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主编本位
货币和报纸,是我曾经信任过的两种印刷品。它们的命运均系于信用。而由于缺少货币那样持久过硬的政府关系,报纸的好运走到了头。
追溯工业化媒体和主编的历史,建立信托关系是它们成功的第一步。职业的主编和编辑团队提供了大众传播意义上的一般等价物,一种媒体信用货币。新闻专业主义构成的编辑标准因其生产内容的公信力而被视为信息市场的硬通货。而主流工业化媒体和优秀主编更成为传播“金本位”时代的黄金,成为其他媒体和非媒体传播介质的价值尺度。
文化、信仰和习俗,还有不愿意付出认知成本的懒惰,使人们“愿意”相信真相来自一个权威。神、祭司、教会、国家,旧权威去魅后,工业化媒体一度在世界多数重要的信息市场成为真相的权威。如今,互联网又给工业化媒体再次去魅。
取材自《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安德鲁·罗斯·索尔金(Andrew Ross Sorkin)畅销书的电影《大而不倒》,详细描述了2008年金融危机中的重要时刻和关键人物。电影中有一个镜头,出身高盛84的美国财政部部长保尔森在自家后院沉思,夫人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沉痛地说,世界经济和金融体系的基础是信任,失去了信任,一切将不复存在。
如果说金融危机打击了曾经盲目支持“流动性盛宴”的信任,互联网则打击了受众对工业化媒体传播效能的信任。因获受众信任而对传统赢利模式高度自信,或者过度放大财务杠杆(如芝加哥论坛公司),或是死守过时且过剩的产能,工业化媒体巨头在2007年以后遭受双重打击,成了另一类“雷曼兄弟”。
海量的信息造成传播信用的通货膨胀。假话重复一千遍未必就成了真理,但暴露在真假信息泥沙俱下的世界里,对安全感和低压力的需求、对低成本思考的需求会使人降低对信息质量的敏感。
习惯了互联网上的信息接收、发送,习惯了在线社交,人们开始对陌生人、匿名者,甚至虚拟对象产生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信用的通货膨胀中得到近在眼前的好处——一种类似自由的感受。他们乐于尝试电子商务,给素不相识的卖家付款,购买商品。在互联网下了重注的风险资本更乐于此。
对通货膨胀“食髓知味者”,不论国家、银行还是消费者、受众,无论货币的信用还是传播的信用,都难以回头。信用的通货膨胀一方面令传播效能急剧扩大,创造出空前的价值;另一方面使紧守主编本位的工业化媒体迅速贬值。
皮尤公民与新闻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 for People and the Press)的一项调查显示,1985~2009年,美国普通人对新闻媒体正确度的信任,从55%下降到29%。新闻从业人员对自己行业正确度的信任更低。而另一项调查显示,大约同期,58%的美国人认为“社会上大多数的人值得信赖”;其他西方国家,这一比例低至41%,高至79%,平均略低于60%。
作为工业化媒体垄断的曾经的既得利益者,我极看重主编本位带来的经得起推敲的高质量新闻和内容。但我更相信,将信息发布和评论的权力赋予个人是新闻业的目标,即使这一趋势可能导致主编消亡。
未来,属于未来的媒体。孕育未来媒体的元素早在工业化媒体诞生之前就已具备,现在,它们和信息采集能力、数据计算能力强大的新技术组合,形成了适合新物种的气候和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