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日法王
方夜羽站在大花园里亭内庞斑观蝶的那位置,不住接听流水般传来的报告。被范良极打伤了的“万里横行”强望生,坐在亭内的石椅上,看着石桌上一碗浓黑药汤冒起来的腾腾热气,脸色苍白,可见范良极那一下实是伤得他不轻。里赤媚则悠闲地在亭旁花丛里的小径漫步,细意观赏几盆开早了的兰花,似乎再没有其他事物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强望生咕哝道:“怎会找不到韩柏?”
方夜羽微微一笑道:“不是这小子难抓,而是范良极那老家伙难找,秦梦瑶若非知道有范良极在附近照应韩柏,绝不会轻易让里老师离去。”
强望生有点不满地看了远处的里赤媚一眼,提高了点声音道:“以里老大魅变之术,谁可拦得住他?只要他当时给韩柏多加一掌,不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吗?”园内的里赤媚对强望生的话置若不闻,伸手摘起一朵兰花,送到鼻端用心地嗅着。
方夜羽道:“秦梦瑶加上不舍,恐怕师尊也要有三分顾忌,里老师又中了韩柏那小子一脚,若再加上一个范良极,任谁也要忍着不动手。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韩柏仍在武昌,我们迟早可把他挖出来。”
强望生听到“范良极”三个字一双眼像要喷出火来,刚想骂上几句,里赤媚那柔柔韧韧、不温不火的招牌声音传过来道:“老四!内伤最忌动气,伤药最怕冷饮。”
强望生呆了一呆,深吸一口气后,平静下来,举碗“嘟嘟”地把药汤喝个干净。
方夜羽皱眉苦思道:“范良极究竟将韩柏藏到哪里去了?照理若还有个逍遥艳姬,韩柏又受了伤,他们要躲起来真不容易呀!”
这时又有手下进来报告,说完成了对城南区的搜索和调查,却没有任何发现,也没有人见过可疑的生面人。
里赤媚拈起那朵兰花,走入亭内,来到方夜羽身旁,悠悠道:“他们会不会早溜出城外去了?”
方夜羽摇头道:“我们的封锁网如此严密,即使他们能逃出城外,绝逃不过我们的眼线,除非……”
里赤媚道:“除非是他们能混在刚才府台兰致远的车队里,那是我们唯一没有检查的出城队伍。”
方夜羽道:“若范良极和韩柏真是神通广大,可差得动堂堂府台大人来掩护他们出城,我们也唯有输得口服心服,但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有这种能耐?”
里赤媚点头道:“虽然世事往往出人意表,怕也不会离奇至此。不过这事就可揭晓,你在官府的眼线应该很快有消息回报。”
话才说完,又有手下进来报讯,道:“府台那边有话回过来,原来有外国来的特使带着献给朱元璋的名贵贡品途经武昌,所以兰致远亲自压阵,送上一程。”
方夜羽一愕道:“哪里来的使节?”那名手下道:“兰致远紧张得不得了,所以他身旁的人都不肯多说,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方夜羽挥退手下,向里赤媚道:“原来如此,看来应与范韩两人无关。”
里赤媚同意道:“无论他们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在事态急忙下,化身变成外国使节,更没有可能变出可令兰致远深信不疑的贡品,还有两国交往的证明文书,所以两人应仍在城内,我们耐着点性子吧!”
方夜羽沉吟不语。这人天性刚毅沉着,愈困难的事愈感到乐在其中。
里赤媚将手上兰花抛到亭下的人造溪流里,让兰花随水而去,问道:“刚才我听到怒蛟帮在秘密调动手上几艘性能最佳、作战力量最强的船舰,看来是准备援救双修府,你是否准备和他们打场硬仗?”
方夜羽道:“调动船只并非现在的事,早在几天前浪翻云离岛后,怒蛟帮进入全面备战的状态,二十八艘最大的战船均驶离了码头,不知所踪,叫我们完全猜不到怒蛟帮的布局,只知道它们可以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强望生调气完毕,精神好了点,道:“若我们能将怒蛟帮的水师掌握在手里,将可以把整条长江彻底控制住,对我们灭明兴元的大业会有极大的助力。”
方夜羽道:“强老师说得一点不错,现在天下黑道最少有一半落进我们手里,但没有了怒蛟帮,等于龙没有了眼睛,何况怒蛟帮一日称雄水道,我们一日不能展开反攻的行动,所以收服怒蛟帮,乃是我们眼前第一要务。”
强望生沉吟道:“我们是不是该等到拦江之战后,才向怒蛟帮开刀?”
方夜羽脸上闪过极为复杂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轻轻道:“假设师尊出乎我们意料地输了,我们该怎么办?”
强望生呆了起来,显是从未想过这可能性。里赤媚亦为之愕然,道:“庞老怎么会输!”
方夜羽道:“并非我们对师尊没有信心,反之我比任何人对他更有信心,但既然我身为复蒙主帅,身上系着千千万万同胞的安危,我不能不设想每一个可能性。”顿了顿,续道:“明朝立国至今不过十多年,阵脚未稳,但每过一天,朱元璋的皇座便稳上一分,所以我们实应争取时间,趁朱元璋仍在隔岸观火的当儿,开展大业。”
强望生叹道:“假设庞老肯出手,何愁大事不成?”
里赤媚失笑道:“假设?假设庞老不退隐二十年,再多十个朱元璋也赶不走我们,言静庵这一招不可不谓厉害至极矣。”
方夜羽微笑道:“再让我作另一个假设,就是假设当年传鹰放弃仙道的追求,转而号召天下,我们是否仍能入主中原,也将是个大疑问。”
里赤媚收起笑容,神态仍是轻轻松松,闲话家常地道:“自上官飞创立怒蛟帮,以水战起家,称雄天下,朱元璋若非得他之助,也不能击败亦以水战见称的陈友谅。这次我们若与怒蛟帮正面对仗,无可避免要和他们在江面湖上一决雌雄,岂非重蹈昔日陈友谅的覆辙?”
方夜羽道:“为了对付怒蛟帮,我请到了怒蛟帮的死敌黄河帮助阵,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不过上策仍是希望进行‘点’的打击,只要能除掉凌战天和翟雨时两人,怒蛟帮将再不足惧,迟早会成为我囊中之物。”
强望生奇道:“这些汉人难道不知我们的目的乃是要重返中原,为何仍乐于与我们合作?”
方夜羽道:“事情微妙非常,以黄河帮为例,帮主蓝天云乃陈友谅旧部,与朱元璋自是仇深似海,又因黄河隔断南北,有如芒刺在朱元璋之背,故剿之不遗余力,使黄河帮声势如江河日下,日渐衰微,于是看到生存之道莫如愈乱愈好,所以这次我们向他招手,恰好正中他下怀,若中原恢复四分五裂之局,说不定他还可以当上皇帝,你说他怎还有空计较我们是什么人?”
里赤媚一笑道:“看来夜羽早成竹在胸,那便告诉我,里赤媚可以帮上什么忙?”
方夜羽眼中爆起精芒,沉声道:“我只希望里老师能在怒蛟帮进入鄱阳湖前,杀死凌战天和霍雨时。”
里赤媚看他一眼后,望向亭外阳光漫天的花园,淡淡道:“放心吧!只要他们肯离开怒蛟岛,我里赤媚有把握要他们永远回不去。”
不舍的声音悠悠传去道:“何方高人大驾光临?”
“叮!”再一下刃击之音,一个年轻雄壮的声音传回来道:“怒蛟帮戚长征,到此来找少林马峻声讨回一笔账。”一边说,一边是兵刃交击的连串音响逐渐移近。众人齐齐动容,戚长征竟能边打边说,且声音清朗不断,像平常说话般,只此已可知他功力远胜拦路的众门人。
不舍眉毛一耸,道:“放他进来!”
兵刃声沉寂下去,一个虎背熊腰、健硕挺拔,面相豪雄,但看上去爽朗舒服,叫人喜欢的青年,背插着长刀,龙行虎步走进厅内。他丝毫没有因成为了众人目光的集中对象而有丝毫不安,哂然一笑,闪闪有神的眼光掠过全场,到了秦梦瑶美绝人世的俏脸上愕了一愕,眼瞳掠过精芒,才移了开去,最后来到马峻声身上,仰天一阵豪笑道:“马兄见我戚长征今日安然在此,是否感到失望?”众人听他语气,便知马峻声定是干了对不起戚长征的事。
不舍皱眉道:“戚小兄可知这厅内正举行八派的重要会议……”
戚长征哈哈一笑,打断不舍道:“我就是要挑这时候来,好将马峻声的所作所为,让自命正道的人知道。”顿了一顿,忍不住望向秦梦瑶,抱拳道:“请问这位姑娘,是否就是慈航静斋三百年来首次有传人入世的秦梦瑶姑娘?”秦梦瑶浅笑点头。
戚长征仰天一叹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秀色,戚长征真是大开眼界。”
换了第二个人来说这番话,众人定会怪他色胆包天,不懂礼貌,而且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但戚长征语气真挚诚切,反使人感到他率直坦白的可爱性格。
谢峰心中一动道:“戚小兄与马峻声有何过节,何不爽快说出来?”
戚长征眼光再落在马峻声脸上,冷笑道:“枉我还当你是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将我们的行踪全盘奉上,希望你能为我请来援兵,但我们得到的是什么援手?反是莫意闲和谈应手张开了的虎口。马峻声!你有何解释?”
