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影子太监

    风行烈等陷进敌人潮涌般攻击的浴血苦战里。

    谷姿仙悲叱道:“长征、行烈、碧翠你们三人自行逃生,不要理我们,记住帮我们报仇!”

    戚长征仰天狂笑,第三度劈退莫意闲,不过右腿却多添一道伤痕,高嚷道:“风兄,你这兄弟我结拜定了,到了地府后好多个亲人。”

    风行烈豪情狂涌,运枪把右方敌人扫得狼奔鼠窜,又回枪挑飞了两个想乘虚由左方破入的恶汉,大笑应道:“好兄弟!我们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同年同月同日死,何等快哉!”顿了顿再叫道:“各位姊妹,我们两兄弟毙命之时,你们立刻自尽,俾可同赴黄泉。”众女被两人的豪情激得热泪涌出,齐声应是,悲壮感人。

    戚长征大叫道:“碧翠、红袖,告诉老戚你们爱我!”

    寒碧翠挡了敌人一斧一矛后,刚要回答,红袖已声嘶力竭叫道:“戚郎!红袖从未像此刻般快乐过!”

    寒碧翠心中感动,也竭力大叫道:“征郎,到了地府我也誓要嫁你。”

    戚长征大叫一声“好”,又再劈飞一个敌人,压力忽然大增,原来花扎敖、山查岳、强望生和由蚩敌杀至。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天上长啸传来。伏在两旁屋顶上的敌人纷纷被赶得跌到花街,跟着涌出近百个黑衣大汉,闪电扑向下面惨烈的战场。干罗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道:“叛徒毛白意,看干某先取你狗命。”戚长征等绝处逢生,精神大振,硬把敌方新一波的攻势化去。毛白意一听到干罗的声音,立时魂飞魄散,欲要后退,漫天矛影罩了下来,未及挡格,长矛贯顶而入,当场毙命。他本非如此不济,但久战身疲,又兼事起突然,竟连半招都挡不了。山城的叛将叛兵,听到干罗的声音,早斗志全消,又见毛白意一招毙命,竟一声发喊,四散逃去。

    高大的老杰和“掌上舞”易燕媚这时领着近五十名好手,由东端杀来,硬是破开一条血路,往风戚等人移去。两旁的干罗部下虽只有百人之众,却逼得甄夫人的人不得不回身应战,令风戚等压力大减。甄夫人为鹰飞的疗治正进入最紧要关头,停手不得,差点咬碎银牙,苦忍着抽身去指挥部下的强烈欲望。

    干罗大喝道:“长征我儿!千万多挺一会!”一振长矛,逢人杀人,眨眼间来到山查岳和花扎敖身后。两魔大吃一惊,分了花扎敖出来,对上干罗名震天下的长矛。掌矛在刹那间交击了十多下,干罗虽暗凛对方强横的武功,但看准对方受了内伤,冷哼一声,以肩头硬受对方一掌,矛身扫在对方肩膀处。干罗晃了一晃,化去对方九成力道,却把花扎敖扫得在惨哼中横跌开去,把他后方的人撞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若今天来袭的是清一式方夜羽的部属,因受过严格的训练,就算战至一兵一卒,绝不会生出慌乱的情况。但这支由尊信门、山城叛徒、万恶山庄、花剌子模和方夜羽部下合组而成的联军,终究欠缺真诚的合作和默契。兼之山城叛徒仓皇逃命,大大影响军心。万恶山庄又是群龙无首,乱势一成,立时丧失大半作战能力。不过眼前虽多了干罗,因敌方高手如云,仍占着绝对的优势。

    风行烈见干罗扫走了花扎敖,趁势猛攻山查岳。山查岳见前有风行烈,后有干罗,哪敢逞强,凌空跃起,倒翻至外围去。就在干罗和风戚会合起来时,老杰和易燕媚由东端杀至。干罗一声长啸,由两旁攻来的部下纷纷退回屋顶处,拿起刚才早放在屋顶上的强弓劲箭,朝下面的敌人射去,显出精严的训练。竹叟、莫意闲等人知道这乃最关键时刻,疯狂攻去。山查岳亦赶了回来,加入战圈。干罗大喝道:“我们走!”像全没有受伤似的,倏进忽退,前后纵横,杀得敌人踉跄避退,竟无人敢撄其锋。风戚等人压力大减,恢复豪雄勇猛,忙往东端杀去。配上生力军,目标又只是逃命,敌人如何能挡,硬给他们冲出一条血路。蓦地一声发喊,东端处干罗预先埋伏的五十名手下在高处现身,劲箭毒水,朝敌人射下泼去。敌人反陷于三方受敌的困境,哪还敢逞强,潮水般退后。莫意闲等当然不把劲箭毒水放在眼里,不过想起对方有干罗、风行烈和戚长征,孤身追去绝讨好不了,且不知对方尚有何后招,甄夫人又人影不见,都踌躇不前,坐看对方消失在横巷里。大战终告一段落。

