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误中副车

    “砰!”蓝玉一掌拍在坚实的酸支桌上,圆桌立时碎裂,撒满地上。他凶光四射的眼睛,落在躺在厅中连宽冰冷的尸体上,眉心仍露出的一截小针尾。分布两旁的二十多名高手噤若寒蝉,无人敢在盛怒的蓝玉面前说话。其中一人状若猴子,脸带紫金,年在四十之间的,正是铁青衣曾特别提起的高手“金猴”常野望,但这猴头却身量高颀,手足特别长,给人一种非常灵活的感觉。他身旁有一中年人作文士打扮,背负长剑,额头处扎着条玉带,带上最大那粒白玉晶刚好嵌在额中,英俊魁梧,正是“布衣侯”战甲,眼中射出悲戚之色,众人中以他和连宽相交最深。“妖媚女”兰翠晶杂在另一边的高手里,秀发带点棕黄色,虽不若夷姬般金黄得像阳光般耀目,但仍使人知道她不是中原女子。唇厚鼻高,颧骨高圆,身材高大却仍保持着玲珑浮凸的优美线条,有种独特奇异的艳丽,虽是默然不语,但眉眼身体,仍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一向被连宽压居在第二位的军师方发,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胖子,头顶高冠,手摇羽扇,扁平的五官不敢露出喜色,见蓝玉怒气稍减,两眼一眯出言道:“鄙人如若猜得不错,朱元璋是要先发制人。”

    蓝玉大喝道:“闭嘴!”方发吓了一跳,不敢说话,垂下头去。

    蓝玉目光扫过众手下,疾言厉色下令道:“由今天开始,所有人都不准踏足烟花场所,连宽这混账聪明一世,竟就是要死在女人身上,明知这是朱元璋的地盘,计划又成功在望时,唉!”众人都知连宽之死,对他的打击实在非常严重,尤其于此关键时刻。

    蓝玉转向方发沉声道:“若此事乃朱元璋所为,那当晚是何人行刺他来嫁祸于我,又是何人假扮翠晶在西宁街偷袭那色鬼韩柏?”

    方发胸有成竹地道:“有两方面的人都有资格和动机去做这件事,但又要把两件事分开来说。刺杀朱元璋的十成是燕王棣,怕朱元璋削他之权,所以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

    蓝玉容色稍缓,点头道:“这话不无道理,你可散发谣言,说燕王弒父,制造点对燕王不利的气氛。另一件事又如何呢?”

    方发忍着因蓝玉开始倚重他而来的喜意,故作从容道:“燕王和西宁派均有杀死韩柏的理由,燕王是要逼鬼王出来对付我们,而西宁派则是不想韩柏得到那美艳妖冶的大美人庄青霜。”

    兰翠晶娇笑道:“真想知道那是谁,扮得那么像奴家。”

    蓝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正要说话,有人来报韩柏被封为忠勤伯的事。众人愕然,因为时间上和连宽之死太吻合了。

    “金猴”常野望皱眉道:“韩柏的功夫虽是不赖,但有没有这么了得呢?既瞒过了我们的铁卫,又能由一个指头大点的小洞运劲射针,贯穿连老师的头骨?”

    蓝玉沉声道:“事发时韩柏在哪里?”

    另一专责情报的高手“通天耳”李天权踏前一步禀告道:“报告大将军,韩柏应是到了香醉居赴燕王的宴会。”

    蓝玉这时不由有点后悔把保护连宽的二十四名铁卫全斩了首,冷喝道:“天权你立即派人找到香醉居的媚娘,严刑拷问,要她说实话,哼!若我得到有力人证,便到朱元璋处告他一状,看朱贼如何应付。”

    “布衣侯”战甲悠然道:“大将军切不可轻举妄动,因为刺杀朱元璋一事,东厂的大头子‘夜枭’严无惧已派出东厂高手,日夜不停保护香醉居和媚娘等人,叶素冬亦有布置,若媚娘出事,又给查到是我们干的,那时我们除了立即逃亡外,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妖媚女”兰翠晶昵声道:“这事交翠晶去办吧!担保没有人可发觉奴家,待奴家以锁魂术叫那媚娘尽吐所知后,她只会当是做了个噩梦哩!”花支招展般笑了起来,看得在场的男人都心头发痒,不过她乃蓝玉的禁脔,所以谁都不敢打她主意。

    蓝玉像忘记了连宽的死亡,也笑了起来道:“听说那媚娘骚得很有味道,便留她下来待我他日得了天下后,再好好享受。”众人齐笑了起来,男人说起这种事,总会兴奋莫名。

    负责情报的“通天耳”李天权见蓝玉心情转佳,乘机道:“刚接到消息,负责追杀宋家兄妹的弟兄在来京师路上全体失踪,情况不妙,恐已遭遇毒手,但仍未知是何人所为。”

