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到浓时
朝阳虽仍躲在地平线下,但熹微的晨光,早照亮了边际的一小片天空。韩柏胁下挟着动人心魄的美女靳冰云,刚穿入一个长满树木野花的小山谷里。在林内的一片小空地上,韩柏小心翼翼放下怀里玉人,让被封了穴道,眼睛紧闭的她,静静地躺在青草地上。他呆望着靳冰云令人难以相信的清丽面容,高贵得不可侵犯的娇姿,心神颤动地在她身旁跪了下来,看来便像在忏悔自己方才对她的不敬和冒犯。对着这香泽可闻的美女,童真而入世未深的真正韩柏,像向赤尊信宣告独立似的重活过来。不但因为靳冰云夺人心魄的清丽所构成的绝世艳色,更因为先前韩柏从她和庞斑的对话里,知道这能令彗星般崛起于白道的风行烈,和当代第一魔君庞斑颠倒迷醉的美女,内在有颗伟大善良的心。这勾起了那真正单纯的韩柏在和魔种结合后,正迅速消逝的童真!
溪泉流过的声音在左后方不远处轻轻鸣唱,给这晨光苍茫里的宁静小谷,平添了不少生气和活力。韩柏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更胜于早先被埋于土内时的感觉。靳冰云起伏浮凸的曲线像向他揭示出某种难以掌握的天机。黄绸衣温柔地包裹着她修长纤美、乍看似弱不禁风的娇躯。韩柏记起了封上她穴道前,她望向他的那一双眼睛。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眼,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瞥间,竟可以告诉别人那么多东西,只是一瞬,韩柏看到了永世也化不开的忧思和苦痛。
韩柏低头闭目道:“对不起!”刚说了这句话,立感有异,双眼猛睁,眼神变得锐如鹰隼。
靳冰云的美目张了开来,冷漠地和韩柏对视,一点也不退缩。她的手按在韩柏胸前要害,只要她略一吐劲,保证韩柏心脉立断,一命呜呼。
韩柏双眼神光退去,苦恼地道:“你不是给我制着了穴道吗?”
靳冰云眼内闪过怜悯,叹道:“你武功虽别出蹊径,能人所不能,但江湖经验不免太浅,想也不想我身为庞斑之徒,若不是故意为之,岂会如此容易被你掳走。”
韩柏苦笑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而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封穴能力,低估了你的解穴本领罢了。”
靳冰云奇道:“我现在随时可杀死你,为何你一点不放在心上?”
韩柏被靳冰云提醒,不禁呆了一呆,想了一会,傻兮兮地道:“可能是因为你这样躺着的姿势好看极了,使我不能和杀人联想在一起,坦白说,我倒很喜欢你的手掌按在我胸前的感觉。”
靳冰云见他虽衣衫破烂,但挂着碎布的感觉要比衣冠楚楚的感觉强胜得多,而貌相犷野,散发着慑人的阳刚魅力,偏是说话间带着浓重的孩子气,和惹人好感的童真。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虽然她很久没有“好笑”的感觉。
韩柏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你没有那么凶了!”他真的感到如释重负。
靳冰云微一错愕,想不到韩柏有如此敏锐的直觉,能感受到她心情的微妙变化。
韩柏忽又皱起眉头,道:“我在你身旁跪了这么久,为何直到刚才你才出手制住我?”
靳冰云一呆,答非所问道:“你才智过人,假以时日,或者可成为庞斑的对手也说不定,可惜!唉!”
韩柏道:“你还未答我。”他这时更像个要求大人给予玩具的孩子。
韩柏真诚地想知道答案的神态,使靳冰云感到难以拒绝,唯有坦然相告:“我想试试你的心性,看你会不会侵犯我。”
韩柏愕然道:“假设我真的侵犯你,你会怎么办?”
靳冰云心想哪有如此问人女儿家的,口上却淡淡道:“我会让你先得到我,之后再杀了你。”
韩柏目瞪口呆道:“我毫不出奇你会杀我,但你怎会故意让我得到你?”
靳冰云俏目冷如冰霜,以平静得使人心颤的语气道:“因为我恨庞斑,我要他痛苦;而你既侵犯被你强掳的妇女,自亦是死有余辜。”
韩柏苦笑道:“我明白了,你将会主动告诉庞斑被我奸污了,纵使庞斑悲愤嫉妒,但只能找着我的尸体出气,如此你便达到了使他痛苦的目的!但现在你又打算怎样做?你总不能逼我奸污你,尤其当我知道横竖也难逃一死,你实不应告诉我才是!”
