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仙心难测
浪翻云的手掌离开左诗的背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往外面的夜空望去,在客栈后园婆娑的树顶上,一弯明月露出了半边来。左诗坐在椅中,俏脸微红,眼光凝定在小灯盏那点闪跳不定的火焰上。
浪翻云淡淡道:“鬼王虚若无果然是一个人物,只是从他这号称含有天下第一奇毒的鬼王丹,已可见此人用毒既精且博,不过,仍难不倒我浪翻云,快则一个月,迟则百日,我定能将你体内的毒素完全化去。”
左诗喜道:“我们岂非可立即返回怒蛟岛去?”
浪翻云苦笑道:“问题是我并不能肯定于三十日内破去他的鬼王丹,若要等足百日之久,你可能已毒发身亡,所以我们只能双管齐下,以策安全。”
左诗垂头道:“生死有命,浪首座犯不着为左诗硬要闯进敌人的陷阱去,怒蛟帮和天下武林,绝不可以没有你。”
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若别人设个陷阱便可以干掉我,那江湖上有没有浪翻云这号人物,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左诗娇羞无限道:“浪首座请恕妾身失言。”
浪翻云转过身来,微笑道:“左姑娘有何失言?听说朱元璋爱看繁华盛世的景象,最喜建设,这次顺带一游京华的名胜美景,实人生一大快事。”
左诗仰起俏脸,闪着兴奋的光芒道:“我可以带你回到我出生的左家老巷,看看屋内我爹酿酒的工具。”
浪翻云脸上泛起个古怪的神色,道:“我很多天未喝过酒了。”
左诗知他被自己的话引得酒虫大动,不好意思地道:“怎么办呢?客栈的伙计早睡觉了。”
浪翻云想了一会,试探道:“左姑娘会不会喝酒?”
左诗见他表情古里古怪的,“噗哧”低头浅笑道:“会酿酒的人,怎会不懂喝酒?”
浪翻云拍手道:“这就好了,让我们摸到客栈藏酒的地方,偷他几坛,喝个痛快。”
左诗大感好玩,但想想又迟疑道:“不太好吧!”
浪翻云大笑道:“有什么不好?横竖他们的酒是拿来卖的,现在连捧坛斟酒的搬运工夫也省却下来,我又会给他们双倍的酒钱,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左诗皱眉道:“你知道他们把酒藏在哪里吗?”
浪翻云傲然道:“我或者不知道,但我的鼻子却会找出来。”
左诗喜滋滋地站了起来,深深看了浪翻云一眼,道:“请带路吧!浪大侠。”
一个纤长而又柔美如水的女子出现在戚长征眼前。
戚长征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道:“是死老秃要你来杀我的吗?”
那女子为之愕然,显是想不到戚长征死到临头还如此神色自若,笑得如此灿烂动人。
戚长征上上下下打量眼前女子,除了赛雪的肌肤和俏丽的容颜外,最吸引他注意的是特别纤长的腰身,予人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可预见动起手来,武功必定走以柔制刚的路子,再笑了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脱口应道:“小女子叫水柔晶,乃小魔师座下金木水火土五将里的水将。”话刚出口,始暗恨自己为何要答他,不过这俊朗的男子转眼便要死在自己的软节棍下,告诉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或者正因为这样,故自己有问必答吧。
戚长征摇头苦笑道:“由秃子真不是一个人物,约定了三天内不动手,转头又找了你这美姑娘来对付我,换了是魔师庞斑,又或方夜羽,必不屑干这种事。”
水柔晶暗忖由蚩敌这样做的确不大光彩,暗叹一口气道:“戚兄公然和我们作对,迟早难免一死,也不用太计较了。”手一扬,缠在腰间的软节棍,到了手里。
戚长征道:“水姑娘不要轻敌,我虽内伤不轻,但仍有反抗的力量,若我自知必死,临死前那下反扑,可非那么容易抵挡呢!”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任何人都可感觉出他强大的自信和宁死不屈的意志。
水柔晶玉脸一寒道:“由老用了讯号烟花召我前来,就是相信我有杀你的力量,多言无益,动手吧!”
戚长征悠然坐在地上,长刀搁在盘膝而坐的大腿上,微笑道:“姑娘请!”
那人不闪不避,谷倩莲一头撞入他怀里,他伸手抱个正着,呵呵大笑道:“小姑娘要到哪里去呵!”
谷倩莲见他乘机大占便宜,心中大怒,只苦于不能顺势给他一拳或一脚,猛地一挣,那人放开了她,谷倩莲无奈下装作骇然退入了舱内,一个她最不想进入的地方。舱内魅影剑派众人一齐色变,他们这船戒备森严,怎会让人到了船上仍毫无所觉,由此可见这人的武功必是非常了得。剑光一闪,那样貌酷肖刁项的中年男子拔出了腰间长剑,离桌向来人攻去。
那人大笑道:“这是否魅影剑派的待客之道。”闪了几闪,魅影剑全落了空。
谷倩莲偷望刁辟情一眼,见他仍闭上双目,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全然不觉,心下稍安,刁夫人的声音忽在旁响起,关注地道:“小青姑娘,你没事吧!”
谷倩莲大吃一惊,风行烈的确没有看错,虽说自己心神恍惚,但只是刁夫人这般无声无息来到身边,可知她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应了一声“没事”,挨入她怀里,让刁夫人伸手爱怜地将她搂着,定神向在门外搏斗的两人望去。
那人文士打扮,生得英俊潇洒,一头白发,在愈来愈凌厉的剑光里,鬼魅般穿插游移,任何人也看出他是应付得游刃有余的。
刁项沉声喝道:“辟恨,回来!”中年男子刁辟恨收剑退回少妇身旁站着,脸色阴沉至极。
白发文士跨步入来,躬身一揖道:“白发柳摇枝,仅代魔师向刁门主和魅影剑派上下各人问好。”
众人一齐动容,有人早想到他是谁,但待他说出来时,仍感心神震荡。离开南方北来之时,他们侧闻庞斑重出江湖,想不到这么快便和庞斑倚之为左右手之一的白发柳摇枝碰上了面。
刁项脸色一沉道:“敝派和魔师宫昨日无怨,今日无仇,明天谅也不会有任何瓜葛,柳先生请便吧!”在他来说,即使以魅影剑派的骄狂,仍惹不起魔师庞斑这类全然无法取胜的大敌。
柳摇枝从容地扫视众人,潇洒一笑,道:“小生今日来此,实是奉了小魔师之命,献上一个对双方都有利无害的大计。”
刁项默然半晌,冷冷道:“小魔师的好意,刁某心领了,不过我们魅影剑派一向独来独往,既不惯于与人合作,也没有那份兴趣。”连谷倩莲也不由暗赞刁项不愧一派之主,说话得体,不亢不卑。
柳摇枝成竹在胸道:“若我们能将双修府的人交到贵派手内,任由处置,刁派主会不会改变一下独来独往的习惯?”