“砰!”谢峰拍几而起,厉声道:“马峻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众人心中感叹,又怎会这么巧,刚刚秦梦瑶还在质询马峻声以什么条件向孤竹换回韩柏,戚长征便来兴问罪之师,不用说也知是马峻声向孤竹泄露了怒蛟帮一众的行踪,让莫谈两人知道应在何处守候他们,难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假若马峻声晓得秦梦瑶其实并不知他和孤竹的对话,可能还会狡辞强辩,现在却知道说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他原本以为这次必能因缺乏真凭实据而安然过关,岂知事与愿违,说到底都是因为韩柏未死,可知人算还是及不上天算。
云清站了起来,向不舍和谢峰各施一礼后道:“这事现在清楚明白,云清要离此回观了。”语气中带着一股心灰意冷的味道。她此次来韩府,本打算看能怎样助马峻声洗脱嫌疑,可是当知道她和范良极的关系,极可能是由马峻声泄露出去给方夜羽知道后,醒觉自己在马家始终是个外人,一颗心顿时冰冷下来,而马家兄妹这对从小被她宠大的孩子,竟干出了这种劣行,她实在不忍再听下去、再看下去。没有人出言挽留,也不知可说些什么来挽留她,唯有以目光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厅门处。
戚长征一声闷哼,将各人眼光吸回他身上。“锵!”戚长征大刀出鞘,冷然道:“三年前渡头一战,戚某以半招落败,今日很想再试试马兄的剑,是否仍有昔日的雄风?”马峻声脸色阴沉至极点,没有答话。
不舍轻叹一声,往谢峰看过去,谢峰会意,微一点头,坐回椅里,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夹杂对自己比不上不舍的失望和对死去儿子的失望,忽地意兴索然,马峻声的生死也像与他再没有半丁点儿的关系了。马峻声牵涉到鹰刀的去向,那已不再是少林和长白两家的事,也不只是八派内部的事,而是牵连到中原和西藏武林的大事。
不舍肃容道:“峻声跪下!”
马峻声脸色数变,缓缓走到厅中,跪了下来。戚长征大感没趣,刀收背后,立在一旁。
不舍声音转寒道:“不舍以门法令执行者身份,宣判刑罚,你虽没有亲手杀人,但包庇凶手,又冤枉好人,幸好对方吉人天相,未致冤死狱中,由今天起,本僧正式将你逐出师门,并追回武功,你可还有话说?”
众人都默然不语,体谅出不舍的心意。说到底,谢青联之死,只是在争夺鹰刀之事上输给了马家兄妹,与因小故被蓄意谋杀不可相提并论。而且马峻声乃知道鹰刀去向的人,势必成为天下觑觎鹰刀者的共同目标,不舍自不能一掌将他打死。把他逐出门墙,少林和他划清界线,以后两不相干,避免了西藏和其他中原高手找上门来要人的烦恼。至于追回他的武功,便是要废掉他二十多年苦修来的功力,对一武人来说,那是比死还难过的一回事,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了。
马峻声垂头道:“不舍大师,请动手吧!”他不称师叔而直呼其号,显然已不认是少林门下。众人听他声音冷静,不由暗呼他有种。
不舍叹了一口气,正欲动手,忽地神情一动,往厅顶望上去。几乎是同一时间,秦梦瑶喝道:“小心,上面有人!”厅内众人无不骇然大惊,要知这里高手如云,又有秦梦瑶和不舍这类级数的高手,居然人来到厅上才有所觉,难道来者竟是庞斑?浪翻云?又或之前曾出现过的“人妖”里赤媚?甚至是被怀疑在幕后指使的“鬼王”虚若无?
“轰!”厅顶瓦面破了个大洞,随着阳光洒下的是无数砾石瓦片,雨点般罩射下来,独有马峻声跪处连半点碎屑也没有。戚长征离马峻声最近,一个箭步飙前,长刀往马峻声点去,不是要杀他,而是要制他的穴道。众人怒喝声中,兵器纷纷离鞘,但要先挡开疾射下来的瓦石碎片,武功较次的人已头破血流,可见对方的气劲是如何惊人。不舍暗吸一口真气,运劲震开激射下来的碎瓦,离座飞起,一缕轻烟般朝马峻声掠去。秦梦瑶古剑出鞘,在头上化出重重剑芒,腾空而起,往厅顶的破洞冲空而上,姿态美妙得无以复加。这时马峻声拔出长剑,“锵锵”连挡戚长征迅若奔雷的两刀,这对冤家终于再次动手。
红影一闪,一个人由大洞疾落而下,速度惊人,秦梦瑶也扑了个空,落下处刚拦着不舍的去路,一掌往不舍印去。不舍这才看清楚对方是个身形雄伟,须眉全老得花白了的喇嘛,印来的手掌开始时并无异样,但在印过来那眨眼的工夫里,手掌由白转红,由小变大,知道对方掌上功夫必有独到之处,一声长啸,剑到手内,劈在对方血红的大手上。“当!”的一声,如中金石。不舍闷哼一声,往后飞退,以化开对方掌上传来那怪异无比的内劲。红衣喇嘛也“咦”了一声,随势飘飞开去,到了马峻声身后,恰好这时马峻声给戚长征杀得全无还手之力,眼看落败在即,给那喇嘛拦腰抱起。戚长征眼前一花,马峻声变了那喇嘛,忙全力一刀劈出。喇嘛眼中精芒一闪,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一指弹在刀锋处。戚长征虎口一震,差点拿不住刀,骇然下叫了声“好家伙”,退了开去,红衣喇嘛早反身撞入了古剑池冷铁心和一众门下弟子的人丛里。
秦梦瑶双脚在横梁一勾,挂在那里,紧盯着在人堆里纵横驰骋的喇嘛。不舍再掠过来,岂知迎头黑影压来,心中一叹,伸手接过,原来是古剑池主冷别情的掌上明珠冷凤,把她放在一旁时,喇嘛已挟着马峻声,在古剑池众人的人仰马翻中,冲天而起。秦梦瑶凌空拦截,喇嘛一声长笑,将马峻声像兵器般挥出,迎向秦梦瑶电射而至的长剑。秦梦瑶一声娇叱,硬将剑势收回,飘回地上。喇嘛再将马峻声往上挥起,借势像一支箭般往上疾升,“砰”一声撞破了厅顶另一个大洞,带着一天碎瓦,长啸而去,声音迅速由近而远。众人看着瓦背撞后洒下的碎石尘屑,呆在当场,一直没有动手的杨奉一声大喝,穿洞追去。这时谢峰手上仍托着个古剑池的弟子,喇嘛的啸声由小变至再不可闻。
“砰!”冷铁心连退两步,坐倒椅上,喷出了一口鲜血,摇头道:“真是高手!”
不舍环目一扫,见到虽有弟子倒在地上,但都是给这喇嘛运劲震飞,阻挡其他高手,受的只是皮外之伤,也可以说是对方手下留情,稍微放下心来,向秦梦瑶望去。
秦梦瑶点头道:“是的!这就是北藏第一高手红日法王。”
不舍望着厅顶的两个大洞,两束阳光透洞射了下来,心中叹道:“鹰刀出世了,不知又会给这早已烟雨迷途的江湖,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
黄昏。位于鄱阳湖西南的南康府一所妓院的静厅内,干罗安闲地坐在椅内,右手托着茶盅,左手用盅盖拨着茶面的几片嫩叶,喝了一口香浓的雨前龙井。另一名相貌堂堂,精神奕奕,一身华丽丝质儒服,三十来岁的男子,垂手立在他左侧处,神态虔敬。
干罗脸上不觉半点长途跋涉的疲累,无限享受地再喝了一口清茶,将茶盅放在腿上,用双手捧着,让茶热由盅身传进双手和腿内去,像在感受着宝贵的生命,向那男子奇道:“小章!为何你不坐下来?”
那唤小章的男子肃然应是,将茶几另一边的椅子拉得侧了少许,才敢坐下,以示不敢和干罗并排而坐。李少章是南昌最有势力的武林大豪,手中有几间赌场和妓院,在江湖上也颇有点声望,想不到竟是干罗布在暗处的一着棋子。
干罗道:“外面有什么最新的发现?”
李少章恭敬地道:“最轰动的事,莫如卜敌的五艘战船在九江附近给风行烈烧了,弄得狼狈非常,连魅影剑派有刁项助阵的大船,也给风行烈驾走了,刁项真是丢脸丢到了家。风行烈这小子恁地了得!卜敌也真大意,大张声势,怕他怎么也想不到会落个灰头土脸。”
干罗心头掠过戚长征直率爽朗的面容,微微一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方夜羽要向怒蛟帮开刀了。”
李少章一愕道:“卜敌去的地方似是鄱阳湖,与远在洞庭的怒蛟帮有何关系?”
干罗含笑看着他,颇有考量他智力的味道。李少章皱眉想了想,“呵!”一声道:“我明白了,但是卜敌凭什么可引怒蛟帮离洞庭而来?何况……何况怒蛟帮有浪翻云在,魔师庞斑在拦江之战前又肯定不会出手,方夜羽怎蠢得去惹他。”
干罗漠然道:“你犯了我同样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方夜羽。”说到这里,眼睛往厅门望过去,低喝道:“老杰!你来了。”
厅门像被一阵风般吹了开来,再人影一闪,一个高大冷峻、满脸风霜皱纹的高大老人,跪在干罗身前道:“少爷!我来了!”