靳冰云美目一瞪,收回按在他胸前的夺命纤手,嗔道:“你既不是淫徒,谁有兴趣杀你?还不让开,我要起来了!”要知韩柏跪得极近,靳冰云除非先滚开去,否则便很难不发生和韩柏身体碰撞的尴尬场面。
韩柏连声应是,不知所措地站起来,连退多步,直到撞上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靳冰云见到他背撞大树,吓了一跳时,神情天真得像个小顽童,比对起他粗犷的外形,怪异得没法形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柏只觉眼前一亮,就像在一片荒凉沙漠里,看到千万朵鲜花齐齐破土而出的壮观奇景。靳冰云怕了他炽热的目光,举起衣袖,遮着上半边脸,盈盈立起。韩柏看到她尖俏的下颔,鲜艳的红唇,心中一阵冲动。忽地记起了秦梦瑶,芳踪何处?香风飘来,靳冰云脚不沾地似的,在他右侧掠过。韩柏叫道:“你去哪里?”追着她没入林木深处的背影,飞掠过去。
穿出疏林,咚咚水声填满了天地。靳冰云坐在溪流滚滚中突出来的一块石上,拿起了裙脚,将白玉般的赤足濯在清溪里。绣上双蝶的布鞋安放两旁,情态撩人。她的美目深深注进溪水里,韩柏来到溪边,随着她的目光,看到溪水中得水的鱼儿。两人默默看着水中无忧无虑的鱼儿,初阳透过林木的树隙间射进来,将随风颤震的树影光晕印在他们和溪水上。
靳冰云在水里悠然自得地踢着白璧无瑕的纤足,幽幽道:“只是为了这自由自在的刹那,我便没有后悔让你掳走。”
韩柏跪下,俯身伸头,双掌按着岸旁泥地,将上半身探入水里,靳冰云踢水的清响,立时传入耳内,有若仙籁,两人虽隔了半条溪,但水却将他们连了起来。靳冰云大感兴趣地看着他这过分了的“梳洗”。韩柏把头从水里缩回来,仰天痛快地舒出一口气,水珠小瀑布般从他头发泻下,跟着呆了一呆,缓缓俯身,以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反影。与魔种结合后,他还是首次看到自己的尊容。
靳冰云见他神态古怪,秀眉轻蹙道:“你不是认不出水中的自己吧!”
韩柏打了个寒颤,叫道:“这不是真的!”
靳冰云更摸不着头脑,韩柏一时狡如狐狸,一时傻若孩童,构成了对她非常有吸引力的性格,她甚至感到和他一起时,时间过得特别快。自跟随庞斑以来,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因为愈付出得多,痛苦愈多。可是庞斑对她的魅力确也是非同小可,所以她也更恨他,恨他为了练魔功,甘于将她牺牲了。她不能拒绝,因为那是注定了的命运,一个赌约。对风行烈,善良的她,背负着噬心的歉疚和怜悯,其中是否有夫妻之爱,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但眼前这奇怪的男子,却使她轻松写意,一点压力也没有。
韩柏仍呆望着水中的影子,一脸不能置信的骇意,靳冰云随手拿起左旁的布鞋,掷在韩柏的水影上。水中的韩柏化作一圈圈往外扩张的涟漪,小鞋似小舟般随着清流飘然而去。韩柏茫然抬头,刚好看到靳冰云闪着顽皮的目光,和她身旁变成形单影只的仅余绣花布鞋。
靳冰云淡淡道:“你还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她说话的内容虽可使任何男人惊心动魄,但语气却极其平淡,仿佛要献身给韩柏的人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韩柏愕然道:“你说什么?”
靳冰云缓缓道:“我说在庞斑追上来杀死你之前,你要不要得到我的身体?”
韩柏听到庞斑的名字,虎目爆起前所未有的光芒,恢复了赤尊信式的自信和精明,哈哈一笑道:“你也不要太小觑我,我既有胆量掳走你,自然有和庞斑较量的本钱。”
靳冰云没好气地叹道:“刚才我差点便杀了你,你还要在我面前吹大气。”
韩柏并不争辩,仰身躺在岸旁,望着天上的白云,以舒服得像甘心死去的语调道:“为什么太阳落下去,又能回升上来,人死了却不会复生,这是什么道理?”
靳冰云讶道:“你真的不知道庞斑正追来还是假的不知道?你难道有把握胜过他吗?”
韩柏道:“你还未答我,人死为何不能复生?”
靳冰云对他的无动于衷恨得牙痒痒,嗔道:“待庞斑来到后,你可向阎王爷请教这个问题,不过却须小心他会拔你的舌头。”
韩柏将双手放在头后,当作无忧的高枕,懒洋洋地笑道:“庞斑的唯一弱点是你,我的唯一弱点也是你,假设你不和我合作的话,我便死定了,你会和我合作吗?”
靳冰云见他胸有成竹,实在摸不清他的葫芦里有何应付追兵的妙药,叹道:“我是不会和你联手对付庞斑的,何况即使加上了我,我们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世上或者只有浪翻云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听到浪翻云的大名,韩柏现在变得粗浓如剑的眉毛一扬,眼内闪过崇敬的神色。犹记得在荒庙里,惊天地泣鬼神的覆雨剑一出,黑白二仆立时落荒而逃。
靳冰云没有放过他的反应道:“我果然没有想错,你是为了浪翻云才掳劫我,这证明了你被埋在土下时,听到了我和庞斑的对话,为何你被活埋土内,竟不会闷死,这是什么武功?”
韩柏想不到她心细如斯,自己的一个反应,给她推断出这么多事物。他生为孤儿,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在乎他,直到遇上靳冰云。他知道此生再也休想忘记她在他被活埋时,每一句话,每一下叹息。
靳冰云瞅他一眼,微嗔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韩柏坐了起来,望向靳冰云道:“你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到,每一个字都记得,将来也不会忘记。现在时间愈来愈紧迫,我没法向你作更详细的解释,只问若不是硬桥硬马和庞斑对着干,你肯不肯和我合作逃走?”
靳冰云不能置信地道:“你真有逃离庞斑魔爪的把握?”