    在长沙府东郊密林一座隐蔽的大宅里,躺满伤兵疲将,愁云惨雾。干罗、老杰、风行烈和戚长征四人围在一起,低声商议。

    干罗道:“可惜我迟来一步,否则封兄或可幸免于难。”

    戚长征两手紧握成拳,狠声道:“我发誓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才能泄心头之愤。”

    老杰亲切地伸手抓着他肩头安慰道:“现在我们要抛开一切悲伤和仇恨,冷静下来,绝不可意气用事,看看怎样突破敌人强大的封锁,与怒蛟帮汇合在一起。”

    干罗道:“凌战天和翟雨时果有大将之风,硬是沉得着气,若他们莽撞地来救你,恐怕早全军覆没,想不到方夜羽手中的实力如此惊人,难怪敢来挑战中原武林。”

    老杰叹道:“甄夫人是方夜羽手中另一张王牌,与里赤媚的重要性不相上下,只看她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可知她是精通兵法的人。她这次未竟全功,失算在不知有我们这着奇兵的存在,可是现在丹清派和湘水帮都元气大伤,名存实亡,封寒又不幸战死,方夜羽因双修府一战失去的威势,全给她赢了回去,假若朱元璋还纵容他们,说不定江山也保不住呢。”

    风行烈点头道:“浪大侠到京城去,就是为了此事。”顿了顿向老杰恭敬地道:“杰老!不知外面的形势如何了?”

    老杰满布皱纹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向风行烈道:“对我说话不用客气,平辈论交才合我意,像老戚那种语气最对我的脾胃,你若是这种态度,让我连一句粗话都说不出口来,就不够坦诚痛快。”风行烈微笑地点头应是。

    老杰续道:“甄夫人算无遗策,早在由此至洞庭整个区域,布下了庞大的侦察网,这也是我们来迟了的原因,因为要分散潜入长沙府。可以想象得到,我们只要离开这里,会立即被他们侦知行踪。”

    戚长征道:“双方实力比较,我们确比不上他们,但若我们分散逃走,定能叫他们疲于奔命,不知如何是好!”

    干罗冷然道:“我却不敢如此乐观,若我是那甄夫人,只需证实长征你身在哪里,立即下令全力截杀,再从容对付其他的人,只要杀了你,即可对怒蛟帮造成实力上和心理上的严重打击,说到底,他们的目标始终是怒蛟帮,其他人可暂时放过。”

    戚长征皱眉道:“若我们一齐逃走,岂非让他们有机会一网打尽吗?”

    风行烈道:“我们能不能不走?假若他们搜到这里来,我们利用这里的天然环境,加设防御措施,守他十来天,待怒蛟帮的援兵来解围。”

    老杰道:“这绝非上策,却是没有法子中的办法,幸好这里早囤积了大量粮草,足够我们数月之用,至于防御设施,交在我身上吧!”

    戚长征想起了水柔晶,叹了一口气,自己怎可在这里龟缩不出,任由她被精于追踪术的甄夫人搜捕,想到这里,脸色一变,道:“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们,甄夫人是追踪术的大行家,恐怕在防御措施设好前,她就已找来了。唉!这女人真是厉害,封寒对上她都要吃亏,我看她的武功比鹰飞还行。”众人听了不由色变。

    这时易燕媚走来向戚长征低声道:“虹青想见你。”

    干罗责道:“我嘱你看着青儿的,为何这样离开,她自杀了怎么办?”

