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

两个由苏哈地来的孩子又回到了街上。他们才刚刚离开那栋白房子，一辆红车就从他们旁边开了过去。那正是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的爸爸妈妈。

车子从他们俩身边慢慢滑过去，幸好没有停下来。但是那两个大人望着他们，不知为何总觉得怪怪的。

奥利弗曾告诉两个孩子，卑尔根经常下雨，不过今天天空倒是没有云，太阳照在脸上热热的。到处都是花——黄的、红的、白的和蓝的。卑尔根现在正是春天。

莉克和拉克从来没见过郁金香、百合花和仙人掌，也没有见过三色堇。苏哈地是有花，但却不像这里的花那样充满“幻想”。

他们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朵郁金香……摸起来好冷好滑，却又是那么鲜亮的颜色。

双胞胎以前认为，奥利弗和奥莉薇亚谈到“世界”时只不过是讲故事罢了。他们俩非常喜欢颜色，而“世界”是他们认为最漂亮的地方。

他们俩很快就到了渔人市场，但是要先过一条街。街上有很大的公交车、卡车，还有很多的小车子开来开去，车里坐着很严肃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引擎好吵，车子后也喷出来很多很多的烟，有时候还能看到有人在有很多车的车阵中过马路。莉克和拉克注视着这样的景象，心想：在这里做人类实在很危险。

“他们真笨。”拉克带点遗憾地说。

“谁啊？”

“人类啊！如果有这么多人在城里，应该不准开车子。”

信号灯上出现了一个绿色人形，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而人们开始穿越马路。莉克和拉克跟着大家走，然后就到了渔人市场。

这里有穿着不同颜色的服饰的人群，有人穿着绿色的衣服，就像这两个孩子一样，但是莉克和拉克还是觉得别人在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们。

他们俩很快就见到了水箱里游动的鱼，摇摆着尾巴，把水溅得到处都是。它们游得好快，两个孩子的眼睛压根儿就跟不上它们的速度。

这些奥利弗都曾经告诉过他们，然而现在他们亲眼见到了，简直看得惊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鱼。

在渔人市场有好多人，有太多新奇的事物可以看，这两个由苏哈地来的小客人简直不知道先往哪里看才好。

“他真是一个活的‘传奇’。”拉克说。

“谁？”

“当然是奥利弗啊！这一定都是他弄出来的。”

“只是地球人自己不知道罢了！”莉克说，“这里有些人看起来好像不太快乐，很多人看起来有点儿生气的样子。”

拉克看看四周，点点头。虽然今天的天气那么好，但是好多人却低头看着柏油地面，表情严肃，看上去像是生气了。

“也许他们听听苏哈地的故事后会快乐些，我们现在可以马上开始……”

说做就做。莉克和拉克走到一位穿红色大衣的女士身旁，她正从一个大遮阳伞底下的男人那儿买鱼。

“对不起，尊贵的女士……”莉克开始说。

他们俩从奥利弗那儿学到，如果要和卑尔根的女士说话，一定要加尊称，否则就会出大问题。

“有什么事？”

女士十分迷惑，她可不是每天都会和两个穿着非现代绿色衣服的小孩讲话，更不会每天有孩子过来叫她“尊贵的女士”。

“你们在‘传奇’过得怎么样？”拉克问。

“什么……传奇？”

“您不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儿奇怪吗？”莉克帮忙说。

“没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尊贵的女士，也许您不知道自己是‘传奇’里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物？”

女士看看四周，好像是在求助。她从来没有听过小孩子如此讲话，更不可能知道莉克和拉克是从奥利弗那里学来的，要如此如此地和卑尔根的女士对话。

“你们到底在讲什么啊？”她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我们在讲所谓的‘真实’，尊贵的女士，这里的真实并不如您相信的那么‘真’……”

“这些难道不是……‘真’的？”

“当然也是，但这些都是有人‘做’出来的，全是人工的，您知道吗？”

双胞胎正在讲“大人话”。他们用了好几千年的时间来学习，结果学得还不错。

“做出来的？……”

她又向四周看了看，莉克和拉克有点儿怕她逃走。

“正是，反正都是故意做出来的。”莉克说，“首先，‘世界’是奥利弗脑子里的一个‘传奇’故事，但是我们进不去，因为我们不能爬进他的脑袋里，您了解吗？然后，‘世界’就变成了一件东西。再接下来就好多了，因为成为‘东西’以后，我们就可以进去了。是的，身体全部可以进去。”