韩柏忽地眉头一皱,侧俯地上,将耳紧贴在泥土上。靳冰云心下大奇,此人诡变百出,难道竟懂“地听”之术吗?不禁对他作出新的估计。
韩柏坐起来道:“追兵在三十里外现身,几乎是笔直往这里赶来,显然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厉害呵厉害!”说到厉害时,他的童真和孩子气又活脱地呈现了出来。
靳冰云心中一软,轻轻道:“你要我如何和你合作?”
韩柏欢呼一声,由坐变站,跃离岸旁,横掠小溪,行云流水般来到靳冰云的身旁,一手抄起她的蛮腰,脚尖点石,凌空而起,投往对岸的林木里,只留下了只绣花布鞋。
靳冰云怒道:“我会自己走,快放我下来!”心中却暗恨自己刚才不会反抗。
韩柏果然停下。靳冰云脚一触地,双手自然往韩柏推去。岂知韩柏像座山般动也不动,反而搂着她纤腰的手用力收紧,将她动人的玉体搂得往他靠贴过去。
靳冰云大怒,一掌按在韩柏宽阔的胸膛上,寒声道:“还不放开我!”
韩柏眼中闪过慑人心魄的异采,沉声道:“你刚才还说可让我得到你的身体,又说和我合作,为何现在又要杀我了?”
靳冰云微微一呆,玉颈微俯,头轻垂,娇躯已给韩柏紧拥入怀里。鼻中传入韩柏浓烈的男性气息,忽地轻呼一声,原来她感到正和韩柏一起往土内沉下去,就像沉进水里,但脚踏处明明是实在的青草地。韩柏衣衫无风自拂,眼里爆起强芒,那是内功运行至极点才出现的现象。惊人的气劲,使他和靳冰云硬生生钻入土里。靳冰云心中大讶,韩柏的功力已臻黑榜级高手的境界,为何从未听过江湖上竟有这一号人物?两人已没至腰部,仍不断沉下。靳冰云暗忖,你或者不怕活埋在土里,但我却肯定会活生生闷死,可是她并没有抗议,脑中浮起一幅接一幅的回忆,想到了久远得像有百年千年之遥的童年时代。八岁之前,她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专心剑道。只是一个赌约,使她的一生改变了,她便是赌注,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她从那件事发生的那日开始,便再也不会哭泣。
十八岁那年,她远赴魔师宫,谒见庞斑,成为他唯一的女徒,开始偿还十年前欠下的债,现在她只想长埋土内。
韩柏道:“你在想什么?”
靳冰云轻叹一声,终于伸手搂着韩柏粗壮的厚背,这时手刚好沉进泥里。
韩柏道:“看着我!”
靳冰云仰起俏脸,刚好韩柏的大嘴封下来,啜紧她娇艳欲滴的红唇。靳冰云待要挣扎,忽地发现了这一吻并没有任何邪欲成分,一道真气通过唇搭的桥梁,绵延不断地由韩柏的口中渡过来,使她浑身舒泰。眼前一黑,终没入土里,却没有丝毫气闷的感觉。
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盖代魔君庞斑,挺立高崖之上,一手收在背后,另一手垂下,紧握着一干一湿两只绣了双蝶纹的布鞋,眼神投往高崖下平原远方坟起的小丘间内的小谷。就在那里找到了冰云的这双鞋子。庞斑智慧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有“小魔师”之称的爱徒方夜羽卓立他背后,自他将布鞋送到这里来后,庞斑一直默然不语,使人不知他脑内转动着什么念头。事实上自懂事以来,方夜羽从来不知道庞斑脑内转着什么念头,这使他除了对庞斑天神式的崇敬外,还充满畏惧。
落下的太阳在远方地平线上散发着动人心魄的火红余晖,扇子般投射往入黑前的天空。
庞斑平静地道:“浪翻云胜了!”
方夜羽微一错愕,因为弄不清楚这是说出一个事实,还是一个问题?
庞斑道:“你步声较平时重了少许,显是受心情影响所致,若不是浪翻云胜了,你何会如此?”
方夜羽躬身道:“可是我之所以心情沉重,也可能是因找不到小姐而引起的。”
庞斑微微一笑道:“我当年选尔为徒,正是看出你性格坚毅。搜索冰云之事才刚刚开始,夜羽你怎会这么快便沮丧,故我可断言你刚收到了有关浪翻云的情报,并知道了于我们不利的战果。”
方夜羽脸上泛起衷心佩服的神色,道:“果是如此,谈应手和莫意闲联击浪翻云,仍然落得一死一逃的下场,使浪翻云声威更振,除非师尊亲自出手,否则对我们声势的损害,实在难以估计。”
庞斑长笑道:“好一个浪翻云!虽说谈莫两人这些年来纵情酒色,功夫有退无进,但他能破他们两人联手,足见覆雨剑法已达因情造势,以意胜力之道境,否则浪翻云如何能胜?”
