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话到原始自媒体

    前工业化世界里活跃着两种媒体和两种主编: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君主授权的官办媒体和钦命主编。这两种媒体和两种主编都不是凡夫黔首有机会做的。有幸担任者恰是标准版神话中的主角。

    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是集表达权力、内容的个人生产能力和内容生产规模化能力三项条件于一身的个人。

    在相同历史条件下,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的表达权力源于血统、神授,出身和阶级决定了谁可以在当时社会中“合法”地发表看法。

    其生产内容的个人能力源于接受智识教育的权利,识字、会读、会写都是那个时代极为稀缺的奢侈品。

    其将内容生产规模化的经营能力源于个人或家族财产的积累。在工业革命前,尤其是纸张和印刷术发明之前,记录文字、传递思想的物理材料难得且昂贵,而复制工作需要花费大量劳动力和劳动时间,即使贵族也不是人人具备充分的规模化生产的条件。

    在教育和知识的流动被等级隔离、被出身垄断的时代,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当然只能出自特权与世袭精英阶层。工业化媒体出现之前,主编不是由专门职业对应的一项社会分工,而是个人负责整个内容生产流程时的一道工序。用工业化媒体的概念定位,个人既是媒体,又是记者、编辑,也是主编和老板。

    在古代欧洲,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是血统纯正的贵族或服务于法定信仰的神职人员,如古罗马的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5。以今视昔,西塞罗是原始意义上自媒体的杰出代表。尽管作为古罗马公民中的精英、元老院的资深成员,西塞罗对自己的社会价值有更高的定位,而从尼可罗·马基亚维利6转述他的一段话中,分明看到西塞罗集自媒体与自主编于一身的传播学角色定位和媒体人的自矜:“民众即使无知,只要有值得信赖的人告以实情,终究容易信服。”7

    以配置社会资源的方式,古罗马的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们或可称之为“西塞罗的朋友们”,如提·庞·阿提库斯8。阿提库斯比西塞罗大三岁,二人一生挚友。他从事金融业和出版业,创办了当时第一家正规的出版社,帮助西塞罗出版了著名的《书信集》,还聘请历史学家科内波斯(C.Nepos)和语法学家蒂拉尼昂(Tyrannion)等一批学识渊博的学者作为编辑。

    以组织劳动力进行生产的方式,古罗马的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们或可称之为“西塞罗的奴隶们”。古罗马的奴隶不都是角斗士之类四肢发达的战士,也颇多有知识、懂技术的人才。市场价格较高的奴隶从事知识型工作,除了教师、医生、建筑师、画家等,还有一些精通农庄运营和商业交易的经营管理人才。与主人关系最密切的,莫过于担任秘书的奴隶。西塞罗的著作集也由他的奴隶秘书具体承担编辑工作。对此,西塞罗从不吝惜称赞:“少了你,我就少了写作的左右手。”另一个曾专为“前三巨头”之一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9撰写演讲稿的希腊奴隶,也成了元老院成员们高价争购的对象。

    在古代中国,原始自媒体和自主编先是贵族名门中的有识之辈,后是接受儒家智识教育之寒士,通过苦读四书五经、经层层科举选拔,成为天子门生。

    儒家学说是中国皇命钦定之真理,创立者孔丘本人也经历了逐步神化的过程。中央集权的帝国不容异端、异类,即使其不同意见中蕴含了真知。明朝时著《焚书》、见解不同主流的李贽便曾引发袁中道如下感慨:“昔马迁、班固各以意见为史:马迁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游侠,当时非之;而班固亦排守节,鄙正直。后世鉴二史之弊,汰其意见,一一归之醇正,然二家之书若揭日月,而唐宋之史读不终篇,而已兀然作欠伸状,何也?岂非以独见之处,即其精光之不可磨灭者欤!”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