“我放弃！”卑尔根的女士叫了起来，然后做了一件她一直想做的事——沿着码头跑掉了。

“这一点都不起作用。”莉克说，“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他们还是不会相信我们。”

拉克开始站在那儿出神地想。

“我们要不要脱掉衣服给人家看我们的肚子？”他问道，“至少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看到的时候被说服并且相信了。”

“太冷了吧！”莉克说，“而且也可能会有危险，他们说不定会把我们抓起来。”

“你是否绝对确定‘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肚脐？”拉克继续问。

莉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的双胞胎弟弟。

“当然啦，每个人都是妈妈生的嘛，所以他们就会有肚脐。”

“除了亚当和夏娃之外。”拉克默默地说，“你不记得奥利弗曾经告诉过我们吗？他们才是第一对人类呢。他们没有妈妈，所以当然也就没有肚脐了。但是，现在人们好像已经不知道这些事了。奥利弗说他们看了好多亚当和夏娃的画像，而每一幅画像里，他们都有肚脐。”

现在有个男人走向他们，这人有点儿像他们在森林所遇见的人，虽然他没有带着狗。

“哦，”男人说，“你们是什么人啊？”

“莉克和拉克。”莉克回答说。

“你们……你们一定是从火星来的。”

莉克和拉克彼此交换了一个不敢相信的眼神，男人继续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们的绿衣服。

“我们是从苏哈地来的。”拉克说。

“苏哈地……是……嗯……”

他点点头，然后拿出了一个烟斗，塞了一些烟草，便开始抽烟。这就跟奥利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小人物”由他嘴里飘出来。唯一跑出来的是白白的烟云。

莉克和拉克决定要好好地跟他谈一谈，或许他会理解。

“你是从哪儿来的呢？”拉克问。

“我在卑尔根出生。”他说，“四十六年前出生的。我的名字叫思伟，韩思伟。全名其实叫韩·奥利弗·思伟。但是大家都叫我奥维。”

奥利弗！莉克和拉克彼此又看了一眼。

“人是从哪里来的？”莉克问。

“嗯……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也许是由亚当和夏娃开始的。”莉克继续说。

“人们也是这么说。对。”

他点点头，又开始看着他们两人。

“他们时常这么说。”他又加上一句。

“亚当和夏娃有肚脐吧？”拉克问。

“你问什么？他们有没有肚脐吗？”他问。

“他们……又没有妈妈……”拉克说。

男人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并不是每天早上都有类似这样的问题可以思考的。

“我们要仔细地来讨论讨论了。”他说，“我正好想去喝一杯咖啡，你们想不想来一杯汽水呢？”

他们走向码头边的一间咖啡屋，莉克和拉克拿起汽水和小面包——尝起来怪怪的，面包和汽水会黏在嘴巴里。

“所以你们不是从火星来的。你们说是苏哈地，对吧？”

“对。”

“你们真是很特别的孩子，”思伟说，“你们从哪里听来‘苏哈地’的？通常，孩子们是不会知道这些事的，甚至连大人们也不一定知道。”

莉克和拉克开始有点儿好奇了。难道有人知道苏哈地？

“我们是从那里来的。昨天。”拉克用很坚定的声音说。

“嗯，你们还真有趣呀。”

“你知道苏哈地吗？”莉克很严肃地看着他问。

“我不但知道，还去过好多回。”他说。

两个孩子越听越不懂。但是那位男士继续说：“苏哈地是‘净土’的意思。在太阳和月亮的左边。在亚洲，很多人都相信人死了以后会到那里过更好的生活。”

“这也是奥利弗想出来的！”莉克叫了起来。

莉克和拉克现在心里比较轻松了。他们之前以为这位男士真的知道苏哈地，但现在他们了解到他其实还是不知道的。他只不过听过有关苏哈地的故事罢了。

思伟有点儿不解的样子。

“奥利弗？”他说，“你们现在需要解释一下了。”

要解释奥利弗是谁，莉克和拉克就必须告诉他全部的经过。他们解释了什么是苏哈地，什么是阿发地和水晶花。他们也说到奥利弗、奥莉薇亚、普乐欧玛和安纳达宫。他们花了近一个小时坐在那里讲啊讲的。

