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对黑格尔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分析批判

马克思在对黑格尔法哲学进行批判之后,又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黑格尔哲学尤其是其辩证法作了深刻批判。马克思认为,如何对待黑格尔的辩证法,表面看来是形式的问题,而实际上是本质的问题。“现代德国的批判”则拘泥于批判的材料,而忽视了批判的方法。而费尔巴哈却为这一批判奠定了基础,“是惟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39]然而他也仅仅是变黑格尔的从“异化”(实体、宗教和神学)出发为从感觉确定的东西出发。马克思却由此而开展了一种更高的、真正扬弃异化、克服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在马克思看来,费尔巴哈的主要功绩在于,他恢复了唯物主义的权威——他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思辨哲学进行了唯物主义的批判,并把黑格尔哲学作为神学的最后的理性支柱而加以摧毁;但是费尔巴哈没有看到黑格尔的否定辩证法,或把黑格尔的否定之否定仅仅看作是哲学同自身的矛盾。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哲学中存在着合理的一面,需要我们去发现,去批判地继承。马克思相比费尔巴哈来说,是在一个新的高度上看到,黑格尔第一个指出了——虽然是以抽象的、思辨的方式——以否定之否定为形式的发展是一切存在的自我活动和自我创造的形式。因此,当费尔巴哈把当下的、直接的肯定与黑格尔的否定之否定对立起来时,当费尔巴哈把否定之否定仅仅看作是哲学同自身的矛盾,是神学的恢复时,马克思却坚决地指出了黑格尔哲学的主要成果——“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做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的结果。”[40]这就是说,在黑格尔看来,人要满足自己、肯定自己,首先要把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外化,为自己创造一个外部对象世界,形成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对自己构成否定,然后通过这种对立的扬弃,使外化的本质力量回复到自身。这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是自我产生、自我创造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借助劳动这个中介才得以完成的,表现为劳动的否定之否定过程。马克思认为,这样,黑格尔就抓住了劳动的本质,即劳动本身就是一种否定,或劳动的本性就是否定。这是马克思在唯物主义立场上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做出的一个本质的重要的判断,是把能动的创造原则注入感性对象性的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步骤。在这里,马克思说出了费尔巴哈所没能理解的东西,即当费尔巴哈把感性对象性仅仅设定为感觉和直观时,当费尔巴哈把“扬弃”仅仅了解为神学的幻想时,马克思却牢牢地抓住了否定的辩证法,并通过“对象性的活动”重新规定并表述了辩证法的存在根基。这预示着一场哲学的革命即将来临。

当然,马克思在肯定了黑格尔哲学的伟大成果,即否定的辩证法的同时,也指明了黑格尔哲学的缺陷——黑格尔辩证法的思辨的神秘主义倾向——尽管黑格尔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劳动看作是“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但他却只知道并且只承认一种劳动,即“抽象的精神的劳动”,从而使人变成了一种“非对象性的、唯灵论的存在物”。也就是说,黑格尔看到了劳动的积极作用,但是没有看到劳动的消极作用——异化;黑格尔通过否定辩证法提示了历史运动,坚持了历史主义的批判原则,但最终又为历史运动找到了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述。就它是一种历史运动的表述而言,黑格尔达到了其他哲学家所未能达到的深刻性,而就这种表达之为抽象的和思辨的而言,黑格尔的辩证法又完全是神秘主义的。在黑格尔那里,既包含着伟大的历史主义的批判原则,又隐藏着一种“非批判的实证主义”和“同样非批判的唯心主义”。

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使马克思深化了对黑格尔哲学的理解,并超越了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由此为新世界观的诞生奠定了基础、标明了方向。

三、综合评述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一部未完成的著作,无论从内容还是从形式上来说,都是一部未定型的、过渡性的著作。但是就其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地位而言,却是承前启后的和决定性的。它是继《论犹太人问题》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之后,马克思主义新世界观诞生前夜的一部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成过程中具有独特意义的著作。

1.《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主义三个组成部分思想的第一次综合阐述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改变了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和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三者分离状态,试图把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相互论证、相互补充的整体。它反映了马克思当时在哲学、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方面研究的思想成果,是马克思第一次对自己的新的哲学、经济学和共产主义思想所做的综合阐述。当然,这种综合阐述还不完善,还是初步的,但它却使正在形成中的马克思主义三个组成部分开始结合起来,全面地推进了马克思主义的创立进程。

