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御驾亲征

    胡惟庸坐在书斋里,忽然感到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暗门声响,打了开来,胡惟庸大喜,站将起来,今早他曾以秘密手法,向天命教另一军师廉仲发出消息,要面见教主单玉如,现在当然是她来了。自身为丞相后,每次都是单玉如纡尊降贵来见他,使他逐渐生出错觉,感到自己的地位比单玉如还要高。这种想法当然不敢表露出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单玉如的厉害手段。但他却从不担心单玉如会对付他,因为若没有了他胡惟庸,她还凭什么去夺朱元璋的帝位。却懵然不知单玉如真正的妙着竟是恭夫人和允炆。

    胡惟庸开始时,真的对单玉如极其倚重信赖,但久尝权力的滋味后,想法早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近数年内,他不停收买江湖上黑白两道的高手,组成自己的班底。并拟好了一套完整的计划,只要登上帝位,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单玉如和她的天命教。他的算计精密老到,否则也不能在天命教高踞军师之位。只是他怎么也算不到允炆和单玉如的真正关系,更想不到在这接近成功的时刻,会给单玉如和楞严出卖。由暗门走出来的不是单玉如,而是与他同级的武军师廉仲。廉仲体型高瘦潇洒,面目英俊,一身儒服,两眼藏神,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高手的风范和气派。

    胡惟庸原本站了起来,准备施礼,哪知来的是廉仲,失望中微带不满道:“教主没有空吗?”

    廉仲微微一笑,在他对面坐下来,凝神瞧他,眼中射出冰冷无情的神色。胡惟庸最懂鉴貌辨色,心感不妙,但却不动声色,悠闲地坐回椅里。他那张太师椅有个机关,只要拉动扶手下的手把,可通知守卫斋外的高手进来护驾。他尚未坐入椅里,廉仲手指往他遥遥一戳,封了他的穴道。他身子一软,掉入椅内。

    胡惟庸又惊又怒,色变道:“廉仲!这算是什么意思?”

    廉仲再微微一笑道:“什么意思?胡丞相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这五年来,丞相瞒着教主,秘密招兵买马,又是什么意思呢?”

    胡惟庸口才最佳,正要为自己辩护,岂知廉仲再点了他喉结穴,胡惟庸喉头一阵火热难过,说不出话来。

    廉仲淡淡道:“丞相恐怕到死仍不明白,教主为何舍得干掉你,不过本军师亦不会对死人徒废唇舌作解释。”长长叹了一口气后道:“你的地位权势全是教主所赐,若非她暗中为你做了这么多工夫,你怎能坐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来。”

    天命教最厉害的武器就是美色,这使单玉如的势力轻易打进了高官大臣的私房,不但消息灵通,还可暗中影响皇室和大臣,白芳华和恭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朱元璋固着了道儿,鬼王和燕王亦不幸免。

    廉仲露出兔死狐悲的眼色,再叹道:“事实上教主对你是仁至义尽,让你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甚至最后还有个畏罪自杀的好收场,避免被朱元璋磔刑于市。”

    胡惟庸两眼瞪大,射出惊恐神色,若他能开声发问,必会大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蓦地府内远处传来叫喊声和兵刃交击的声响。廉仲长身而起,笑道:“时间到了!让廉某送丞相上路吧!”

    蓝玉这时来到金川门前一座树林里,林内早有人预备了战马,以省脚力。坐到马上,蓝玉的感觉立时不同,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南征北讨,为大明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只有在马背上他才感到安全。城门那边这时亮起火光,倏又熄灭,如此亮熄了四次,恢复平常淡淡的灯光。蓝玉提起了的心放松下来,景川侯曹震终仍是忠心于他的。

    “轰!”火焰在左后侧远方的将军府冲天而起,接着是嘈杂的叫喊声。蓝玉心中暗笑,只是这场大火,即可叫守城兵应接不暇,忙个死去活来。方发在旁低声催促,蓝玉收拾心情,一夹马腹,领着五百多名全穿上明兵军服的手下,旋风般往金川门驰去。果然是城门大开,通往护城河的吊桥放了下来,景川侯曹震一身武服,带着一队人马和“布衣侯”战甲正恭候他的来临。两股人马会合后,组成过千的骑兵队,驰出城外广阔的平原,在星月无光的夜色下,朝西北角的狮子山驰去,后方是金陵城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和灯光。他的手下均是久战沙场的精兵,自然而然分作五组,由李天权领一队人作先头探路部队,战甲和常野望各率百人护在两翼,方发殿后。他身旁左是曹震,右是兰翠晶,阵形整齐的往狮子山驰去。那里有两千援军等候着他,都是他为今日之行千中挑一的精锐子弟兵,忠诚方面绝无问题。这次他到金陵,是要争夺皇位,所以预备充足,内外均伏有精兵,只不过没有想过是用作逃命之用罢了!

    眼看再一盏热茶工夫,将可抵达狮子山脚会合的地点,前方忽传来马嘶人喊的声音,最前头的人马翻跌失蹄,陷进一片混乱里。李天权的呼叫声传来道:“有伏兵!”黑夜的荒原,喊杀震天,慌乱间,也不知有多少人马由四面八方杀至,千百支火把燃亮起来,照得他们无所遁形。蓝玉征战经验何等丰富,一看形势立知此仗有败无胜,对方人数既多,又早有布置,任自己如何兵精将良,亦远非对手。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否则怎会有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跌进陷阱去。他勒马停定,杀气腾腾的眼神落在旁边的曹震身上。曹震正一脸惶然往他望来,见他神色不善,张口叫道:“不关我的事!”蓝玉拔出长矛,电射而去,戳碎曹震的护心铜镜,刺入他心脏去,把他撞得飞离马背,“砰!”一声掉在地上前,早毙命当场。

    战甲等拥了回来,叫道:“大帅!我们杀出去!”蓝玉仰天长笑,高呼道:“儿郎随我来!”觑准左方敌人较薄弱的一处空隙,一马当先,领着二百拼死护驾的将兵,杀将过去。他连续挑飞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后,杀进敌人外围的步兵阵式里,长矛在他手上变成阎王的催命符,腾挪挑刺中,敌人纷纷倒地,真是当者披靡。战甲和常野望分护两翼,使他更能发挥冲锋陷阵的威力。蓝玉大展神威,刚挑飞了一名冲来的骑兵,心口一窒,血气翻腾,知道因秦梦瑶而来的内伤仍未痊愈,力战下显露出来。忙强运真气,勉强压下伤势,一支冷箭已射在坐骑颈项处,战马一声惨嘶,前蹄跪地,把他翻下马去。几名手持藤牌的步兵持刀杀来。

    蓝玉终究了得,临危不乱,矛尖触地,弹起雄伟的躯体,同时飞出两脚,踢在两个藤盾上,脚用阴劲,内力透盾而入,两兵登时喷血倒跌。蓝玉见那两人没有立毙当场,知道自己功力因伤大打折扣,这时他杀红了眼,抽出佩刀,劈翻了另一边的敌人,长矛再度抄起,幻出万千矛影,硬把四周的敌人逼开。战甲等人杀至,让了一匹坐骑予他,继续朝前杀去。此时他身旁只剩下五十多人,无不负伤浴血,谁也分不清身上的血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了。