    易燕媚柔顺地挨在干罗身旁,道:“城主莫要骂我,虹青不会在这时候寻短见的,因她最肯为人着想,不想添加我们的悲伤,放心吧!”众人黯然无语。

    干罗摇头长叹,怆然道:“她是个好女孩,我以前真的对不起她。”

    戚长征安慰地拍拍他肩头,道:“往者已矣!眼前之务,是如何应付甄妖妇,我们各自想想吧!让我先看看青姊。”

    风行烈点头道:“我也要看看小半道人的情况。”

    干罗道:“放心吧!有我这神医在这里,包管他们很快生龙活虎起来。”戚长征点头和风行烈一起朝内进走去。

    老杰喟然道:“看到他们,我感到自己老了。”

    干罗笑道:“你虽叫老杰,但你那火热的心,想认老都不成。”

    易燕媚道:“我要去陪碧翠呢,丹清派的大惨剧,使她自责和内疚得痛不欲生。”

    干罗道:“让我来劝解我的干媳妇儿吧,唉!真是叫人心痛。”两眼亮起电芒,沉声道:“这仇恨定要清雪的。”

    老杰道:“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人。”

    干罗点头道:“你是指展羽吧!这确是个非常头痛的问题,哼!浪翻云在这里就好了。”

    浪翻云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清溪流泉,闭目不语,好一会后两眼一睁,叫道:“我的天!为何这未够火候的清溪流泉比从前更胜一筹,究竟是因着仙饮泉的泉水,还是女酒仙在得到真爱后酒艺更上一层楼?”

    范良极跳了起来,怪叫道:“妈的!怎可只得那么一小杯!让我去拿几坛来,我也有帮忙的,是我的功劳也说不定。”旋风般出门去了。秦梦瑶和韩柏对视一笑。

    浪翻云看得一呆,向秦梦瑶道:“梦瑶便像清溪流泉般,竟能在无可更动人的美丽里,出落得更美丽,若时光倒流到我认识惜惜之前,我定会不顾一切和韩柏来争夺你,像韩柏那样,不管你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韩柏透出一口凉气道:“幸好时间一去不回头,否则我就惨了,谁可争赢你?”

    秦梦瑶娇嗔道:“大哥也如此为长不尊,我以后日子怎样过啊!”

    浪翻云洒然一笑,眼光看入杯中的酒里,叹了一口气道:“或许燕王棣说得对,朱元璋再不是以前打天下的朱元璋,雄心壮志不复再,现在想的只是如何长生不老,如何巩固权力。针对他这两个弱点,我们的确可耍他一番,不过若祸根真的是他,他便没有做皇帝的资格,须让更有贤德的人接替,问题只在于燕王棣是不是合适的人选。”

    韩柏哂道:“燕王要对付父亲侄儿,他的贤德多少都有限吧!”

    秦梦瑶正容道:“禁宫之内的伦常关系,绝不能以常理论度,亲情被权位代替后,父不父子不子,所以一般人视之为伦常惨变的悲剧,在惯于过皇宫中尔虞我诈的虚伪生活的人来说,却是理所当然。失去了权力,就是失去了一切。可惜皇位却只有一个,不是你的就是别人的,若是别人的,你就是任由对方鱼肉的可怜虫,在这种情况下,你韩浪子会怎么办?”

    浪翻云奇道:“不是韩无赖吗?”

    秦梦和韩柏同时大窘。

    幸好这时范良极和陈令方各捧一坛酒进来。看到清溪流泉,浪翻云立即忘了朱元璋,更不要说燕王棣,又或韩柏是浪子还是无赖。众人兴高采烈,连饮数大杯。秦梦瑶却是滴酒不沾唇,浪翻云的相劝亦被她婉言拒绝,却不肯说出理由。浪翻云等大赞左诗一番,再次转入正题。

    范良极道:“梦瑶的问题还简单,因她早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可轻易扮作专使夫人。”

    韩柏截入纠正道:“不是扮,而真的是韩某的夫人,只不过暂叫作专使夫人,嘿!四夫人!”

    范良极愕然看了秦梦瑶一眼,见她虽含羞答答,却不表反对,狠狠瞪了韩柏一眼后续道:“可是浪翻云的特异形象却是天下皆知,如何可蒙混过去,实是个大问题,总不能把他放在箱子里收起来吧?”

    浪翻云从容淡定地笑了一笑道:“无论我扮作什么身份样貌,都瞒不过两个人,一是鬼王虚若无,另一个就是楞严,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什么都不扮。”

    范良极点头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们在明你在暗,就算我们躲到朱元璋和他陈贵妃的床底下,以你浪翻云之能,该仍有办法找到我们。”

    浪翻云笑道:“除了庞斑的床底,那或许是天下间,我唯一没有把握可神不知鬼不觉潜进去的地方。但我不信你盗王没有进入过皇宫,不信你没有遇过那群影子太监。”

    范良极瞪了浪翻云好一会后,漠然道:“我很想知道你曾否闯过皇宫,更想知道你遇到那些影子太监的情况。”

    陈令方愕然道:“我对宫内的事虽不熟悉,总也有个耳闻,为何你们说的影子太监我从未听过呢?”