    蓝玉脸色沉了下来,怒道:“立即通知隐于京师外的‘毒蝎’崔山武,叫他封锁入京所有水陆道路,若他让人来到京师,他便提头来见我。”旋又狞笑道:“害死连宽的那婆娘带来了没有,我若不把她干死,怎对得住连宽。”

    风行烈离开卧室,到了小舱厅,不舍夫妇坐在一旁,谷姿仙陪他在对面坐下。

    不舍道:“刚才我遇到一艘来调查的水师船,那指挥是一个尊敬我的俗家弟子,以前曾见过我一两面,告诉了我关于京师一些珍贵的讯息。”

    风行烈精神一振,恭敬聆听。不舍大师讲出了京师剑拔弩张的形势,又提到韩柏行踪和鬼王府公然让人去抢夺鹰刀的事,道:“八派把会议延至三日后举行,因为小半道人受伤的事带来了很大震撼,现在小半已被送往京师去,待他多养几天伤,好出席自朱元璋登基以来,影响最深远的元老会议,各派掌门均会出席。”随着淡然道:“我决定去参加会议。”

    风行烈和谷姿仙齐齐吃惊。谷姿仙骇然道:“爹这次还俗,又成了我们被视为邪魔外道的双修府的领袖,他们已视你为叛徒,恨不得杀了你来保持声誉,你怎可送上门去呢?”

    不舍道:“那只是他们不明双修大法,实是源自天竺的玄门正宗先天修行之法。我真不明白为何那些人一提起男女之事,便视为邪魔外道,男女交合乃天经地义的事,否则人类早绝种了。我和凝清每晚享尽男女之欢,我不但不觉沉沦,灵台反达至前所未有的澄明境界,可知天道应不是只有禁欲一途。”

    风行烈叹道:“岳父的话,行烈绝对同意,那些人大多做的是一套,说的又是另一套。以前行烈常以为敝师厉若海乃邪恶之徒,现在见识广了,才知道先师只是不肯屈从于强权之下,故自行其是罢了!唉!只看八派对蒙人袖手旁观,行烈便心生鄙厌。”

    不舍脸上现出坚决的神情。谷姿仙转向亲娘求道:“娘啊!劝劝爹吧!既知八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是些什么样的人物,爹怎么还要去理他们呢?”

    谷凝清微笑道:“王儿放心,元老会议有梦瑶小姐在,你爹怎会有事?”

    风行烈道:“韩柏真的能治好梦瑶小姐?”

    不舍摇头道:“看来仍有点问题,否则她不会那么低调。”

    谷姿仙又担心起来,激动地道:“爹啊!”

    不舍怜爱道:“放心吧!若他们敢动手,我不舍绝不会束手待毙,要拦着我可并不容易呢!”

    谷姿仙叹了一口气,瞪了风行烈一眼,怪他不站在她那边劝不舍。

    风行烈微笑道:“非常人自有非常事,你爹如此,韩柏亦是如此。”摇头失笑道:“这小子到哪里便搞得那里天翻地覆,真有一手。”

    谷姿仙忍不住抿嘴笑道:“可惜戚长征没有来,否则再加上你们两人,姿仙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呢。”

    小风帆顺江而下。干罗代替了戚长征的舵手之责,让他入船篷里和宋楠挑灯对弈,宋媚则在旁兴趣盎然地观战,大多数时间都是帮情郎动脑筋,因为一向自负棋艺高超的戚长征,已连续惨败了两局,这局开始时他虽打醒精神,舍中宫炮主攻之局,改采守势,仍被对方步步进逼,落在下风。其中一个篷窗支了起来,晚风徐徐吹入,带来江上清新的空气。

    这时宋楠单车双马一炮兵临城下,戚长征展尽浑身解数,仍给对方吃掉了仅余的双车,给对方大了一马单卒,唯有俯首称臣,叹道:“老戚还未遇过棋道比大舅更厉害的人,看来雨时仍比不上你。”

    宋楠哈哈一笑,很是欢喜,正谦辞时,干罗的声音传来道:“前面有五艘快艇拦在江心,我们还是弃舟登岸稳妥点。”

    宋家兄妹吃了一惊。戚长征走出篷外,朝前望去。下游处有五艘中型风帆,正全速驶来,只看其声势,便知来者不善。除非有急事,没有人会冒险黑夜行舟,所以只是这刻相遇江心,便知大家都有点问题。

    快艇往岸旁靠去。干罗跳了起来,一把扯着宋楠,叫道:“来不及靠岸了,我们跳上去。”话尚未完,已提着宋楠往岸上跃去。来艇上传来叱喝之声。戚长征和宋媚关系大是不同,拦腰抱起她,追着干罗去了,迅速没入岸旁的野林里去,逃之夭夭。