干罗伸手扶起这年纪比他大上二十年的忠仆,洪声大笑道:“四十年了!我们不见足足四十年了!今日相见虽非代表什么好事,但见到面总是令人欣悦非常,老杰你身体好吗?”
老杰虽弓背缩头,仍比干罗高上半个头,神情冷静沉稳,锐利的眼神先掠过站了起来拱手为礼的李少章,转向干罗道:“只要少主健在,天大的事情我们也可以架得住。”
干罗向李少章道:“小章,你来见过老杰,假使天下间要我干罗找一个可真心信赖的人,必是他无疑。我一身武功虽来自家传,但若非老杰自幼在旁提点,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李少章闻言震惊,暗忖干罗实是老谋深算之至,竟可把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藏在暗处四十年,不漏半点风声。忙再恭敬施礼。老杰冷冷看着他,神情倨傲冷漠。
干罗道:“少章是我自小收养的孤儿,忠诚方面绝无问题。”老杰脸上这才露出半点笑意,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李少章知道眼前老人乃半个干罗师父的身份,对方虽只微露善意,已感受宠若惊,神态更是恭谨。干罗示意两人分左右坐下,李少章又亲自为老杰递上香茶,三人继续商议。
干罗续回先前的话题道:“方夜羽这小子必有妙法引开浪翻云,否则不会贸然向怒蛟帮挑战。”转向老杰道:“对方夜羽的实力有什么宝贵情报?”
老杰沉声道:“方夜羽的实力,主要来自三方面,一是魔师宫本身的班底,这批人是由柳摇枝和花解语两人从域外和中原各地精心挑选出来,加以训练,所以名虽不见经传,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兼且擅长合击战阵之术,又不用自重身份,故纵使是高手,遇上他们非吃亏不可。”
只听这一番分析,李少章便知道这老杰手上有个庞大的情报网,由此推知,这人亦必握有强大的实力,足可助干罗东山再起,至此不由更对干罗四十年前便放下这暗桩的深谋远虑,感到慑服。
干罗想起了绝天灭地两人,点头道:“老杰说得一点没错,我曾和魔师宫十大煞神中的两人碰过头,果是不可轻忽视之。”能得干罗如此评价,绝天灭地两人若知道必欣喜非常。
老杰续道:“第二方面的实力来自蒙古和西藏。蒙人自以当年逃回去的五大高手为首,其中的人妖里赤媚武功直逼魔师庞斑,虽仍有一段距离,却是相差不远,中原除了少爷等寥寥数人外,怕没有人足当他对手。新一辈的蒙古好手虽尚未有人露脸,但可猜想必有一二杰出之士,实力不容轻侮。”
干罗哈哈一笑道:“若非方夜羽手下实力惊人,哪来胆子挑战中原武林?”顿了一顿道:“西藏武功高者都是喇嘛之辈,这些秃奴终年潜修秘法,正因如此,他们武功虽高,亦不足惧,盖皆难得有兴趣到中原来争霸。”
老杰道:“他们是否有人到中原来,很快便可揭晓。”
李少章一呆道:“听杰老之言,似乎听到了点有关的风声?”
老杰首次对李少章露出赞许的神色,点头道:“据我在西藏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说,北藏的红日法王和青藏以护法为己任的四密尊者,均已秘密潜入中原,可惜我仍未能探到他们的行踪,只从这点,可知掩护他们的人定是方夜羽无疑。”
李少章禁不住叹道:“杰老的推断确是精到,因为这批喇嘛若非得方夜羽掩护,以如此碍眼的形象,怎瞒得过中原武林的耳目?”
干罗摇头笑道:“方夜羽这小子也算厉害,竟请得动红日,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宝?红日啊红日!我干罗倒要称称你有多少斤两,是否名实相副?”
老杰神色凝重道:“据说此人成就上追当年的蒙古国师八师巴,虽或未能比得上庞斑,但……”
干罗挥手道:“中藏武林仇怨深若汪洋,迟早也得见个真章,快一点实比迟一点好,干罗能适逢其会,虽死无憾。”
老杰一声长笑,豪情盖天,扬眉喝道:“好!不愧干三公子的好儿子,我老杰就拼了一身老骨头来陪少爷玩玩。”
李少章给两人激得热血沸腾,朗声道:“别忘了算上我李少章一份儿!”
干罗望向李少章,眼中掠过慈和之色,微笑道:“少章你有妻有儿,生活美满,纵使你要跟我涉险江湖,我也绝不容许,况且你留在暗处,对我们的帮助会更大。”
李少章从未被干罗以这种眼神望过,心头一阵激动,哽咽道:“城主。”
干罗佯怒道:“休要婆婆妈妈,我意已决。你不如专心多生两个儿子,好好栽培他们,将来再告诉他们我和庞斑的故事。”转向老杰道:“方夜羽还有什么人?”
老杰道:“方夜羽第三方面的人,情况要复杂多了,虽都是中原武人,却包括了被官府通缉、受江湖唾弃的巨盗杀手;或因各种缘故,受他收买或笼络的门派帮会中人,最后则是他收降的黑道人物。”
听到最后一句,干罗仰首无语,好一会后黯然一叹道:“葛霸和谢迁盘两人有没有背叛我?”
老杰沉声道:“应该没有,据逃出来的少爷旧部说,葛霸被暗算身亡,谢迁盘则不知所踪,但若少爷出来振臂一呼,谢迁盘必来追随少爷。”
干罗心中暗叹,三年前与浪翻云一战,葛霸受了内伤,至今未愈;谢迁盘则断去右手,自己亦受了重伤,致大权旁落在易燕媚和自己一向不太信任的毛白意之手,否则方夜羽要策反自己的手下,谈何容易。
老杰道:“有件奇怪的事,就是易燕媚离开了方夜羽,孤身沿江东来,一路留下山城暗记,看来……看来……”
干罗眼中爆起奇怪的神色,沉思片晌,平静地道:“她是来找我,你没有动她吧?”
老杰道:“她行为反常,虽看上去并非陷阱,但我当然要请示过少爷,才会行动。”
干罗对老杰的小心周详大感满意,点头道:“燕媚燕媚,希望我没有再看错你。”两人愕然望向他。
干罗举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后,淡淡道:“由今天开始,我们全面和方夜羽开战。”
武昌。韩府门外。大街上行人稀少,纵有人走过,都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吃饭。不舍将秦梦瑶送至门外。
秦梦瑶微笑道:“大师请回!八派的人都在等着你。”
不舍摇头道:“若秦姑娘不介意,小僧想再送一程。”
秦梦瑶没有拒绝,走下石阶,沿街缓缓而行。不舍落后尺许,默默陪着走。
走了十多步,不舍有点难以启齿地道:“秦姑娘可否准小僧大胆问上一个问题?”
在夕阳斜照下,秦梦瑶俏脸泛着圣洁的光辉,露出笑靥道:“有什么话,大师勿要藏在心里。”
不舍仰望天边的红霞,神情落寞,轻叹道:“小僧生于蒙人藏僧横行的时代,父母兄姊均惨死于他们之手,我幸得恩师营救,才得身免,避居少林,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离寺下山,但恩师的死亡,却改变了小僧的一生。”又再一声轻叹,喟言道:“恩师败于庞斑之手,负伤回寺,当我们均以为他会逐渐痊愈时,却忽然仙逝,没有留下只字片言,那时我想到的只是,无论如何,为了恩师、为了少林寺,我都要除去庞斑。”
秦梦瑶知道不舍这番心底话,可能是自他师尊绝戒和尚死后,从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心中也不由恻然,感到不舍隐然有视她为红颜知己之意。
不舍的语气转趋平静,道:“那时小僧便想到,恩师的武功已达少林寺武学的最高层次,纵使小僧再待在少林,无论如何勤修苦练,最多也是另一个恩师,故此把心一横,往外求之,唉!”
秦梦瑶自然知道他最后选了双修府专讲男女之道的双修心法,以不舍这样自幼清修的高僧,要他下一个这样的决定,他内心的矛盾和斗争可想而知。
不舍沉吟片晌,道:“秦姑娘可知小僧为何忽然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秦梦瑶目注不舍,摇头道:“对别人来说,这些可能是陈年旧事,但对大师来说,却永远是历历如在目前,梦瑶说得对吗?”
不舍目中闪过痛苦的神色,点头道:“是的!所有这些事就像在刚才发生,挥之不去。好了!我送秦姑娘就送到这里为止。”言罢立定。
秦梦瑶轻移数步,转过头来道:“大师先前不是想问,为何我故意不拦阻红日法王掳人而去吗?”
不舍微微一笑道:“因为小僧忽然想到了个中原因,事实上小僧也没有全力出手,只不过和秦姑娘不真正出手的原因或者略有分别。”
秦梦瑶别有深意地望了不舍一眼,恬淡地道:“大师不肯全力以赴,是否希望红日法王为了要找寻鹰刀,无暇他顾呢?”
不舍眼中射出赞赏的神色,坦然道:“小僧是纯从利害关系的角度出发,因为小僧昨晚接到密报,卜敌率着红巾盗和一批黑道高手,往双修府进发,这事小僧纵然明知是方夜羽布下的陷阱,也不能不踩进去,没有了红日法王这种可比拟庞斑或浪翻云的绝代高手,对小僧自是有利得多。”
秦梦瑶美目闪起异彩,默思片刻,道:“梦瑶也有一个问题想询问大师?”
