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心的人

森林披着一袭白雪，不时闪耀着银光，月亮像个巨大的气球高悬在杉树枝头上。

我们刚脱离险境，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雪地上漫步。

“是呀，都已经……是呀，都已经……”小矮人喃喃自语。

显然他想和我说些什么，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因此我先开口说：“我的心脏差一点就从胸口蹦出来。”

乌皮看着我，眼眶就湿了。

“能有颗跳动的心，真是再好不过了。”他终于开口。

他的话却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想起王子曾说过小矮人一直都想要获取人类的心，而且这种事情最容易发生在满地积雪的月夜里。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心？”我问。

他在雪地上走了好一阵子，才转身向我。

“所有的小矮人都没有心，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信你可以自己来听听看。”

我把耳朵靠在他胸口上，那里安静得简直就像在墓地里一样。

“我实在不了解，你是靠什么活着。”我说。因为当我外公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他就死了。

小矮人乌皮挺直身子。

“克里斯朵夫·波菲，既然我没有跳动的心，就表示我不像你，或者像林间的青蛙一样是血肉之躯，我只是一个梦而已。既然我只是个梦，就表示某人正梦见我，就我所知，这个人就是你。”他用手指戳我的胸，他戳得还真用力，让我感到疼痛无比。

这时我真吓了一大跳。假如这真的是梦，那么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进入自己做的梦中。要是我完全进入了这个梦里，那不就是说当早晨爸爸妈妈进房间叫醒我时，我就不在我床上了吗？而那时我又在哪儿呢？要寻找一个在林间迷失的小孩已经很难了，更何况要去找一个在梦中迷失的小孩。

“不可能的。”我说着说着便泪水盈眶。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克里斯朵夫·波菲。”小矮人乌皮继续说，“例如，你的外公虽然死了，但他仍存在于你的脑海中。”

“这不一样，”我说，“你根本没有权利谈我的外公，因为你从来没有坐在他膝前听他讲故事。”

小矮人乌皮把手交叉在背后，并在雪地上绕着圆圈踱步，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很抱歉，这并没有什么差别，我亲爱的克里斯朵夫·波菲王子。我和你的外公都不可能再进入现实生活中，也不能像你一样地感受到太阳的温暖，因为我们都只能存活在你的幻想中。虽然我没有荣幸能坐在你外公的膝前，也不能坐在任何一位有血有肉的人膝前，但我却存在于许多童话故事里。你难道忘了，你外公曾跟你讲过许多有关小矮人、王子、白色高耸的城堡，而这种城堡里总是发生许多神奇事件的故事吗？”

当然，外公讲过有关所有这一切的故事。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说服自己承认小矮人乌皮只是一个梦。毕竟他向我说了些我完全不曾听闻的事情，而梦里的人物不可能比做梦的人更聪明呀！

我决定一切都要相信理智。小矮人站着沉思，我问道：“能否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

他带着讶异的神情看着我，但却点点头。

现在换我思索着。假如小矮人乌皮仅仅只是我的一个梦，那么我应该可以毫无困难地读出他的思绪。

“我认为，你在想有关煎饼的事。”我说。

“不对，”他立刻反驳，“我在想，或许现在该喝杯果汁。”

我因为没猜对反而高兴了起来，因为这表示小矮人乌皮真实地存在着。

为了加深可信度，我决定再问些别的问题，而问题应该要困难到我自己都不会回答才好。

“挪威最高的山是哪一座？”我问。

“亲爱的波菲王子，这问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是格利特峰。”

我高兴得笑了起来，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

小矮人乌皮支棱起耳朵，仿佛听到某种不可置信的事情。

“这表示，你有独立自主的生命，你懂吗？”我使出全力大喊，“所以你不可能是我的梦。而且，就我的意愿而言，我是绝不会想要在梦中看到什么青蛙、蝾螈，还有国王、王后或会读别人思想的将军之类的人。”

乌皮哀伤地摇摇头。

“克里斯朵夫·波菲，你是非常可爱的小王子，但有时候却说些愚蠢的话。”他指着森林继续说，“你看它，环绕着我们的世界，有许许多多不同的国家存在着，这些国家里住着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人和野兽。难道你能肯定你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吗？”

他现在的语气真的挺像我外公的。

我摇摇头，毕竟外面的世界我只去过芬兰，而且那儿给我的印象是由许多不知该怎么称呼的鸟类所组合成的。

乌皮继续说：“这只是围绕在我们周围的世界。但是另外还存在一个内在的世界，就是幻想的世界。你能够确信，你完完全全地了解它吗？”

每次我被问到类似的问题时，都没办法肯定回答。我只好摇摇头，困惑地盯着脚旁的雪地。

“哎呀，没什么啦，我们别再绕着这问题打转了。”他说，“最好来谈谈，拥有一颗心是什么感觉，这是最令我们小矮人感到不解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能感觉到心脏在我的胸口怦怦跳动着，跟国王那“青蛙心脏”简直是一模一样。

“心脏不停地跳着，”小矮人接着说，“这真是令人惊讶呀！不需要给它上发条。甚至当你在睡觉或在想事情时，心脏仍然跟钟表一样工作着。”

小矮人乌皮眯着眼看我，或许他现在正想着要偷我的心。

“你现在要偷我的心吗？”我瞪着乌皮的眼睛问。

这时，小矮人的嘴角浮出一种聪明且善意的微笑，在想和我说些好事情的时候，我外公也会有这样的笑容。

“克里斯朵夫·波菲，你的心脏是为我们两个人跳的，所以我完全没必要去偷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