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机制
这些驱动的力量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宏大的图景,已有技术的组合提供了新技术的可能性:一种潜在的供应。而人类和技术的需要又创造出了无数的机会利基市场:一种需求。随着新技术的出现,需要进一步驾驭和组合的新机会持续出现着。所有这一切都自展式地前行。
那么这种自展是通过什么具体的步骤、机制来实现的呢?
可以将技术体看作是一个网络,这个网络是自我建构的,并且有机地向外部生长。在这个网络当中,每个技术(我会将它称为元素)都表现为一个点或节点。每个节点都和指向它的母节点相连,正是这些母节点使这些新节点成为可能。当然,在给定的时间之内,并不是所有的技术都会被积极地应用到经济当中。可以设想有些节点或元素是蓄势待发的,我将这些元素称为“活跃技术体”:这些元素在经济上是可行的,并被应用在当下的技术中。另一些元素,如水车以及帆船,则在本质上已经死了,它们从活跃技术体中消失了。它们有可能在新的组合中被重新启用,但是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新技术不时地加入到活跃技术体中,但不是整体性加入。活跃的网络在一个时间点可以在某地迅猛发展,而在另一些地方却完全不行。有一些元素通常伴随着最近被捕获的现象(例如,1960年代的激光),它们会迅速生产出进一步的元素;而另一些成熟并已建立起来的元素,如索尔维制碱法,则已经没有后代诞生了。活跃网络的建构是不均衡的。
随着活跃技术体中元素的增减,利基市场的集合也发生变化。我们可以将这些需求想象成被发布在一个巨大的布告栏中。(我们可以认为工程师和企业家正在观看这个布告栏并对此作出反应。)每个新元素都必须满足布告栏上至少一个需求或目的。随着新元素加入到网络中,那些曾经满足过目的的旧元素,或者那些不再具备经济性的元素会脱离网络,它们的机会利基市场也会在布告栏上消失。调节所有这些的力量是经济。我们可以把经济看作是这样一种体系:它决定成本和价格,并因此标注需要新元素完成的机会,同时决定哪位候选人可以进入活跃技术体。(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会将经济作为给定的黑箱来对待。对此我将在第10章进行更多的讨论。)
让我们探寻一下技术的活跃网络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它通过长期以来借由一系列新技术的可能性,并与当时的机会利基遭遇而发生了进化。它们的每次遭遇都是工程的和经济的。候选的解决方案对于要达成的目的而言,必须在技术上“可行”,才会被予以考虑,而其成本则必须符合市场支付意愿。符合这些条件的技术是达到当时目的的潜在的“解决方案”。这样的解决方案可能同时有几个,最终加入活跃技术体的元素就来自其中。
我们最初的认识更多地不是来自技术的稳定聚集,而是新元素和机会利基的形成过程,以及它们的变迁和消失。这个过程是可计算的:它是按照离散步骤进行的。我们可以从假设一个备选新技术的出现开始。它已经借由先前的技术的组合成为可能,并且已经击败了竞争对手进入到了经济领域。接下来会有6件事情或6个步骤发生。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这个技术建构游戏中的法定步骤。我可以对此进行抽象的阐述,但读者可能发现,如果这时心中有一个现成的技术案例,将会对理解它们很有帮助,比如说,晶体管。
1. 新技术作为新元素进入到活跃技术体当中,它就变成了活跃技术体中的一个新节点。
2. 新元素可能取代现有技术或现有技术的零部件。
3. 新元素为支撑技术和制度安排建立进一步的“需求”或机会利基。
4. 如果旧的、被替换了的技术逐渐退出技术体,它们的附件也要被丢弃。随其而来的机会利基也将和它们一起消失,填补了机会利基的元素也可能就此不再活跃。
5. 作为未来技术或未来元素的潜在元器件的新元素将活跃起来。
6. 社会经济(商品和服务的生产和消费模式)会进行重新调整以适应这些步骤。成本和价格(也因此成为刺激新技术产生的诱因)也会作出相应的变化。