众人齐露出注意神色,显见柳摇枝这番话直打进了他们的心坎里。双修府和魅影剑派的旧恨新仇真是数也数不清,眼前的刁辟情,便是因双修府的人而落得这般模样。
刁项仰天一阵长笑道:“我们若要借助外人之力,才可以对付双修府,岂非叫天下人耻笑。”他其实也并非那么有种,只是经验教晓了他,酬劳愈大,要付出的代价亦愈大。
柳摇枝微微一笑道:“邪灵厉若海虽已死在魔师手里,但双修府仍有些人物,不是好惹的。”
众人齐齐色动,对于双修府这硬得不能再硬的大靠山,他们确是极为忌惮,现在闻得厉若海已死,便似去了梗在咽喉内的骨刺。
刁项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来道:“不知柳先生所说双修府内不好惹的人,究竟是何人?”
柳摇枝并不直接答他,眼光落在像睡着了的刁辟情身上,道:“若我没有看错,这位小兄弟应是受了暗算,中了双修府的‘惜花掌’。”
刁项双眉一耸道:“先生好眼力,小儿确是中了这歹毒的掌力。”
柳摇枝道:“刁派主为令郎必已费尽心力,但我可保证单以贵派之力,绝救不了他。”
众人一齐色变,这几句话语带轻蔑,叫他们如何能忍受。只有谷倩莲暗暗叫苦,因为她是全场唯一知道这话是绝对正确的人。柳摇枝不但武功高强,才智眼光确是高人一等,难怪能成为魔师宫的护法,如此类推,另一护法花解语,也绝不可小觑。
柳摇枝正容道:“本人绝无贬低贵派之意,只是知道贵派和双修府的斗争,持续了百多年,所以有很多武功,都是针对另一方而设计的,双修府的‘惜花掌’正是为克制贵派而创,若贵派以本门内功心法去医治,必事倍功半,现看派主的令郎在饭桌旁也昏然入睡,便是肾脉虚不受补的现象。”众人默然下来。
刁夫人道:“来人!多摆一个位子,让我们款待魔师宫来的贵宾。”
柳摇枝望向刁夫人,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道:“有劳夫人找一间静室,将令郎安置在那里,待会我便去为他疗治。”
当下有人将刁辟情抬起去了,这时气氛大是不同,众人纷纷入座,谷倩莲给刁夫人拉着,无奈下也唯有陪坐在刁夫人之旁。
一轮欢饮后,刁夫人问道:“柳护法对小儿的伤势有何提议?”
柳摇枝哈哈一笑道:“这只是小事一件,无论贵派是否和我们联手,我仍会治好令郎方才离去。”
席上各人除了谷倩莲外,无不露出意外和感激的神色,因为柳摇枝摆明不以此作要挟,自然令他们好受得多。
刁夫人喜道:“请先让妾身谢过先生的大恩大德。”
刁项道:“先生仍未答刁某之前的问题,可否请说清楚一点?”
柳摇枝眼光掠过众人,道:“当然会说,不过我仍未尽识座上各位前辈高明。”
刁项这时才记起因被柳摇枝的话勾起了思潮,一时忘了介绍,告个罪后,道:“刚才鲁莽冒犯了先生的,是刁某长子辟恨。”
柳摇枝向刁辟恨点头道:“辟恨兄已得真传,刚才幸好刁兄出言阻止,否则我也不知能再避多少剑。”刁辟恨明知对方抬举,但仍非常受用,连声谦辞。
刁项再逐一介绍,那少妇乃刁辟恨之妻万红菊,南婆旁的老叟是北公,南婆北公却非夫妇关系,在魅影剑派被称为“看门人”,身份与白发红颜在魔师宫的地位相若。另外之前谷倩莲见过的四名高手,年纪较长的是李守,乃刁项的师弟,另外三人白将、陈仲山和卫青,年岁都在二十许三十间,属剑派里新一代高手。
柳摇枝顺口问道:“贵派的‘剑魔’石中天老师,这次为何没有来?”
谷倩莲暗下注意,因为这是双修府要努力探取的情报之一,在江湖上,除了老一辈少数的几个人外,知道石中天这个人存在的可说是绝无仅有,并不是这人功力及不上刁项,且事实刚好相反,只是石中天不好虚名,长年隐居,潜修魅影剑的最高境界,偶尔涉足江湖时,又从不亮出门派名号,属于神秘的人物。双修府若非长时间和魅影剑派处于敌对状态,也不会知道有这号人物,就连浪翻云等可能也不知有这人的存在,想不到竟仍逃不过魔师宫的耳目。
刁夫人道:“柳先生关心了,家兄最不爱热闹,此刻也不知独个儿到了哪里游山玩水。”跟着指着卫青道:“这就是家兄唯一的徒儿。”
谷倩莲心下恍然,难怪刁夫人武功如此高明,原来是石中天的妹子。柳摇枝留心打量了卫青两眼,转到垂着头的谷倩莲身上,露出欣赏的神色。
刁夫人微笑道:“这位小青姑娘是这附近的人,本是权贵之后,落难至此。”
谷倩莲松了一口气,若刁夫人说出撞沉她和兄长两人小艇一事,柳摇枝可能会立即猜到他们是谷倩莲和风行烈,幸好刁夫人说得如此含混。
柳摇枝道:“小青姑娘,刚才小生得罪了,我怕姑娘跌伤,不得已下伸手扶着。”
谷倩莲心中暗骂见你的大头鬼,却仍低声谢过。柳摇枝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谷倩莲娇躯处收回,望向刁项道:“刁派主知否令郎辟情小兄弟是被何人所伤?”