    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敌人,刀戈剑戟反映着火把的光影,战场上千万个光点在闪动。蓝玉等忽然压力一松,原来冲破了对方的步兵阵。不由大喜加速前冲,只要到达城外的疏林区,将大有逃生希望。前方一片黑茫茫,不见人影,蓝玉心觉不妥,前方蓦地大放光明,无数火把燃亮起来,同时外围两翼移动,钳形般合拢过来,把他们围死在中间处,这次出现的全是骑兵,人强马壮,阵容鼎盛。蓝玉等人心知绝不可停下,死命往四周冲杀,对方只以弩弓劲箭射来,到蓝玉只剩下三十多人,无奈停止下来。蓝玉一声长啸,手下纷纷下马,同时下手击毙坐骑,让马尸变成一个临时的堵护墙,情景惨烈残忍。三十多人结成小阵,把蓝玉团团护在中心,决意拼死力战。

    蓝玉一看身旁手下,战甲、常野望、兰翠晶和李天权全在,独缺了一个方发。此人武功只略逊于李天权,应该不会如此不济,竟闯不到这里来,心中一动,厉喝道:“方发何在,给我滚出来!”至此他才明白朱元璋为何要暗杀连宽,因为如此方发就可补上军师之位,得知他所有机密,但此时后悔莫及。一通鼓响,十多骑由敌阵驰出,其中一人赫然是朱元璋,其他人包括燕王、叶素冬和老公公,不认识的尚有四个影子太监和几个气度不凡的人,一看便知是高手。方发跟在这些人之后,行藏闪缩。朱元璋等驰至被大军包围在核心的蓝玉等人阵前十丈许处,勒马停定。蓝玉慑于朱元璋三十多年来的积威,竟骂不下去。

    一身战服的朱元璋凛凛生威,从容一笑道:“蓝大将军犹幸无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想当年朕对尔恩宠有加,以大将军比之汉代猛将卫青和唐代的李靖。岂知尔恃功骄横,赋性狠愎,屡次强占民田,朕派御史往查,竟遭尔捶打强逐。北征回师之际,夜叩喜峰关,关吏开关稍迟,便给尔纵兵毁关而入。朕念尔驱逐故元遗兵,功勋盖世,对此等恶行一一容忍,还封了你作凉国公,又加封太子太傅,爵禄仅次于若无兄之下,可惜你仍不满足,人前人后,均说朕待尔太薄。现在更联结外族,密谋造反,尔还不跪地受缚,让我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朕将会给尔一个公道。”蓝玉“呸”的一声,不屑地吐出一口涎沫。围在四周的大军见皇上受辱,一齐喝骂起来,群情激愤。

    朱元璋举起手来,全场立时鸦雀无声。身旁的叶素冬道:“皇上!不宜让他说话。”

    朱元璋点头同意,向身后一个矮壮强横,五十来岁,满脸须髯,只穿便服的男子道:“帅卿家,给朕处理此事!”

    那男子拍马而出,来至蓝玉阵前,大笑道:“一别二十年,难怪大将军不认得帅某。”

    蓝玉定神一看,吃了一惊道:“是否‘亡神手’帅念祖?”

    一个在朱元璋另一侧极为瘦高、亦是身穿便服的汉子大笑道:“将军仍记得帅兄,只不知有没有把我直破天忘了?”

    蓝玉心中骇然,两人均为当年朱元璋座下出类拔萃的高手,武技不在自己之下,想不到多年不闻消息,现在忽然又出现在朱元璋身旁,看来武功定是大有长进,自己纵未受伤,亦不敢轻言可操胜券,何况在这身有伤患又经苦战之后的时刻。回观己方之人,个个面如土色,显知大势已去。

    帅念祖轻松跃下马来,自有人把战马拖开,哈哈一笑道:“蓝兄敢不敢和小弟单打独斗!”

    蓝玉回头低声道:“我设法逼近朱元璋,你们觑准时间,以火器向四周发射,然后自行逃生,各凭天命。”众人纷纷点头。

    帅念祖这时又再次搦战。蓝玉深深看了兰翠晶一眼后,一振手中长矛,大喝道:“帅兄要死还不容易!”大步走出阵外,长矛一摆,迅速抢前,往帅念祖狂攻而去。

    帅念祖不慌不忙,往腰间一抹,运手一抖,只见一条腰带似的东西,迎风一晃,登时挺得笔直,原来是一把软剑。

    蓝玉哂道:“帅兄的亡神十八掌哪里去了?”当年帅念祖从不用兵器,在战场上只凭双掌克敌制胜,亡神十八掌名动朝廷内外,蓝玉故有此语。

    敌矛已至,帅念祖仍有余暇答道:“没有些新玩意儿,怎送蓝兄上路。”挥剑架住了蓝玉势若横扫千军的一矛。

    朱元璋旁的燕王狠声道:“若非孩儿身中蛊毒,必亲手搏杀此獠。”

    朱元璋失笑道:“皇儿何时才学会不亲身犯险!”燕王知他暗讽自己亲手行刺他,老脸一红,不敢再说话。

    只见矛剑一触,竟无声无息凝止半空。蓝玉大为骇异,对方软剑阴柔坚韧,自己全力一矛,不但磕不掉小小一把软剑,且因对方剑上传来阴柔之力,想抽矛变招也有所不能,硬和对方拼了一下内劲。蓝玉一震退后,强压下翻腾的真气。难怪朱元璋命帅念祖来向自己搦战,纵使自己功力如前,恐亦非他对手。此退彼进,帅念祖立时剑芒大盛,千百道剑影潮卷而至。

    蓝玉自知难以幸免,当机立断,大喝道:“走!”十多道火光冲天而起,投向四周,其中射往朱元璋坐骑处的,都给护驾高手轻易挡开,落到地上,却燃烧不起来,冰雪遍地,哪会着火!投到包围的敌阵,却引起了混乱。战甲等一声发喊,全体往西阵逃去。这是他们的聪明处,若分散逃生,活命的机会更是渺茫。朱元璋和身旁各人看也不看逃生的人,注意力只集中到蓝玉身上。

    这时蓝玉被帅念祖惊人的软剑法,施出或刚或柔怪异无比的招式,杀至左支右绌,全无还手之力。忽地剑势大盛,远在十丈外的朱元璋等人,亦可听到剑气破空的呼啸声时,帅念祖猛地退开。蓝玉一声狂喝,长矛甩手飞出,闪电般往十丈外的朱元璋射来。直破天一声长笑,飞离马背,凌空一个倒翻,双足一夹,凭足踝之力夹实长矛,再一个漂亮翻腾,落到地上。蓝玉颓然一叹,胸口鲜血泉涌,仰天倒跌,一代名将,落得惨淡收场。

    这时负责领军的老将长兴侯耿炳文,在几个亲将护持下,策马来至朱元璋龙驾前,下马跪禀道:“老臣办事不力,贼将全部伏诛,只少了个兰翠晶!”

    朱元璋除了蓝玉这心腹大患,心中欣喜,哪还计较走了个女人,笑道:“长兴侯何罪之有,此女最善潜踪匿隐之术,但亦绝逃不过我等布下的天罗地网,说不定是趁乱躺在地上扮死尸,卿家着人仔细搜寻吧!”勒马往金陵城驰去,长笑道:“朕要亲自审问胡惟庸,看他的嘴硬,还是对单玉如的忠心不够坚定?”众将忙紧随左右。

    韩柏、范良极和娇娇女虚夜月三人凭着绝世轻功,避过守卫耳目,潜入了一座皇城位于外围的钟鼓楼的地牢下,来到进入地道的大铁门前。

    虚夜月奇道:“这么重要的地方,为何没有人防守?”