    韩柏带着两女踏出宾馆大门,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士恭迎在外,其中一名头目上前施礼道:“卑职东厂副指挥使陈成,拜见忠勤伯。”

    韩柏愕然道:“不是要立即入宫吧!看来我要皇上改封忠懒伯才成。”

    陈成亦觉好笑,莞尔道:“忠勤伯放心,小人等只是奉指挥使严无惧之命,专诚来作开道的小喽啰。尤其因鹰刀一事,副统领怕有人会对夜月小姐起不轨之心,以之要挟威武王。请忠勤伯不要介意。卑职另有人手加强莫愁湖和左家老巷的保安。”

    韩柏见这些东厂的锦衣卫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个个气定神闲,均非等闲之辈,这陈成又相当乖巧,哈哈一笑道:“好!那就麻烦各位大哥。”

    陈成连忙谦辞,恭请他们坐上备好的马车,同时道:“我们每次都会采不同路线,又会派人沿途监察,忠勤伯尽可安心。”

    韩柏知道自己真的成了朱元璋的红人,若他有任何损伤,朱元璋亦大失面子,欣然登车。经过西宁街事件后,他有点怕骑灰儿,恐危急时顾不了它,那就要悔恨终身。看来暂时只可以骑着灰儿在鬼王府内走几个小圈儿算了。到了车上,两女紧挤两旁,谁都不肯坐到另外的座位里。车马缓缓向另一出口驶出。

    调笑间,早到了左家老巷。左家老巷的保安明显加强,屋顶伏有暗哨,不过对里赤媚那类高手来说,再多几倍人都起不了作用,那天的鬼王府便让他如入无人之境。不过像方夜羽这类有身份的英雄人物,绝不会低下得来对付左诗诸女。蓝玉和胡惟庸就不敢保证了。江湖人物实在比朝廷中人更有骨气和风度。韩柏暗忖若他们来了,发现坐镇的竟是“覆雨剑”浪翻云,不知会是何种感受呢?进入内宅,赫然发觉浪翻云居中而坐,两旁分别坐了左诗三女和范良极云清这对冤家。虚夜月和庄青霜见到这有着不可一世的气概和洒然不滞于物的雄伟男子,以及他举杯畅饮的闲逸意态,都俏目一亮,“啊”一声叫了出来,认出是这天下无双的剑手。

    浪翻云似醉还醒的目光落在两女身上,上下巡视一遍,哈哈笑道:“虚空夜月、解冻寒霜,韩小弟真是艳福齐天。天下第一猎艳高手之名,韩小弟你当之无愧。”两女俏脸齐红,轻移玉步,上前行过大礼,眼中均射出崇慕之色。浪翻云嘴角含笑,坦然受礼。

    左诗等把庄青霜唤到他们这边,好认识这新来的姊妹,天不怕地不怕的虚夜月和容光焕发、眉目含春的云清招呼过后,自行坐到浪翻云旁的椅里,撒娇道:“浪大侠啊!月儿可不依啦!你竟帮大坏人来欺负月儿,怎么赔偿人家呢?”

    浪翻云失笑道:“赔了个大坏人给你还不行吗?”

    虚夜月大发娇嗔,使出看家本领,一时间缠得浪翻云也要步上鬼王后尘,无计可施。

    韩柏看得心中温馨,坐到云清旁,尚未说话,云清已杏目圆瞪,盯着他道:“我也要找你算账,竟和老猴头一起来害我。”

    韩柏失笑道:“哈!老猴头,真的贴切极了。”就想凭插科打诨,扯混过去。

    云清自己亦忍俊不住,“噗嗤”一笑道:“月儿说得不错,真是大坏人。”

    韩柏狠狠瞪了范良极一眼。范良极两手按上云清香肩,嘻皮笑脸道:“我决意什么都不瞒清妹,所以不要怪我把你这小子供了出来,以后亦免了你借此要挟我。”

    云清给他抓着香肩,大窘下一挣,责道:“还不放手!”

    范良极慌忙缩手,惶恐道:“我忘了清妹说有人在时不可碰你。”云清立时粉脸烧红,一脚狠狠踏在范良极脚背处。范良极龇牙咧嘴,韩柏捧腹笑得弯了下去。厅内盈溢着欢乐和热闹的气氛。

    又谈了一会,云清告辞离去,范良极自然要负起护送伊人回家之责。左诗等五女则兴高采烈回前堂去了。韩柏坐到浪翻云之旁,报告了与燕王相见和干掉连宽的经过。

    浪翻云皱眉道:“盈散花为何要勾引燕王呢?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自古以来,女色累事屡应不爽,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燕王棣亦是如此。”

    韩柏道:“可恨我又不敢揭破她的身份,不过这仍不算头痛,朱元璋要我去试探陈贵妃,才真是头痛。”

    浪翻云叹道:“你虽身具魔种,但依我看要在短短几日征服陈贵妃,仍属异想天开的事。我看朱元璋尚未相信你的话。而且这陈贵妃是我所见过女人中最厉害的,怕你偷鸡不成反会蚀把米呢。”

    韩柏骇然道:“那怎么办?”