2.《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主义新世界观的诞生地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已不再局限于对黑格尔的法哲学和国家哲学的批判,而是扩展到黑格尔哲学的基本前提,扩展到一般的辩证法原则,扩展到对黑格尔哲学的整个估价、评析。而且,马克思在肯定费尔巴哈哲学功绩的同时,他与费尔巴哈思想的联结点和分歧点也已经实质地显现出来,预示着对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即将开始。《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人和社会的研究,从政治的批判追溯到经济的分析,为后来对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系统剖析和批判提供了逻辑前提;它也比较充分地体现了马克思对人的一般性思考,是马克思关于人的理论的哲学策源地;它既是马克思两个转变思想的总结,又确立了科学世界观形成和发展的新起点。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发挥、发展了马克思以前的思想,如《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提出的关于市民社会决定国家的原理,《德法年鉴》中指出的关于人类解放、实现共产主义的原理等。同时,它还强调并论证了一些新的原理和思想,诸如劳动是人的本质和劳动异化的观点、对共产主义的评析、对黑格尔哲学的辩证理解、实践在认识中的作用以及人的感觉全面发展的观点、整个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的思想、历史的辩证法,等等。这些建立在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的科学分析基础之上的思想观点,都是以萌芽的形式或不完善的状态预示了即将全面创立的新世界观的基本原理,也就是说,即将全面创立的新世界观的一些基本原理都以萌芽的形式或不完善的状态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得到了阐述。

3.《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一部引起争论的著作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具有明显的人本主义倾向。马克思高度赞扬了费尔巴哈,马克思在行文中也充满费尔巴哈式的概念、术语,具有人本主义的因素,出现了内容和形式的不一致,甚至是矛盾。不过,虽然马克思当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同费尔巴哈的重大分歧,但是在内容上,马克思却大大超越了费尔巴哈,力求向历史唯物主义接近,处处闪烁着新世界观思想的光辉。因此,就《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预示的思想发展趋势来说,不是人本主义,而是历史唯物主义。

正因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重要性或一定意义上的不成熟性,所以,当1932年首次全文发表时,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极大关注和争论,在西方掀起了第2次“马克思热”。由此,在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出现了西方马克思主义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两种不同的解读模式。西方一些学者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看法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抬高《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看作是马克思哲学思想发展的顶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文版的最初出版者之一、德国右翼社会党人朗兹胡特和迈耶尔就宣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启示录”,“是马克思的智力表现了其全部威力的唯一文献”,异化是马克思的中心思想;右翼社会党人,比利时的亨·德曼也认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比马克思的任何其他著作都更清楚得多地提示了隐藏在他的社会主义信念背后以及隐藏在他一生的全部科学创作的价值背后的伦理的、人道主义的动机,“马克思的成就的顶峰是1843年和1848年之间”,此后的著作“却表现出创作力的某种衰退和消弱”。另一派是完全否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看作是马克思哲学思想转变的前夜。阿尔都塞认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马克思是“离马克思最远的马克思”,“这个马克思处于转变的边缘、转变的前夜,是站在转变的门槛上”。因此,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过程中存在一个“认识上的断裂”,其标志是1845年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此前,马克思处于深受费尔巴哈和黑格尔影响之下的“意识形态时期”;此后,马克思处于“科学时期”。这两个派别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人为地、歪曲地把马克思划分为“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造成“两个马克思”的神话。

我们认为,评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中的地位和作用应该采取的态度或方法是,要辩证分析,切忌绝对化。《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在完成“两个转变”之后开始自己理论上的“立”的工作的标志。作为新世界观的诞生地,它预示着从此开始的马克思全面制定新世界观、创立包括三个组成部分在内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的时刻即将到来。

【注释】

[1]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

[2]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注释。

[3]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页。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9—50页。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0页。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1页。

[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1页。

[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2—53页。

[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3页。

[1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3—54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5页。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5—56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7—58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页。

[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8—59页。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0页。

[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0页。

[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1页。

[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2页。

[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5—56页。

[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

[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6页。

[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6—57页。

[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7页。

[26]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5—76页。

[27]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7—78页。

[28]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8页。

[29]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2页。

[30]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9—80页。

[31]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8—79页。

[32]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9—80页。

[33]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1—83页。

[34]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4页。

[35]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2页。

[36]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5页。

[37]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89-90页。

[38]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8页。

[39]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92页。

[40]单行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