刁项冷哼道:“当然是双修府的人。”
柳摇枝道:“派主猜对了一半,辟情小兄武技惊人,若非先被浪翻云所伤,怎会被双修府的人有机可乘。”
众人闻言色变。一直没有作声的北公冷哼道:“我都说情儿的剑术足可以应付任何双修府的高手,原来竟有浪翻云牵涉其中,这就怪不得情儿了。”
刁夫人愤然望向卫青道:“青儿你立即去找你师父,浪翻云这样欺上门来,我不信他可坐视不理。”
刁项神色有点尴尬,转变话题向柳摇枝道:“愿闻其详。”
当下柳摇枝扼要地说出了刁辟情在迷离水谷的遭遇,然后道:“不过贵派不用因浪翻云而操心,我敢担保他目前无暇理会双修府的事。”
刁辟恨奇道:“厉若海已死,浪翻云又自顾不暇,双修府还有什么人物?难道双修子竟还未死?”
柳摇枝淡淡道:“双修子怎会那么容易死得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少林派的第三号人物‘剑僧’不舍,贵派不会未曾听过这个人吧?”
自柳摇枝踏入此舱后,他的话像一个浪接一个浪般,冲击着这群多年来僻处南方的人,但没有一个浪比这个浪更凌厉。
刁项脸色凝重,仰天一阵悲笑,道:“好!好!许宗道你还未死,还改投了少林门下,陈帅的仇我定要和你算个清楚。”话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想道:“少林派岂是好惹,更不要说八派联盟和背后的大靠山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像庞斑这样的人,天下只有一个,而即使是庞斑,遇上言静庵,还不是要退隐二十年?”
柳摇枝道:“许宗道并不是改投少林门下,而是在成为上一代双修公主夫婿前,便已是出了家的和尚。”
众人中已忍不住有人惊叫出来,这消息实在太震撼了,魅影剑派各人目瞪口呆。谷倩莲芳心忐忑狂跳,这些秘密,柳摇枝凭什么能查探得到?这时真是请她走也不肯走了。
刁项深吸了一口气道:“柳先生今日来此,是否只是想和我派联手讨伐双修府?”
柳摇枝微笑道:“就是如此,刁派主难道怀疑我们还别有用心吗?”
刁项仰天一阵狂笑,道:“好!如此一言为定,烦柳先生回去告知小魔师,敝派决定在攻打双修府一役上追随左右。”
南婆插口道:“柳先生始终未说双修府还有什么厉害人物?”
柳摇枝道:“此人确是非同小可,就是黑榜高手‘毒医’烈震北。”
众人再次色变。在黑榜内,若要数厉害人物,当然以浪翻云、厉若海、赤尊信和干罗等居首,但其他人亦无一不是所向无敌,横行天下的高手,除非是庞斑,否则谁也惹他们不起,浪翻云正因连胜其他黑榜高手,才翩然登上榜首,成为可与庞斑颉颃的绝代大家。但若要论高深莫测,却以“毒医”烈震北为最,此人有若闲云野鹤,绝少卷入江湖的纷争里,想不到竟到了双修府。
柳摇枝道:“若我没有猜错,当我们攻打双修府时,厉若海的爱徒风行烈也将在那里。”
刁项露出思索的神情,显示正在想着有关烈震北的问题。
那南婆眼中爆起奇异的光芒,往谷倩莲望去。谷倩莲诈作不知,心中叫糟,南婆此人细心至极,竟联想到她身上来,还未担心完,已听到南婆向柳摇枝问道:“有关风行烈的事,柳先生可否说得更清楚一点?”
谷倩莲默运玄功,暗忖只要柳摇枝一说出风行烈已受了伤,和她逃回双修府去,立即不顾一切突围逃走。
秦梦瑶掠上瓦面,来到屋脊最高处轻松写意地坐了下来,俯视对面的一所华宅。韩柏赤着一双大脚来到她身旁,学她那样坐下来,差点挨碰她娇躯。秦梦瑶皱起眉头,但想想若出言叫韩柏坐开一点,反会着了痕迹,而且这人做起什么事来总带些天真无邪的意味,叫人不忍深责。
韩柏低叫道:“那是谁的家,这么晚了灯仍在亮着?”
秦梦瑶轻拨被晚风吹拂着的几丝秀发,别过脸来,瞅了韩柏一眼,道:“韩兄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心中玉人在自己面前吐气如兰,就算要给她割上几刀,他绝对心甘情愿,何况只是几个问题,连声道:“不介意!不介意!”
秦梦瑶肃容道:“那天在武库内引起谢青联和马峻声注意的厚背刀,放在武库内有多少日子了?”
韩柏目瞪口呆道:“我还以为你没有注意到这把刀,为何那天你没有半点表示,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也没有?”
秦梦瑶道:“那天进入武库,我便留心到那把刀,一来因它放的位置,很有点心思;其次是它被拭得光亮,噢!究竟是我在问你问题,还是你在问我问题?”
韩柏不好意思地道:“我忘了是秦姑娘在审问我,幸好你的答案也是问题,我将这把厚背刀放得特别好,揩拭得分外用心,是因为每次我拿起那刀时,都有种很特别的感觉。自从大大老爷,噢!即是韩清风老爷,因他比大老爷还大,所以我便叫他……嘿!对不起,我将话题岔远了。”
秦梦瑶露出深思的表情,点头道:“那的确是把有灵气的刀,所以我一直被它吸引着。”
韩柏大奇道:“那你为什么不要求看看那把刀?噢!”搔头道:“我又忍不住要问问题了?”
秦梦瑶看了一眼他的憨气模样,浅笑道:“不用那么介意吧!我之所以不想看那把刀,是因为我感到那刀对我有强大的吸引力,所以不想碰它,怕给它扰乱了我平静的心境。我除了一人一剑外,再也不想有任何其他身外之物了!喂,你为什么这样呆望着我?”
韩柏失魂落魄道:“你笑起来比任何盛放的鲜花更要好看百倍、千倍。记得吗?那天当你说千万别和赤尊信在黎明时分决斗于武库之内时,抿嘴一笑的样子,我到今天仍没有半丁点忘记呢!”
秦梦瑶为之气结,她刚才的一番话,是要借题点醒韩柏她对人世间的男女之情,已心若止水。岂知这傻瓜想的却全是另一回事,也不知明不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轻叹道:“韩清风何时拿刀回来的?”
韩柏拍了一下额头,叫道:“噢!我真是糊涂,连这最初的问题也忘了回答。”
秦梦瑶嗔道:“静一点,我们是来偷偷侦察的呀!”
韩柏不迭点头,压得声音沙哑起来,煞有介事般以低无可低的音量道:“是的!是的!我们是来查案的!真是刺激兼好玩!”