    浪翻云沉吟半晌后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陈贵妃有什么本领,只知可能是与色目人的混毒有关,可是若陈贵妃只是想毒死朱元璋,那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何用等到他大寿时下手,可知其中必有更大的阴谋,若是成功,大明朝立即崩溃,所以你纵使不愿,也须在几天内揭破陈贵妃的阴谋。”

    韩柏大感苦恼,点头道:“我也见过那陈贵妃,真是女人中的女人,难怪朱元璋如此着迷,假若我被她反咬一口,陈令方会是第一个遭殃的人。”

    浪翻云道:“你找梦瑶商量一下,若我猜得不错,她应是唯一可左右朱元璋的人。”

    韩柏搔头道:“这是我另一件要担心的事,朱元璋对梦瑶存有不轨之心,她又伤势未愈,我却是双拳难敌四掌,鬼才知道朱元璋身旁还有什么高手哩。嘿!不如你来暗中保护我们好吗?”

    浪翻云哂道:“你太小看梦瑶了,除了你外,谁能破她的剑心通明?影子太监又会维护她,放心吧!只要朱元璋给她那双仙眼一瞥,包管邪欲全消。”

    韩柏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今早我见到她,她的修为又深进了一层,我怎也无法动手,还是她主动来亲我。”

    浪翻云打断他笑道:“你不是打算把细节详述出来吧!”

    韩柏尴尬道:“不知为何对着大侠你,什么都说出来才舒服。”

    浪翻云道:“你要小心蓝玉,此人心胸狭窄,倘知道是你杀死连宽,必然会不择手段来报复,看来最好把你所有妻子都集中到这里来,那我才可安心点。”

    韩柏道:“放心吧!朱元璋早想到这点,派出了厂卫来加强保安,而我现在对自己颇有点信心,除非是里赤媚出手,其他人我总逃得了。”

    浪翻云道:“我对小弟也很有信心。刚才接到消息,干罗、长征、行烈等都正在来京途中。”

    韩柏大喜道:“长征、风行烈也来了吗?哈!真好!不知行烈有没有带着那小灵精呢?”

    浪翻云忽想起一事道:“假设你是蓝玉,既知道你在这时被封了爵位,又知道你昨晚曾到香醉居赴宴,会怎么做呢?”

    韩柏搔头道:“当然是去查证我是否有离开香醉居去刺杀连宽哩,噢!”色变叫道:“不好!”一阵旋风般去了。浪翻云想了想,追着去了。

    韩柏展开身法,离开左家老巷,在夜色的掩护下,依着媚娘指示,朝城东掠去。想起他是不能以真面目给蓝玉方面的人看到的,顺手取出薛明玉那精巧的面具戴上,立时摇身一变,成了这天下最负恶名的采花大盗。还嫌改变不够彻底,索性抛掉外袍,继续往媚娘的居所奔去。愈走愈是气爽神清,想起能再次与媚娘相会,说不定可顺道一箭三雕,连两只美蝶儿都一并动了,心情更是兴奋莫名。一盏热茶的工夫后,逢檐过檐,遇壁跨壁,玄母庙巨大的瓦顶出现在半里许外。依媚娘的指示,到了玄母庙折北三里,便是她的香居香醉居。

    就在这时,心中涌起一种被人窥看着的感觉。韩柏环目四顾,静悄悄的,全无动静。还以为自己疑心生暗鬼,跃下一条横巷去,把速度提升至极限,左转右折,奔出了里许外,才兜转回来,跃上一处瓦顶。大感骇然,被人跟踪的感觉竟有增无减。可是仍发现不到敌人的潜伏位置。韩柏出了一身冷汗,明明有敌人在追踪他,可是如此依足范老贼的教导,尚不能把敌人甩掉,那岂非跟踪者轻功远胜过自己。何人如此厉害?不会是里赤媚吧?那就糟糕透了。