他虽不在当场,但却有如目睹当时所发生的一切,还未动手,浪翻云超然于生死胜败的意态,使谈莫两人心生惧意,志气被夺。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庞斑的“因情造势,以意胜力”八个字,正点出了其中关键。于此亦可见真正理解浪翻云的,便是这最可怕的大敌。
方夜羽道:“我已撤退了所有对付怒蛟帮的后勤力量,因为在师尊亲自出手搏杀浪翻云前,我们实不宜再有任何因对付怒蛟帮而招致的败绩。”
庞斑眼光凝望远方,像想起了世间上最美妙的事物似的,出奇地柔和道:“在洞庭湖内,怒蛟岛东三十里处,有一终年给云雾怒涛封锁的无人孤岛,据渔民说,那是当神仙游湖时,落脚弈棋的地方。”
方夜羽呆了一呆,把握不到庞斑为何忽然提起此一无人孤岛。为了对付怒蛟帮易守难攻的天险,他曾下了一番工夫研究怒蛟岛和附近的地理环境,自然知道有此名为“拦江”的荒岛,但想不到二十年来不问世事的师尊,对此岛竟也知道得那么详细。
庞斑低吟道:“浪翻云呵!你知否我多么想念着你。”
方夜羽听出庞斑语气盈溢着憧憬和热恋般的深刻情绪,不禁肃然起敬,只有庞斑这种心胸气魄,才能使他六十年来,高踞天下第一高手宝座。浪翻云你究竟是怎么样超卓的人物?竟能如此得庞斑“错爱”?
庞斑仰天重重舒出一口压在心头的豪情壮气,徐徐道:“自先师蒙赤行百年前与传鹰那使天地色变的一战后,天下再无一可观之战,浪翻云呀!你莫要让我庞斑失望呵。”
方夜羽心湖激起了千丈巨浪,他知道庞斑已定下了出手决战高踞黑榜首位——无敌高手覆雨剑浪翻云的地点和日子。
庞斑放在背后的手衣袖“霍”声一拂,示意方夜羽离去,看似随便地道:“告诉浪翻云,明年月圆之夜,当满月升离洞庭湖面时,我在拦江岛恭候大驾。”他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痛苦,因为他终于放开对靳冰云的想念,并下了决定任由靳冰云自由离去,她若对他的恨比对他的爱少,终有一天她会回来的。情到浓时情转薄。
方夜羽俊秀的脸透出难以掩饰的激动,尽管他知道庞斑和浪翻云的决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但当庞斑说出来时,他仍压不下心中的激情,没人比他更明白,为何庞斑将决战推迟至一年后。
因为庞斑想给数年来剑技一直突飞猛进的浪翻云多点时间。六十年来无敌天下的庞斑,真的不想浪翻云是他的另一个“失望”。
方夜羽离开庞斑傲然卓立处的高崖后,撤退了所有围捕韩柏的人手,虽然庞斑没有告诉他这样做,但他已掌握了庞斑的心意。
否则庞斑又怎会一句也不提起靳冰云?他若仍放不开靳冰云,他便不会见浪翻云。
现在他定下了决战浪翻云的地点日期时间,自是他已决定将儿女私情拨到一旁,不成障碍。所以方夜羽自然要在这一年内,不碰任何和靳冰云有关系的事,以免影响了庞斑决战浪翻云前的心境。
说放就放。
也唯有庞斑这级数的修养,才能做到。
浪翻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不下。
庞斑的可怕在于他的放得下。
前者有情。
后者无情。
韩柏和靳冰云在山野间奔行。
靳冰云白衣飘飘,仙女般在月夜里的草原上幽灵般掠过。
韩柏追在她背后,心中还想着和她在土里的亲吻和肉体的接触。
那是时间停止了推移,星辰停止了流动的美妙时刻。
靳冰云忽地停了下来。
亭亭俏立。
她白玉般的一对赤足,轻盈地踏在湿润的草地上。
韩柏来到她身旁讶然止步,奇道:“为何不继续走?庞斑随时会转头来找我们的。”
靳冰云冷冷地道:“你以为你耍的把戏真能瞒过庞斑吗?你既能活埋不死,自亦可躲入土里,怎能瞒过他们?”
韩柏搔头道:“即使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他能把大地翻过来找寻吗?”
靳冰云看到他以堂堂大汉之躯,作出这个小孩子搔首的动作,心中无由一软,不想在言语上嘲弄他,叹道:“庞斑何等人也?他会的其中一种魔功,一经运展,可察知方圆十里土地内外所有的生命,他便曾用此法,找到我走失了的小田鼠,又怎会不知你藏在地底哪里?”
韩柏心中一寒,道:“若是如此,他现在到哪里去了?”
靳冰云眼中抹过失落的哀伤,低声道:“他正看着我?”
韩柏骇然一震,惊呼道:“什么?”
靳冰云那似对人世毫无依恋的眼光,飘到他那里去,呢喃低语道:“我说他正在某处紧盯着我,这绝错不了,因为以前每当他专注地望着我时,我都有现在的感觉。”
韩柏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他的目光往四方远近逡巡,最后落在右后方四里许外一座像鹤立鸡群般,高出其他山头的高峰,那是可俯瞰周遭数十里内景物的制高点。庞斑要么是不在,否则必立于其上。山峰被月亮的大光环晕衬托着,更突出了它的幽暗和神秘,韩柏遥望山峰,一种微妙的感觉流过身体,他明白了靳冰云感应到庞斑在看她的异感,因为他也感到庞斑正在看他,奇妙的感觉蓦地消去,他知道庞斑收回了目光。
靳冰云的甜美声音突像仙曲般从背后传来道:“他知道我们发觉到他,所以走了。”
韩柏回过头来,靳冰云已坐在草地上一块平滑的石头上,侧挨着石旁的大树,两眼望着自己的一双赤足,有种软弱无依、惹人怜爱的感觉。
韩柏来到她身旁,单膝跪了下来,问道:“他为何不出手对付我?”