    韩柏最是好奇,追问道:“不要打哑谜了,快!”

    范良极不耐烦地截断他道:“不要打断话头,我要听浪翻云的答案,问你的专使夫人好了,我包管她知道。”

    韩柏望着秦梦瑶,后者含笑点头,示意先听浪翻云说,显然她也想知道浪翻云的答案。浪翻云好整以暇,把玩手中空杯。

    范良极忙为他斟酒,不客气地催道:“快说!”秦梦瑶等见他如此,猜到他定是曾吃过这群影子太监的亏,故极欲知道浪翻云的遭遇。

    浪翻云把酒杯送至鼻端,用神嗅了半晌,一干而尽道:“那是七年前的旧事,那时我年少气盛,对朱元璋很多作为看不过眼,于是摸进皇宫,绝非有什么图谋,只是想当面和他一谈,让他知道一点意见。哪知瞒得过禁卫,却过不了影子太监这一关,尤以其中一个老太监,功力之高,直逼当过朱元璋以前的贴身护卫的鬼王虚若无,以我一人之力,要胜过这群人数约在十多名,功力高绝,肯为朱元璋牺牲性命的太监,亦感力有未逮,兼之我又不想伤害他们,唯有打消主意,立即离去。”

    范良极欣然笑道:“连覆雨剑都闯不进去,我就不那么丢脸了,真想不到朱元璋身边有这么厉害的人,形影不离保护着他,而他们既有这般武功,又何须当朱元璋的影子太监,默默守护着他?”

    秦梦瑶道:“范大哥既不知他们是谁,为何肯定梦瑶会知道这件事呢?”

    范良极老脸微红,叹了一口气后道:“我三次偷进皇宫,前两次虽有惊险,总算逃得掉,可是第三次进宫时,却被逼进死地去,眼看老命不保,那带头的老太监竟放我逃走。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从他们惊人的武功找出线索,想到他极可能是来自净念禅宗的人,看在我恩师凌渡虚的关系,又知道我只是手痒想偷东西,才放过了我。此事乃生平奇耻大辱,我从来没说给人知道。”众人这才明白为何范良极会说秦梦瑶应知此事,是因为她乃半个禅宗传人的身份。

    韩柏恍然道:“原来是真和尚,假太监。”

    范良极摇头道:“不!他们是真的太监,你见识浅薄我不怪你,太监的声音身形体能大异常人,你见过一个便明白我的话。”

    陈令方道:“真是意想不到,皇……嘿……朱元璋他大败陈友谅后自封吴王时,宫中宦臣已经逾千,朱元璋把宫中事务全托付给他们。到建立大明朝后,设立内监,又再因应不同宫务,分作二十四个衙门,即十二监、四司和八局。其中以十二监中的司礼监权力最大,隐隐管辖着其他各监、司和局。严格来说,厂卫亦受司礼监指挥,只不过朱元璋宠信楞严,司礼监才降格而为有名无实的上司,想不到竟还有这些影子太监的存在。”

    韩柏大感有趣,把耳朵凑到秦梦瑶的小嘴旁求道:“快告诉我这些像影子般跟随着朱元璋的太监的秘密!”

    秦梦瑶见这小子当着两位大哥和陈令方面前表现得如此亲热,心中有气,故意嘟起可爱的小嘴不说。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天下间只有梦瑶的小无赖,可以令她尝到和人斗气的乐趣。”

    秦梦瑶哪会不知浪翻云故意调笑自己,是要激起自己的女儿情怀,不过明知如此,也是禁受不住,像小女孩般横了浪翻云一眼,那种妩媚神态,以浪翻云的修养,亦不由呆了一呆。范良极和陈令方则看傻了眼。

    陈令方叹道:“四弟的艳福,连后宫佳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朱元璋都要羡慕呢。”

    秦梦瑶微嗔道:“陈公你也不正经。”

    陈令方嘻嬉笑道:“梦瑶最好跟四弟唤我作二哥,咦!他没有告诉你,我们结拜成兄弟吗?不过那谢廷石的三哥只是你骗我、我骗你的假玩意,可以不理,我们三人才算是真的。”

    范良极和韩柏对望一眼,齐声颓然长叹。秦梦瑶“噗嗤”一笑道:“叫就叫吧!谁叫梦瑶泥足深陷,欲罢不能!陈二哥!”