    “砰!”在后方的天空一道红芒直冲上高空,爆开一朵鲜红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分外触目惊心。韩柏呆了一呆,另一朵绿色的烟火讯号炮,又在右方的高空上爆响。韩柏大感不妥,难道这两支讯号火箭竟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想到这里,头皮发麻,现在他可说是仇家遍地,蓝玉、方夜羽、胡惟庸等均恨不得置他于死地,若给对方高手盯上,那就危险至极,倏地把魔功发挥尽致,飞檐越壁,亡命朝烟花发出的相反方向掠去。狂奔了三里许外,折转回来,再往玄母庙奔去。被人监视跟踪的感觉至此消失。韩柏松了一口气,自夸自赞一番后,再跃上瓦背,腾空而起,越过玄母庙外围的高墙,投往玄母庙那像极一个斜倾大广场般的瓦面去。

    踏足瓦顶边缘,一声佛号由高高在上的屋脊传下来,有人诵道:“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韩柏立时魂飞魄散。刚才感到有人在旁窥伺,还可推说是疑心生暗鬼,现在明明有人拦在前路,他却一点“前面有人”的感觉都没有,那就更是骇人了。何方高人,竟能“瞒过”他的魔种呢?他立稳瓦背,心情惴惴地往上望去,只见一道颀长人影,背着星空卓立庙脊上,说不出的神秘飘逸。韩柏功聚双目,虽看到对方的秃头和灰色的僧衣,可是对方的庐山真貌却隐在暗影里,没法看得真切。

    后方高空再爆开一朵烟花。韩柏暗暗叫苦,他并非不想掉头便走,而是对方虽和他隔了足有十多丈,但气势却隐隐地罩着了自己,假若他溜走,对方在气机牵引下,必能后发先至,把自己截在当场。这想法看似毫无道理,可是韩柏却清晰无误地感觉到必会如此。若非对方是个和尚,他甚至会猜测拦路者是庞斑、里赤媚之辈,否则为何如此厉害?自己的仇家里似乎并没有这般的一个人物。

    那人柔和好听的声音又念道:“体即法身,相即般若,用即解脱,若止观则成定慧,定慧以明心,德相圆矣。”

    韩柏惨叫道:“无想僧!”他并非认出对方来,只是认出对方念的正是无想十式内,开宗明义的几句话。他自然地摸上自己戴着薛明玉面具的脸颊,心中叫苦,难道对方以为自己是薛明玉,那就苦不堪言。远方传来真气充沛的尖哨声,不住逼近。韩柏猛一咬牙,提聚功力,朝上掠去,一拳击出,只要无想僧稍有退让,他便可破去对方气势,亡命逃遁。无想僧立在屋脊处,不动如山,口宣佛号悠然道:“此心本真如,妄想始蔽覆,颠倒无明,长沦生死,犹盲人独行于黑夜,永不见日。薛施主还要妄执到何时?”淡然自若一掌拍出,推到一半,忽化为数十只手掌。韩柏一时间竟看不出那一掌是虚,那一掌是实,吓得猛地后退,又恢复刚才对峙之局。

    韩柏大感骇然,这是什么掌法,为何每一只手掌都像真的那样?先运功改变声道,叫屈道:“圣僧你弄错了,我并不是薛明玉。”

    无想僧哈哈一笑道:“善哉!善哉!如是,如是。”

    韩柏愕然道:“圣僧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究竟……嘿!”

    无想僧微微一笑道:“薛施主中了愚痴之毒,当然不能明白何为贪嗔愚痴!”

    韩柏见他认定自己是薛明玉,暗忖你老人家才真的中了愚痴之毒。大感苦恼,可恨对方强凝的气势遥遥制着自己,怎样才可脱身呢?风声从左右后三方同时响起。韩柏立时冷汗直冒,知道自己这无辜的“薛明玉”,陷进了八派联盟组成的捕玉军团的重围里。远近屋顶现出二三十道人影,组成了令他插翼难飞的包围网。韩柏环目一扫,男女老少、和尚道姑,应有尽有,暗叫我命苦也。现在即使他表露真正的身份,亦于事无补。人家只要指他是假扮薛明玉去采花,这罪名已可使他跳下长江都洗不清。更何况他的好色天下闻名,比任何人更没有为自己辩护的能力。眼前唯有硬着头皮,看看如何脱身才是上策。

    忽然有女人尖叫道:“真的是他,化了灰我颜烟如都可把他认出来。”

    韩柏当然不知道颜烟如曾失身于真正的薛明玉,又曾扮船娘去骗假扮薛明玉的浪翻云,到她的小艇去。故作讶然道:“姑娘是否认错人了,我怎会是薛明玉?”

    颜烟如怒叱道:“你以为改变声音的鬼伎俩可瞒过我吗?我曾……哼!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韩柏运足眼力向左侧庙墙外另一所房子的屋顶望去。只见那颜烟如和其他六个人立在屋顶。她生得体态动人,貌美如花,心知要糟,此女如此语气,定是曾被薛明玉采了,所以认得自己现在这张俊脸。这回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其他人一言不发,默默盯着他,看得他心慌意乱。怎么办好呢?

