他们仍然有一点担心。他们站起来，四处寻找不存在的城市。他们发现不但城市没了，整个地貌也和他们平时从福乐山顶看下来的不一样。山看起来有比较尖锐清晰的棱线，所有大大小小的峡湾也都更深入陆地。树木和花草也都不一样，有些长得很高的树，是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从来没有见过的。

“仅仅两千年，地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拉克说，“因为传奇故事一直在变，就像人的一生多姿多彩。”

在山和山之间有很茂盛的草原。

“看那边，是牛啊！”安娜丽莎激动地说。

她指着一群牛，正在如今格里格音乐厅所在的位置吃草。

“那边还有一些小小的房子。”汉斯彼得说，“你们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莉克带点神秘地说，“卑尔根在那个时代已经有人居住了。就是那时候的人开始叫这个地方卑尔根的，或者正确地说叫卑格间（Ørgvin），意思是‘群山之间的草场’。好几千年来一直有农家在这里居住。”

“还有一条船呢！”拉克高兴地叫道。他指着岛屿之间的海域。

“我们要不要走下去看看牛？”莉克很兴奋地看着其他孩子，“或者我们去拜访一下居住在这里的人们？”

“不要。”汉斯彼得很肯定地回答，“我们已经去过撒哈拉、纽约和罗马，也拜访过印第安人和尼安德特人，现在还到了连卑尔根都还没有形成前的福乐山顶。我想我们看得够多了……”

莉克有点儿奇怪地看着他。

“还有很多很多可以看呢！”她说，“我们还没看到金字塔和长城，还没有去过莫斯科和东京，也没去过埃及和巴比伦，更没有踏上英国一步呢！”

安娜丽莎叹了一口气，很激动地说：“我现在了解‘世界’是一个传奇了，但是今天是不是已经差不多了？我们也许下一次再来个全程旅行。”

“那我要去未来，”汉斯彼得确定地说，“看看机器人、气垫车、太空船和激光枪。”

莉克和拉克忍不住笑了。

“这恐怕不行，你懂吗？”拉克说，“历史还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我们没办法去一个还没有‘到’的时间里。‘宇宙’在阿发地发展着，时间也一样继续走着。”

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看着下面空空的“城市”，只有几个人在那里，没有大的轮船和码头吊架，没有普德湾大桥、公交车总站和格里格音乐厅，没有任何高一点的房子。

时间是很奇特的一个东西。

“我们离开托格曼街前所发生的最后一件事是，”莉克说，“有人往我们身上喷水。我们现在去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要在看完电影后马上回家的。”汉斯彼得说，“但是我们要先交换衣服，我可不敢穿成这样回去见爸爸妈妈。他们会以为我们去过火星了。”

他们换回衣服，看了一两千年前的卑尔根最后一眼，然后坐进了水晶球。

“回到‘现在’！”拉克说。

[1] 布朗是一支职业足球队，总部在卑尔根，曾获得过挪威全国职业足球冠军，是卑尔根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