靳冰云脸上掠过痛苦的神色,以令人心碎的声音温柔地道:“因为他已定下了与浪翻云决战的日子,其他一切再不重要了。”
韩柏目光一沉,射出森冷的寒光,靳冰云讶然审视他,韩柏一会儿天真无邪,一会儿又像个冷静睿智的老手,构成了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和特质,令她冷静多时的心田,泛起波动。
韩柏望向靳冰云,刚要说话,靳冰云先道:“不要求我做任何不利庞斑的事,无论如何,我虽不会帮他,但也不会对付他,你或浪翻云若真有本事,除掉他好了,何用依靠我这个小女子?好了!我要回家了。”说到“除掉他时”,眼中掠过令人心痛的哀伤。
韩柏先是没趣,听到最后两句,却是大吃一惊,跳了起来道:“你要回家?”
靳冰云站了起来,缓缓转头,望往远方的天空,仿佛那片夜空,就是她家上头的天空。
韩柏跳到她俏脸扭往的前方,摆下个拦着她回家之路的姿态,张开双手道:“你竟然还有家?”
靳冰云以平静得怕人的声调道:“当然有,我离家已有一千年一百年了,庞斑既已不要我,我为何还不回去?”接着秀眉一蹙道:“让开!”
韩柏呆了一呆,想起自己拦着她的去路,大大不好意思,慌忙收手退后一步,却没有让过一旁。
靳冰云幽幽一叹,柔声道:“我只是个苦命的人,趁我还有家时,让我回家吧!”
韩柏热血上冲,一拍心口道:“让我送你回去,横竖我这连家也没有的人,没有什么事可做。”
靳冰云垂首道:“谢谢你,可是我只想要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家去,你的心意,我领受了。”
韩柏大急道:“你这就离开我吗?”
靳冰云见到他大孩子的神态,忍不住噗嗤一笑。韩柏眼前一亮。她的笑容确能使明月失去颜色。
靳冰云将俏脸躲入高举的衣袖里,往后飘飞。
韩柏看着靳冰云远去的倩影,高叫道:“你的家在哪里?”
靳冰云在没入树林前,声音远远送来道:“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日若有闲,可往慈航静斋一行。”
韩柏全身一震。慈航静斋?靳冰云的家竟是慈航静斋?她和秦梦瑶又有何关系?
清晨。大雨。雨声淅沥里,水珠由寺庙的斜檐串泻下来,在风行烈面前织出一面活动的水帘,雨水带来的清寒,使他灵台一片清爽,就像这所山中寺庙超然于尘俗之上。雨点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溅飞,每一个景象,都似包含着某一种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静的女音在他身后严肃地道:“风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着了凉,于你虚弱的身体,并无好处。”
风行烈眼光由下往上移,跨过了庙墙顶的绿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远里,淡淡道:“玄静师父的好意,我心领了,一饮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确要亡我风行烈,谁也无法挽回。”
玄静尼淡淡道:“天下还有很多事等待风施主去做,若施主如此意气消沉,怎对得起送你来的广渡大师?若非有他出面,我们空山隐庵又岂会破去二百年来不招待男宾的惯例,将你收容。”
风行烈虽没有回头,却可以想象到玄静尼清丽的俏脸。她这么年轻美丽,为何却要出家为尼?还是这所名刹的女主持,其中定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玄静师父!”风行烈叹了一口气道:“大恩不言谢,这些日子来我闲着无聊,从佛堂借了很多经典来看,颇有所悟,有缘无缘,确是丝毫不可勉强。”他心中想着的却是靳冰云,她究竟在哪里?
是否像他如此想念她,也正挂念着他?
玄静尼柔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怎会是舒舒服服的一回事?施主若不振起雄心,武功岂能恢复往昔?”
风行烈蓦地转身,握拳咬牙道:“就算我武功恢复旧观,甚至更胜从前,但又怎胜过庞斑?天下根本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玄静尼从他眼中看到对庞斑深刻的仇恨,暗叹人世间的恩怨交缠,若蚕之吐丝,至死方休!心中也无由地升起对这落难的俊秀年轻武林高手的怜惜和慈悲心。
风行烈倏地省觉到自己的失态,退后垂手道:“师父请原谅风某失敬之处。”
玄静尼若无其事地道:“风施主回房休息吧!”
风行烈环目四顾这处于空山隐庵南区的独立院落,清清寂寂,住在这里的尼姑,都因他的到来而迁往其他院落,除了伺候他一日数餐的两名老尼外,只有玄静尼不时来查看他伤势痊愈的进展。
玄静尼微嗔道:“风施主!”
风行烈讶然望向她。她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丽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从未经过情绪波动的容颜,这令人联想起一张没有人曾书写染污过的美丽雪白的纸张,她那身素灰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尘的超然身份。像现在这种微嗔的神态,风行烈还是这些日来首次看到。
玄静尼双手合十,挂在指隙间的佛珠串一阵轻响,低头道:“贫尼动了嗔念,罪过罪过!”
风行烈心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暗忖即使身入空门,是否就须如此压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他当然不能将这冒犯不敬的想法说出来,充满歉意道:“都是在下不好,触怒了师父,风某来此已久,也应该走了!”