    背后一个悦耳而苍劲的声音道:“老夫书香世家向苍松,薛兄现在插翼难飞,究竟是束手就擒,还是要动手见个真章?”

    韩柏心叫我的妈呀,往后望去。那书香世家的家主向苍松,卓立后方屋背处,一身华服随风飘拂,写意透逸,留着五柳长须,一看便知是有道之士。

    左方一阵娇笑响起道:“向老对这个淫贼何须客气?亦不用讲什么江湖规矩,大伙儿把他像过街老鼠般痛揍一顿,废去武功,再交给官府处置,不是天大快事吗?”

    韩柏往颜烟如旁的屋顶望去,立时两眼放光,原来说话的是个风韵楚楚的女人,修长入鬓的双目,透着慑人的风神光采,目如点漆,体态均匀,背插长剑,姿色尤胜颜烟如一筹,比之左诗朝霞等,又是另一番动人的韵味。

    那美女见韩柏目不转睛盯着她,怒叱道:“大胆狂徒,大限临头还不知死活。”

    韩柏知她动手在即,骇然道:“且慢……嘿!此事怕有点误会。”同时瞥见她身旁尚有冷铁心和骆武修、冷凤等一众他曾见过的古剑池弟子,心想这美女难道就是古剑池的著名高手“慧剑”薄昭如?

    无想僧宽大的僧袍在夜色里随风飘拂,淡然自若的声音传下来道:“薛施主说得好,生生死死,恰是一场误会,再无其余。”

    韩柏对佛理禅机一无所晓。明知他在打机锋,点醒他这个“罪人”,却答不上来,张口结舌地道:“但你对我那种误会是真的误会,不是大师说的那一种。”

    无想僧柔声道:“施主总是不觉,故颠倒于生死苦海中,莫能自拔。然妄心真心,本为一体,前者譬之海水,后者犹如波浪,海本平静,因风成浪。我辈凡夫,病在迷真逐妄,施主若能看破此理,背妄归真,哪还会执着于孰这孰那?”

    韩柏忍不住搔起头来,苦恼道:“大师真是有道高僧,无论怎样,怕也说不过你。只不知大师能否亦破妄识真,看出我是无辜的。唉!实不相瞒,我其实只是薛明玉的孪生兄弟,此次前来京师,就是想劝‘小孪’他背妄归真,自动自觉到官府处自首,不要执着。”

    无想僧尚未有机会回应,一阵狂笑由右方传来,一名又黑又瘦,满脸皱纹的老人家捧腹大笑道:“我还当薛明玉是个人物,原来竟是胡言狂语,胆小如鼠之徒。唉!这么好笑的言词亏你说得出来,不怕笑掉老夫的牙吗?”四周冷哼和嘲弄声此起彼落。

    韩柏委屈地道:“这位老人家是谁?”心想你还有多少只牙呢?

    黑瘦老者笑声倏止,冷哼道:“听着了!老夫就是武当派的田桐,你到了地府后,切勿忘了。”

    韩柏心中叫苦,早在韩府时,便听过这人大名,他的“无量剑”在武当中排行第三,仅次于武当掌门纯阳真子和飞白道长,是俗家高手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生平嫉恶如仇,出手非常狠辣。只是对方报出名号来的人,便无一不是八派中的高人,这场仗如何能打?混了这一阵子,四周最少增加十多人,使对方达至近五十人之众,看来整团捕玉军全来凑热闹,这些人自是八派的领袖和精锐。韩柏暗自叫苦不迭,对方肯和他隔着屋顶闲聊,原来只是叫其他人,亦能分享参与围捕他这无辜的采花淫棍之乐。

    忽地一个尖锐幼细的声音由远而近,道:“无想兄为何还不动手,是否想让不老来活动一下筋骨?”

    韩柏眼前一花,上面的老和尚旁多了个肥胖老叟,童颜鹤发,双眉纯白如雪,长垂拂麈,有若神仙中人。韩柏这次真的魂飞魄散,想不到八派最厉害的两个人,少林的无想僧和长白的不老神仙全给他遇上。风声再响,右方武当派“无量剑”身旁,多了庄节和沙天放两大高手出来。

    无想僧向不老神仙微微一笑道:“我们老了,让年轻的乘机历练一下吧!”他终于放弃了对这孽障渡化的壮举。

    庄节哈哈笑道:“哪位年轻俊彦想打第一阵?”四周八派年轻一辈,齐声轰然起哄,跃跃欲试。谁都知道若能把这条网中之鱼擒下,不但可得八派这些宗师赞扬赏识,还可名扬江湖,冒起头来。

    韩柏又好气又好笑又是凄凉,大喝道:“且慢!我可拿出证据,证明本人不是薛明玉。”八派高手均感愕然,这种事如何可以证明?