    陈令方喜得差点跳起来打个筋斗,只不过却没有那么好的功夫。与韩范两人相处久了,使他久被名利心埋葬了的赤子热诚复活过来,享受到只有童真时代拥有的顽皮、快乐和漫无机心的写意。

    范良极不想和这可恨的“二弟”瞎缠下去,向秦梦瑶道:“我这次逼你的柏郎扮专使上京,开始时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和这个无名老太监再玩一场,但却绝无恶意,只是因偷不到东西,非常不服气罢了!来!快告诉本大哥有关他们的事,否则我死也难以瞑目!你不想让我死后的样子会睁目吐舌那么难看吧?”

    韩柏恍然道:“原来死老鬼你在暗害我,难怪成功逃了出来后仍不肯罢休,哼!休想我随你去做大贼。”

    范良极沉下脸来,鼻孔“嗤”的一声喷气道:“你最多不过是名小贼儿,何来做大贼的资格,肯让你在旁作摇旗呐喊的跳梁小丑,还是抬举你呢。”

    秦梦瑶笑道:“假若有一天梦瑶听不到你们两人吵吵闹闹的,会很不习惯。”

    范良极忿然道:“谁有兴趣理这淫……噢!嘻!梦瑶!快告诉大哥,那批令朱元璋能活到现在的家伙的底细,若不争回这一口气,你范大哥我怎能甘心。”

    秦梦瑶淡然一笑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现在离京师只有两个时辰的水路,我们有那个时间吗?”

    陈令方道:“听梦瑶说话,看着你轻言浅笑,已是世上最美妙的事,其他可放到一旁。”

    韩柏自是举双手同意。事实上无论任何人和她相处,莫不被她的气质、风韵所深深吸引,浪翻云和庞斑亦不例外。所以陈令方能凭着与韩柏的兄弟关系,成了秦梦瑶的兄长,实比获封六部的高职更使他兴奋,有成就感。

    秦梦瑶望着窗外,恬然道:“那要由蒙人入主中国时说起了。”

    干虹青安坐椅内,平静得令人惊讶。戚长征坐到她左侧的椅里,想说话,忽地哽咽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干虹青伸出纤手,按在他掌背上,凄然道:“长征!我还以为你是永远不会流泪的铁汉。”

    戚长征离开椅子,在她膝前跪下,像小孩子般埋入干虹青怀里,哭道:“是我害了他,也害苦了你,毁了青姊的幸福。”

    干虹青爱怜地摸着他的头,以异乎寻常的语气道:“这种话是不应由你口中说出来的,戚长征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三年来我学了很多以前不懂的道理,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给予。”

    戚长征痛哭一会后,双手搭在扶手处,撑起身体,道:“这血仇我定会铭记心中的!”

    干虹青俏脸闪着圣洁的光辉,取出丝巾为这年轻高手揩去泪迹,摇头道:“我从未见过封寒这么关切一个人,他听到你有难,立即不顾一切赶来援手,他曾要求我不要随他来,因为他知道能活命的机会并不大。所以他是求仁得仁,横竖迟早会死,何不马革裹尸。而且他的一死,换回了这么多宝贵的生命,假若要再选择一次,我也定会要求封寒这么做。”

    戚长征感动地道:“青姊……”

    干虹青微微一笑道:“至于报仇一事,更不须摆在心上,以致影响你刀道的进展,人世间的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外如此而已!假若你心中充满悲怨和仇恨,青姊第一个不原谅你,我要你永远是那个洒脱不羁、放手而为的江湖硬汉,知道吗?”

    戚长征沉思了一会,点头道:“青姊教训得好!我明白了!”

    干虹青凑过香唇,大有情意地在他唇上轻吻了一口,淡淡道:“我和封寒离谷后,曾在一间清静的佛堂寄居了三天,我很喜欢那里的环境,你可安排我到那里安居,假若我喜欢那种生活,会在那里住下来,若你有闲,可带柔晶、碧翠、红袖等来看我。”

    戚长征一震道:“青姊!”

