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脐事件

双胞胎偷偷地进了屋子。

他们先是站在过道，听着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在二楼和父母的对话。

“完全是真的。”安娜丽莎说，“苏哈地的孩子带着我们环游了全世界。”

“你们完全脱离了现实！”父亲叫道，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你们只是自己这样想罢了。”母亲替他们说话，好像这是一个借口。

“他们会讲各种语言，包括印第安人的语言，因为他们和秘鲁的印第安人说过……”

莉克和拉克静悄悄地上了楼梯，一直走到最上面一级。

“安娜丽莎，”母亲祈求地说，“世界上没有苏哈地，也没有没肚脐的小孩。”

“有！”莉克坚决地说，然后便和双胞胎弟弟一起冲进客厅，“因为我们就是。”

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的爸爸妈妈吓了一跳，在屋里倒退了两三米。妈妈用手蒙住眼睛，爸爸更生气了。

“莉克！拉克！”汉斯彼得叫道。

“你们在托格曼街后来怎么样？”安娜丽莎想知道，但双胞胎还来不及回话，爸爸就把话抢过去，因为这是他的家。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严厉地问。

“从苏哈地来的莉克和拉克。”莉克礼貌地说。拉克也鞠了一躬，并且伸出手想和爸爸握手，但是爸爸没有伸出手来。

“原来是你们在床底下吃乳酪和面包。”妈妈说。

“就是你们告诉了他们这些冒险的故事！”爸爸愤怒地说。

他非常恼火，却只能敲打着墙壁，好像他很生这堵墙的气。

莉克和拉克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在这件事上有点儿优越感，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对的。

“如果你们看到我们真的没有肚脐，你们会不会相信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告诉你们的一切？”莉克问。

“哼！什么肚脐不肚脐？”爸爸摇摇头。

“可以，”妈妈说，“我们一定会的，但是世界上是找不到没有肚脐的小孩的。”

然而莉克并不满足于此，她有了一个计划。

“如果我们没有肚脐，”她继续说，“如果我们真的是从苏哈地来的，如果我们坐着水晶球旅行，而这个水晶球又从屋顶上掉下来，摔碎了。如果我们再也回不到苏哈地……”

莉克开始哭起来。妈妈向她走过去。

“……我们可不可以住在这里？”莉克哽咽地说。

“摔碎了？”安娜丽莎用震惊的语气问道。

她还来不及说下一句话，爸爸就用手掌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力道大到连桌上的花瓶都倒了，掉在地上碎成好几片。

“胡说！”他叫道，“从头到尾都是一派胡言。”

现在莉克和拉克也生气了。这很好，因为大家都知道，当人类非常失望和无助的时候，最好的药方便是生气。

“你们自己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大人们现在投降了，两个人都倒退了好几步。爸爸几分钟前还气得不得了，现在却坐在地板上摇来晃去像个孩子。而妈妈也许比较习惯孩子、肚脐等等的事，于是便走到双胞胎那儿摸着他们的肚子。

“这……好像……完全是……真的。”她结结巴巴地说。

“还有其他的事也全都是真的。”汉斯彼得说，“他们应该住在这里，而不是被关在监牢里。”

就这样，苏哈地来的双胞胎便成了“传奇故事”中人类的孩子。他们住在安娜丽莎和汉斯彼得的家，他们就像兄弟姐妹一样。

“收养一个越南的孩子就已经够困难了。”第二天爸爸说，“更困难的是，怎么来收养从苏哈地来的孩子呢？”

莉克和拉克期待地看着他。

“让自己习惯并接受一个肤色不同的孩子，就已经需要很长的时间了。”母亲担心地说，“要接受两个没有肚脐的小孩恐怕要更久了。”

“但是他们一定要和我们住在一起，”汉斯彼得和安娜丽莎赶紧说，“他们是全宇宙最孤独的小孩。”

“我们不会给你们添很多麻烦。”苏哈地的孩子们保证说，“自永恒以来，我们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

但是一个家庭突然增加了两个成员，总是不像数一二三那样简单。

在半山路的家依然接纳了苏哈地的孩子。在往后的日子里，很多人前来访问他们。尤其是头一两个星期，来半山路的访客比整个房子历年来的访客加起来还多。

首先是警察，然后是全国最高军事领袖，接着是医生和各类的专家，最后来的是老师、教育局的领导、儿童保护局的领导。所有人都要检查苏哈地的双胞胎。

虽然莉克和拉克可以告诉他们最离奇的故事，但所有的故事都终结在同一点上，亦即所有人都要看他们的肚子。

这些访客才刚踏进门槛，莉克和拉克就要拉开上衣。

“日安。”每个人轮流说，“我们可不可以看看你们的肚脐？”

“只来看那些找不到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呢？”拉克说，“他们走那么远的路来到这儿，只是为了看看我们所没有的东西……”

我们人类就是这样：如果我们突然看到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事物，就会感到很惊奇，但是对于我们常常看到而突然不见了的东西，倒并不会怎么惊讶。

