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秘密基地

    两道人影迅捷地过山穿林,最后奔下一道山坡,然后躲进一堆乱石后。

    他们正是刘裕和屠奉三,两人一洗颓丧之气,两双眼睛射出兴奋神色,并肩挨着其中一块巨石坐下,虽在一轮全力奔驰下颇感力竭,脸上仍难掩喜色。

    刘裕轻拍一下腿,先出声道:“徐道覆那兔崽子果然了不起,竟找到这么一个鬼地方做贼巢,藏于深山之上,又以树木覆盖,难怪我们差点找不到。”

    屠奉三喘息着道:“他奶奶的!这座石堡肯定是早已存在,由前人所建的,老徐只是把旧堡修复扩建。如果我没有猜错,以前江边该设有码头,只是给老徐拆掉。”

    刘裕点头道:“对!且有道路从半山的堡寨直通往江边,不过现在都被老徐以障眼法遮盖了,但如果他们有材料在手,只要半天时间,便可重新架设码头。最妙是石堡有路通往后面的山谷,让天师军的工匠可以砍木伐树,建造大批攻城的工具。”

    稍顿又道:“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个人,究竟是天师军的哪个将领呢?”

    屠奉三沉吟道:“看样貌该是天师军新崛起的大将张猛,这是个不能小觑的人,徐道覆得他之助,如虎添翼,所以差他来主理这最重要的反击行动。”

    接着道:“我们终于掌握到敌人的布置部署,这更是胜败的关键,只要我们不让敌人晓得我们的存在,我们将有希望赢得最后的胜利。故而保密是头等要务,我们不但要瞒过敌人,还要瞒着己方的一些人,以免秘密外泄。”

    刘裕默然片刻,道:“你是否想向宋大哥隐瞒此事?”

    屠奉三道:“我不是不信任宋兄,但他始终和谢家有主从之情,渊源深厚,我怕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他会忍不住向谢琰透露秘密,那我们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刘裕道:“如果将来宋大哥发现我们欺骗他,他会有什么感受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倒没有想过事后会如何的问题,只知道若赢不了此仗,我们便要完蛋。”

    刘裕道:“我信任宋大哥。他是明白人,明白即使谢琰晓得天师军秘密基地的存在,仍是回天乏术,只是把败亡的日子拖长,多苟延残喘一点时间,而我们则会一败涂地。在权衡利害下,宋大哥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我们不但不应瞒他,还要唯恐他知道得不够仔细,让他晓得我们是绝对信任他的。”

    屠奉三叹道:“这是我和你不同之处,好吧!便依你之言,不过却非因为我觉得这是更聪明的做法,而是因我现在更认定你是真命天子,相信刘爷你的运数。”

    刘裕笑道:“又在耍我了!什么真命天子?我去他的娘。”

    两人对视而笑,他们此时的心情,比之今早遍寻不获的情况,确有天渊之别。屠奉三笑着道:“要回去了吗?”

    刘裕跳将起来,欣然道:“此处离敌巢不到二十里,仍属险地,愈早离开愈好。”

    屠奉三油然起立,拂拂沾在身上的沙石草屑,微笑道:“刘爷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可以向佳人送上见面大礼,当然是愈早回去愈好。”

    刘裕想起江文清,心里涌出难言的滋味,笑道:“你令我想起高小子,只有他从不肯放过说这种话的机会。”

    探手搭着屠奉三肩头,道:“回去吧!”

    拓跋仪开门见山地道:“这个关系重大的情报你是如何得来的?”

    燕飞心中大感为难,在他得知赫连勃勃即将突袭盛乐一事上,想编出能令拓跋仪信服的谎话是不可能的,何况他根本不想对这位儿时好友说谎。苦笑道:“你可以撇开这个问题不问吗?”

    拓跋仪不悦道:“有什么事须如此神秘兮兮的?就算我不问,族主也会问。”

    燕飞坦白答道:“小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绝不会有延误军机的情况。”

    拓跋仪不解道:“你说得我更糊涂了,族主怎会明白呢?”

    燕飞把心一横,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有些心理准备,不要真给弄糊涂了。唉!我不告诉你,实在是为你着想。”

    拓跋仪一头雾水地道:“我现在更想知道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燕飞心忖我的难言之隐是愈来愈多,愈趋复杂,有时真的弄不清楚何时该说实话,像刚才便被卓狂生那疯子逼得很惨。道:“我们在慕容垂身旁有个超级的探子。”

    拓跋仪愕然道:“竟有此事?这有什么问题?为何不可以说出来,你怕我会泄密吗?你当我是哪种人呢?”

    燕飞苦笑道:“你先不要发脾气,我们这位超级探子,就是千千。”

    拓跋仪失声道:“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吗?消息如何传递出来呢?且当时你正身在南方。”

    燕飞如释重负地道:“关键处正在这里,隔了万水千山也不是问题,我和千千是以心来传递讯息的。”

    拓跋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是说真的?”