玄静尼淡然道:“风施主现在毫无保护自己的能力,若在途中出了任何事,我们很难向净念禅宗交代。而据我们最新的消息,庞斑的黑白二仆正竭力找寻你的行踪,所以广渡连探望你的念头也要打消,更不要说将你带回净念禅宗。”
风行烈恭敬地向她一躬身,道:“在下心意已决,并写下书信,若将来广渡问起,你将信予他一看,事情可清楚明白。”
玄静尼平静地道:“施主去意,贫尼怎会不知?刚才我曾到施主静室看过,早发现了你写给广渡大师的信和收拾好的衣物包裹,不过据广渡大师所言,施主的安危牵涉到天下苍生的祸福,施主真要走,还请三思。”
风行烈苦笑道:“我能避到哪里去?庞斑的势力正不断膨胀,终有一天会找到这里来,那时牵累了师傅等与世无争的人,我如何过意得去?师傅请了。”
玄静尼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借低头的动作不让风行烈看到,轻轻道:“施主去意已决,我自然不会拦阻,正如施主所说,天下事无一件能走出‘机缘’之外,来也是缘,去也是缘,施主珍重。”
风行烈哈哈一笑道:“来也是缘,去也是缘!”声音里却毫无欢喜或激动的情绪。
玄静尼看着他从房中取出随身小包袱,撑起雨伞,消失在烟雨蒙蒙的门外。“啪!”捏着佛珠串的纤手,硬生生地捏断了佛珠串和一颗佛珠子。数十颗佛珠泻落地上,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弹起,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可是她犹似不知,只定眼望着风行烈消失在那里的蒙蒙山雨。
韩柏和靳冰云分手后,赶了一夜路,黎明时来到官道上。道上静悄无人,韩柏心想难道真是天要助我,一个庞斑的人也撞不到,自己和靳冰云一起时,庞斑或会不动他,但离开了靳冰云后,庞斑便没有放过他的理由。走了一会,仍是不见一个人,不禁大感可疑,为何不见一个赶市集的人。
韩柏冷哼一声,站定下来。一个文士装束、英秀俊美但却体格轩昂魁梧的年轻人,缓缓从林间步出,来到官道的正中心,彬彬有礼地道:“兄台相格雄奇,又能在我们手中劫走冰云小姐,公然向魔师挑战,显非平凡之士,敢问高姓大名?”
韩柏道:“在下韩柏,公子是庞斑的什么人?”
文士温和一笑道:“本人方夜羽,乃魔师次徒,失敬了。”
韩柏想不到他如此温和有礼,虽是敌对,仍大生好感,道:“请问魔师何在?”
方夜羽哈哈笑道:“韩兄确是志气可嘉,可惜家师事忙,未能来会韩兄,只好由徒弟代师之劳了。”若换了别人,早勃然大怒,但方夜羽却偏仍是那副谦谦佳公子的风度。
韩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你果然不是庞斑,魔师怎会若你那么年轻。”
方夜羽心中大奇,这人应是智勇双全之士,为何竟如此不掩饰对庞斑的畏惧,而且神态有若未成熟的人,讶道:“韩兄既如此惧怕家师,为何又公然和他作对?”
韩柏理所当然地道:“怕还怕,作对还作对,又怎可因怕而什么也不敢去做。”
方夜羽暗忖此子若非傻子,便是个真英雄,韩柏年纪看来像二十三、四,又像二十一、二,在江湖上理当有段经验,为何却从不听人提起?因道:“韩兄究竟是哪个门派的大家?”
韩柏一呆道:“我也弄不清楚。”
方夜羽从从容容,一拍挂在背后的两支短戟,微笑道:“韩兄既不愿说,在下唯有出手请教高明,从韩兄的手底下摸出韩兄师门来历,韩兄请!”
韩柏想不到大家说得好好的,竟然说打就打!骇然退后一步,插手道:“不公平不公平!”
方夜羽一愕道:“韩兄若认为不公平,在下可只以空手领教。”
韩柏皱眉道:“这依然不公平。”
方夜羽大讶道:“这又有何不公平之处,请韩兄指教。”
韩柏坦然地道:“方公子双戟乃随身兵器,若弃而不用,武功自不能尽情发挥,反之我却惯了两手空空,尔消我长,对公子当然不公平。”
方夜羽像看怪物般瞪了他好一会,叹道:“韩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而我偏不能让你就此离去,让在下非常为难。”
韩柏见他对着自己这可恶的敌人,依然潇洒自若,有风度之至,不禁暗暗心折,由此推及其师,可见庞斑亦当是气概万千的不世人杰,当下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道:“横竖你背插双戟,不如借一把给我,公平决战。”这种提议,亏他韩柏说得出口。
方夜羽丝毫不以为忤,愕然道:“韩兄实战经验显然非常缺乏,骤然用上别人兵器,不是更吃亏吗?”
这回轮到韩柏大奇道:“你怎知小弟缺乏实战经验?”
方夜羽哂道:“这有何稀奇,假设韩兄转战天下,早震惊江湖,在下又何须请叫韩兄高姓大名?”