不舍奇道:“秦姑娘请说!”
秦梦瑶道:“那天柳林之会,庞斑走时,大师有的是拦截庞斑的机会,只要你们动上了手,梦瑶不管如何也不会介入,为何大师却放过了那千载一时的良机呢?”
不舍愕然自问道:“是的!为何小僧会放过那机会?”
秦梦瑶代答道:“因为大师的心里面有两个不舍,一个是为了师门和白道武林,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击杀庞斑的不舍;另一个不舍却是你真正的自己,一个不愿乘人之危,并且不计生死,也要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和大敌决一死战的不舍。最后仍是真正的不舍胜了。”语罢转身漫步而去。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优美背影,不舍的神情更落寞了。这次到双修府去,会不会见到自己最怕碰见的“她”呢?
天已入黑,乌云密布,眼看就有一场大雨。
谷倩莲和风行烈两人,悄悄由北郊进入干罗所在的南康府,趁着夜色,来到位于府北一个幽林内,林内有座僻静的斋堂,隐隐透出灯火。
谷倩莲松了一口气,一把拉着风行烈的手,轻轻道:“一切无恙!来!让我们由侧墙进去。”
风行烈早习惯了谷倩莲对男女之防毫不避嫌的作风,但要他如此贸然闯入这一无所知的避世静所,却大感犹豫,皱眉道:“你若不告诉我进去干什么,我绝不会进去。”
谷倩莲嗔道:“休要如此婆妈,随我来!”大力一拉,拖着风行烈转到左方的侧墙,硬扯风行烈往墙头跃上去。
风行烈当然可将谷倩莲反拉回来,但这样做可能会使谷倩莲真气逆转,致受内伤,无奈下唯有提气飘身,随她跃上墙头。谷倩莲像打了场小胜仗般,得意地瞄他一眼,放开他的手,跃落内院侧的空地上。风行烈自知斗她不过,苦笑摇头,跃落她身旁。
谷倩莲一手按着他肩头,身子贴了过来,把小嘴凑在他耳边,轻轻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无论她对你说什么话,又或如何不客气,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怪她,唔!你要先答应我,我才可以带你去见她。”
风行烈虽是好奇之心大起,仍气得忍不住哂道:“你最好弄清楚一点,是你要我去见她,而不是我要求见她,所以我不用答应任何条件。”
谷倩莲跺足道:“你是不是男子汉?一丁点要求也不肯让让一个小女孩儿家?”
风行烈心头一软,摇头苦笑,却没有再出言反驳。谷倩莲喜道:“我当你是答应了,随我来!”带头由斋堂侧往后座走去。
风行烈潇洒地耸耸肩膀,放开一切顾忌,追在她背后,绕过前座。斋堂原来占地极广,前座大院后另有一条幽径,穿过一个树林,通往后院。幽林小径尽处是另一座三进的院落,庭院深处隐有敲打木鱼的声音传出来,使人尘心尽洗。谷倩莲一个劲儿推门入内。十多个老婆婆正忙碌地工作着,有些在折叠元宝冥纸,一些在缝补衣物,见到两个不速之客闯进来,抬起头惊异地朝他们望去。
谷倩莲盈盈一福,微笑道:“各位婆婆好!”
“哼!”一声闷哼,来自堂内一个角落。风行烈正大感尴尬无礼,闻声往闷哼传来处望去,只见一个面容冷漠的胖婆婆,像一堆肉团般挤在一张靠墙的扶椅上,在如此秋凉的天气里,手上仍轻摇着把大蒲扇,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直盯在他身上。其他婆子闻声忙垂下头去,继续先前的工作,就如风、谷两人从没有进来那样。谷倩莲回头向风行烈嘻嘻一笑,又甜又妩媚,然后往那摇扇的胖婆婆走过去,蹲在她身旁,嘴巴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又快又急。风行烈给那胖婆子验尸般上下看得大感不自然起来,干咳一声,待要退出屋外。那胖婆子眼中露出些微笑意,站了起来,身高竟比得上轩昂的风行烈,活像一座大肉山。
谷倩莲向风行烈招手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那里,过来吧!”
风行烈大不是味道,唯有走了过去,正以为谷倩莲要为他引见,胖婆子一言不发,转身往后堂走去,谷倩莲再向他招手,随着去了。风行烈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两人背后,进入后堂。后堂地方大得多了,是个清雅的佛堂,供奉着一尊净土佛和分列两旁的十八罗汉,布置淡雅,佛前的供桌燃着了一炉檀香,轻烟袅袅升起,把两旁的长明灯火笼罩在一个不真切的天地里。风行烈不敢踏足铺在佛座前的地毡上,由侧旁绕过佛座,这时谷倩莲和那胖婆子已从佛座后的里门,走出佛堂去。木鱼声有规律地从门外不远处传来。风行烈踏出门外。
木鱼声忽地停了下来。风行烈心中凛然,佛堂后是另一间呈长方形的静室,由一条约百步之遥的碎石径将两座建筑物连接起来,这么远的距离,敲木鱼者竟像知道有人来临般,就在他脚踏碎石径的同时,停止了敲木鱼;只从这点,可知对方是个超卓的高手。究竟是谁?谷倩莲为何要带自己来见对方?
这时谷倩莲在静室门前停了下来,只有那胖婆婆一人缓缓推门而入,消失门内。风行烈来到谷倩莲身旁,待要相询,谷倩莲将食指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表示。好一会后,胖婆婆走了出来,冷冷望了风行烈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绕过两人,径自往原路走回去。风行烈大感摸不着头脑,望向谷倩莲。
谷倩莲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可以进去了!”
这回轮到风行烈犹豫起来,正要出言推拒,谷倩莲已伸手过来抓着他的衣袖,眼中射出令他心软的恳求神色。风行烈苦笑摇头,随她穿过敞开的门,进入静室。上等檀木的香气充盈着整个静室。室内的长方形空间出奇的长而广阔,长度至少是宽度的四倍,感觉上颇为怪异。宽旷的长室尽处,蒲团上坐着一个身穿尼姑袍的长发女人,面向着尽端全无他物装饰的墙壁,伴着她的只有右旁一盏油灯,一炉檀香和左方一个木鱼,予人寂寥静穆的感觉。风行烈看到的虽是那个女人的背部,却感到对方有种异乎寻常的魅力,如云下垂乌光闪亮的黑发,配着淡素的尼服,是如此的不调和,但又是如此地合成另一种吸引力,使他也不由想看看拥有如此优美背影的女子,长相生得如何?她究竟是谁?
谷倩莲有点战战兢兢地躬身道:“夫人!”
长发女子轻哼一声,反手一扬,一道黑影朝着谷倩莲飞去,事起突然,连风行烈也来不及应变。谷倩莲刚抬起头来,呆了一呆,黑影穿进了她精心结成的发髻里,使她头上无端多了件饰物,原来是那夫人敲打木鱼的小木槌。风行烈吁了一口气,暗忖只是这一掷的时间和力道,这夫人毫无疑问可被列入一等一的高手。先不说谷倩莲距她足有三十多步之遥,只是她拿谷倩莲抬起头那微妙的刹那,小木槌穿入发髻的力道,已叫人吃惊。尤其难得是她并没有回头,只是纯凭听觉办到如此高难度的动作。谷倩莲像受惯了这夫人的脾气,毫不惊讶,却扮作可怜兮兮地动也不动。
那夫人冷冷道:“我早吩咐了你这小精灵不要再来,为何你不但大胆抗命,还带了一个臭男人来?”
风行烈还是第一次当面被人称作臭男人,心里大不是滋味。若非谷倩莲哀求的眼神飘了过来,记起了她先前嘱他不要介怀的话,怕不立即拂袖而去。
夫人又道:“小精灵你哑了吗?为何不说话?”
谷倩莲眼角露出笑意,楚楚可怜地道:“我怕一说话,又会惹得夫人不高兴。”
夫人微怒道:“你既没有胆子说话,为何又有胆子到这里来?”
风行烈怕她又随手拿起木鱼或那盏油灯来丢谷倩莲,不禁暗提功力,以作防备。
夫人立有所觉,哼了一声,声音转回冰冷,道:“年轻人,若你要对付我,恐怕非亮出若海的丈二红枪不可。”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凝清是永不会和若海的徒儿动手的。”
风行烈呆了一呆,已知这女人是谁,难怪谷倩莲有恃无恐地违抗禁令,带自己到这里来,仗着竟是他身为厉若海徒儿的身份,因为对方正是和厉若海有着微妙关系的上一代双修府府主——双修夫人谷凝清。他抱拳施礼道:“风行烈参见夫人!”
双修夫人谷凝清幽幽一叹,淡然问道:“令师可好?”
风行烈早知她接着问的必是这他不想被问及的问题,凄然一叹道:“先师与庞斑于迎风峡一战中不幸落败,已归道山。”
谷凝清默然不动,好一会柔声道:“若海死时,你是否陪在他身旁?”
风行烈给勾起了伤心事,心中一酸,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热泪,点头道:“行烈当时正在他身旁。”
谷凝清缓缓道:“他有什么话说?”
风行烈的热泪终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仰天叹道:“先师说,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寂寞,人生的道路是那样地难走,又是那样地使人黯然魂销。生离死别,悲欢哀乐,有谁明白我的苦痛?”