就这样,晶体管在20世纪50年代进入到了活跃技术体当中 (步骤1);在众多的申请者中脱颖而出取代了真空管 (步骤2);建立制造半导体设备的需求 (步骤3);导致了真空管工业萎缩 (步骤4);成为许多电子设备的主要组成部分 (步骤5);迫使电子设备的价格和诱因作出改变 (步骤6)。
但这样罗列下来,事情看起来太前后有致了。在实践中,它们其实并不能这样干净利落地前后相继、井井有条,而经常是并行发生的。还是以晶体管为例,一个新的技术变成一个潜在的模块(步骤5),在它一出现就形成了(步骤1)。而新机会(步骤3)的出现也和新技术的出现如影随形(步骤1)。当然,这些步骤当中的任何一个都需要耗用时间来完成。技术通过经济进行传播需要时间,而经济反过来又需要很长时间来适应新的技术。
如果这些步骤都是按次序在每个时段发生一步,技术体的建构过程就有其方法了。每一个新的可能性将添加一个元素,然后其他5个步骤就会及时跟进。但一些更有趣的事发生了。每个步骤都可能勾动一连串的其他步骤。一种新技术可能会导致对该技术体的一系列进一步的增补(通过步骤3和步骤5)。价格的调整(步骤6)可能造成某个备选技术突然变得切实可行并进入到活跃进程中去(步骤1)。所以,这些步骤自身就可能引起新一轮的对技术体的添加。每出现一项新技术都可能启动新的事件,且永无尽头。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一种新元素不仅可以引起它所替换的技术的崩溃(步骤2),而且还能引起依赖被替换技术的需求的那些技术的崩溃(步骤4)。随着这些次级元素被替换,它们的从属机会利基也就崩溃了,占据这些从属机会利基的技术也一起崩溃。20世纪早期,汽车的出现引起了对马车运输的替换。马车运输的死亡又引发了铁匠和马车制造的消逝。铁匠的消逝反过来又导致了铁砧制造的消逝。崩溃呈现一种逆向链式的规律。这不太像熊彼特所说的“破坏性创造风暴”(gale of creative destruction)5,即新技术会消灭广泛存在于经济中的某种商业和工业。相反,它是一个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崩溃,或可称之为“雪崩式的毁灭”。
具有创造性的一面是,正如熊彼特指出的那样,新技术和新工业取代了那些崩溃了的技术或工业。我们可以补充的是,新技术可以轻易地建立起新的机会利基,去静待更新的技术来占据它,而更新的技术又会建立更新的机会利基,更新的机会利基再一次等待更更新的技术来占据。这里也有机会创造的雪崩,也许我们应该称之为风潮(winds)。
所有这些活动同时在网络的许多节点上发生着。如同生物圈物种的建构一样,这是一个并行过程,而且毫无规则可言。
我刚才所谈的是关于技术进化的一种抽象的步骤,一种算法。如果我们以几个原始技术开始,然后在头脑中想象这个运动着的系统,我们会看到什么呢?我们是否能看到任何类似我早前所作的关于技术进化历史的那种描述?
好吧,如果我们想让运算法则起作用的话,首先,过程是缓慢的。不仅技术是稀少的,机会也是稀少的。曾几何时,达成一个目的只需要通过驯服某些简单的现象就可以实现,比如在我们人类历史中对火的应用,或者利用藤条进行捆绑。但是这些原始技术提供了机会,至少提供了进一步改良的机会。当机会匹配了,其他的原始技术就会出现,也有可能替换已有技术。技术的积累建立起来了,可用的模块也随之积累起来。机会利基的囤积同样建构起来了。新的组合或技术融合开始成为可能。当新的模块形成,进一步组合的机会就增加了。此时建构过程就变得忙碌起来。组合开始成型于组合,这样一来,原本简单的东西现在变得复杂起来。组合替换了其他组合中的零部件。机会利基开始多元化起来。随着新组合创造更新的组合,系统中的元素出现了爆炸性增长。而随着被替换组合连同其支持技术的机会利基一起被替换,解构的雪崩就开始了,这又引起满足这些机会利基的技术以及支持这些技术的机会利基的进一步消失。这种坍塌因规模和持续时间不同而不同:有一些坍塌的规模很大,大多数则很小。从整体来看,技术集合的总规模在增长。但是活跃技术体部分也各具规模,并且如我们期望的那样,展现了一个随时间增长的网络。
这种进化一旦开始就没有任何理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