莉克和拉克的肚子中央没有肚脐——这样的奇异性，就好像和他们有两个或三个肚脐一样。

后来，连医生和助产士都来到半山路的房子，而且单单检查莉克和拉克有没有肚脐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他们决定让孩子们接受X光检查，因为谁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有一两个很小很小的肚脐藏在他们那光滑的肚皮底下。

结果，没有一道X光能在他们的肚皮下找到脐带残留的痕迹。

莉克和拉克全身上下都同样光滑。

“这些孩子不是在地球出生的。”一位X光医生下了结论。

“我还要讲得更极端一点。”一位老助产士帮腔说，“这些孩子根本就不是生出来的。他们从未有过脐带，也就表示他们从未有过母亲。”

这个“肚脐事件”——爸爸这么叫它——本身就是一件大事，一件基本上可以算诡异的事。对于突然在世界上发现了两个没有肚脐的孩子这件事，大家到底会怎么说呢？当然有人可以笃定地说他们是从火星来的，但其他人又会怎么说呢？

挪威政府马上决定：下令有关莉克和拉克的一切将被视为最高机密，有关苏哈地的所有传闻也是如此。如果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而比较容易被人接受的说法是：他们是在西岸巡回表演的匈牙利马戏团中逃出来的两个孤儿。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莉克和拉克受到严重的警告，不能再告诉任何人说他们是乘坐水晶球来到地球的，而必须说他们是在匈牙利出生和长大的。如此一来，他们虽然有点儿和别人不一样，但这至少是比较可信的。

当然，匈牙利的孩子是有点儿不一样，但是那儿的孩子也有肚脐啊！问题是莉克和拉克该如何来保守他们的小秘密。他们永远不可能和半山路的家以外的人住在一起。此外，在海边和几百个人共处，就会特别表明他们是在海滩上跑步的人群当中绝无仅有的没有肚脐的人。

为了把这些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几个专家建议莉克和拉克接受外科手术，让他们看起来有肚脐，就像其他人一样。但是他们俩拒绝了。

当“肚脐事件”的热潮慢慢降下去之后，莉克和拉克就在半山路的家安居下来，像普通孩子一样有了家。至少他们穿着衣服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当然他们外出时也是一直穿着衣服的。爸爸其实也不太喜欢看到他们在家里光着身子，因为好像又会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

暑假过后，他们和安娜丽莎一起上四年级，汉斯彼得上三年级。

很快，老师们就发现这两个孩子太特别了。特别是上历史课时，他们简直比老师还要厉害。有时候他们一忘记，就英语和德语一起混着说。这时安娜丽莎必须给他们使个眼色，阻止他们。

班上其他同学觉得更特别的事情是，这两个匈牙利来的新同学从来不上体育课。又听说他们是从马戏团来的，就更不可思议了。

对于莉克和拉克是几个月前乘坐水晶球来到“世界”这件事，没有人有丝毫的认知。当然，除了一些专家和有特长的人以外。就连他们自己也很快就忘记了这整件事，因为开学的头几个星期之后，这些人就不再出现在半山路了。

警察在捕捉莉克和拉克时的种种行为，实在有点儿愚蠢。当人们要捕捉一些无从解释的东西时，应该用很小心的态度，就像捉蝴蝶一样。（总不会用直升机或反恐怖小组的方法来捉蝴蝶吧！）

但是，卑尔根那两天所发生的一切神秘且不可思议的事情，又要如何解释呢？

最后的解释是，大家都看了一场没人能看得透的神奇魔术表演，也许他们用了激光影像。报纸也报道说，同样的时间在美国纽约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

有人认为水晶球是一个飞行的盘子，从太阳系的另一个星球来到卑尔根。没有人能对这些发生过的事有什么确切的解释。

刚开始时，挪威的报纸和国外的新闻都大量地报道了这件事。几天内，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们从全世界蜂拥来到卑尔根，但是等到发现什么也没有时，大家很快就忘了这回事。最后，这些记者全都消失不见了，就像莉克和拉克从申德百货公司的屋顶上消失一样。

所谓“新闻”，就是“新的消息”，而当一个新闻变旧的时候，大家就都丧失了兴趣。因为如果新闻成了旧闻，那可是很无聊的事！

看着莉克和拉克在托格曼街上飞来飞去，实在是很奇怪。但是看到人们这么快就从记忆中淡忘了这件事，可就更奇怪了。

我们不喜欢一直挂念不了解、不懂的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忘掉它。当我们碰到一个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时，我们可以坐在那里思考，看起来呆呆的。或者也可以转过头去，假装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莉克和拉克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没有人知道世界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一样。但是人们也不会一天到晚老是想着这种问题。通常人们记在脑子里的，是一辆自行车，或是一个冬天用的车胎要多少钱。

也许想象莉克和拉克在托格曼街上飞来飞去，是一件奇怪的事。但是如果想象地球在这个空旷的大宇宙里飘来飘去，不是更奇怪吗？

单就活在地球上这件事来看，就有一堆不能解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