    范良极慢条斯理道:“这道厚达一尺的大铁门只能由内开启,不但有门锁,还有三支大铁闩,把门由内关死,庞斑也震不开它。”

    虚夜月吐出可爱的小舌头道:“那你怎样把它弄开?你又没带撞门的工具。”

    范良极曲指敲了敲虚夜月的头,笑道:“所以说你是入世未深的小女孩,才会这么容易被这小子骗上手。撞门怎行?只要有些微声响,负责以铜管监听地道的禁卫会立即发觉,只要借鼓风机把毒气送入地道,可把你活活闷死。”

    虚夜月和他笑闹惯了,只一脸不服,抚着被他叩痛了的头皮,嘟起可爱的小嘴儿。

    韩柏哂道:“这样说就算你有方法把门弄开,只是开门声便可惊动守卫。”

    范良极得意洋洋道:“算你聪明!猜到我曾潜入地道把门锁打开,不过我看你仍是脑力有限,想不到我曾在门锁处加上润滑剂,保证再开门时无声无息。”

    虚夜月奇道:“这么容易便可出入地道吗?”

    范良极道:“当然不容易,要怪就怪你爹,宫内所有地道的出口,都设在空旷处,只要钻出去,立即会给人发觉。”

    虚夜月奇道:“那你如何钻出地道呢?”

    范良极道:“凡地道都有通气口,再告诉你一样本大哥的绝技,就是缩骨术,几乎连耗子的小洞都可以钻过去。”

    虚夜月忿然道:“吹牛皮!”

    韩柏伸手过来搂着虚夜月的小蛮腰,哂道:“那我们可回家睡觉了,除了你这老猴外,谁可钻过那些通气口?”

    范良极一手抓着他胸口,恶兮兮道:“再说一句回去,我便阉了你这淫棍。”虚夜月听得俏脸飞红。

    岂知韩柏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笑道:“阉我?月儿不杀你头才怪!”虚夜月羞得更不知钻到哪里去才好。

    韩柏讶道:“老贼头你有很多时间吗?为何尽在这里说废话?”

    范良极另有深意道:“当然有的是时间,朱元璋离宫去对付蓝玉、胡惟庸和楞严,来?”

    虚夜月和韩柏失声道:“为何要等他回来?”

    范良极成竹在胸,在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塞给韩柏道:“待会我们从被我弄宽了的通风口潜入皇宫后,你便拿着这东西朝坤宁宫逃走,那是内宫,守卫最严密,记着不要杀人,然后乖乖被捕,那便可完成了你在这次最伟大的盗宝行动中赋予的使命。”

    韩柏呆了一呆,隔袋摸过了袋里的东西后,逐渐明白过来,涌起怒容道:“你这老贼头,为了偷东西,竟要我白白牺牲。”

    虚夜月仍是一头雾水,伸手往韩柏手中布袋摸索几下后,叫道:“我明白了!这是只仿制的九龙杯!”

    范良极怪笑道:“小妹子真是冰雪聪明。”接着向韩柏道:“你不是说朱元璋肯任我去偷东西吗?你这就是偷给他看,朱元璋难道会为此杀了你吗?给押到他龙座前,你只说是为我接赃,其他一切不明不白。不过切记加上一句‘好像他还偷了其他东西,这只是其中一件’。那朱元璋定要亲往查看,并要把这假的放回原处,我便可凭此知道九龙杯是放在哪里,抢先一步盗宝而回。看!事情多么简单,事后除非朱元璋拿杯饮酒,否则怎会知道九龙掩月杯失窃,知道时我们早离开京师。”

    韩柏和虚夜月亦不由佩服他贼略的大胆和异想天开,难怪他能成为天下首席大盗。

    虚夜月记起一事道:“不成呢!方夜羽约了韩郎今晚子丑之交在孝陵决斗,这么一闹,韩郎怎能依时赴约?”

    韩柏若无其事道:“失约就失约吧!有什么好打的!”

    虚夜月听得哑口无言,旋即“噗哧”掩嘴失笑,神情欢欣。方夜羽的武功深浅难知,既敢约韩柏决斗,该有几分把握。虚夜月遇上韩柏,沉醉爱河,哪还会像以前般爱找人比试,自然亦对韩柏是否要充英雄毫不介意。

    范良极卷高衣袖道:“好了!让我们进禁宫盗宝去也。”

    庞斑嘴角逸出笑意,看也不看无想僧凌空印来的一掌,提脚轻踢。这一脚落在无想僧眼中,以他七十多年的禅定功夫,也要吃了一惊。问题出在这一脚的意向。他清楚地知道庞斑这一脚的目标是他的小腹,使他骇然的是这一脚竟突破了时间的局限,使他的直觉感到在手掌击中庞斑前,必会先给对方踢中。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他后发的脚怎可快过自己先至的一掌?想归想,这感觉却是牢不可破地“实在”。无想僧一声禅唱,双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就在虚空里旋转起来,似若变成了千手百脚的佛,千百道掌影脚影,离体拍踢,似是全无攻击的目标,也似完全没有任何目的。

    庞斑油然一笑,点头道:“这才像样!”那一脚依然踢出,但迅疾无比的一脚却变得缓慢如蜗牛上树,那种速度上的突然改变,只是看一眼便使人既不能相信,又难过得想发疯。无想僧转得更急了,忽然失去了本体,只剩下无数手脚在虚空里以各种不同速度在舒展着。这情景理应诡异莫名,但却只予人安详崇敬、佛光普照的感觉。短短刹那间,无想僧由攻变守,而庞斑却是由守转攻。庞斑那慢得不能再慢的一脚,“转瞬”踢入了手影脚影里。那是完全违反了时间和空间的定律,在你刚感到这一脚的缓慢,脚早破入了无想僧守得无懈可击的“佛舞”里。“砰!”无想僧一掌切在庞斑脚上,本体再次现形,流星般掠退往后,到了另一大宅的屋脊处。

    庞斑负手傲立原处,轻柔道:“无想兄无论禅心和内功修为,均臻大乘之境,成就超过了当年的绝戒大师,更难得的是去了胜败得失之心,难得至极,使庞某把其他事全忘掉了。”

    无想僧无忧无喜,低宣一声佛号,道:“庞施主突破了天人局限,由魔入道,气质大变,最难得是舍弃世俗征逐,比我们出家人更彻底,无想此来,全无冒犯之心,纯是禅境武道上的追求,请庞施主不吝赐教。”

    庞斑一声长笑道:“这二十年来,庞某早将修习多年的魔功弃而不用,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拳脚,不如让庞某打大师三拳,若大师挡得住,今晚就此作罢如何。”接着双目寒光一闪道:“大师若接不住,立时会到西天去向诸位仙贤请安,莫怪庞某手下不留情,因为纵想留手也办不到。”

    无想僧法相庄严,合十道:“庞施主请!”