    干虹青微笑道:“封寒在世时,我有时也会想起你们,甚或你的义父,到封寒死了,我才知道心中只有他一个人。唉!现在我终于明白浪翻云对纪惜惜的情意。你若是真的爱惜青姊,就莫要说任何想改变我决定的话。我每天都会在佛堂为封寒和你们念佛诵经,这岂非比随封寒而去更有意义吗?封寒既不想虹青死,青姊自然要乖乖地听他临终前的嘱咐。”

    戚长征站了起来,伸手按在她香肩上道:“青姊!长征尊重你的决定,我现在立即与义父商量,尽快把你送到那佛堂去,让你避开江湖的仇杀斗争,永远再接触不到这方面的事。”

    干虹青站了起来,贴入他怀里,低声道:“长征!搂紧我。青姊会记着你们。”戚长征抱着她,眼泪忍不住再次泉涌而出。

    秦梦瑶的眼神变得深邃无尽,回到过去某一遥远的时间片段去,道:“净念禅宗和慈航静斋成立于汉朝,初祖天僧和地尼乃同门师兄妹,有缘却无分,可是他们的想法都非常接近,就是不囿于一教一派,以广研天下宗教门派为己任,希望能寻出悟破生死的大道。”

    浪翻云微笑道:“只要肯翻历史一看,历代成宗成教者,莫非当时当代不屈于传统权威的改革者,孔子老庄莫不如是。释迦若臣服于当时的主流思想,绝不会有此成就。可知破始而后能立,可惜他的徒子徒孙,却学不到释迦之所以能成‘佛’的最关键一点,成为不敢质疑权威的奴才,若传鹰整天诵经念佛,又何能另闯新境,跃空而去,成千古典范。”

    秦梦瑶娇躯微震道:“想不到大哥的看法和恩师如此接近,难怪恩师生前曾有言,说天下间有两个人是她自问无法抗拒的,一个是庞斑,另一位就是大哥。”

    范良极一呆道:“言静庵从未见过浪翻云,怎知他是怎样一个人,单听传言,怕不是那么靠得住吧!”

    秦梦瑶微微一笑道:“恩师为了测试大哥的深浅,曾三次下山去看大哥,三次都逃不过大哥的法眼,使恩师不得不服气,这是极端秘密的事,若非梦瑶下山前蒙恩师告知,连我都不知大哥竟和恩师曾有往来呢。”

    韩陈范三人大感兴趣,询问的眼光全落到浪翻云身上。浪翻云含着笑意的眼光扫过三人,没有说话。

    范良极心痒痒道:“老浪你若不把其中情况一丝不漏说出来,我们立即拉倒,剩下你一个人到京里去历险。”

    浪翻云失声道:“这是不是叫威胁?”再看了范良极那坚决的模样一眼,叹道:“我看你最爱的不是偷东西,而是偷人的秘密隐私。”

    范良极拍腿道:“浪翻云真是我的知己,你不必急着说出来,到了京师后,找晚我们共坐一桌,喝着清溪流泉,你详细地告诉我。”

    浪翻云望向其他人,最后眼光落在秦梦瑶脸上,奇道:“梦瑶对你范大哥这样不道德的行为,为何竟不置一词,主持正义?”

    秦梦瑶“噗嗤”一笑道:“对不起一次也要的了,因为梦瑶亦渴望知道其中情况,所以故意提起此事。”

    浪翻云为之气结,苦笑摇头,没有再说话。眼中却露出缅怀低回的落寞神色。

    秦梦瑶含笑道:“大哥不是要梦瑶尝试凡人的味道吗?这就是那不良的后果。”

    韩柏拍胸保证道:“梦瑶放心,正如刚才说的破而后立,我保证你会尝到做凡人的好处。”

    秦梦瑶俏脸立红,瞪着韩柏嗔道:“你闭嘴!再听到你半句话,我什么都不说,叫范大哥听不到秘密,找你算账。”

    韩柏苦着脸立即闭嘴,心中却是无限温馨,秦梦瑶的责骂,比任何情话更使他飘飘欲仙。何况他可能是世上唯一秦梦瑶喜欢责骂的人呢!范浪两人忍不住偷笑。

    秦梦瑶的脸更红了,好一会接回之前的话题,却像失去了详谈的兴致般续道:“细节不说了,总之禅宗和静斋为免门下分心,一直严禁将涉足江湖和政治的东西传人,俾能专注于天人之道的研究。”

    韩柏忍不住要说话,给秦梦瑶及时瞪了一眼,吓得噤口不敢作声。范良极真怕秦梦瑶说得出做得到,举起瘦拳向他作出警告,再加扬眉睁目,以添威吓。

    浪翻云为之莞尔,代韩柏求情道:“梦瑶饶了小柏吧!难道你忍心憋死他吗?”