“哈……”谷凝清仰天一阵狂笑,又出奇平静地道:“生离死别、悲欢哀乐、生离死别、悲欢哀乐!若海啊若海,二十年前我便看透了你的痛苦,无论你扮作如何坚强,也瞒不过凝清这个最爱看蝶舞双双,在你心中是只懂做梦的小女孩。”
风行烈想起往事,唏嘘摇头,忽地记起一事,低声道:“行烈十七岁时,有日见到先师在书房内,欣赏着一幅绣着双蝶飞舞的精美刺绣,不知是否夫人之作?”
一直看似平静的谷凝清全身剧震,猛地转过身来,仍保持着盘膝的姿态,面向着风行烈道:“你说什么?”
风行烈终于看到她的容颜,只见她挂满了无声泪珠的清丽俏脸,双眼有如点漆,顾盼间使人魂销,不但不觉半分衰老,还多了谷倩莲没有成熟高贵的风韵,姿容之美,比之绝世无双的靳冰云也不逊色分毫。谷倩莲反变成了旁人,看看谷凝清,看看风行烈,也忍不住掉下了晶莹的泪珠。
风行烈情绪平复了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道:“当时我问师父,这块刺绣是何家女子所制,师父罕有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答我,但在我离开书房时,却道,好花堪折直须折,行烈你要谨记我这句话,机会一错过了便永不回头。”
谷凝清闭上美目,全身剧震,喃喃道:“若海啊若海!当日只要你说一句话,凝清什么国仇家恨,复国大业,双修大法也可弃之如敝屣,但为何你竟吝啬不说呢?”言罢美目睁开,眼中闪着兴奋的神色,但瞬间又被悲痛替代,如此悲喜交替,最后转身向墙壁,轻轻道:“倩莲你带风公子走吧!”
谷倩莲急道:“夫人!我还有重要话儿想说!”
双修夫人谷凝清柔声道:“走吧!无论什么话,我都不想听。”
谷倩莲听出她语气中的坚决,吐了吐小舌头,向风行烈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出静室外,顺手掩上了门。风行烈跟在她背后,问道:“现在是否应立即赶回双修府去?”
谷倩莲摇摇头,转身向着静室道:“夫人,倩莲和行烈候在屋外,到夫人肯听我说话时,再召我们进去吧!”言罢向风行烈扮了个俏皮的鬼脸,伸手指了指插在发髻处的小木槌,表示在这里不用怕再给谷凝清当活靶般掷来东西了。风行烈哑然失笑,又禁不住大皱眉头,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被“召见”。念头未已,一粒豆大的雨打在脸上,接着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一艘中型的风帆在黑夜里沿江而下,坐在船头的是黑榜的无敌高手“覆雨剑”浪翻云,和“酒神”左伯颜之女左诗。
左诗喝完手上那杯酒,微笑道:“这酒很适合我,浓而不烈,醇香可口,多喝两杯也不会醉。”
这时风帆刚到九江府,浪翻云看着泊在岸旁过夜的陈令方那艘官船,淡然一笑道:“可惜要赶路,否则我可向老陈多借两坛酒,让诗儿你喝个痛快。”
左诗低头轻笑道:“哈!老陈!”显是感到浪翻云说得有趣。
眼看风帆转眼要越过渡头,负责操舟的怒蛟帮大头目范豹走了过来道:“浪首座!小人有事请示。”这范豹数日前奉命到达武昌,乃帮中年轻帮众里的特级好手,有独立应付大事的能力。这次能为浪翻云出力,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失。
浪翻云和声道:“是否因天色转坏,所以你想泊向渡头,待风雨过后再起航。”接着望向左诗,想起她可能受不起风浪,点头道:“看来只好如此!”范豹领命去了。
帆船往下游的渡头泊去。左诗鼓掌笑道:“上天注定诗儿有酒喝了!”
刚才浪翻云只是顺口说说,想不到左诗却认真起来,看着她小女儿的情态,又首次亲昵地自称诗儿,对比起她以往楚楚带愁的神情,真是欲拒无从,遂长身而起,离船掠往岸旁,大笑道:“以酒赏雨,只是这念头已使人心动,诗儿乖乖待在这里,等待老陈的美酒。”
左诗有点失望叫道:“你不带我去吗?”浪翻云早消失在岸旁的暗黑里。
双修夫人谷凝清的声音从静室内传出来道:“小精灵你还不带风公子进来?”
谷倩莲大喜,拉着风行烈逃离风雨,进入室内。
谷凝清早转过身来,神色平静,道:“小精灵自幼给我和小女宠坏了,害公子你受了风雨,真是抱歉!”
风行烈想不到谷凝清变得如此亲切,连说不要紧。谷倩莲看着他头发脸上的水珠,“噗哧”笑了出来。风行烈愤然往她望去,只见半湿的衣衫紧贴在她身上,将曼妙的曲线显露无遗,颇想多看两眼,但在谷凝清灼灼目光下,唯有视而不见,收回目光,可是谷倩莲动人的线条,已深印在脑海里,心中暗叹一声,自己是不是对靳冰云用情不够深,为何和谷倩莲在一起时,对靳冰云那爱恨难分的感情,像淡了许多似的。
谷凝清冷冷道:“小精灵,你若不乘机把话说出来,我会将你再赶出去!”
谷倩莲装出惶恐的姿态,乖乖应是,低声道:“他快来了!”
谷凝清一震道:“他?”
谷倩莲点头道:“就是他!”
风行烈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究竟是谁?
谷凝清美目灵光闪闪,沉声道:“你不要骗我,他怎敢来?难道不怕我杀了他吗?当年我曾说过,若他回来,我定会杀了他。”
谷倩莲神态恢复平时的精灵活泼,嘻嘻一笑道:“不用夫人动手,自有人会杀他。”
谷凝清娇躯轻颤,眼中闪过关切的神色,一呆道:“谁想杀他?谁杀得了他?”
风行烈猛然惊醒,已知道两人说的“他”正是八派联盟的头号种子高手不舍大师,那封由谷倩莲代双修公主交给不舍的信,便称不舍为“宗道父亲大人”,不言可知不舍正是眼前双修夫人的夫婿,想不到这超尘脱俗的高僧,竟有这么一段纠缠不清的情缘冤孽。
谷凝清显然对不舍亦是爱恨难分,自己既要杀他,但当听到别人要杀他时又担心起来。风行烈同时想到不要看谷倩莲诈痴扮呆,其实心思细密,单从方夜羽公然派人来犯双修府,看出其中一招用意是要引不舍孤身前来,加以扑杀。因为这是私人之事,不舍势不能、也不愿意发动八派来助双修府,所以此计确是毒辣周详。
谷倩莲叹了一口气道:“夫人尘心已了,最好不要听任何有关这假和尚的事,也不要理双修府的存亡,以免扰乱了清修之心。”
谷凝清怒哼一声,手一闪,果然抓起那木鱼,眼看要掷向谷倩莲,忽又改变主意,纳入怀内,幽幽一叹道:“小精灵你若不想我知道这事,为何又要来告诉我,你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木鱼会掷在你额上,坏了你那讨人喜欢的脸蛋儿。”
谷倩莲嘻嘻一笑,竟闪到风行烈身后,娇嗲地道:“夫人你说过不会和厉若海的徒儿动手的,你若要伤我,行烈自会保护我,你便要和他动手了,所以你是伤不到我的。”
风行烈大惑不解,谷倩莲刚才对谷凝清仍是战战兢兢,唯恐开罪了她,乖得不能再乖,为何现在却来个大转变,竟施出拿手绝技,耍弄起谷凝清来。
谷凝清不单没有发怒,还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丝笑意,摇头叹道:“你这小鬼头,一点没有长进,姿仙难道对你一直不加管教?”
风行烈至此恍然大悟,谷倩莲实在厉害至极点,先以厉若海的死讯将谷凝清防守森严的感情堡垒冲破一个缺口,自己也恁地合作,告诉了谷凝清厉若海心中并非全没有她的影子,使这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心死灰复燃,接着以不舍为引,对那已破开的缺口再加冲击,现在又以自己一向的顽皮捣蛋,勾起谷凝清想起昔日双修府的岁月,步步进逼,确是高明的心理战术。
谷倩莲躲在风行烈背后道:“夫人不要想以温和的态度引我出来,你的小精灵不会上当的。”
谷凝清有点啼笑皆非,向风行烈道:“你若不好好管束她,将来有得你受。”
风行烈脸皮一红,不知应怎样答她,忽地背脊痒痒的,原来谷倩莲以手指在他背上写字。他自然全神注意。谷倩莲写得很慢,先写了个“女”字,然后在右旁写个“家”字,合起来就是“嫁”。风行烈以为她在提示自己应和谷凝清说些什么话,或提及什么事,感到是个“嫁”字后,知道必有下文,为了不想给谷凝清看破,随口道:“夫人为何不在双修府静修,那处风光不是更胜这里吗?”
这时谷倩莲又写了另一字,竟是个“你”字,合起来就是“嫁你”。风行烈明知谷倩莲既胆大包天,又对他情深一片,势想不到她在这种情形下对自己坦白示爱,脑际轰然一震,迷糊间隐隐听到谷凝清答道:“伤心地怎留得住伤心人,谷凝清但愿自己从未存在过。”
谷倩莲从风行烈背后窜了出来,俏脸红扑扑的,看也不敢看风行烈,向谷凝清道:“夫人恢复正常了!”