    庞斑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一座空楼。无想僧容色不变,垂下头来,低宣佛号,一时万念俱寂,无思无虑,进入佛门大欢喜的禅道空明境界。狂飙由四面八方旋风般卷来,及身一尺外而止。无想僧像处身在威力狂猛无俦的龙卷风暴的风眼中,四周虽是无坚不摧的毁灭性风力,这核心点却是浪静风平,古井不波。风暴倏止。接着是一股沛然莫可抗御的力量,把他向前吸引过去。无想僧把无想功提至巅峰境界,眼睑低垂,身旁眼前发生的所有事物,尽当它们是天魔幻象,毫不存在。纵是如此,那股大力仍把他吸得右脚前移半寸。

    只“见”庞斑似魔神由地狱冒出来般在前方升起,一拳往他击来,变幻无穷,似缓实快。无想僧这时眼神内守,理应“看”不到庞斑,由此证明了禅心给庞斑以无上的精神力量,破开一丝空隙,“侵”了进来。无想僧保持禅心的安靖,两手扬起,鼓满两袖气劲,由内往外推去。“轰!”的一声气劲交击。无想僧身不由己,往后飘退,又落到另一屋宅“人”字形倾斜的瓦背上,还踏碎其中一块瓦,勉强站稳。

    庞斑代之立在他刚才的位置,负手含笑而立,像从来没有出过手的样子,欣然道:“痛快极了!想不到无想兄竟能挡庞某全力一击,使庞某有浑身舒泰的快意。”

    无想僧毫不因落在下风而有颓丧之色,清病的脸容逸出笑意,缓缓道:“庞施主武功已臻人所能达的天人至境,化腐朽为神奇、绚烂为平淡,虽只一脚一拳,却使贫僧感到内藏无尽的天机妙理。尤难得者,已没有上两次贫僧深切感受到的那残杀众生的味道。”

    庞斑悠闲地环视四下一望无尽的屋脊奇景,眼光落到远方灯火辉煌的皇城,眼中闪动奇异的神采,充满了渴望和驰想,随意应道:“这正是魔门和白道正教的分别,你们若要杀人,必须找到这人该杀的理由,才能凝起强大的杀意,名虽杀人,却是要救活其他人。我魔门则不理这一套,不把众生生死摆在眼里。至于谁对谁错,却是另一回事。例如大师可否告诉庞某,朱元璋究竟算是好人还是坏人,那当然是依佛门好坏的标准而言。”

    无想僧苦笑道:“但愿贫僧能有个肯定答案。”

    庞斑收回望往皇城的目光,冷喝道:“好!无想果非强辩虚伪之徒,便让庞某再赠大师两拳。”

    语音才落,天地色变。无想僧忽地发觉整个金陵城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庞斑,后者正一拳向他击来。庞斑似若在极远处,但又像近在眼前。那种距离上的错觉,以他坚若磐石的禅心亦不由起了个小涟漪。波动一发不可收拾,席卷心神。前前后后无数股力道,把他往不同方向拖拉撕扯。他一声禅唱,谨守着有若在风雨飘摇、急流巨浪的大海中内挣扎求存那一叶小舟般的灵明。耳际同时异响大作,宛若真的置身于万顷汹涌澎湃的波涛中,换了别个定力较差的人,早心悸神飞,不战而溃。

    无想僧知道对方正以嫡传魔宗蒙赤行,其精神战胜物质的魔门奇功,克制自己的禅心,怡然不惧,口中一阵低吟。一阵梵呗诵经的声音,似由天外传来,又若由无想僧口中传往天外,悠扬而不可及。弥漫全场的魔森之气,亦要削弱了三分。无想僧优美雪白的手弹上半空,化作无穷无尽的手势印相,接着骈指如戟,轻描淡写地朝前点去。指势甫发,他全身袍服鼓胀起来,呈现出无数的波浪纹,同时随着指劲周遭涌起无数气旋,往前涌奔而去。

    “波!”指拳交接,无想僧全身剧震。庞斑在一触间,分别把两股正反不同的真气破入他体内,那就像有两名力士把他拉扯着,使他无所适从,根本不知应抗拒哪一个人才好,最后势将落得被硬撕开作两半,在体内那就更是欲拒无从。庞斑飘回原处,无想僧猛地将敌我双方所有真气收归丹田,以意导气,急旋两转后,“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后,全身恢复轻松适意。他又发觉自己卓立于瓦背之上,一切与前无异。金陵仍是那么壮丽,尤其皇城的灯火,更使人感到这里山灵水秀,乃天下的中心和枢纽。

    庞斑长笑道:“大师真了得,竟能以这一口鲜血化去庞某必杀的一招。这最后一拳免了吧!”

    无想僧遥向庞斑合十敬礼,欣然道:“多谢庞施主一脚两拳的恩赐,贫僧受益之大,实难以想象,这就返回少林,闭关面壁。”再微微一笑道:“三战三败,可是无想反而对施主生出知己感觉。真是痛快。”

    庞斑叹道:“不愧佛门高人,提得起放得下。”

    无想僧一声佛号道:“天下间确只有浪翻云才能与施主一争雄长,只恨拦江之战,贫僧不能亲眼目睹。”

    庞斑眼中射出热烈的光彩,微笑道:“若大师不能抛开此念,最终将一事无成。”

    无想僧洒然一笑道:“无想晓得了!”飘身凌空飞退。声音遥传过来道:“施主每次远眺皇城,为何眼神都如此奇怪?”

    庞斑柔声答道:“因为那里正有远来贵客,静心地守候庞某。”话尚未完,一代少林高僧,没入了金陵城的黑夜里。

    浪翻云终于以电掣似的眼神,迅快地看到单玉如绝世的玉容,以他的修养,心中亦不由涌起讶意。在他的心里,最美丽的女性当然是纪惜惜和言静庵,那是牵涉到感情的主观感觉,尤其两位美女均已香消玉殒,更长留美好的印象。纪惜惜和言静庵外,秦梦瑶的气质是无与匹敌的。可是当他面对单玉如,却不得不承认这名副其实的女魔头,拥有一种虽与秦梦瑶迥然相异,但却绝不逊色的气质。若说秦梦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便是能颠倒天下男人的魔女,但她绝不是荡意撩人的艳女,反而是长相端庄,动人处是她从秀丽的轮廓和一种由骨子里透出来惹人爱怜、楚楚动人的气质。无论想象力多么丰富,也不会把她和老谋深算、狠冷毒辣连在一起。她惊人的美丽是绝无瑕疵的,每寸肌肤都是那么白皙娇嫩,使人怎么也不肯相信她是年过六十的人,就若言静庵般,达到了青春常驻的境界,看来比她女儿恭夫人还要年轻。

    她那双秀眸就像深黑夜空中挂着两颗璀璨的明星,充满了水分和大气的感觉,宁静宜人,使见者无不联想到她不但有美好的内涵修养,性格还应是温柔多情。她身上穿着及地的广袖阔袍,衣带生风,乌黑的秀发衬着雪肤白衣,那种强烈的对比,使浪翻云亦感目为之眩。单玉如不用施展任何诱惑手段,就那么盈盈俏立,已足可迷倒天下苍生,使人生出缠绵不尽,婉转依依的销魂感觉。她又是那么如烟似梦,叫人难以捉摸,感到不可能拥有如此般美好的事物。当浪翻云迅快地打量她,单玉如亦以充满渴想的醉人眼神,好奇地回敬他。

    水月大宗一声冷喝,道:“浪翻云!你不是要求动手吗?”

    浪翻云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如此,水月兄想不动手也不行。”

    一阵娇笑来自单玉如檀口中,声音清甜柔美,涓涓若清风,清澈如流泉,即使天籁,亦不外如是。这女人难怪能臻达媚术的最高境界,最厉害处,是使人绝不会觉得她在媚惑你,但偏是一颦一笑,均叫人心生怜意,恨不得把她修美动人至无以复加的玉体,拥入怀中蜜爱轻怜。尤其她的美丽有种不具实体的魔异感觉,更使人生出像追求一个美梦的心情。

    单玉如笑罢恢复止水般的安然,秀眉轻蹙,柔声道:“浪翻云终于来了!”