秦梦瑶听得嫣然一笑,当她责备地瞪了韩柏一眼后好半晌,后者才将三魂七魄重新组合,道:“这件事可能非常关键,我要说得详实点。”竖起了十根指头,横着竖着数了好多遍,才道:“在你来武库前大约十天,大大老爷,即是韩清风来访韩府,就在当天傍晚,他独自到武库来,我正在那里打扫。”
秦梦瑶见他露出回忆的表情,不敢打扰他,乘机往对面的华宅望去,这时刚才仍亮着的大部分灯火都已熄去,只剩下后进一所房子仍透出暗弱的灯光。
韩柏续道:“大大老爷捧着一个长形包裹,边走边思索,步履沉重,走上两三步便叹一口气,我躲在一旁不敢透一口大气。”
秦梦瑶眼光移回韩柏脸上,见他正装着个“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的表情,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后来呢?”
韩柏看得忘了说话,涎着脸求道:“你多笑一次行吗?”
秦梦瑶娇容一冷,不悦道:“你再向我说这种话,我立刻走。”
韩柏举手做投降状,苦着脸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千万别……”
秦梦瑶见他惊痴至此,心中一软道:“我在听着。”
韩柏收摄心神,继续说:“大大老爷将我召了过去,在桌上解开包裹,里面装的就是那把厚背刀。”然后学着韩清风老气横秋的语调道:“小柏,你将这把刀找个地方放好。”看到他严肃的神情,我不敢多问,连忙将那把刀放在近门的位置,回头看他时,他皱起了眉头。我问他是否不满意那位置,他叹了一口气道:“一切都是缘分,让它在那里好了。”说完后,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接着的十多天,他一直留在韩府,但总没有回武库再看那把刀,我也想不到那把刀原来竟事关重大。”
秦梦瑶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道:“你怎知那柄刀事关重大?”
韩柏给她看得胆战心摇,暗骂自己没有用,期期艾艾道:“是……是赤尊信他老人家告诉我的。呀!是这样的,在狱中赤老爬到……不是爬,是穿洞过来,我便将遭遇告诉他,他立即指出那把刀乃关键所在,他……他还特别留意你,问得非常详细哩。”
秦梦瑶听得赤尊信特别关注她,默思半晌,淡淡道:“你既然知道那把刀事关重大,为何事后你又不回武库看看那把刀是否仍在那里?”
韩柏差点想说“你怎知我没有回去”,但想想这又是问问题而不是给答案,忙将话吞回肚内,改口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其实对韩府凶案并不太关心,甚至有点想完全忘掉了它。又或者我怕见到刀仍在那里,会忍不住偷了它据为己有。又或者……或者……唉!我不知道了,总之我有点怕回到武库去。”
他这番话说得一塌糊涂,但秦梦瑶反而满意地点点头,别过脸去,默默看着那不知属于何人的华宅,脑里也不知转动什么念头。月色下,秦梦瑶若秀丽山峦般起伏的轮廓,在思索时灵动深远的秀目,更是清丽得不可方物。韩柏呆呆看着,心中无由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忽然,他再次感到和眼前这伸手可触的清纯美女间,实横亘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且这感觉比之以往更清楚、更实在。自己并不能体会对方那超乎凡俗的情怀。即使是对着靳冰云,他也没有这种遥不可触的感觉。
秦梦瑶转过头来,和他的眼神一触下明显呆了一呆,深望他一眼后轻轻道:“韩兄有什么心事?”说到最后语音转细,显是已捕捉到原因。
两人沉默下来。韩柏叹了一口气,道:“我想走了!”
秦梦瑶责备道:“韩兄不愿再帮忙吗?”
刚才韩柏还死缠着秦梦瑶自告奋勇助她一臂之力,现在却是他嚷着要走,反而秦梦瑶怨他出尔反尔。
韩柏摇头道:“我忽然感到心灰意冷,什么事也意兴索然,本来我有点想找马峻声晦气,但想想纵使将他五马分尸又如何?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秦梦瑶看着韩柏,像初次认识他那般,忽地粲然一笑,道:“韩兄请便吧!梦瑶不敢勉强。”
刚好一阵夜风吹来,吹起了秦梦瑶的几丝长发,拂在韩柏的脸上。秦梦瑶轻呼一声,将发丝用手拨回来,顺势拢回鬓边,低声说了声对不起。
韩柏呆呆望着她。秦梦瑶微怒道:“你既说要走,为什么还赖在这里,还尽拿那贼兮兮的眼看人家?”
她绝少这类女孩儿的言语,韩柏的身体更是动不了。嗫嚅道:“你刚……刚才嘿,出言留我,是吗?”
秦梦瑶冷冷看着他,好一会后眼光转柔,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是的!我不想你走,你或许真是能弄清楚韩府凶案的人。”
韩柏大感失望,又再涌起心灰意冷的感觉,泄气地摊开双手,才要说话,脑中灵光一闪,眼神变得明亮而锐利,深深望进秦梦瑶的眼中道:“秦姑娘,韩柏有一问题请教!”
秦梦瑶波平如镜的心湖突然泛起一阵微波,暗呼不妙,但表面却不泄出半点神色,淡然自若道:“韩兄请说吧!”
韩柏像变了个人似的,既自信又有把握地道:“以梦瑶姑娘的智慧,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解开韩府凶案的重要人物,为何刚才却像不愿多见我韩柏一会呢?”他一直唤对方为秦姑娘,现在则连称谓也改了。
秦梦瑶瞅他一眼道:“韩柏兄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她由韩兄改为韩柏兄,显是筑起护墙,以防止韩柏即将展开的“猛攻”。
韩柏呆了一呆,又回到天真本色,搔头抓耳道:“是的!为何我会如此,只觉若能逼得你像我般心慌意乱,会大感快意”
秦梦瑶见到他如此情态,眼角溢出笑意,瞪他一眼道:“你这人,真是……”刚才筑起的防线,已不攻自破。
韩柏看得口涎欲滴,困难地硬咽了一口,喘着气道:“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秦梦瑶嗔道:“究竟是你审问我,还是我审问你?”想到自己竟会采用韩柏的字眼,心中也觉好笑。自出道以来,除了庞斑外,她和任何人都自然而然地保持着一段距离,只有这相貌雄奇,但一双眼却尽是天真热烈神色的韩柏,使她欲保持距离而不可得。
韩柏撒赖道:“这次让我问一个问题,否则我会想破脑袋而死,梦瑶小姐你也不忍心吧!”