    秦梦瑶白了韩柏一眼,道:“大哥替你求情,就准你说话吧!不过你须检点言语,再犯一次,谁都救不了你。”

    韩柏吁出一口气,苦笑道:“我只是想问秦大小姐,你们和红日法王的藏派为何会结怨,仅此而已!”

    秦梦瑶见他如此低声下气,亦觉不忍,柔声答道:“不要如此可怜兮兮的。我们和藏僧的宿怨,始于三百年前西藏第一高手大密宗来华,分别找上静斋第九代斋主‘云想真’及禅宗当时的禅主虚玄,坐论经道佛法,本应是件法界盛事,可惜最后他对我们的做法,认为是离经叛道,有辱佛法,终演成武斗,真的何苦来哉!”

    浪翻云摇头道:“这就是所有改革者会遇上的情况,必会遭当时根深蒂固的势力反对,两大圣地能于建立后才遇上这问题,全赖与世无争的作风,不过始终仍避不了。”

    这时他们谈论的早离开了关于影子太监的事,可是各人均听得津津有味,因这不但牵涉到两大圣地与藏密各派一直秘而不宣的斗争,还直接关联现在秦梦瑶与红日法王的争战。若秦梦瑶真能活过百日之期,两大圣地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陈令方催道:“梦瑶快说下去吧!”

    秦梦瑶再默思片晌,眼中射出缅怀崇慕之色,道:“其中比试的情况,先祖师云想真和虚玄禅主并没有说出来。只知两大圣主均似是先后败北,大密宗立下戒誓,若两地有人踏入江湖,藏密将绝不会坐视,由那天开始,敝斋和禅宗便严禁门人公然涉足江湖。”

    韩柏失望地道:“大密宗真的这么厉害吗?”

    秦梦瑶淡然一笑道:“当然不是,大密宗返藏后,甫踏进布达拉宫之门,吩咐了后事,立即倒毙,使这场诡秘莫测的斗争,变成难知胜负,也使藏密各派引为奇耻大辱,誓要力保大密宗对两地的戒誓,若两地有人公然现身江湖,就是中藏再起战云的时刻了。”

    范良极问道:“那贵祖师云斋主和虚玄禅主,事后如何呢?”

    秦梦瑶道:“虚玄禅主和云祖师于一年后的同一日内仙逝,使人更不知双方谁胜谁负。”

    陈令方目瞪口呆道:“怎会这么巧?”

    秦梦瑶道:“梦瑶早放弃思索这问题了。”

    范良极点头道:“这么玄妙的事,想都是白想,只知其中必暗含某一意义,现在我方明白为何和尚会变成太监,就是为了要掩人耳目,免得惹起中藏之争,这样对朱元璋也方便了很多。”

    秦梦瑶点头道:“大概的情况是这样了,蒙人入主中原,其残暴不仁,实前所未有,俘掳民众作奴隶、禁止携带兵器、不准汉人任要职,还任令番僧横行,官吏贪污,将士掳掠,无恶不作,我们虽一向不问世事,亦感到有逐走元人的需要,于是在当时反抗的群雄里,决意选择有能之士,匡扶之以抗元人,那人就是朱元璋。”

    浪翻云叹道:“这才有禅宗派出高手,随身贴护朱元璋的事。言斋主邀请庞斑到静斋,亦因看准了庞斑乃中蒙斗争的关键,这些事都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谁也不知道两大圣地暗中主宰着中原的命运。”

    范良极道:“这些影子太监究竟有多少人,在禅宗里是何等身份,为何武功如此厉害?”

    秦梦瑶道:“他们本有十八人,领头者是当今了尽禅主的师兄了无圣僧,他老人家已超过百岁,武功禅法,均与禅主在伯仲之间,否则也不能为朱元璋屡屡杀退蒙方高手的行刺。”

    范良极道:“现在他们只剩下十二人左右,可知其中争斗之烈。”

    秦梦瑶摇头道:“不!是七个人,自明朝建立后,刺杀朱元璋的事从未止息过,幸好其中没有庞斑,否则朱元璋尸骨早寒。”

    韩柏点头道:“梦瑶在这时踏足尘世,背后岂是无因,当亦有扶助明室之意。嘿!而现在我们却是上京寻朱元璋晦气,甚至卷入皇位之争里,梦瑶怎么办呢?”

    范良极插入道:“若非浪翻云转移了庞斑的注意,梦瑶当会主动向庞斑挑战,因为梦瑶根本是两大圣地训练出来专门对付庞斑的绝世高手。”

    秦梦瑶耸肩道:“好了!梦瑶把所有秘密告诉你们了,以后再不要逼人家说这说那吧!”