    浪翻云伸手怀中,掏出酒壶,在两大高手眼睁睁瞧着下,悠闲灌了三口,笑道:“不但浪某来了,庞斑也来了,刻下正在皇城外欣赏夜色呢。”

    水月大宗神色不动,一直全神观察浪翻云注视单玉如和喝酒的动作,只要对方露出一丝空隙,他的水月刀立会乘虚而入,取敌首级。

    单玉如听得庞斑之名,秀眉扬起,轻呼道:“哎呦!那妾身和水月先生更要速战速决,翻云勿怪妾身,你的覆雨剑实在太厉害了。”

    指尖火光倏地熄灭,大殿立时陷进先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叮”的一声清越激响,单玉如以之横行江湖的一对玉环交击在一起,声音竟来自浪翻云的背后。把水月大宗的刀啸声和单玉如飘移的声音全遮盖了。暗黑里的浪翻云悠然一笑。覆雨剑再次出鞘。

    寒碧翠专心地为爱郎戚长征的长靴绑扎靴绳。戚长征背插天兵宝刀,面容肃穆,眼中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他与鹰飞实有三江四海般的深切仇恨,若非鹰飞连施狡计,不但水柔晶不用死,封寒等人亦可避过大劫。尤其现在褚红玉已成了他的人,他更要鹰飞以血来清洗她曾受的耻辱。他反而不是那么恨甄夫人,她对付水柔晶的手法可算是留有余地,若她让柔晶落到鹰飞手上,更是不堪设想。至于甄夫人长街施袭,亦是依足江湖规矩行事,先下战书,再两军交锋,在这种情况下自是伤亡难免。她为的是公仇,而非私怨。况且在眼前形势下,他戚长征为了大局着想,尽管无奈也只好把她放过。何况她能否逃返域外,仍是未知之数。他真的感谢老天爷赐他与鹰飞决战的机会,不过对方亦必也在感谢老天爷。今晚之后,他们只有一个人能活着。

    寒碧翠为他穿好长靴,站起来紧搂着他,深深一吻后道:“不用记挂着任何人,放手去杀敌取胜吧!不论生死,碧翠永远是你的人。”

    戚长征哈哈一笑,涌起万丈豪情,伸手搂着她柔软的腰肢,走出门去。铁青衣拉着两匹神骏至极的骏马,正和风行烈和他的三位娇妻闲聊着,神态如常,一点没因两人去赴生死之约而紧张。反是谷姿仙三女忧色忡忡,没有半丝笑意。

    戚长征隔远大叫道:“三位好嫂嫂放心,老戚保证小烈旗开得胜,取年老贼首级而回。”

    风行烈肩托接好了的丈二红枪,身体挺得比红枪还笔直。

    铁青衣笑道:“我也以此语赠给三位夫人,只看行烈站立的姿态,便知他功力大进,不逊其师。”

    戚长征留心打量风行烈的站姿,确是另有一番慑人之态,羡慕道:“这站法是怎么学的?”

    风行烈正容道:“铁老眼力真好,自第一天学艺,师父便教我站立之法,他说只有一种站法才能取得身体的绝对平衡,就是当后脑枕和脊骨成一绝对的垂直线,方可做到。”接着苦笑道:“说来惭愧,这两个平衡点我还是刚刚找到,灵感来自当日在空中目睹师父和庞斑决战时的姿态,无论红枪千变万化,师父仍保持在绝对的平衡中。”众人听到如此玄妙的道理,均啧啧称奇,亦对厉若海生出高山仰止的崇慕。

    谷倩莲听得心情转佳,有闲心想其他事,奇道:“韩柏那家伙和月儿为何尚未回来?”

    铁青衣笑道:“不用担心他,没人比这小子的福命更大的了。”众人为之莞尔。

    铁青衣把骏马交给两人,笑道:“这是府主精心配种培殖的十匹良骏中最好的两匹,有它们的脚力和速度,必可使两位如虎添翼。这也是府主赠给两位的贺礼。”

    戚、风均是爱马的人,忙抚马颈,先套点交情。两马非常懂性,以马头触碰两位新主人。

    戚长征飞身上马,放蹄奔了开去,不一会转了回来,信心十足大笑道:“我老戚现在连庞斑都敢挑战,更不要说区区一个鹰飞。”

    风行烈被他激起豪情,翻到马背上,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已变成其师厉若海。

    庞斑迅速在皇城内移动,尽管守卫森严,他却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能觉察到他的行踪。他当然避开了有特级高手守护的重地,亦避开了浪翻云和水月大宗及单玉如交手的后宫。以庞斑的修养,给浪翻云捷足先登,接去了水月大宗这么难得的对手,亦唯有暗叹倒霉。幸好他还有个更深不可测的鹰缘。由动身离开鸡笼山开始,他便感应到鹰缘的心灵。他完全不知道见到鹰缘后会发生什么事。而这正是鹰缘最吸引他的地方。神舒意畅间,他踏上通往太监村的山路。

    朱元璋看着胡惟庸摊在地上的尸身,龙颜震怒。严无惧、叶素冬、燕王棣、直破天和帅念祖五人,全噤口不敢说话。

    朱元璋冷哼道:“韩柏说得不错,单玉如是蓄意牺牲胡惟庸,且为了保持秘密,更要杀人灭口,我们终是棋差一招。”

    严无惧道:“根据调查,胡惟庸应是在我们攻入丞相府时才死去的,找到他尸体时,尚是温热,这样看来……”

    朱元璋打断他道:“朕才不信他会自杀,何况还有一条我们不知情的地道,大可供他逃走。单玉如的人能把时间拿捏得那么准,这代表她们情报准确,只是这点,就绝不可小觑她。”接着冷冷道:“楞严闻风先遁,是最好的例证。”

    叶素冬奇道:“但楞严只是庞斑的”

    朱元璋显是心情不佳,打断他道:“楞严既会勾结胡惟庸,亦可勾结单玉如,只看他今晚可逃过大难,便知其中大有关联。”沉吟半晌后道:“你们可散播消息,说朕大寿一过,立刻将陈贵妃处死,朕才不信引不出楞严来。”

    众人同时一震,难道楞严竟和朱元璋最宠爱的陈贵妃有私情。朱元璋还要说话,远处传来钟鸣鼓响。众人同时一呆,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夜闯禁宫。

    朱元璋双目凶光一闪,挥手道:“不论是谁,给朕立杀无赦。”众人齐声应诺,飞掠而去。只剩下燕王一人垂首恭立。朱元璋忽然露出倦容,伸手按著书桌,支持着身体。

    燕王惶然道:“父王没事吧!”

    朱元璋摇头苦笑道:“唉!太久没有策马飞驰,虽是痛快,也令人感到劳累。”站直身体,又再容光焕发。微微一笑道:“过了这三天,父王策立你做储君,凡被怀疑与单玉如有关的人均一律处死,允炆也不例外。哈!若无兄的相道真厉害,他看中的人,绝不会差错的。”

    燕王心头一阵激动,他梦寐以求的事,终于得到了。

    单玉如的一对玉环,像争逐花蜜的狂蜂浪蝶般满场游走,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忽现忽隐,时远时近。有时若来自九天之外,有时则似由十八重地狱最底的一层传上来。使人再难相信自己是处身在一个固定的大殿堂里。就像这空间可随时改变,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位置、敌人的方位。单玉如这种凭声扰敌的魔门秘法,确是厉害至极。假若浪翻云分神去审辨玉环的真正位置,还怎能应付水月大宗的水月刀。何况除单玉如和水月大宗外,还有一个强敌隐身正门处,这个人予他非常熟悉的感觉,因为他们早有一面之缘,楞严是也。浪翻云举剑贴在前胸,收敛心神,登时万缘俱绝,眼耳鼻舌身意,这使人“执迷不悟”的“六根六贼”立时断息。