秦梦瑶叹道:“真是无赖!”今晚她已是第二次骂韩柏无赖,以她一向对敌人仍温柔婉约的作风来说,确是破天荒的事。
秦梦瑶仰望升上中天的明月,让金黄的清光抚在脸上,幽幽一叹道:“知道吗?现在的你和那天在黄州府街上追着我的你,在气质上起了很大的变化。那种感觉,我只曾从少数几个人身上找到,像我师父言静庵、净念禅主和庞斑,那是一种超越了人世间名利权位、生死得失的真挚气质,而你更有一特点是他们没有的,就是你的无忧无虑,出自内心的洒脱。梦瑶自离开静斋后,从未像今晚这么开怀过。”垂下头来,望向韩柏,眼神清澈若潭水,但又是那样的深不见底,平静地柔声道:“这个答案,韩兄可满意吗?”
韩柏心中一热,有点不好意思地试探着道:“那……那你应该喜欢和我在一起才是,为何却当我像瘟神般要甩开我呢?”
秦梦瑶失笑道:“瘟神?谁当你是瘟神了!”无论轻言浅笑,她总是那么千娇百媚,令人目眩神迷。
韩柏似乎逼她逼上了瘾,寸步不让地追击道:“不是瘟神,为何拿剑赶我走?”
秦梦瑶罕有地神情俏皮起来,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最后我还不是让你跟着我吗?”
韩柏道:“那只是因为我大耍无赖,缠得你没有法子罢了。”
秦梦瑶再次哑然失笑道:“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无赖了。”
韩柏涎着脸道:“对着你,我韩柏大……噢!不!我韩柏正是天字第一号大无赖。”兴奋下,“韩柏大侠”四个惹来他和范良极间无限风波的字,差点冲口而出。
对着天字第一号大无赖,尽管秦梦瑶那样灵秀清明,也感无法可施,不悦道:“你心知肚明那答案,为何还要逼我说出来?”
韩柏吓得伸出大手,想按在秦梦瑶香肩上,但当然不敢,在虚空按了几下,恳请眼前玉人息怒,道:“好!好!我不问了!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到这里是找什么人?”
秦梦瑶却不肯放过他,冷冷道:“现在韩柏大什么不再嚷着要走了么!”
韩柏暗忖:现在你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走。同时心中警戒自己不可再乱称什么“韩柏大侠”,口中连声应道:“梦瑶小姐请原谅。”
秦梦瑶瞟他一眼,只觉说出了心里话后,立刻恢复轻松写意,心舒神畅,她的剑道既不重攻,也不重守,讲求的是意之所之,任意而为,以心为指、以神为引。“对付”韩柏这无赖的“方法”,亦正暗合她剑道的精神。她眼光移回华宅,心想自己到此来是要办正经事,却情不自禁地和此子耍了一大回,想想也好笑。忽然间她感受到此刻内心的无忧无虑,一种她只有在禅坐时才能达至的境界,想不到竟也在这种情形下得到了。师父言静庵说过,自己是唯一有希望过得世情一关的人,但自己能否闯过韩柏一关?自己是否想去闯?世情本来令人困烦的,为何韩柏却使她更宁静忘忧?
这时韩柏也如她般探头俯瞰对街下的华宅,道:“谁住在这里?”
秦梦瑶温婉地道:“何旗扬!”
韩柏一愕下向她望去。
浪翻云在客栈贴着饭堂的藏酒室那十多坛酒里东找西探,最后拣了一坛,取开封口,倒在左诗递过来的大碗上,先自己灌了一大半入口内,才叹着气递过去给左诗。左诗捧着剩下了小半碗的酒,有点不知所措。
浪翻云品味着口腔和咽喉那种火辣辣的畅快感,眼角见到左诗仍捧着那碗酒呆站着,奇道:“你为何不趁酒气未溢走前喝了它?”
左诗俏脸泛起红霞道:“我不惯用碗喝酒。”心中却暗怨:这人平时才智如此之高,怎么却想不到他自己用过的碗,哪能叫另一妇道人家共享。
浪翻云恍然道:“是了,左公最爱用酒勺载酒来喝,这习惯必是传了给你,不用担心,我找只来给你。”
左诗“噗哧”娇笑,将碗捧起,不顾一切地一饮而尽。浪翻云看得双眼发光,接回空碗,倒满了,贴着墙边的一个大木桶,滑坐地上,将那碗满满的酒放在地上,指着面前的地面道:“左姑娘请坐,这座位尚算干爽洁净,不过就算弄污了也不打紧,明天我买一套新的衣裳给你,唔!一套也不够,要多买几套。”
左诗喝了酒,俏脸红扑扑的,顺从着屈腿坐了下来,低头看着那碗酒,轻轻道:“我可以多喝两口吗?很久没有这样大口喝酒了,味道比想象中还好。”
浪翻云开怀大笑,将碗双手捧起,递过去给左诗。左诗伸手去接,当无可避免碰到浪翻云指尖时,娇躯轻颤,长长的睫毛抖动了几下。
看着左诗连饮三口后,浪翻云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想着“酒神”左伯颜,心道:“若左公你死而有灵,知道我和你的女儿三更半夜躲在人家的酒窖偷酒喝,定会笑掉了牙齿——假若你还有牙齿的话。”
左诗一手将剩下的大半碗酒送向浪翻云,另一手举起衣袖,拭去嘴角的酒渍,神态之娇美,看得心湖有若不波古井的浪翻云也不由呆了一呆,蓦地又醒觉地接过酒碗,喝个碗底朝天,方肯放下。
浪翻云仰天一叹,软靠身后大桶,道:“真的不错,不过比起清溪流泉,仍是差了一大截。”
左诗抬起被酒烧得通红的秀美俏脸,柔声道:“浪首座爱喝,以后我天天酿给你喝。”话出了口方发觉其中的语病,幸好这时连浪翻云也分不清她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羞得无地自容而霞烧双颊了。
浪翻云微微一笑,闭上眼睛,想着想着,忽然睁眼道:“左姑娘!”
左诗正沉醉在温馨忘忧的世界里,给他吓了一跳,应道:“什么事?”
浪翻云道:“左公醉酒时,最爱击桌高歌,不知这是否一并传了给你?”
左诗嫣然道:“你这人真是,难道先父会的我一定也会吗?何况我还未醉。”说到最后那句,声音早细不可闻。
浪翻云大笑拿碗而起,边往那开了口的酒坛走去,边道:“原来有人还未喝够!”