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就是，那位男士让他们一直讲而没有打断他们。只有一次是他必须去买更多的汽水和咖啡。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记录。莉克和拉克以为他把他们所讲的一切都记了下来。

最后终于讲完了。他们已经告诉他一切的故事经过。男士合起小笔记本，现在轮到他说了。

“太精彩了！”他说，“简直是独一无二的。”

他低下头看他们俩，表情有点儿严肃，就像他们离开苏哈地前，奥莉薇亚那样严肃地看他们一样。

“我要根据它写一本书，我可以马上告诉他们。嗬！真是好伟大的故事。”

他转头看了看咖啡屋的各个角落，好像生怕有人偷听了这个故事。

他摇了摇小笔记本，并用它敲了敲桌子。

“你们……不是自己编的吧？”

莉克和拉克摇摇头。

“一点儿都不是编的，”拉克说，“我觉得我们讲得还不够精彩，因为讲一个事实上已经发生的事并不困难。”

思伟又点起了烟斗，不过他现在没办法吹出烟来。

孩子们不了解——既然没有小人儿跑出来，那么抽烟斗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现在要一件一件地来，”思伟继续说，“譬如说，所有那些名字。小孩子应该不会知道什么普乐欧玛或苏哈地。它们是不可能存在的。”

莉克和拉克看看对方，有点儿放弃地摇了摇头。

“普乐欧玛和苏哈地。”拉克解释着，“它们的名字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是你，”莉克抬头望着这位男士，说，“你有没有听过普乐欧玛？”

“嗬！有，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的。亲爱的孩子们，我的确听过你们提到的这些名字，因为我曾经很深入地研究过这类事情。所有的名字都是从各种不同的宗教里借来的。”

“各种不同的宗教？”

莉克不太记得“宗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懂了吧？你们听过普乐欧玛，但却没听过什么是‘宗教’。”思伟摇摇头。

“有，”拉克说，“就是人们相信的事嘛。对于‘世界’怎么来的或这一类的事，世人相信各种不同的说法。但是，所有的宗教都是奥利弗想出来的。”

男人假装没有听到他在讲什么，反倒开始说起所有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他在说的时候，还不时地低头看着他那个小笔记本。

他说：“安纳达的意思是‘快乐’。”

莉克和拉克听到他这么说时，不禁笑了。他们喜欢奥利弗把他们的石宫带进“世界”这个故事里。

“还有普乐欧玛，”思伟最后说，“是根据一个叫‘圆满’的词来的。因为好几千年以前，人们相信所有的一切是由‘普乐欧玛’来的。”

“刚好相反，”拉克说，他现在显得很急切，“这是完全相反的一件事。人们一直相信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奥利弗命名的。事实上有很多事情是人们无法理解的。‘世界’也是这样来的。你们或许无法了解，但我所说的都是完全真实的。”

“哼！这是你自己的说法，我亲爱的小朋友，你还真敢说啊。”

莉克、拉克和韩思伟坐在那儿好久好久，彼此看过来看过去。

莉克突然想到该走了。

“现在几点了？”莉克突然出声问道，仰头看着这个男人。

“差一刻十二点。”他回答。

“我们必须走了。你知道音乐厅商店街在哪里吗？”

他开始告诉他们路怎么走。孩子们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去。

“但是，请等一下。”他说，“你们还没有告诉我，是谁告诉你们有关苏哈地的事的？”

莉克和拉克彼此看看对方。

“没有人，你听到了吗？”拉克说，“因为‘世界’本来就是一个故事。”

男人摇摇头，有点儿要放弃的样子。“你们就是不肯松口，是吧？”他说。

现在莉克看着拉克。

“我们要吗？”拉克小声地问。

“如果你看了我们的肚皮，你会相信我们吗？”莉克问道。

他张大了嘴。

“哼！好，如果你们真的没有肚脐，那你们讲的就是真的。”

这时候，莉克和拉克松开了身上的衣服。思伟可以看到，他们的肚子光滑得和他们的背一样。

男人的烟斗从嘴里掉了出来，自己也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的老天爷……”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现在必须走了，现在。”拉克说。

“等一下！”他想叫住他们。

但是莉克和拉克已经快要走出咖啡屋了。

韩·奥利弗·思伟站起来，追了出来。

“你们可以叫我奥维。大家都叫我奥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