谷凝清美目一瞪,手一扬,木鱼化作一道黑影,刹那间来至谷倩莲头顶处。“噗!”一声轻响,木鱼撞在谷倩莲仍深插髻内的木槌头上,木鱼和槌头同时撞成碎粉,但剩下的槌杆却动也没有动。粉屑撒下,谷倩莲吁出一口凉气,两眼翻上去,犹有余悸地看着头上劫后的余景。
谷凝清叹道:“小精灵你若想我回到双修府去,是枉费心机,我谷凝清有生一日,绝不回到那里去。”
谷倩莲大有深意地瞟了风行烈一眼,向谷凝清道:“这个好商量得很,倩莲今日来见夫人,并不是想求夫人回府,而是……”再瞟了风行烈一眼,才道:“倩莲只是想夫人阻止小姐重蹈夫人昔日的覆辙。”
风行烈暗叫不好,谷倩莲现在所说的事,隐隐似与自己有着关联,这俏皮女诡计多端,又懂装神弄鬼,自己真不是她对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绝不会害他,不过只是这点并不能使他释怀。
谷凝清愕然道:“我怎可叫自己的女儿违抗先王的遗命?”
风行烈也是智慧灵通的人,想起谷凝清先前提到复国大业,现在又不称先祖而称先王,已约略猜到双修府可能是某国的贵胄遗民,落难至此,甚至以双修大法招婿,也是与复国之事有关。不由更留心细看谷凝清,只见她轮廓清楚分明,鼻梁比之一般中原女子特别高挺,双目澄蓝深邃,先前还以为是她双修心法的独有现象,现在却想到她可能带着塞外民族的血统。难怪谷倩莲如此爽直大胆,原来习染了塞外浪漫多情的风气,在中原人看来自是惊世骇俗。
谷倩莲转向他盈盈笑道:“风公子请退避一会,倩莲要和夫人说几句私话,待会再详细向公子禀上。”
风行烈哭笑不得,轻叹摇头,向双修夫人谷凝清施礼后,退出室外去。
浪翻云沿岸飞掠,见到陈令方的官船灯火通明,禁不住奇怪起来。陈令方一家大小平日养尊处优,当不惯舟船之苦,但看情形,却没有登岸度宿。况且以陈令方的身份,地方州府官员巴结唯恐不及,怎会不邀请他们回府以盛情款待,其中必有原因,心中一动,登上一所民房瓦顶,遥遥望去。只见官船岸旁守着百多名官兵,防卫森严。浪翻云心中暗笑,自己和左诗一句戏言,想不到引来如此局面,唯今之计,只有神不知鬼不觉,摸上船去,偷他两坛好酒,再悄悄退出来。想不到自己昨夜刚做完“明贼”,今夜却要做“暗贼”,这样下去,偷鸡摸狗的贼勾当必定愈来愈高明。打定主意,到附近摘了几支粗树支,除去多余支叶,来到下游远处,大鸟腾空般飞向江里,掷出粗支,凌空提气,一个翻身,往前飞掠,点在粗支上,“嗖”一声贴着水面前掠,再抛出另一粗支,借点力度鬼魅般沿着水面,来到官船旁江上的暗黑处。
官船旁泊着三艘快艇,都是灯火明亮,布满把守的兵丁,官船上亦隐见守卫的人。至此浪翻云再无疑问,知道陈令方必是刚接到有人要暗害他的消息,否则没有理由之前还登楼喝酒,现在却作出如此大阵仗的防卫布置。要知若要暗杀陈令方,最不智莫如在大江上进行,因为这种官船亦是大明的战船,有坚强的攻防能力,一般高手若要驾舟明来,恐怕未上船便被击沉,空有一身武功也无所施其技,所以最佳的时刻,莫如趁船泊岸时进行偷袭。这时他也不由有点为陈令方担心,因为对方不来则已,若来必会有足够能力破开封锁,进行刺杀。官兵看去虽是人多势众、威风凛凛,可惜却缺乏高手,应付不了敌人作“点”的强攻。若对方目标只是陈令方一人,他就更危险了。想到这里,一沉气,没入江水里。
当他再冒起头来时,已潜过了船底,来到船头处。浪翻云施出天视地听之术,不一会已对船上江上岸旁的形势了然于胸,双掌运劲,吸盘般吸着船身,倏忽间壁虎般由船身的暗影处爬了上去,来到船头边缘处。天下间的“盗贼”里,除了盗贼之王范良极外,恐怕没有人能以这样高明的身法神不知鬼不觉登上船去,既能避开灯光的照明,又能借船身的斜度,避开甲板上的监视。浪翻云当然不会贸然翻上警戒森严的甲板上,他将耳朵贴在船身上,凝聚耳力,瞬间整艘船里里外外的所有声响,尽收耳底。
换了一般耳目特灵的高手,纵能听到由船身传来的各种声音,最多也是音质音量轻重不同,但像浪翻云,又或以盗听名震天下的范良极这类级数的高手,耳目之灵到了超凡入圣之境,可以将收进耳内的声音重组,形成一个声音的空间,一个音场,借之定出声音的关系和位置。所以一听之下,浪翻云对船上的防守形势,已了然在胸。两个人的足音由远而近,最后来到头顶处。浪翻云精气内收,避免对方中有天生特别敏锐触觉者,“感”到他的存在。
头上甲板处传来一阵得意的男人轻笑声,跟着低声道:“陈老鬼的面子真大,一句话传过去,那小府官连家中守茅厕的兵也调来保护他。”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真不明白上头打的是什么主意,既要老大杀人又要放出风声,让人防备。”
之前那人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只看陈令方尚未被召上京前,我们三人便给巧妙地安排当起陈令方的护院来,当知上头计划周详,每一步必有后面的原因,我们依计行事便成。”接着低笑道:“区区一营官兵,怎能阻挡我们八友杀几个饭桶护院和孺子妇人。哈!”接着两人话题一转,纵谈着苏杭一带哪个窑子里的姑娘床上功夫最好,愈说愈是不堪。
这时下面贴在船身的浪翻云已失去了盗酒的“清兴”,暗忖若陈令方被杀,必乃惊动到朱元璋的大事,其中当涉及京师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掀起轩然大波,甚至有人因而担上责任,设计此阴谋者可谓毒辣之极。
浪翻云心中叹了一口气,若非陈令方和他有一“酒”之情,这种官场的斗争他绝没有兴趣去管,但现在却不能不理,便当作是用来换酒的报酬好了。立定主意,先迅速往上一望,记住两人模样后,往横移去,对于此两人的身份,早已有点眉目。他在船壁爬行的速度比壁虎还要灵敏快捷,眨眼间到了船侧靠岸这边。他不取靠江那边而取靠岸这边,完全是为了捕捉一般人心理上的弱点。因为靠江那三艘小艇,必会全神留意江上和船侧的一动一静,以防有人由江中攀上船去;反之岸上的守兵,留神的自是防止有人从岸上接近,于是疏忽了官船这边的形势,更没有那么全神贯注。
就在浪翻云快要进入灯火集中处,在光晕的外缘区域,浪翻云探头往甲板上望去。灯火通明下,船舱入口处站了四名卫兵和三名护院打扮的人物,正在低声交谈。浪翻云微微一笑,泥鳅般游上甲板,贴着甲板一闪,滑到舱侧一堆粗索杂物里,其中一个护院似有所觉,往这边望来时,浪翻云早影踪全杳。护院不以为意,继续交谈。
浪翻云心中暗凛,知道此人武功相当不错,绝非屈于护院之流。原来一般人的视线虽只能看着一处地方,但眼侧的余光却可感应得到任何在视域内出现的东西。武人经刻苦锻炼后,余光的敏锐比普通人强胜以倍数计,浪翻云窜出的角度,取的是那几个人余光不及之处,岂知这人也能感应得到,由此可推出他的武功深浅。亦因此知道此人当是刚才两人所说三个内奸之一,于是又记着他的样貌。
船尾处整齐步声传来,显是巡船的卫兵要往这里来。对于船舰的结构,浪翻云这自幼在湖里江上长大的人,绝无疑问是个专家,想也不想,贴舱壁游上甲板面二层舱楼的最上一层,由其中一个敞开的窗翻了进去。室内正如他进来前觉察到那样,并没有人,不过看布置和钻进鼻孔的淡淡幽香,当知这是一个女子的房间,只不知是陈令方的妻妾或是女儿居所。室内一片黑暗,只从窗外透进了点灯光,不过对浪翻云的锐目当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卫兵由窗下船侧甲板巡过的同时,轻盈的足音在房外响起。浪翻云听出来者只有一人,不慌不忙,退在门旁。门开。一个身段修长美好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关门时,浪翻云闪到她身后,当她关好门,再转过来时,浪翻云又已到了她背后。不要说那女子不懂武功,在这种光线下,纵使是江湖好手,除非达到了黑榜级高手的段数,否则休想能发觉连体温也可以控制自如的浪翻云些微影迹。
女子心不在焉地走到房中,站在黑暗里,像是满怀心事的样子,不要说是浪翻云,就算有个普通人站在她背后她也不会知道。浪翻云正想乘机拉门闪出去,女子忽地往后退过来。浪翻云眉头大皱,随着往后移去,否则保证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岂知女子直往后退,看来不碰上房壁,也不会停下来。浪翻云当然不能从她左右侧旁闪出去,唯有退至贴墙时,往上升起,用手掌发劲将自己悬空吊在房顶,还要曲起双腿,以免对方撞在他的脚上。女子直退至背贴房壁,无力地靠在壁上。
浪翻云低头望去,只见此女明艳照人,媚态横生,身材又极为惹火,看来是陈令方的姬妾,禁不住暗赞陈令方艳福齐天。女子合上眼睛,睫毛一阵抖动,两颗亮晶晶的泪珠掉了下来,香肩轻轻抽动,作着无声的饮泣。浪翻云怜意大生,不过这等官宦家族内的事,谁也管不来,趁着对方闭上眼睛,又迷失在悲哀的情绪里,他无声无息地跃往门旁,留心听了听,才开门关门,到了外面的长廊里,两边壁上挂了几盏风灯,照得走廊明如白昼。