    无想僧和不老神仙对望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的疑惑,他们均为八派顶尖人物,兼有近百年的经验阅历,这时齐感到韩柏有种特异的气质,绝不类奸淫之徒。

    一个慈和而上了年纪,略带沉哑的女声在后方响起道:“贫尼入云庵主持忘情,很想知道施主有何方法证明自己并非薛明玉。”

    颜烟如狂怒道:“不要听他胡诌!”

    韩柏转过身来,立时全身一震,看着入云庵掌门忘情师太身旁年华双十的一个年轻女尼。他从没有想过尼姑可以美丽动人至此。她比面目朴实无华、身材在女人中已算高大的忘情师太,还高了大半个头,白衣麻布的僧袍飘扬中可见一对玉腿修长健美,使她站在道骨仙风的向苍松身旁,仍有鹤立鸡群的风姿,其他男女更被她全比了下去。在呼呼夜风中,宽阔的尼姑袍被刮得紧贴身上,肩如刀削,胸前现出丰满美好的线条,更衬托得像荷花在清水中挺立,叫人魂为之夺。她的玉脸俏秀无伦,既娇柔甜美,又是天真纯洁。白嫩的双颊,隐隐透出健康的天然红晕,比之任何涂脂抹粉更能令人动心,颈项因着她那可爱的小光头,显得特别修长优美,更使她像小天鹅般可爱,并予人洁白滑腻的感觉。但最使人魂销还是她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目,媚细而长,在自然弯曲的眉毛下,点漆般的美眸比任何宝石更清亮炫人。尤其是腮间那双小酒窝,谁敢说这小尼姑不诱死男人。

    到这时韩柏才明白范良极为何对她的美丽如此推崇,她不入选十美,谁有资格入选?纵使隔了十多丈的距离,韩柏似已嗅到她馥郁香洁之气,既清艳又素淡,糅合而成一种无人可抗拒的特异气质。若她肯让乌黑的秀发长出来,恐怕可与虚夜月一争长短。但现在的她亦已有不太逊色的风华。

    天啊!如此美人儿,怎可浪费来作尼姑,我韩柏定要替天行道,不让老天爷暴殄了这可人儿。秦梦瑶的美和这小尼姑的美是同样地不染一丝纤尘,超乎凡俗。只是前者多了几分仙气,叫人不敢平视,而这小尼姑却有种山林的野逸之气,是平淡中见真淳的天然美和朴素美。她只应隐身于浓郁芳香的兰丛,徘徊在秀石嶙峋的山峪。神情多么优雅,体态何等轻盈!倏忽间,他胆怯之心尽去,魔种再提升至极限。

    小尼姑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本是芳心不悦,可是和他清澈的眼神一触,竟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心中一震,忙潜思其故,没有出言叱责。她自幼出家修行,心如止水,所以不像一般女儿家,易生出对男人无礼注视的反应。四周八派上下见此人死到临头,还够胆呆盯女人,又气又怒,齐声出言喝骂,无想僧都心中叹息,此人真是天生的色鬼,不自持至此等地步。

    右方最外围一位风神俊朗、体格魁梧的青年抱拳道:“小子菩提园杜明心,请各位宗师前辈允许出战此万恶淫徒!”

    韩柏仰天一阵长笑道:“好一些正派人物,竟不肯予我辩白的机会,只凭一面之词,比之官府黑狱还厉害!莫忘记韩柏就是被你们这些所谓名门大派送到了牢狱去,若非他福大命大,早一命呜呼!”想起旧恨,他不由怒愤填膺。

    杜明心一声怒喝,一振手上长铁棍,凌空扑来。他乃十八种子高手里,除云清的美丽小师妹云素尼外,最年轻的一个。为人心高气傲,哪受得对方奚落,竟未得允许,先行出手。

    当他落足瓦背,铁棍捣出时,前面人影一闪,韩柏竟变成了无想僧宽厚的背脊,吓得他骇然抽棍后退,不满地惊呼道:“圣僧!”