    就在这刻,在暗中窥伺,静待这天下无双的剑手稍一分神,即全力出手的三个敌人,忽而失去了浪翻云的位置,感到他似是融入了空气里,与大殿的空间和黑暗浑成一体,他们无不大吃一惊。这是不可能的,三人虽达不到浪庞两人应敌时的“锁魂”境界,可是都有凭对手生命释放出的生气来追踪敌人位置的触感。何况人体内部血液流动,脉搏心跳,都会发出微细的声音,只是这些,便绝瞒不过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可是现在绝不可能的事却在眼前发生了,登时泛起玄之又玄的怪异感觉。

    只是简单的“静立”,浪翻云轻松地破了单玉如厉害无比,最能在黑暗中发挥威力的魔门秘技——魔音扰魂大法。浪翻云暗叫可惜,若对手只有一人,他可趁刚才对方吃一惊的刹那,立展杀手,取得上风,直至毙敌取胜才从容离去。“啪!”的一声,大殿的一角爆起一团清紫的强芒,把整个大殿的空间沐浴在奇异的色光里,亦把对峙殿内的三人照得纤毫毕现。水月大宗移了位置,到了浪翻云的左后侧。单玉如则站在浪翻云的正前方,在奇异的色光里,她更是美艳诡异得不可方物,功力稍浅者,看一眼后怎也舍不得移开目光,说不定还要失魂落魄,心神失守。殿内静得落针可闻,那对玉环早不知去向。

    强芒刚亮,浪翻云立即发动主攻。先是身前爆起一团光雨,倏地像单玉如那团魔火般扩散,剑雨激射全场,叫敌人完全不知道他会由何方攻来,而浪翻云的本体却消失在剑雨光芒里。水月大宗和单玉如当然不会像一般庸手般,以为浪翻云真的消失了。这是覆雨剑法其中一项特点,就是借剑雨的反照,刺激和瞒蔽敌人的眼睛,使对手只看到剑雨的反光,而看不到其他东西,那就像他消失了那般。单玉如曾处心积虑研究对付浪翻云的方法,所以才采己之长,想出了在绝对黑暗中与他交手的方式,岂知更是危险不济,这才在无奈下使光明重现,被迫要接受眼前这比世间任何烟花,更炫目好看的覆雨剑芒。

    水单两人一声不响,同时出手。水月大宗把气势蓄积至巅峰的一刀,以他那奇异飘忽,曾叫干罗神颤胆怯的步法和变化万千的招式,以一个优美至巅峰的弧度,由后侧攻上。水月刀化成一弯月青芒,挟着无坚不摧的刀气,横斩浪翻云腰腹。他的眼虽看不到浪翻云,却清楚感知到对手的位置,否则他大可抛刀认输。单玉如两袖自动卷上去,露出细致嫩滑、闪闪生辉,使人目眩神摇的两截藕臂。这女人的媚功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尤胜当年的白莲珏,不用赤身裸体,只露出两截小臂,便能像吸铁的磁石般,吸摄着任何人的注意和精神,以至乎吸去三魂七魄。她双手做出一个曼妙无比的姿态,往上一翘,立时多了一对直径约尺半的碧绿玉环,来自无方,像隔空取物般突然和奇怪的出现,只是这一手,已足可使她稳坐中原魔门第一人的宝座,与后来脱离魔门,另创门户的赤尊信分庭抗礼。

    两环交击,发出使人神摇魄荡的清音,两环像有灵性的分左右发出,以惊人的速度绕着圈,由大外档向剑雨的核心攻去。同时单玉如两掌像一对追逐嬉戏的蝴蝶般,在美丽的酥胸前幻化出妙相纷呈的娇姿美态。假若浪翻云的精神落到她那双纤美白皙的玉手上,立时会发觉她酥胸的诱人力量百倍地增强,尤其是她正以独特的方法,使酥胸的高低起伏别具诱人韵致,只要稍被吸引,将会不由自主地把心神投进去。如此媚功,浪翻云从未曾见过和听人说过。单玉如全身衣袂飘动,彩带飞扬,灵蛇般在身体旁摆舞,既是美极,又是诡异莫名。她似乎全无动作,但竟和水月大宗同时冲入他覆雨剑圈的外围处,配合水月大宗向他展开最凌厉的合击。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浪翻云肯定了单玉如的功力比水月大宗还要高出一线。以浪翻云的绝世剑法,亦没有可能同时硬挡两大顶尖高手的同时联击,何况还有一个暗中窥伺、蓄势以待的楞严?他催动剑气,剑雨立即像千千万万的萤火虫,或似灯蛾扑火般往单玉如飞拥过去。同时闪电后移,往水月大宗迎去。那对玉环却像能自主般追击而至,在身体刚动的刹那,浪翻云闪电的向左右虚空劈出两剑。掌势扩大,硬挡浪翻云能割肉碎骨剑雨的单玉如,蓦地娇躯剧颤,掌化为爪,往虚处遥遥抓去,把被浪翻云以无上剑法,割断了她驭环真气,行将落地的玉环隔空收回,免去了玉环掉下的丑相。同时双环再度送出,前追后逐的,破入剑雨内,加速追击正要迎头痛击水月大宗的浪翻云,免得水月大宗独对浪翻云。

    正在全力运刀的水月大宗,忽感周遭剑气嗤嗤,无数细小但威力无比的涡旋,在四周不住撞击,朝他攻来,忙放缓了攻势,好配合单玉如的一击。那感觉就像在惊涛骇浪中,根本不知应付对手那一方面的攻势才是恰当,至此深切体会到覆雨剑法的厉害。光点倏消,雨点般的剑气却有增无减,浪翻云露出身形,竟仍卓立原处,像是从没有移动过。水月大宗和单玉如均心中凛然,知道浪翻云竟然以绝世的身法和速度,愚弄了他们两人。本来理应是水月大宗先与浪翻云接触,现在却倒转过来,反是浪翻云首先与单玉如交上手。相差虽只是电闪般的短暂光阴,却恰好破了两人合击之势。

    “当当!”两声清越好听的激响,覆雨剑以肉眼难察的高速,不分先后地从千万环影里找到真身,猛劈在单玉如蝶舞翩翩的成名兵器上。单玉如剧震两下后,玉手和玉环同时消失不见,原来一对广袖盖了下来,迎风鼓胀,一袖搭向覆雨剑,另一袖照面往浪翻云拂去,劲气如长波巨浪,铺天盖地往浪翻云卷去。只要能牵制浪翻云刹那的光景,他将避不开趁势而至的水月刀。交手至此,三大顶尖高手各施奇谋,没有丝毫可供犹豫喘息的间隙。

    水月大宗面容古井不波,进入刀道无人无我的至境,水月刀在空中忽现忽隐,仍是拦腰斩向正面与单玉如交锋的浪翻云。纵使在这生死力拼的关头,单玉如仍是眉颦眼怨,一脸楚楚动人的神色,叫人不明白她怎能一边痛下杀手,却仍能保持这种娇怯表情。面对单玉如翠袖狂风的浪翻云神情闲逸,嘴角忽飘出一丝洒逸的笑意,深深望了单玉如一眼。单玉如给他这一眼看得胆战心惊,似乎自己所有秘密弱点,一点不漏的被对方这含有无上道法、洞悉无遗、深邃难测的眼神看穿看透,所有魔门秘术和媚法全派不上用场,都变成掩不住对方眼目的小把戏。这还不是最令她震骇的地方,使她更讶然不解的是,对方理也不理自己攻向他的双袖,反手一剑,劈向水月大宗拦腰砍至、惊天动地的一刀上。她别无选择,一对翠袖全力由内往外送往浪翻云,袖内藏环更是暗蕴必杀的妙招。窥伺一旁的楞严这时终于找到机会,由正门处闪掠而至,手中的一双“夺神刺”一先一后,迅雷追急电般由另一侧猛攻浪翻云右后方的空档。三大高手,终于全力出击。敌我双方都要速战速决。