    燕飞摊手道:“信不信由你。”

    拓跋仪失声道:“这是不可能的。”

    燕飞道:“事实如此,所以我既能及时在蜂鸣峡前截着慕容垂掳走千千主婢的船队,又能潜入荥阳见上千千一面。在建康假死百天后,我多了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能力。”

    拓跋仪显然一时间仍没法接受,问道:“族主……族主他……”

    燕飞道:“他接受了。来!喝杯酒定惊!”

    举起酒坛,为他斟酒。

    拓跋仪瘫坐在椅内,吁一口气道:“这是否古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燕飞又为自己倒酒,叹道:“坦白说,我怎知道呢?或许是老天爷有眼,可怜我们拓跋族国破家亡,为我们做点好事。”

    接着举杯道:“为我族的复国希望喝一杯。”

    拓跋仪和他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燕飞放下酒杯,问道:“你的边荒之恋又如何呢?”

    拓跋仪平静地道:“素君有了身孕。”

    燕飞失声道:“什么?”

    拓跋仪重复道:“素君怀了我的孩子。”

    燕飞道:“恭喜你!”

    拓跋仪摇头苦笑道:“在这朝不保夕的年代,有什么好恭喜的?我最怕自己不能尽父亲的责任。”

    燕飞讶然看着他,道:“你好像真的很担心?为何这么悲观呢?”

    拓跋仪道:“我只是想法现实。一旦慕容垂大军发动,我便要到战场去,生死难卜,孩子出世时,我能否陪在素君身旁,仍是未知之数。”

    燕飞心忖那自己是否过分乐观了?

    拓跋仪道:“我不想素君留在边荒集,可是现在天下间哪里是安乐之土?”

    燕飞点头道:“北方早已乱成一团,南方则是大乱将至,看来仍是边荒集太平一点。”

    拓跋仪道:“经过两次失陷,谁还敢保证边荒集的安全?边荒集已成天下兵家必争之地,战火可在任何一刻烧到这里来,我又可能不在这里,怎放得下心呢?”

    燕飞心中一动,道:“我倒想到安置素君的一个好地方,看似危险,事实上却颇为安全。”

    拓跋仪讶道:“竟有这么一个地方?”

    燕飞道:“你听过崔宏吗?”

    拓跋仪道:“当然听过,你亲自向族主推介他,他亦得到族主的重用。”

    燕飞道:“他的崔家堡位于北方,崔家子弟在崔宏的苦心训练下,人人精通武事,加上石堡规模宏大,有强大的防御力,四周尽是平野河流,附近又没有大城,虽位处燕人势力范围内,却能自给自足,保持独立,际此慕容垂无暇他顾之时,当是安置素君的理想处所。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和你一起把素君送到那里去,如此你便可以放下心事。孩子出世时,你到那里去也方便多了。”

    拓跋仪心动道:“待我先去和素君商量,再给你一个确实的答复。”

    此时高彦走进来,坐到两人之间,兴奋地道:“向雨田那家伙竟到北大街的千里马驿馆要了间厢房,入房后便没再出来,这小子的确胆大包天。”

    燕飞道:“他是绝不会闹事的,胆子大或小并没有关系。”

    高彦道:“你这么相信他?此人行事难测,有他在集内,我再没有安全的感觉。”

    拓跋仪笑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燕飞身旁。”起身拍拍高彦肩头,径自离开。

    高彦目光落在雪涧香上,立即发亮,毫不客气的整坛捧起来,摇晃着道:“还剩下多少,噢!我的娘,只有小半坛。来!我们喝一杯,借点酒意说起话来也爽一点。”

    燕飞皱眉道:“你不是又要说你的小白雁吧?”

    高彦双目一瞪,理所当然地道:“不谈小白雁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忍心看着我孤家寡人一个惨度余生吗?”

    燕飞只好苦笑以对。

    刘裕和屠奉三回到密巢,天刚入黑,老手在村外截着两人,道:“魏咏之来了,正在屋内等候刘爷。”

    两人闻言大喜,想不到他来得这般快。

    老手续道:“阴爷和宋爷到长蛇岛去迎接大小姐,如果一切顺利,他们该于明早回来。”

    屠奉三拍拍刘裕肩头,低声道:“小心点!”

    刘裕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对魏咏之说话要有保留,点头答应。然后依老手指示,往魏咏之所在的小屋举步,心中不由想起何无忌。

    何无忌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舍弃他,刘裕虽然不满,但却没有恨他,因为他了解他的处境,明白他的为难处。在某一程度上,何无忌仍对他存有情义,至少何无忌没有出卖他,否则今夜魏咏之便不能在屋内等候他。何无忌在他的北府兵小集团内是核心分子,清楚他与魏咏之的关系,只要向刘牢之透露魏咏之和他的关系,魏咏之肯定没命。

    刘裕跨过门槛,苦候他的魏咏之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喜道:“真想不到你竟会到前线来。”

    刘裕扑前执着他的手,关切地道:“你瘦了!”