韩柏恍然,一面暗惊方夜羽心思细密,另一面却暗笑无论对方有何神通,也不会猜到赤尊信将自己造就成高手的离奇手段。
方夜羽忽地长啸一声。手动,白芒闪,长三尺八寸的精钢短戟,插在韩柏脚前三寸,戟尖没入泥土的深度,不多不少,恰好支持起挺插的戟身。韩柏心中大凛,只是这一手,已使他知敌手难惹。
他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却不拔出来。一股奇异至难以形容的感觉,由戟身传入他的手里。事实上,虽然韩柏不曾看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感觉到短戟的杀气,感觉到短戟曾经历过的每一次拼杀,心中泛起一种惨烈的情绪。短戟离土而出,顿时在空中幻出万道青芒,蓦然往韩柏身前回收,变回从容握在右手烁光流闪的三尺八寸短戟。
方夜羽心内的震骇确是难以形容。要知他这仗以成名的“三八戟”,是用北海海底据说来自天上的神秘“玄铁”所制,不但炼制时的火温要比一般精铁高上数倍,熔铸出来后的玄铁,也比一般精铁重上数倍,所以别小看这支短戟,竟有百斤之重,一般人双手也未必能将它捧起。但韩柏舞动短戟时,那种潇洒和从容,就像拿起一枚绣花针在虚空中缝出最细致精巧的图案,又像曾看着短戟出世那样,对“戟性”熟悉无比。
韩柏叹道:“好家伙!把手处这些螺旋粗条纹使握着它也变成享受。”他自幼便负责韩府武库的打理工作,对兵器的感情之深,真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
方夜羽兴致勃勃地道:“难道韩兄原也是用戟的高手吗?”
韩柏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应用哪种兵器,只觉每一种都很好很好……”
方夜羽像完全忘记了韩柏是他的大敌般,微微一笑道:“韩兄知道吗?在下今年虽只二十八岁,但与人生死搏击的经验却是不少,可是从未有过像现在般在交战以前,便把敌手虚实摸得一清二楚。”
韩柏愕了一愕,恍然失笑道:“我明白了。”
方夜羽脸上笑意更盛。他忽地发觉自己颇有点喜欢韩柏,此人貌似天真,其实才智高绝。
韩柏道:“对于小弟手上此戟的认识,自是无人能出方公子之右,所以只看我多舞了两下,方公子立即揣测出我的斤两,不知方公子胜算可高?”
方夜羽苦笑道:“只是五五之算。”接着苦笑化作挂在唇边的傲意,冷然道:“但若你手中的戟重归我手,以双戟对韩兄的空手,韩兄能支持百招以上,已属异数。”
韩柏心中一热,豪情涌起,大声道:“那我便将戟还你!挡你百招看看则个。”
方夜羽喝道:“万万不可!”
韩柏皱眉道:“方公子难道要舍易取难吗?”
方夜羽坦白道:“不瞒韩兄,我对你起了爱才之念,故想换个方式,来和韩兄比试。”
韩柏有点感动地道:“能不和公子兵刃相见,自是最好。”本性善良的他,不禁对眼前这气概风度优美得无以复加,隐然有继承魔师庞斑影子的超卓人物,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方夜羽道:“游戏的方式任由韩兄定下,方某无不奉陪,韩兄若败了,须归顺我师,作我的头号手下;韩兄若胜了,方某便代家师赦过你掳走冰云小姐之罪,不再追究,此条件接受与否,韩兄请一言而决。”语意间自具纵横捭合的豪气。韩柏眉头大皱道:“我就算空手对方公子的双戟,最劣也只是落败身亡罢了,但比起要做你的手下,总要有种得多,更何况我根本想不到除手底下见真章外,还有其他什么方法可选择?”
方夜羽成竹在胸地道:“韩兄江湖经验毕竟浅薄了些,方某虽是一人现身,但早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家师亲手训练的十大煞神,足令韩兄饮恨于此,韩兄可相信吗?”
韩柏道:“你不说我也感觉得到,刚才我握戟在手时,曾想过立即逃走,但隐隐间感觉到方兄在暗处布有高手,只好打消念头,所以怎会不信方公子所言?奇怪的只是公子刚才还准备和我单打独斗,一决雌雄,现在忽又改变主意,派手下围攻于我?”
方夜羽长笑道:“这个道理你日后自会知道,你既想不到比试的方式,不如由方某划下道来,看看尊意如何?”
韩柏想了想道:“公子何妨说来听听!”
方夜羽正容道:“由现在开始,我撤去所有监视韩兄的人手,任由韩兄躲起来,三天后我便会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追捕韩兄,若能于三个月内将你生擒,便算韩兄输了,反之则是方某败了,韩兄意下如何?”
韩柏一听大为意动,先不说方夜羽是否真能找到他,即使找到他后还要将他生擒活捉,那是谈何容易,喜叫道:“这即是捉迷藏的游戏,小弟最爱玩的了。”
方夜羽见他神态宛若儿童,但已见怪不怪,微微一笑,飘身退后。
韩柏举起短戟,高呼道:“你的戟!”
方夜羽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一天方某的单戟不能胜过韩兄的单戟,这三八戟便交由韩兄保管。”
韩柏看着方夜羽消失在官道的转弯处,眼中射出佩服的神色。方夜羽不愧庞斑之徒,行事磊落大方,叫人折服,亦叫人莫测高深。他一声长啸,没入林内,游戏开始。假设韩柏败了,这一生他再也休想向魔师庞斑挑战。
龙渡江头上游三十里。一艘巨舟放风而来,赫然是怒蛟帮的旗舰“怒蛟”。船还未曾泊向岸,一群人从船上跃起,落往岸旁,与沿岸奔来的数十人相会。从船上跃下的当然就是赶来援手的凌战天,还有庞过之等一众心腹猛将。
凌战天看到众人安然无恙,一反平时的冷静沉着,激动得叫道:“小鹰!”