左诗跳了起来,到了浪翻云身侧,温柔地取过浪翻云手中的碗,像个小女孩般朗笑道:“让我来,自幼我便为爹斟酒倒酒,最是拿手的。”
浪翻云让过一旁,微笑看着她熟练地斟满一碗酒,道:“你可不可以整碗喝下去?”
左诗骇然道:“不!我最多可以再喝三口,发酒疯的滋味最难受,只有将醉未醉间,酒才是天下最美妙的东西。”
浪翻云叹道:“好一个将醉未醉之间。”
左诗果然乖乖地喝了三口,其他的当然又到了浪翻云的肚内。浪翻云将碗覆盖着坛口,随手取出一锭重重的银子,放在碗底处,向左诗道:“左姑娘有没有兴趣醉游武昌城?”
软节棍闪电般刺向戚长征心窝,务求一招毙敌,戚长征闭上眼睛,像是甘心受死。水柔晶今年二十三岁,自五岁时被挑选入魔师宫,接受最严格的体能、意志与技击训练,十六岁那年被派出外,独力刺杀了一个小帮会的帮主,自此后每年最少有九个月在江湖上历练,所以年纪虽小,战斗的经验却丰富无比。只要软节棍一动,自然而然能将所有私人感情排出思虑之外,绝对的辣手无情。戚长征粗豪硬朗,潇洒不羁,虽无可否认地吸引着她的芳心,但一动上手,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对方杀死,再回去复命。这看似简简单单一棍捣出,但其实却因应了戚长征的每一个可能的反应,留下了数十个变化和后招,务求以排山倒海的攻势杀死对方,这当然也是欺对方受了内伤。但任她如何算无遗策,也想不到戚长征全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棍尖离开戚长征的胸膛只剩下三寸。电光石火间,水柔晶脑际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对方甘愿死在自己棍下,不忍心的情绪一刹那间涌上心头。
棍尖已触及戚长征的胸肌,水柔晶的棍受情绪影响,窒了一窒,收起了三分力道,但纵使如此,若捣实时仍毫无疑问会贯胸而入。就这生死存亡之际,戚长征一收腹胸,同时往旁迅速横移,棍捣在他壮健结实的左胸肌处,但一来因戚长征的肌肉贯满强大气劲,又因横移卸去了直击的力道,棍尖只能在他左胸处拖出一道骇人的白痕,血还未赶得及流出来。水柔晶想不到戚长征竟胆大至以自己的身体化去她这必杀的一招,暗叫不妙,戚长征右手寒光一闪,长刀由下挑来。她骇然飞退,但已来不及避开对方这快比迅雷击电的一刀。
水柔晶踉跄跌退,奇怪地发觉自己没有刀下溅血,明明对方的刀已破入了自己的防守之内,念头还未完,一股冰寒,由右胁穴传来,软节棍先坠跌地上,再一屁股坐到一丛杂草上,差点四脚朝天。如此一招定胜负,她还是首次遇上,心中不由暗忿一身功夫,却连两成也没机会发挥出来。戚长征刀回鞘内,站了起来,伸手封着胸前皮开肉绽的伤口上下的穴道,制止鲜血像潮水般涌出,脚步坚定地来至水柔晶面前,俯视着她。
水柔晶倔强地和他对视,冷冷道:“我技不如你,为何不杀死我?”
戚长征潇洒一笑,露出他比别人特别雪白的牙齿,道:“以你的功夫,在这形势下,足够杀死我有余,只是失于不够我狠。告诉我,为何棍到了我的胸前窒了一窒?”水柔晶闭上眼睛,来个不瞅不理。
戚长征丝毫不管满襟鲜血,仰天长笑道:“不是爱上了我戚长征吧?”
水柔晶猛地睁开美眸,狠声道:“见你的大头鬼!”
戚长征奇道:“大头鬼没有,秃头鬼可有一个,不过刚走了。”
水柔晶气得双眼通红,叫道:“杀了我吧!否则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戚长征冷冷道:“对不起,我戚长征除非别无选择,否则绝不会杀死女人,连在她们美丽的身体留下一条刀痕也不想,所以只点中你的穴道。”转身便去。
水柔晶一愕道:“你去哪里?”话出口,始发觉自己问得多么傻气。
戚长征停了下来,背着她道:“戚长征要到哪里去便到哪里去,半炷香后你的穴道自解,到时你大可召来同党,以你们超卓的追踪法再跟上来,看看我戚长征是否会有半点惧怕。”话完,大步而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水柔晶俏目掠过迷惘的神色。
柳摇枝望向南婆,道:“南婆想知道关于风行烈哪一方面的事?”
南婆道:“例如有关他现在的行踪,为何要到双修府去?是怎样的身材相貌和年纪等等。”
谷倩莲知道南婆对他们“兄妹”起了疑心,这样问下去,必会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刚要往后窜出,一只手搭了过来,原来是那刁夫人,关怀地道:“小青姑娘,你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了。”谷倩莲含糊应了一声,刁夫人看来漫无机心,只懂溺爱子女,但这只搭在她肩井穴的手,只要一吐劲,保证她什么地方也去不成,也不知她是无心还是有意。
刁项先望了谷倩莲一眼,沉声向柳摇枝问道:“厉若海死后,他的丈二红枪到了哪里去?”
谷倩莲心叫完了,现在连刁项也动了疑心,只要他去看清楚风行烈革囊内那家伙,便可知道是货真价实的丈二红枪,这时不禁暗恨风行烈死也不肯放弃那害人的鬼东西。
柳摇枝舒服地挨着椅背,喝了一口热茶,悠悠道:“厉若海与魔师决斗后,策马逃出了一段路后才伤重而死,魔师素来最敬重自己的敌手,所以没有动他的尸身和武器。”
谷倩莲大感愕然,柳摇枝这话无一字不真,即使日后被人查到事实,也不能指他说谎,只是却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丈二红枪已落到了风行烈手上这节略去,使人错觉丈二红枪变成陪葬之物。他为何要为她遮瞒?不过柳摇枝眼尾也不扫她一下,使她无从猜测他的心意,难道真是天助我也,柳摇枝被鬼拍他的后脑枕,叫他说得如此糊里糊涂?
南婆道:“那风行烈为何又要到双修府去?”
柳摇枝淡淡道:“此子已得厉若海真传,尊信门的卜门主率众围捕他,仍给他施狡计全身逃去。根据我们的情报,他最近出现的几个地点,每次现身,愈是接近双修府。以他师父厉若海和双修府的关系,他往双修府的可能性将是最大,至于他要到那里去的原因,我们还未弄清楚。”
谷倩莲至此再无疑问,知道柳摇枝在为她说谎,但他为何要这样做?