    范良极正容道:“你还未答小柏的问题呢?”

    秦梦瑶神情平静地道:“出嫁从夫,又有三位大哥做主,梦瑶还有什么意见呢?”

    韩柏喜得跳了起来,向三人示威道:“你们听见了吗?梦瑶答应嫁给我,你们就是证婚人,梦瑶金口既开,再收不回说过的话。”

    秦梦瑶横他一眼低骂道:“这么没有自信的男人,我是不是选错人了?”

    范良极又恨又妒道:“梦瑶你可不可以别这么长这小子的威风,我在他面前矮了一截似的。”

    一阵哄闹后,陈令方道:“好了!现在我们应怎样处理谢廷石谋朝夺位的提议?”

    秦梦瑶娇柔一笑,美目射向浪翻云,轻描淡写道:“有大哥在,梦瑶何用伤神,一切由他做主。”

    各人都知秦梦瑶这几句话实非同小可,因她隐为两大圣地的代表,能左右两大圣地的态度,现在她把决定权交到浪翻云手里,由此可知两大圣地对浪翻云的尊重敬服。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梦瑶刚说过出嫁从夫,为何又要我背上这吃力不讨好的黑锅?”

    韩柏色变道:“不要找我,我自己都一塌糊涂,更不要说有关天下命运的事。”

    范良极漠然道:“梦瑶最好重新考虑,看这小子有没有当你夫婿的资格?”

    秦梦瑶神情闲雅,不置可否,其实却是心中欢喜,她故意摆明委身韩柏,一方面是增强韩柏的“魔力”,另一方面亦使自己再无退路。要知她在白道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无论基于任何原因,和一个男子欢好,终属苟合,可是若有浪翻云作证婚人,则天下无人敢说上半句闲言,才能不损静斋的清誉,而事实上,武林两大圣地从不受江湖的成规俗礼约束,谁有资格批评她的做法和选择呢?

    她清澈的眼神回到浪翻云脸上,淡淡道:“在梦瑶踏足江湖前,禅主和恩师均要梦瑶权宜行事,天子之位,有道者得之,无道者去之,朱元璋得天下前,确是个人物,初期政绩亦有可观处,可是权位使人腐化,所以此次上京之行,将使我们有机会进一步对他加以观察,以作决定。”

    浪翻云沉吟半晌,点头道:“谢廷石那里我们暂时拖着他,此事关系重大,处理不好会引起大祸,不是万民之福。”

    陈令方叹道:“想不到我陈令方由一个战战兢兢、唯恐一差半错的奴才,变成可左右天下大局的人,真是痛快得要命。”

    范良极奇道:“陈老头,你的胆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大了?”

    陈令方一震下骇然望向范良极道:“你不是曾断我始难后易,官运亨通吗?为何现在竟有此语,难道你以前只是安慰我吗?”

    范良极愕了一愕,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胡诌道:“我说的只是你胆子的大小,与相法命运有何关系?”陈令方这才释然。

    韩柏站起来道:“会议完毕,我要去看看三位姐姐和灰儿,梦瑶随我去好吗?记得你说过出嫁从夫的。”

    秦梦瑶狠狠瞪他一眼,无奈站起来,临行前向浪翻云道:“梦瑶没有说错吧!这家伙定不会放过欺负我的机会,大哥要为梦瑶做主。不要只懂助纣为虐。”

    范良极哈哈一笑,站起来道:“谁欺负谁,我看仍难说得很。棋圣陈,不如我们来一盘棋,好看看你是否保持欺负我的能力。”

    陈令方大笑而起,当先出房,边道:“大哥有命,二弟怎敢不奉陪,不过这次你若输了,便要称我为二弟,不要陈老头、死老鬼乱叫一通,没规没矩的。”范良极呆在当场,不知跟着去呢,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好。

    浪翻云莞尔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范兄好自为之。”

    范良极长叹一声,经过韩柏身旁时乘机重重踢了他一脚,喃喃道:“我既训练了个淫棍大侠出来,想不到春风化雨时,又教了个棋圣陈出来,天啊!造化为何竟弄人至此。”

    韩柏忍着痛,向浪翻云打个招呼后,和秦梦瑶出房去了。浪翻云看向窗外,望着阳光漫天的大江。还有一个多时辰,即可抵达应天府,这个稀奇古怪的使节团,会不会闹得京师满城风雨呢?

    《覆雨翻云》卷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