“嚓!”廊道两边十扇门其中之一被推了开来,眼看有人要走出来,在这样的光线下,连只苍蝇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何况是浪翻云如此轩昂的一条汉子。浪翻云不慌不忙,耳听八方,抢前两步,推开了右侧那扇门,避了进去。房内几上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床上垂下的蚊帐里一个小孩拥被酣睡,脸向着浪翻云这边,五官端正,目秀眉清。浪翻云心中称奇,这类官宦之后,最是娇生惯养,肯独宿者绝无仅有,只从这点可看出这小孩颇为特别。
轻巧的足音在外面响起,一名女子的声音道:“这次有得那骚狐狸受了,看老爷还要不要再宠她。”
另一女子道:“跌伤个脚夫有什么大不了,她偏要帮人包扎,肯定是春心动了,想摸摸其他男人。”
步声远去,接着是门户开关的声音,走廊外沉寂下来。浪翻云一听已知究竟,刚才暗室垂泪的女子必是最得陈令方宠爱,故招来其他姬妾之忌,什么事都拿来攻击她,心中怜意大生,但却是有心无力,也没有那种闲暇去管别人的家事。
蚊帐内微光一闪,浪翻云知道是眼睛张开的亮光,暗叫不妙,往前抢去,掀帐而入,大手伸出,恰好将那醒过来张口要叫的小孩那张小嘴巴掩个正着。孩子挣了一挣,知道敌不过浪翻云的力量,出奇地平静下来,只用一双大眼盯着浪翻云。浪翻云柔声道:“我是你爹的朋友,这次来是帮助你们,你相信我吗?”孩子呆望着他,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浪翻云眼中射出怜爱的神色,微微笑道:“我放开掩着你小嘴的手,你会叫吗?”孩子坚决地摇了摇头。
浪翻云赞赏地点头,松开了手。小孩急速呼吸了几口,轻轻道:“我知道叔叔你不是坏人派来的。”
这次轮到浪翻云大为奇怪,小孩看来年不过十二三岁,为何会有如此高明眼力,问道:“你凭什么知道?说来给我听听。”
小孩天真地道:“你掩我的嘴时,用力又轻又柔,就像小菊姊她们和我玩耍时那样,况且你要害我轻而易举,犯不着对我说好话。”
浪翻云大为惊异,正要说话,灵锐的听觉捕捉到邻房处一个女声道:“老爷!朝霞是什么出身,我们大家心知肚明,你再不严加管束,将来做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我看你的脸放在哪里?”
陈令方的声音道:“唉!男主外女主内,家内的一切事由你做主,你觉得朝霞做错了什么事,便和她说个一清二楚,终日来烦我,弄得家无宁日,成何体统?”
陈夫人道:“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定是狐狸精转世,每次我责骂完她,不是无端跌倒,便是有东西掷在我头上,老爷自己去管她吧!”
今回尽管以浪翻云的才智,也听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怎能想到是范良极从中弄鬼。陈夫人又再噜噜苏苏,数说着朝霞的种种不是之处。
浪翻云拍拍陈小公子的头,听准陈令方的位置,传声过去道:“陈老!我是浪翻云,不要惊惶!”
陈小公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头鹅般望着浪翻云。浪翻云知他对自己隔壁传音之术大感惊奇,伸手按着他的小肩,继续传声过邻房道:“我现在于贵公子房内,你找个借口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言罢向陈小公子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陈小公子爽快答道:“我叫陈念尧,今年十一岁。”接着眼睛瞪着他一眨不眨道:“为什么隔着墙壁不住张嘴说话,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浪翻云想要解释,陈令方已推门而入。
浪翻云从床沿站起身来,道:“客气话不说了,我原意本想来借几坛你的美酒,却撞破了一个针对你的阴谋。”
陈念尧从床上跳了起来,投入他老爹的怀里。陈令方摩挲着儿子的头,眼中闪过惊异之色,道:“陈某昨天辞别浪兄后,接到京城来的消息,知道觊觎我六部之位的敌对势力,准备不惜一切,务要阻我上京,已派人南来,不过陈某既知他们有此阴谋,自不会叫他们轻易得逞。”
浪翻云摇头叹道:“陈兄中计了,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假设我没有看错,这是一招嫁祸之计,针对的正是表面上最不想你任职此位的一方。”
陈令方一呆道:“在皇上跟前为我争取到这举足轻重职位的乃当今红人大统领楞严,他和我利益一致,没理由……”
浪翻云沉声道:“陈兄听过以小鱼钓大鱼的手法吗?”
陈令方一愕,待要回答,岸上忽然传来喧叫的声音。浪翻云一闪来到窗前,往外望去,只见近岸处两所民房熊熊烧了起来,迅速蔓延,只看火势既狂猛又突如其来,便知这火起得有问题。陈令方抱起儿子,来到窗前,不过既有浪翻云在身旁,除非来者是庞斑,否则半分担心亦是多余的。守在岸旁的官兵虽有重任在身,但却不能见死不救,分了一半人前往救火,其他人全亮出了兵器,守得码头近着官船一带水泄不通。
“砰!”门推了开来,守在舱门外引起浪翻云怀疑的护院杨武探头进来道:“老爷立即和公子到下层舱房去,集中在一处让我们全力保护。”
陈令方道:“夫人小姐她们呢?”
杨武答道:“小人正护着她们下去,老爷请!”
陈令方正奇怪为何他像看不到浪翻云存在般,扭头往浪翻云看去,后者影踪全无,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杨武连声催促,陈令方犹豫间,浪翻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陈老放心随他去,记得提醒念尧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我。”
当陈令方踏出门外时,浪翻云的声音再次响起道:“进来叫你的这个护院是内奸,不过船未离岸,他们是不会动手的。”
陈令方的心忐忑跳了起来,随着杨武混在惊惶失措的家人里,朝通往下层的楼梯走去。两名忠心的家丁迎了过来,抱去陈念尧。
陈夫人在两名婢女扶持下,颤抖抖地从房内走出来,她年纪比陈令方少了十多岁,算得上眉清目秀,一见陈令方,泪水滚滚流下,呜咽道:“老爷!最要紧派人护着念尧。”
跟随了陈令方十多年的护院班头谢式知事态严重,走在陈令方旁道:“夫人放心,除非他们要了小人的命,否则休想碰少爷一根头发。”
杨武转过头来,瞅了谢式一眼,闪过嘲弄的神色,口中却道:“夫人放心,有小人们在,保证贼子无所施其计。”
陈令方被浪翻云点醒后,杨武的神态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武双眼蓦地一亮,往陈令方身后望去,原来朝霞到了他背后,轻轻道:“老爷!小心走路!”
在惊叫呼喊里,陈令方和各人你挤我推逃难地来到下层宽敞的正舱,也是官船上迎客的重地。四方放满几椅,墙上挂有字画,中间还铺了张波斯大红地毡,布置得古色古香,富丽堂皇,现在却成了陈家上下五十多人的避难所。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挤到离门最远那半边舱内,情况既混乱又狼狈,一些胆小的妾婢更慌张得哭了起来。
陈令方当然是最镇定的一个人,指使婢仆扶着陈夫人、儿子和包括朝霞在内的三妾,坐在靠墙的椅里,向护院班头谢式道:“你和白开、祈正、黄思雄、曹峰、史理五人守在舱里,其余三人给我守在门外。”除谢式外,他提及的四人都是随他多年的护院武师,其忠诚无可怀疑,于此亦可见陈令方处事的老到。
杨武愕了一愕道:“老爷?”
谢式一向不喜欢这新来的杨武,喝道:“老爷吩咐,还不照办!”
杨武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强忍着不发作出来,向其他两个同党打个招呼,悻悻然走出舱厅。
谢式随着走了过去,关上了门,待要加上铁横闩,陈令方道:“不用了!”
谢式想想也是多此一举,若真有高手到来,此门确是不堪一击,心中也不由佩服陈令方在这等情况下仍如此冷静,怎知陈令方是有恃无恐。
陈令方环顾家中上下各人,忽地豪气大发,来到众人的最前方,大叫道:“拿椅来!”众人齐齐一呆,反静了下来。
谢式劝道:“老爷!”
陈令方虽因环境关系,未能习武,只能修文,但内心深处却非常向往武林人物刀头舐血的生涯,故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暗忖这次有浪翻云在背后撑腰,豪气一番,也是人生快事,不悦道:“老夫自有主张,拿椅来。”
护院们无奈下,抬出一张太师椅,依陈令方指引,放在众人之前,陈令方气概昂然坐了上去。坐在陈夫人旁的陈念尧一声欢啸,跳了起来,硬要挤到最前方去,丝毫不理陈夫人的喝止。
陈令方道:“让他来吧!”
