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后的主编

知性乃道德职责。

——约翰·厄斯金

没有新闻界，现代世界是不可能生存的。所以，结果将不仅取决于读者以及可能形成的各种权力，而且还取决于那些以自己的精神活动给这里所说的阶层打下某种印记的人们具有怎样的原初意志。

——卡尔·雅斯贝尔斯

我经常搭中国东方航空公司的航班出差。2012年有一段时间，东方航空国内航班上会播放一个科学普及类的系列节目，介绍各种宇宙理论。节目主持人是理论物理学家、超弦理论奠基人加来道雄。

加来道雄喜欢用童年记忆来展开他研究的多次元空间理论。在旧金山一个日本茶苑的池塘边，幼年的加来设想了以水平面下世界为全部宇宙的鲤鱼会受到的思想局限。

我就是这样一条鲤鱼。

什么样的条件造就了主编？这些条件在何时会以何种方式消失？

在思考主编的命运时，我就像一生被困在水下，突然跃出水面而又瞬间落入水中的鲤鱼一样。让一条鲤鱼思考加来道雄的问题，让一个当过主编的人预言技术进化如何淘汰自己掌握的技术，让工业化媒体预言赢利模式死机重启和信息联结机制断开再连如何消灭自己存在的价值，都不是愉快的事。

主编正在“死”去。

未来，谁分配资源？

谁决定非常状态？

谁提示非常信息？

不同意见如何存在？

机器算法和数据分析师能否接手一部分工作？抑或获得传承的专业媒体人仍能努力守住另一部分工作？

构成工业化媒体的生产要素能不能重装上阵？

如本书开头所提到的，我发现新媒体的答案中必须排除一个坚硬的现时存在——主编，以上问题的最终答案则取决于现时并不存在的一个未来，那些“最”弱势群体。

在工业化媒体世界，“最”弱势群体在读者和观众之外；在互联网世界，他们还不在线。

他们不是少数，他们至少30亿人。

受成本、基础设施缺乏和地理位置偏远等因素的制约，全球尚有2/3的地区没有接通互联网。这只是平均值，在一些人口稀少的国家，无法使用互联网的人口比例更大。幸而，注意到互联网对社会福利改善作用的政府、希望进一步垄断市场赚取更高利润的高科技企业都加入了拓荒者的行列。

2013年，谷歌启动Project Loon项目。谷歌计划在平流层放飞一系列拥有无线电设备的气球。平流层的高度是商用飞机飞行高度的两倍。该项目打算凭借高空强风之力让这些气球在既定路线飘浮，只要它们彼此足够接近，便可形成通信网络。信号在气球之间传递，也传递到地面上用户所在建筑上的天线和控制站。

谷歌定制了专门发布和接受Project Loon项目信号的无线电设备和天线，可以过滤掉可能阻碍在较长距离创建高带宽数据连接的干扰。谷歌气球完全依靠太阳能动力，可以飘浮很长时间。通过向空中交通管制人员告知气球的升空和降落，谷歌公司使气球定期在收集点降落，对气球的零部件进行循环再利用。

谷歌已经开始在新西兰的坎特伯雷（Canterbury）地区启动试点项目。Project Loon的负责人卡西迪（Mike Cassidy）在其博客中说，想象有一天，不改变现有服务商就可以用手机与气球相连接，在目前没有网络服务的地方接入互联网。

2014年3月底，Facebook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宣布组建互联实验室（Connectivity Lab），该项目是由Facebook、三星和高通等公司支持的Internet.org计划的一部分。实验室有一支十余人的科学家队伍，将研究无人机、卫星和激光技术。Facebook从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美国国家光学天文台、喷气推进实验室等机构聘用了航空和通信专家，特别从Ascenta公司聘请了五人（这家英国公司开发的无人驾驶太阳能飞机创下了最长飞行时间的纪录）。

科技博客Gigaom称，Facebook希望借助可飞行数月之久的无人机向城郊地区发射网络信号，乡村地区的网络通联则将借助于卫星。这两种方式都将使用红外激光覆盖目标区域。研制中的无人机可在海拔两万米的高度连续飞行数月。已经研发成功的类似太阳能飞机中的一款叫作Solar Impulse的飞机，单次飞行距离可达1600多公里，若使用燃料还可无限制持续飞行。⁹³

1493年，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foro Columbus）在美洲建立了第一个定居点。由此，地理大发现演化成物种大交换，生态全球化进程启动。生物学家称之为“同种新世”。也从那时起，我们的身体融入了真实的共同体，思想却生活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我们第一次有了全人类的概念，却对其他民族、文化、历史、信仰、语言、生活方式近乎无知。

不知道山芋来自美洲，不影响我爱吃烘山芋，从山芋中吸引钙、多酚和脱氢表雄酮（DHEA，一种激素）。不知道是不是印第安人，影响我了解过去和现在的美洲。

工业化社会中，人类对任何个人而言都是一个难以切身体验的数字，以实际交往为基础的公共生活更无法实现。数量和规模，地理位置和空间距离，都使个人与他人的联结、交互的机会成本大到无法负担。而信息社会和信息技术正在实现人类文化的“同种新世”。

一度，我以为信息技术是现代生活方式中技术的异军突起。其实，它只是帮助个人的信息联结能力赶上已然高度全球化的物种、生态、贸易和金融。互联网不是导向一次新的失衡，而是尽力令信息联结失衡了500多年的人类社会再获平衡。

主编最后的一段路，就在这“再平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