正奔上来的上官鹰全身一震,止步道:“二叔,十年来,你从没有唤过我的乳名!”
凌战天一呆,在上官鹰前五尺处煞住马步,喃喃道:“真有十年了,我也很久没听你叫我做二叔。”
两人对望一眼,忽地一齐仰天长笑起来。上下两代两个人,三年前虽说放弃了成见,和洽相处,但互敬有余,亲爱不足,可是在眼前此等动辄生离死别的非常时期,死去已久的“叔侄”情,终于复燃。
凌战天叹道:“还是那个小鬼头。”心中涌过在上官鹰小时逗他玩的种种情景。
上官鹰激动地道:“只要能换来二叔这句话,小鹰便觉得这些日来冒的风险,是没有白熬了。”
凌战天冷哼一声道:“我早劝过你不要随便离开怒蛟岛。”
上官鹰忍着心中欢悦再肃容道:“小鹰知罪!”
凌战天“咦”了一声,道:“大哥在哪里?”
翟雨时分外恭敬地道:“浪首座说过他会追上我们。”
凌战天不满地摇摇头,眼光转往戚长征身上,奇道:“长征!你一向最多话,为何直至此刻一句也未听你说过?”
凌战天显然心情大佳,否则不会一反惯例打趣这些后生小辈。
戚长征正容道:“帮主和副座在上,戚长征有一个请求,务请答应。”
这次翟雨时和上官鹰也齐感愕然,他们都听出戚长征语调所显示出来的坚决意味。
凌战天脸色一沉道:“不好听的话,最好别说。”他也感到事情的不寻常。
戚长征坚决地道:“这事不能不说,不能不做!”
凌战天脸色由沉转寒,冷冷望着戚长征。在一众后辈里,他最喜欢的便是这爽朗磊落的青年,此子刚中带柔,粗中有细,是习武的罕有奇才。
上官鹰道:“有话便说出来吧!何用忸怩?”
翟雨时截入道:“匹夫之勇,长征你须三思而后行。”
戚长征叹道:“雨时你定是我肚内的蛔虫,否则为何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你。”
上官鹰猛然醒悟,脸色一沉,怒道:“怎么?你竟是要去找马峻声算帐?”
戚长征哈哈一笑道:“此不义之人险累我断送了帮主和一众兄弟的性命,戚某若不取他首级,怎能还厚颜留在怒蛟帮?”
瞿雨时缓缓道:“无论成败,你可有想过那后果?”
马峻声在八派联盟年轻一辈里,声势如日中天,即使戚长征胜了,只会惹来与白道化不开的深仇,争斗火并,永无宁日。
尤其常现在怒蛟帮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劣境,问题便更严重。
戚长征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
上官鹰默默不语,他怎会不清楚戚长征的性格,假设他不批准戚长征此行,戚长征将再也不会快乐起来。
凌战天虽未清楚事起因由,但已猜到几分,喝道:“我不赞成!”
“战天!让他去吧!”
众人愕然,往声音传来的江边望去。
一名大汉拿着酒壶从江畔高及人腰的青草丛中坐了起来,正是剑动天下的“覆雨剑”浪翻云。
戚长征全身一阵抖颤,叫道:“大叔!”
浪翻云咕嘟“吞”下一口酒,冷喝道:“小子莫再多言!快向帮主请示。”
戚长征来到上官鹰跟前,待要下跪,上官鹰已一把扶着,轻道:“长征珍重!”
戚长征瞬也不瞬地深望着上官鹰,一声长啸,退了开去,转瞬没入江旁树林里。
浪翻云霍地站起,淡然自若道:“三年内若此子不死,他的成就将会超越‘左手刀’封寒,成为当今刀法第一大家。”
众人心中一阵激动,能得浪翻云如此赞许,戚长征死而无憾。
凌战天一愕道:“大哥的看法,我绝对同意,但是他能活着回来的机会实在是太小了。”
上官鹰默不作声,眼神闪着忧色。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只有能人所不能,才能超越其他人,没经烈火烧炼的刀,怎能保持刀的锋利;没有痛苦流血的人,又怎可保持人的锋利。”他说罢又喝了一大口酒,平静地道:“好了,回家吧!”
凌战天愕然望向他。翟雨时将头垂下,避过凌战天的目光,他也如凌战天般看破了浪翻云要回家背后的情由,但他不想凌战天晓得他的才智竟达到这地步。在他面前,翟雨时总是收敛锋芒,那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浪翻云决定了挑战天下无人敢惹的魔师庞斑。
凌战天道:“大哥与庞斑一战如箭在弦,势所难免,我便和大哥回岛去痛饮十昼十夜,预祝大哥旗开得胜。”
浪翻云哑口失笑道:“得胜得败尚是言之过早,不过说到喝酒,你一定喝不过我,怕只怕秋素到时不肯放你过来跟我如此喝酒。”
上官鹰心头一阵激动。凌战天才是浪翻云的真正知己,从浪翻云一句话,猜出浪翻云欲在与庞斑决战前,重温和亡妻惜惜生前共处过的事物;岛上孤云、洞庭夜月,涛声击楫,寒露湿衣。所以他要回家了。
《覆雨翻云》卷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