陈念尧挤过婢女家丁,坐到陈令方膝上,道:“念尧也要和阿爹在前面对付敌人。”
陈令方哑然失笑,想起浪翻云先前的话,大声道:“各人站稳,待会船离岸时,可能会有碰撞发生。”
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船怎会无端离岸?除非被贼人上了船,可是现在舱外仍是非常平静,除了岸上火场传来的呼喊哭叫声外,一切如常。念头还盘绕在众人脑际时,蓦地船身连续两下剧震,左摇右摆起来。站着的人有一半倒在舱板上,滚作东一堆、西一堆,一时哭喊震耳。各护院也慌了手脚,谢式色变道:“船在动!”便要扑出门外一看究竟。
陈令方搂着儿子,安坐椅内,喝道:“不要出去,留在这里!”
这时凡是尚未吓得麻木的人,也知道官船正往下游放去,知道贼人到了船上来,原本哭着的哭得更厉害,其他的都面无人色。
陈令方喝道:“都给我闭嘴!可以爬起来的就爬起来,爬不起来的让人扶起来!”
在陈令方的“指挥若定”里,众人在他身后挤作一大团,像群无助的待宰羔羊。五名护院脸色煞白,亮出兵器,一排散开守在最前方。兵刃交击声蓦地在舱外响起,接着“噗通噗通”的有人被赶入水里的声音不绝于耳。厅内惊喊声再次不受控制地响起来,陈令方正要喝止,忽然厅内静得落针可闻,连五个如临大敌的护院也奇怪地回过头来。他们全身一震,脸上现出骇然欲绝的神色,看往陈令方身后。
陈念尧比陈令方快了一线,看向椅后,大喜道:“叔叔又来了!”
陈令方及时喝止要扑过来护驾的几名护院,大笑道:“老夫还担心老兄不知到了哪里去?”他在官场打滚多年,人老成精,到这刻仍小心地不提浪翻云的姓名。
凭椅立在他背后的浪翻云伸手拍拍陈念尧的小头,微笑道:“害陈兄挂心了,我乘船往下行之便,乘机通知吾友,着他们跟来历练历练。”哈哈一笑,又道:“陈兄好豪气!”
陈令方开怀笑道:“老夫的豪气实拜仁兄所赐,人来!拿我的仙香飘来!此情此景,怎可无酒奉客?”
众人愕然以对,只觉陈令方今晚莫测高深,忽然又冒出了浪翻云这样一个神秘人物来,要知舱厅所有门窗全被紧紧关上,但刚才眼前一花,这高峻如山的大汉便立在陈令方椅后,叫人难以置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朝霞的声音在陈令方旁响起道:“老爷!酒来了。”
浪翻云深望了这动人的美女一眼,想起她暗室垂泪的凄酸苦痛,一阵感触,伸手接过朝霞托着的酒坛,道了声谢谢。
舱外忽地沉寂下来。陈令方一呆道:“全被他们解决了?”
浪翻云淡淡道:“他们没有杀害守船的官兵,只是将兵哥们赶到水里,我不会容他们滥杀。”接着笑道:“待会敌人进来时,陈兄将就点看看怎样教训他们吧!”在身旁的朝霞和厅内众人目瞪口呆下,他挨着椅背后坐落地上,取碎坛塞,“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大口。
陈令方吩咐五名护院退到两旁,与他平排,免得阻碍视线,顾盼自豪道:“待会贼子破门而入,你们勿要大惊小叫,坏我家威。”话犹未已,“轰隆隆”一声惊雷,在船旁响起,众人猝不及防,有一半人叫了起来。姗姗来迟的豪雨终于“哗啦啦”洒下来,大船摇摆得更厉害,平添惊险情状。
浪翻云挨着椅脚背坐在地上,懒洋洋地道:“这是雷响,不是门破声,所以不算数。”
朝霞“噗哧”笑了出来,旋见众人均呆若木鸡般等待着末日来临似的样子,哪有半点嘻笑的心情,慌忙掩口。
“砰!”门给撞了开来。这次真的没有人失惊喊叫,并非因胆子大了,而是吓得不敢叫出来。
杨武跌跌撞撞进来道:“老爷!不好!”
陈令方大喝道:“不要过来!”
杨武愕然立定,这才发觉平日儒弱文雅的陈令方从容淡定地坐在众人之前,抱着儿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杨武眼光掠过谢式等五名护院,见到没有多了个人出来,心中略定。
陈令方平静地道:“唤你的同党进来吧!也好让我一并解决。”
一声长笑由门外传来,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摇着一把精钢打制的大铁扇,故作悠闲地走进来,口中啐啐声嘲弄杨武道:“老四你恁地大意,竟给陈老看破了身份。”接着先斜眼上下扫射盈立一旁的朝霞,然后向陈令方一揖到地,以沙哑的嗓子道:“山野小民,拜见陈老,听说陈老有一美妾,不知陈老归山后,可否借来陪我们兄弟各人同床数晚?”
众护院纷纷喝骂。陈令方一边喝止谢式等人,耳中一边收听浪翻云的指示,仰天一笑道:“老夫还以为来的是什么人,原来是苏杭八鬼,想不到你们如此不长进,竟当起楞严的走狗来。”
这次轮到那老大愕然色变。他们这次被挑选来负责这项任务,主因是他们一向只在苏杭活动,兼且行踪诡秘,所以不怕被人识穿身份,岂知一上来就给人叫出名号,又点出背后的主使者,那震惊确是不必说了。见到他的神情,陈令方心中有数,不过现在实无暇让他想这烦事。谢式等五人也跟着色变,他们终究是江湖中人,自然知道苏杭八鬼手段的狠辣和武功的厉害。
陈念尧天真地向陈令方问道:“爹!他们明明是人,为何会被叫做鬼?”
杨武咬牙切齿道:“小鬼!待会我要让你知道滋味!”
一名铁塔般的粗黑汉子走了进来,奇道:“老大、老四你们两人为何还不动手?上面不是吩咐过速战速决吗?”
人影一闪,另一矮子抢了进来,一声不响,手中长刀化作长虹,望着陈令方劈去。谢式等骇然大惊,正要拼死护主,耳中传来浪翻云的冷喝道:“退下!”五人一呆间,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发生了。“当!”长虹变成只剩下半截的长刀,凝定在陈家父子头上尺许处。“砰!”坐在陈令方膝上的陈念尧手肘一热,身不由主地小拳击出,正中矮子的胸膛上,矮子整个人往后跌退,“砰!”一声倒翻红地毡上,胸部仍起伏有致,竟是给制着了穴道。其他三名凶人看得眼也呆了,难道小孩儿是个高手,能发出真气侵进老八矮怪的经脉里,制住他的穴道,只是这点,三凶便要自愧不如。
陈念尧欢叫道:“我打倒了他!”
陈令方豪情大发道:“儿啊!你已得老夫三成真传,要打倒这矮鬼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陈家上下都傻了起来,隐隐知道是浪翻云从中弄鬼,心神稍稍笃定下来。
三鬼六目凶光闪烁不定,既惊且疑。老大向身旁两人使个眼色,杨武和那粗黑汉暴喝一声,一棍一斧,分左右两侧向陈令方攻去,老大折扇一摇,使了下独门手法,一支扇骨离扇疾射而出,直取陈念尧的小胸膛。众人惊呼起来,怕浪翻云一人之力,挡不住对方三方面来的攻势。陈家父子眼前尽是棍光斧影,寒气逼面而来,看都看不清楚间,陈令方忽地发觉手上多了个酒坛,两道酒箭,由窄小的坛口激射而出,闪电间射在杨武和那粗黑汉的脸上,同一时间陈念尧手肘再热,小手扬起,那支铁扇骨像给他小手带起的无形劲气撞个正着,改往天花板插去。杨武和粗黑汉惨哼都来不及,往后飞跌,仰身倒在矮子之旁,也似矮子般被制着了穴道,三个人平排躺在地毡上,尽管蓄意移放也没有那么整齐一致。
八鬼的老大终于色变,喝道:“谁在弄鬼?”他终于看到疑点。
陈令方拍掌笑道:“说得好!你既是鬼,作弄你就是弄鬼了!”
老大一辈子从未陷身如此进退维谷的境地,自己三位拜弟都给放倒地上,势不能逃之夭夭,把心一横,一声尖啸,意欲召来在外控制着官船的其他四鬼。外面全无应有的回应。
浪翻云伸了个懒腰,见到站在一旁的朝霞低下头来,好奇地打量自己,遂对她微微一笑,后者吓得忙移开目光后,长身而起,向着那老大道:“不用大呼小叫了,你的兄弟自身难保,怎有闲暇来理你?”刚才他以独门手法,通知在他船上的左诗和怒蛟帮众。这次随范豹来的十二名怒蛟帮人,都是这一带的最佳好手,要对付几名这等二、三流的角色,自是绰绰有余。
老大知情势不对,一声狂喝,折扇一扬,铁扇骨化作十多道黑影,以漫天风雨的手法往众人洒去。浪翻云冷笑一声,闪了一闪,来到老大和众人间,两手穿花蝴蝶般在空中穿插,身体疾若鬼魅般左右摇摆,十多支扇骨全到了他手里。这时老大已退到了门前,眼看给他逃出门外。浪翻云冷笑道:“还你扇骨!”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十多支扇骨以比掷出时快上十多倍的速度,回敬对方。老大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看着插在他身上各处穴道的十多支扇骨,仰天跌倒,一半身子到了门外,情景怪异莫名。
浪翻云回头向陈令方道:“若我们还不快些喝酒,有人会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