刁夫人的手离开了谷倩莲的肩头,柔声道:“小青姑娘,你还是回房休息吧!”
谷倩莲求之不得,站了起来。哪知柳摇枝跟着起身,抱拳道:“救治令郎事不容迟,待会我为辟情小兄疗伤时,无论发出什么声响,亦不须理会,否则恐会前功尽废。”
众人纷纷起立,刁夫人向刁项道:“难得柳先生如此高义隆情,我们两人必须为柳先生护法。”
柳摇枝立道:“万万不可,你们最好离静室愈远愈好,我疗功时必须施出精神大法,内窥辟情小兄体内状况,若在近处有人,会对我产生影响。”
众人无不震动,这般看来,柳摇枝确是身怀秘技,使人对他信心大增。
柳摇枝哈哈一笑,往外走去,道:“明天包管还你们一个生龙活虎的好汉子。”
谷倩莲这时才可移动脚步,出得门时,柳摇枝已在众人簇拥下往尾舱走去。谷倩莲待要摸回去找风行烈,却给刁夫人一把拉住道:“让令兄好好休息一会吧!我已嘱人收拾好个房间给你,幸好当日我嘱他们建造这船时,加重了材料,又加大了体积,你不知道刁项他样样都好,就是吝啬了点。来!我带你去。”谷倩莲心中叫苦连天,还要装着笑脸,随刁夫人去了。
韩柏愕然道:“何旗扬?”
秦梦瑶点头道:“正是何旗扬。”
韩柏禁不住抓了一下头,心想何旗扬这种做人走狗的角色,有什么值得她秦大小姐监视的价值?
秦梦瑶似看穿了他的心事,淡淡道:“试想一下,假设你是何旗扬,在当时的情况下,会不会让马峻声三言两语,便说服了你为他不顾一切,将性命财产名誉地位全押下去,帮忙陷害别人?”
韩柏一呆,好一会才道:“马峻声可能许给了他很大的甜头。”刚好这时窗门打开的声音传来,韩柏看过去,恰见到何旗扬推开窗户,探头出来,吸一口新鲜空气。
秦梦瑶道:“一般的甜头,不外是权力和金钱。说到权力,何旗扬虽是武功低微,但他身为七省总捕头,算得权高势重,江湖黑白两道无不要给他几分面子。若说是金钱,他这类中层地方官员,通上疏下,最易攒钱,只看这华宅,便知他油水甚丰,马峻声可以用钱打动他吗?”
韩柏摇头道:“当然不能,但总有些东西是何旗扬想要而又不能得到的吧?”
秦梦瑶道:“或者是渴望得到的武功秘笈,又或是心仪的美女!”
韩柏大点其头,道:“对!对!看来是后者居多,以我来说,若有人将你噢!不!我……”
秦梦瑶气得几乎想一肘打在他胸口,这小子想说的自然是“若有人肯将你秦梦瑶送给我,我什么事情也肯做了”。
韩柏见她脸色不善,忙改口道:“我想说的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除非马峻声袋里备有一大叠美女的画像,否则是很难作出这样承诺的,所以应是许以武功秘笈的机会较大,毕竟马峻声是他的师叔啊!”
秦梦瑶瞅了他一眼,知道这人最懂得寸进尺,所以切不能给他半点颜色,冷冷道:“你当何旗扬是三岁小孩子吗?想成为高手,靠的是先天的资质智慧、后天的努力刻苦,像你那种奇遇乃古今未有的,否则有谁可一夜间成为高手,何旗扬会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将身家性命押进去吗?他生活写意,我跟了他多天,只见他练过一次功,看来对武功也不是那么热心。”
韩柏搔头道:“那么马峻声究竟答应了给他什么甜头呢?”
秦梦瑶绷着脸道:“可能是少林寺的什么经又或什么诀。”对着韩柏,她的话不自觉地也“不正经”起来。
韩柏为之目瞪口呆,刚刚秦梦瑶还否定了这可能性,现在却作出了一个如此的结论,这算是哪一门子的道理?秦梦瑶方才还决定不要对韩柏和颜悦色,但当这时他傻相一现,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好别过脸去,不再看他。韩柏见她恢复欢容,心中大喜,暗忖自己定是非常惹笑,否则为何花解语和她与自己在一起时都这么开怀。假设将来没有事做,倒可以考虑到戏班子里做个真正的丑角,必定大有前途。
秦梦瑶奇道:“你平时没有问题也要找问题来问,为何现在有了个真正的问题,却又不问了?”
韩柏见她主动撩逗自己说话,喜上心头,早忘记了刚才的问题,问道:“我的模样是否很惹人发笑?”
秦梦瑶早习惯了他的胡言疯语,心想自己怎样也要和他胡混到天明,好“押”他往韩府,与马峻声当面对质。此刻何旗扬那边又没有动静,他要胡说八道,自己也难得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便和他胡扯一番算了,微笑道:“你的样子只有骇人,怎会惹笑?惹笑的是你模仿猴子的动作。”
韩柏压下要抓头的动作,哑然失笑道:“说不定我前世是猴子,但梦瑶姑娘你前世定是仙女无疑。”
秦梦瑶沉下脸道:“你再对我无礼,我以后不和你说话。”
看到秦梦瑶眼内隐隐的笑意,韩柏厚着脸皮道:“你只是说说来吓我,不是认真的吧?”
秦梦瑶愈来愈感到拿他没法,心想这样对答下去,不知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小子,还有什么疯话要说,话题一转道:“你身为韩府凶案的受害者,若非命大早已归天,为何对这事件没有一点好奇心?”
韩柏心道:“比起你来,韩府凶案有什么大不了。”这个想法当然不能宣之于口,作出蛮有兴趣的样子道:“刚才你先说何旗扬不会为什么经什么诀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后来又说他定是为了这什么经什么诀才和马峻声同流合污,哼!不是自……自……”
秦梦瑶嗔道:“你想说我‘不是自相矛盾吗’?说便说吧,为何这般吞吞吐吐?你的胆子不是挺大吗?”
韩柏叹道:“我的胆子的确不小,但却最怕开罪你,弄得你不高兴,又要不理睬我了!”