    忽听浪翻云哈哈一笑,覆雨剑倏地加速,劈在水月刀锋处。事实上水月大宗已尽展浑身解数,变化了十多次,以眩惑敌人,可是浪翻云头也不回,平实得似笨拙的一剑,偏偏可以一招封死了他所有变化,就像是水月刀又乖又合作地,送上去被他的覆雨剑砍劈那样。这时单玉如一对翠袖眼看要拂中浪翻云,忽然单玉如两手剧抖了一下,一声闷哼,仓皇飞退,还喷出一口鲜血,声势汹汹的攻势顿时土崩瓦解。原来就在翠袖要拂上浪翻云的一刻,手内一对玉环忽传来无可抗御的惊人气劲,这才醒觉敌手如此有恃无恐,是因浪翻云刚才劈中玉环时,竟传入了一先一后两波内劲。单玉如硬挡了一波后,另一波到现在才由玉环沿经脉直攻心脏,若非单玉如魔功深厚,借喷血化去内劲,这一招可稳取她性命。单玉如早把浪翻云估计得很高,但到这刻真正交手,才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厉害,难怪他能成为庞斑认许的对手。

    “当!”覆雨剑毫无花巧的劈在水月刀锋处。水月大宗全身剧震,立即运足真气,连挡由覆雨剑传过来一波比一波强劲、一浪比一浪急剧的七重剑气,不要说变招,他连抽刀退走亦有所不能。杀气大盛,浪翻云转过身来,双目神光闪动,暗含杀意。“波!”的一声,浪翻云反手往墙角高燃的魔火虚虚一按,光芒立时熄灭,大殿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这时楞严离开浪翻云只有数尺距离,眼前一黑,同时失去了浪翻云的位置,大骇下抽身猛退。异响大作,覆雨剑发出气劲急旋时,独有的嗤嗤激响,漫布在全场每一寸空间里。单玉如和楞严同时生出错觉,就像浪翻云舍下了其他人,全力向自己攻来。只有水月大宗的感觉是真的。忽地间千百道剑气,长江大河般向他涌来,水月大宗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收心内守,刀遵神行,倏忽间挡了浪翻云十八剑。

    “铿锵”声不绝如缕,十八下交击声就像一下骤响,可知剑速是如何骇人。这十八剑绝不简单,忽轻忽重,但无论或轻或重,每一剑均把水月大宗紧紧吸啜,叫他无法抽身后退,再组攻势。那感觉就像陷进蜘蛛网中的飞虫,一双翅膀被蛛线黏着,似乎挣扎一下立可逃出,可是愈挣扎,黏得愈紧,更没法振翅高飞。单玉如心中焦急,这时她退到了墙边,知道若让浪翻云宰了水月大宗,那自己亦难幸免。因为浪翻云的精神锁定了她的精神,她无论避到哪里,对方均能在气机牵引下,追到天脚底也会赶上把自己杀死,除了有人能吸引开他的注意,哪怕是眨眼光景,她才有逃生的把握。而她仗之横行的魔功媚术,对这早达天人极限的盖世剑手来说,根本起不了半分作用,黑暗对浪翻云比对他们更是有利。当机立断,两对翠袖分别飞出一个魔门特制的芒火弹。同时咬破舌尖,喷出鲜血,以魔法催动潜能,不顾自身地往刀剑交击处扑去。

    环声烈啸,劲气狂卷。楞严得庞斑真传,亦知时机一去不再,提摄心神,再配合着单玉如合力抢攻,一时兵刃与劲气破风声弥漫全场。在芒火弹爆亮前,浪翻云再劈出平实的五剑。水月大宗又是另一番断魂滋味,挡第一剑时,已觉对方剑逾万斤,可是对方一剑比一剑重,尤其在这漆黑如墨的环境里,对方竟似能清楚见物,每一剑劈来的角度,均刁钻至使他无法以全力相迎,可怜他甚至摸不清浪翻云的位置,只能遇招拆招,彼长我消下,挡到第五剑他早汗流浃背。浪翻云人剑忽地化入了天地中,不余半点痕迹。水月大宗亦是一代宗师,换了别人早抽身急退,他却凝立不动,水月刀高举头上。芒火亮起,浪翻云出现在水月大宗后方处。水月大宗一个旋身,水月刀闪电般朝浪翻云额头劈去。单玉如和楞严反变成从水月大宗后方左右掠至。

    浪翻云微微一笑道:“这一剑是献给干罗兄的!”剑雨倏地爆开,身形消失不见。水月大宗一声狂喝,猛劈而下的水月刀神迹般消失了,下一刻出现时,变成横扫在剑雨的核心处。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剑雨散去,露出覆雨剑和水月刀交击凝定于半空的刹那光阴。然后再爆起漫空剑雨,把两人完全笼罩。水月大宗一声惨哼,往前倒跌。浪翻云忽然出现在水月大宗左后侧,曲肘轻轻撞在水月大宗后心处。

    “当当!”两声,覆雨剑同时不分先后,劈中单玉如的玉环和楞严的夺神刺。两人踉跄跌退时,水月大宗轻若羽毛般离地飘起,全身骨骼噼啪作响,七孔同时喷出鲜血,当他扑倒地上时,变作了一摊没有一块完整骨头的肉泥。东瀛绝代刀手,就此惨死当场。单玉如和楞严分别落地,摆开门户,却都面无人色。谁猜得到浪翻云厉害至此。浪翻云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道:“这样的刀法,竟敢来我中土争雄?”单玉如被浪翻云的剑气遥遥罩着,指头都不敢动半个,更不要说逃走。

    浪翻云望向楞严,柔声道:“念在你乃庞斑之徒,给浪某滚吧!”

    楞严脸上颜色数变,看了一言不发,铁青着脸的单玉如一眼后,咬牙道:“既知我是庞斑之徒,怎会是临阵退缩之辈?”

    浪翻云微笑道:“那就随便你吧!”转向单玉如叹道:“教主错失了逃走的机会了!刚才浪某搏杀水月大宗时,耗费了大量真元,露出一丝空隙,若教主立即逃走,浪某确实难以阻止。”

    单玉如幽怨地瞅了他一眼,忽地收起玉环,楚楚可怜地道:“玉如认输了,浪翻云杀了我吧!”楞严为之愕然,心中异感涌起,呆看着单玉如。就在此时,警号四起。

    韩柏身怀假宝,朝坤宁宫迅快掠去。钟鼓声仿似追着他走,他掠到哪里,那处哨楼的警报就响起来,所以纵使远在皇宫其他地方的人,亦知怎样去拦截他。他的感觉当然不好受,若真是来偷东西被发觉忙着逃走倒没有什么。凭他的魔种配上鹰刀,除非来的是浪翻云、庞斑之辈,否则总有逃出去的机会,痛苦的是他要故意落到擒贼的人手中。