    魏咏之苦笑道:“就只是气也要气瘦了,更何况过去三天加起来睡了不到三个时辰,我又不像你是用钢铁打成的。闲话休提,今次小刘爷到这里来,是否准备放手大干?”

    刘裕拉着他到一角坐下,才放开他的手,微笑道:“咏之认为我有机会吗?”

    魏咏之笑道:“如果换了小刘爷你是另一个人,我会劝你立即有多远跑多远,但小刘爷当然不同,你敢到这里来,肯定有全盘计划。你自己或许不知道,但军内佩服你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认为你是第二个玄帅,只有你才可以领导我们走向胜利。哈!情况如何呢?”

    刘裕从容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魏咏之大喜道:“究竟还欠什么呢?”

    刘裕欣然道:“当然是欠了你哩!”

    魏咏之喜形于色地道:“有什么事,小刘爷尽管吩咐下来,我魏咏之纵使肝脑涂地,也必为小刘爷办妥。”

    刘裕失笑道:“不用那么严重,大家兄弟,我怎会要你去壮烈捐躯?先让我向你说出我们的大计。”

    魏咏之忙道:“千万勿要对我说出整盘计划,只需让我晓得该知道和该做的事便成。刘牢之那奸贼把我看得很紧,却不是因清楚你和我的关系,而是因为我曾追随孙爷。”

    刘裕脸色一沉,问道:“孙爷情况如何?”

    魏咏之道:“没有人清楚,想得好点便是刘牢之把孙爷调往偏远的城镇,让他投闲置散。”

    刘裕沉吟片刻,问道:“南征平乱军现在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魏咏之道:“表面看,南征平乱军是气势如虹,先是势如破竹的连夺吴郡、嘉兴两城,控制了通往会稽的运河,然后水陆两军会师,攻下海盐,声势一时无两,但知兵的人,都知直到此刻,天师军的主力大军仍避免与我们交锋,我们却折损近两千人,伤者近五千之众,这绝对不是好的战绩。归根究底,都是谢琰好大喜功,催军过急,把战线扩展得太快,而他根本没有驾驭如此庞大的一支部队的本领。”

    刘裕皱眉道:“朱序没有给他忠告吗?”

    魏咏之破口骂道:“谢琰怎会听别人的话?且他一向看不起曾投降苻坚的朱序,认为他有失名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又以为自己是玄帅,认为天师军慑于他的威望,必望风披靡,更听不进逆耳忠言。”

    刘裕道:“刘牢之的看法,谢琰该不会忽略吧!”

    魏咏之颓然道:“刘牢之对谢琰不安好心,是路人皆见的一回事,只有谢琰一个人不晓得,表面上刘牢之对谢琰毕恭毕敬,事实上刘牢之心中在转什么念头,没有人知道。”

    刘裕问道:“谢琰何时进攻会稽?”

    魏咏之道:“该是二、三天内的事。哪有人这么蠢的,阵脚未稳,便深入敌人势力最强大的腹地?现时会稽一带的民众若不是天师军的信徒,便是天师军的支持者,夺得几座城池又如何?天师军全面反攻时谢琰便知道个中滋味,最令人不服的是他要讨死没有人阻止他,但他不应找其他人陪葬。”

    刘裕道:“有你这样想法的人多不多呢?”

    魏咏之苦笑道:“军令如山,我怎敢和其他人讨论?如被告发,我肯定以扰乱军心之罪当场被处决,刘牢之岂肯错过机会?”

    又叹道:“我可以为小刘爷你做什么呢?”

    刘裕道:“我想秘密和朱序见个面。”

    魏咏之面露难色,道:“恐怕非常困难,朱序随谢琰去了会稽,我本身又属刘牢之旗下的将领,实在没法接触到朱序。”

    刘裕的心往下一沉,心忖如不能见朱序一面,如何依计而行,岂非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魏咏之讶道:“见朱序有什么用呢?他对谢家有感恩之心,即使他不喜欢谢琰,但亦不会背弃他。”

    又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出来,让我看有没有变通之法?”

    刘裕道:“我要在谢琰全线溃败之时,接收他的败兵,重整阵脚后,再把南征平乱军输了出去的全赢回来。”

    魏咏之吓了一跳,道:“你比我还看得灰暗,南征平乱军虽不能取胜,但也不该如此轻易崩溃吧?”

    刘裕道:“时间会证实我的预测。”

    魏咏之沉吟片晌,道:“你或可从你的同乡着手。”

    刘裕一呆道:“刘毅?”

    魏咏之点头道:“他现在是海盐的主将,又是谢琰的心腹,该比我有办法。”

    刘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