秦梦瑶瞪他一眼,心中叹道:“若师父知道我这样和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又让他如此对我打情骂俏,定会笑我或骂我。”当她想到言静庵时,心中忽地一阵迷糊,一惊续想道:“为何这十多天来,每次忆起师父,心中总有不祥的感觉,难道难道她……”
韩柏见秦梦瑶包含了天地灵秀的美目,露出深思的表情,那种超然于尘世的美态,真叫他难以挪开半点目光,心里略想其他事情也办不到。就在这时,秦梦瑶脸色忽转煞白,娇躯摇摇欲坠,大骇下忘记了秦梦瑶的“不可触碰”,伸手抓着她香肩,入手那种柔若无骨的感觉,确是叫人魂为之销。秦梦瑶娇体一软,倒入他怀里,俏脸埋在他宽阔的肩膀处。
满体幽香,韩柏做梦也想不到有和秦梦瑶如此亲热的机会,手忙脚乱下低叫道:“梦瑶姑娘,梦瑶姑娘。”
秦梦瑶轻轻一震,回醒过来,纤手按在韩柏胸口,撑起了身体,幽幽望了他一眼,挪开玉手,坐直娇躯。韩柏万般不愿地放开抓着她动人香肩的大手,但秦梦瑶纵体入怀的感觉,仍没有半分消散。秦梦瑶的容色恢复正常,但眼中的哀色却更浓厚,伸出纤长白皙的手,弄了弄散乱了的秀发,姿态优美得无以复加。
韩柏像怕惊扰了她般低问道:“梦瑶姑娘,你是否感到身体不适?”秦梦瑶轻摇螓首,垂下了头,泪花在美眸内滚动,忽然凝聚成两滴清泪,掉了下来,滴在瓦面上。韩柏手足无措,说不出话来。
秦梦瑶抬头望着天上半阙明月,凄然道:“师父呵!梦瑶知道你已离开尘世了!”
韩柏一呆,既不知秦梦瑶为何能忽然知道言静庵已死,更不知道怎样安慰秦梦瑶。秦梦瑶闭上美目,娇躯再一阵颤抖,平静下来,绝对的平静。韩柏一呆,就在这时刻,他忽地感受到了秦梦瑶内心那宁静清逸的天地,在那里没有一点尘世的欲望和困扰,凡世的事,只像流水般滑过她心灵的石上,过不留痕。秦梦瑶再张开美眸,眼神已恢复平时的清澈平静,韩柏感到和眼前灵秀的美女,再没有一刻像这般亲近,纵使刚才她被自己拥入怀里,也远及不上这一刻。
秦梦瑶别过头来,深望他一眼,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将俏脸转回去。韩柏直觉知道对方刚才定和他有类似的感受,心弦剧震,柔声道:“梦瑶!你怎会忽然知道言静庵前辈仙去了?”
秦梦瑶冷冷地道:“韩兄为何直呼梦瑶之名,而不称我为秦姑娘、梦瑶姑娘,又或梦瑶小姐?”
韩柏想不到秦梦瑶这么快从极度的悲痛恢复过来,硬着头皮狠狠道:“因为我觉得自己在梦瑶面前,颇有一点身份和资格。”心中想着的却是这便像范良极一厢情愿地唤云清作“我的清妹”。但云清还会随身携带范良极送给她的东西,可秦梦瑶呢?他真是想也不敢想,纵使他曾和她“亲热”过,但秦梦瑶给他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即使在两人“谈笑甚欢”时,也从没有一刻是不存在的。
秦梦瑶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轻叹一声,道:“名字只是人为的幻象,韩兄爱唤我作什么,全由得你吧。”她话虽如此,事实上却是没有反对韩柏唤她作梦瑶。
她眼中哀色再现,喟然道:“当天我辞别师父时,心中已有不祥感觉,她特别将我在这时间遣离静斋,是否知自己大限将至,不想见到我在旁伤心痛哭,师父呵师父,昊天待你何其不公!”
韩柏闻之心酸,差点也要掉下泪来,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这可能只是你的一种幻觉,梦瑶姑……
不……梦瑶最要紧节哀顺变。”
秦梦瑶平静地道:“这十多天来我心中时有不祥感觉,想不到和你在一起时,感觉忽地清晰肯定起来,道心种魔大法,确是非同凡响。”
韩柏愕然道:“你在说我?”
秦梦瑶点头道:“不是说你在说谁?”
韩柏心中大喜,可是人家刚才还伤心落泪,自己当然不可将因与秦梦瑶的心灵,有奇异微妙的感应而来的惊喜表现出来,强压下心中的兴奋,道:“那是否说我在你身旁并没有妨碍你的仙心?”
秦梦瑶见他又打蛇随棍上,不悦责道:“种魔大法最不好的地方,就是令你时常半疯半癫,胡言乱语。”
韩柏只要她不冷冰冰称他作韩兄,便心满意足,骂几句实属闲事,还恨不得她多骂几句,要挨像秦梦瑶这仙子的骂,真不容易哩,忙点头道:“梦瑶骂得是,骂得好!”
秦梦瑶被他左一句梦瑶,右一句梦瑶,叫得有点心烦意乱起来,过一阵子,说不定这恼人的家伙,甚至会在梦瑶前加上“亲亲”两字,自己是不是还能任他胡呼乱叫呢?想到这里,立刻默运玄功,收拢心神,微有波动的心湖立刻澄明如镜,竟达至从未到达的境界,心中灵机一动,知道过去的十多天,由在街头遇到韩柏,与庞斑之会,以及今晚和韩柏的“胡混”,她的情绪之所以不时波动,全因为受两人的魔种影响,使她心中隐隐感到了师父言静庵的死亡,影响了她慧心的通明,现在既清楚地体会到言静庵的生死,心境反而平复下来。
韩柏忽地记起一事,问道:“梦瑶,你好像对那把厚背刀有点认识,所以故意不去看它,是吗?”
秦梦瑶道:“是的!我知道那是何人的刀,韩清风、马峻声和谢青联三个人也知道,所以弄出这么多事来。”
韩柏试探着问道:“那是谁的刀?”
秦梦瑶淡然自若道:“那是百年来名震天下的大侠传鹰的厚背刀。”
韩柏几乎震惊得翻下瓦面,哑叫道:“什么?”
秦梦瑶忽地皱起眉头,望着何旗扬的华宅,那点由何旗扬书房透出的灯光仍然亮着。秦梦瑶却隐隐闪过不妥当的直觉,心中一动道:“随我来!”飘身而起,往华宅掠去。
韩柏愕然追去,心中仍在想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