    身形倏闪,韩柏避过了由暗处射来的数排弩箭,转眼间他掠过了奉天、华盖和谨身三座大殿,转入了柔仪殿和文华殿遥对间最大的御花园内。四周尽是幢幢追兵。韩柏这时换上夜行衣,戴上了黑头罩,整副偷鸡摸狗的行头。若非范良极嘱他扮作闯不出去才逼不得已表露身份,他早就举手投降。前方几名武功高强的禁卫飞掠而至。韩柏心叫来得好,一振鹰刀,人刀合一,直冲过去。“当当!”两声,领头的两个禁卫给他劈得东倒西歪,眼看着他离地掠起,来到一棵大树的横桠处,脚尖一点,大鸟腾空般落在御园外柔仪殿,离地近七、八丈的广阔殿顶上。

    风声响起,另两人倏地出现殿顶。他当然不知这两人是“幻矛”直破天和“亡神手”帅念祖,见到两人气势不凡,心中暗喜,想着虚应两招后,大概就可以“俯首就擒”了吧!一声大喝,朝前攻去。直破天一振手上长矛,幻起千百道矛影,铺天盖地杀将过来。帅念祖则遥遥一拳击来,拳未至,劲飙狂起,一时间天地肃杀,半点生机都似全消。这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直破天和帅念祖一矛一拳,立时把韩柏所有进退之路完全封死,杀气狂卷过来,一点不留余地。韩柏想不到无端端钻出这么厉害的两个人来,武功一点不逊于严无惧、叶素冬之辈,叫了声“我的妈呀”!虚劈两刀,同时化了对方的矛劲和拳风,一个倒翻,往后翻下殿顶。两声暴喝,叶素冬和严无惧分由地上跃起迎来。叶素冬手中剑化作长虹,横削他双足,严无惧则持戟直捣他心窝,招招都是夺命杀着。

    韩柏急忙传音到两人耳内道:“两位大叔,我是韩柏啊!”两人同时一呆,硬收回剑戟,反身飞开去。殿顶的直破天和帅念祖看呆了眼,还以为韩柏发出了什么霸道的厉害暗器,哪还迟疑,飞击而下。今回帅念祖再不敢托大,拔出曾杀死蓝玉的软剑,全力与直破天合击韩柏。韩柏刚松了一口气,正要举手投降,后方杀气逼来,再唤了一声娘,加速掠下,正要大叫停手,软剑长矛当头压下。君子不吃眼前亏,韩柏横掠开去。两人如影随形追杀过来,韩柏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只要停下片刻,会立即没命,尤其此时形成了一追一逃的形势,自己是无心战斗,对方是蓄势杀人,此消彼长下,自己若停歇下来,会成为对方愈蓄愈强的杀气宣泄的对象,那时不死也要受重伤。他甚至不敢出声,否则令得一口真气混浊了,身法稍慢,亦是不堪设想。三人一追一逃,迅若流星般投往坤宁宫去。严无惧和叶素冬这时都落到地上,见到三人走得无影无踪,暗叫不妙,慌忙追去。

    浪翻云对外面的警报声听若不闻,冷冷看着单玉如,同时积聚功力,准备予她致命一击,他这时其实亦是另有苦衷。水月大宗不愧东瀛第一刀法大家,临死前反击的一刀,几乎使他受了内伤,到此刻真气仍未平复过来,现在对着功力比水月大宗只高不低的单玉如,又有楞严在旁虎视眈眈,以他的身手,亦不得不急于争取功力尽复的空隙。单玉如面容恬静下来,垂下美目,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表情,首先是楞严斗志全消,只觉斗争仇杀,你争我夺,全是绝无意义的一回事。

    浪翻云面露讶色,覆雨剑催发剑气,遥遥罩着单玉如,摇头笑道:“单教主媚术虽高,难道以为竟可制着浪翻云心神吗?”

    单玉如凄怨地望了浪翻云一眼,好像在怪他为何如此无情,心肠似铁。旁边的楞严却是另有一番感受,只觉单玉如这一眼是在向他求助,而浪翻云这忍心的摧花人,却是最凶残的恶魔,不由怒愤填膺,一声狂喝,全力向浪翻云出手。单玉如一声娇笑,身上的披风扬了起来,遮掩着浪翻云视线。浪翻云心内亦不由叹服,这女魔王不但才智过人,还狠辣得对自己人的生死不屑一顾,为了己身安危,竟借楞严护花之心,以媚术惑了他的神志,使他全力牵制浪翻云,她自己则以魔门秘法逃遁。

    楞严双刺攻来,声势胜前十倍,自然是被单玉如防不胜防的媚术控制了心神,毫无留手地全力进击,发挥出所有潜藏的力量。在这一刻,任何心理攻势,对失神的楞严都不管用,唯一的方法就是以硬碰硬。“波!”的一声,单玉如身前爆起一团黑雾,把她完全笼罩在内,还迅速扩展。“当当”,一连串兵刃交击声随着响起,覆雨剑在眨眼的时间内,连续十剑劈在双刺上,最后一剑把楞严劈得喷血跌退,人也清醒过来。他功力高强,心志坚毅,就算单玉如也无法这么容易控制他的心神,问题出在他重义气不肯独自逃生,怎想得到单玉如竟会对他施术,要他作牺牲。此刻醒觉过来,仍想不到单玉如对他施了手脚,只奇怪自己为何会突然心神失控。幸好浪翻云确没有杀他之意,舍他而去,没入了迷雾里。殿外处处都有追杀之声,楞严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闪入后殿去。

    这时韩柏离地而起,来到水月大宗伏尸的大殿旁另一楼房的瓦顶处,前面忽地冒起一道人影。两人打了个照面,同时一呆。韩柏两眼瞪大,魔性大发,只觉眼前此女,不但美至绝顶,更有种无法说出来的酥味,完全吸引了他的心神,差点忘掉了追兵。单玉如亦对他的魔种生出微妙的感应,美目立时明亮起来,一指往韩柏点去。韩柏只觉对方玉手像干棉吸水般,一下子吸着他的眼睛,竟有种不能动弹的感觉,吓了一跳,立时惊醒过来,挥刀劈去。这回轮到单玉如暗吃一惊,想不到对方竟能不为自己媚术所惑,且随便一刀,却是妙若天成,来去无迹。除了浪翻云或庞斑两人外,她当然不会害怕任何人,手指仍是恰到好处的点在对方刀锋处。单玉如娇躯一震,韩柏则有如触电,往后飞跌。不幸地帅念祖和直破天两人刚好赶至,见韩柏倒飞瓦背之外,哪想得到他为何会如此送上门来,还以为是他独门奇招,幻矛软剑,凭着掠地斜上之势,齐往他后背招呼过去。

    这就叫前门进虎,后门来狼。韩柏无奈下鹰刀甩手挥出,化作长虹,直击直破天,再起后脚,脚跟反踢在帅念祖的软剑处。这两人不愧第一流的高手,直破天凌空横移,避过鹰刀,长矛一振,发出一道矛风,遥刺韩柏背部。帅念祖则借势升起,一脚闪电踢向韩柏背心处。韩柏硬往横移,避过了帅念祖一脚,却避不开直破天遥发的矛风。只觉摧心裂肺的劲气透体而入,忙运起挨打奇功,借势前飞化解。这时叶素冬的声音传来道:“手下留人。”韩柏此时已身不由己飞回原处,只见那美女眼中异彩连闪,忽地爆起一天红雾。韩柏尚未有机会回过那口真气,身子一紧,不知被什么东西捆个结实,接着对方一指戳在他胁下,立时全身一软,往瓦面掉下去,忽又给提了起来,腾云驾雾般去了。

    当叶素冬等人到达殿顶时,红雾仍凝结不散,情景诡异至极。但单玉如和韩柏已是影踪全无。

    《覆雨翻云》卷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