    无想僧头也不回,打出个阻止他说话的手势,再向韩柏合十道:“施主既有方法证明自己不是薛明玉,请拿出证据来。”

    韩柏心中直冒凉气,无想僧拦阻杜明心的身法,真是快似闪电,他都几乎看不清楚,只这一手,已足以说明他为何有挑战庞斑的资格。他终于看到无想僧的模样。那是张充满奇异魅力的面容,发挥着慑人的神光,脸肤嫩滑如婴孩,可是那双精芒内敛的眼珠,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和看破了世情的襟怀。他卓立瓦面,悠然自若,但自有一股莫可抵御的气势和风度,泛凝着无可言喻的大家风范。他语气平和,可是任何人都会对他生出顺从的心意。

    韩柏景仰之情,油然涌起,喜道:“本人想请圣僧到一旁说两句话,便可证实本人只是薛明玉纯洁无瑕的孪生兄弟。”

    无想僧冷然看着他的眼睛,一语不发。其他人的目光全落到无想僧脸上,奇怪这淫贼为何会挑上他来做保人,更奇怪他如何可凭几句话便足以证明他不是薛明玉。

    无想僧平静地道:“若换了你不是被怀疑作薛明玉,贫僧说不定会答应你的要求。可是薛明玉能长期避过仇家的追捕,正因他诡变百出。现在证诸施主身上,正有这种迷惑人心的本领。可知施主的武功另走蹊径,竟可变化自己的气质,真是非同等闲。但事无不可对人言,施主请当众拿出证据,若所言属实,我们八派绝不留难。”虽拒绝了他的提议,却又是合情合理。

    韩柏苦笑道:“我这证据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若连圣僧都不能包涵,我唯有拼掉老命,硬闯突围了。”

    无想僧一声佛号,合十道:“施主纵在如此绝境,仍见色起心,知否今所见色,不过内而眼根,外而色尘,因缘凑合而成。薛施主何时才可看破?念念迁流,了无实在,毕竟空寂。”

    韩柏喜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握手言和,各自回家睡觉不是更好吗?”

    众人见他冥顽不灵至此,无不气结。无想僧面容静若止水,湛然空寂,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闪过惊异之色。

    “无量剑”田桐大笑道:“圣僧虽有渡人之心,可惜此人善根早泯,还是省点工夫好了。”

    无想僧悠然一笑,淡淡向韩柏道:“魔由心生,一心不乱,则魔不能扰。恶事固能乱人心,美事亦使人贪痴失定。致念念虚妄,了无着所。为善为恶,全在寸心得失。抛下屠刀,立地成佛。薛施主好自为之。”一闪间,回到脊顶原处,就像从没有移动过。他费了这么多唇舌,自是因为感应到韩柏有种不似奸恶之徒的特质。只是其他人并不明白,还以为他婆妈得想渡化这万恶淫徒。

    无想僧一去,剩下韩柏和那杜明心在对峙的局面之中。韩柏长笑起来,一挺腰背,变得威猛无俦,往美丽若天仙的云素尼死命盯了一眼,才移回杜明心处,喝道:“小子!动手吧!”

    猎猎声中,四周远近燃起了十多个火把。杜明心乃名家之后,不为他嘲弄的说话动气,收摄心神,双眉尽轩,一棍捣出。这杜明心一向潜修于菩提园,这次到京可说是初入江湖,众人虽知他能入选为种子高手,应该不会是平庸之辈,但对他仍没有多大信心,待见到这一棍,表面看去虽平平无奇,却有种凌厉无匹的潜劲,任谁身当其锋,决不敢稍动硬架之念,年轻一辈不由齐声喝彩。古剑池池主之女冷凤更鼓起掌来,显然对这俊朗男儿,生出崇慕之心。事实上年轻一辈里谁都知道薛明玉不好惹,虽想出手,总是心怯,杜明心敢挺身挑战,已使他在一众年轻好手里崭露头角。云素是年轻辈里没有喝彩的一个,她宁静的心扉没法把眼前这个“薛明玉”,和采花淫贼拉到一块儿,这纯粹是一种直觉。由此亦可见她极有慧根,且修为颇有点道行了。

    这时有人想到薛明玉一向剑不离身,为何这人却是两手空空,如何却敌?韩柏亦给他凌厉的棍法吓了一跳,提聚魔功,一掌劈出,正中棍端。“霍”的响起一声气劲交击之音,杜明心闷哼一声,竟给他硬是震退半步。四周旁观者无不骇然失色,无想僧等亦为之动容,薛明玉为何会比传闻的他,厉害了这么多呢?杜明心的铁棍乃菩提园三宝之一,叫分光棍,非常沉重,竟也被对方的掌劲冲退半步,可见对方内劲修为是如何骇人,手法如何高明。怎知韩柏乃魔门继庞斑后,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

    杜明心退而不乱,分光棍化作无数棍影,狂潮般往韩柏卷去。无想僧等眼力高明者,自然知道他改沉稳为诡变,是想避免和对方硬拼内功,反暗叫可惜,因为菩提园的菩提心法,暗合佛理,以稳守净意为精妙,诡变反背其要旨。果然韩柏精神大振,毫不迟疑,呼呼一连打出几拳,立时劲气漫天,把杜明心连人带棍,罩在惊人的拳劲中,还大笑道:“各位八派贤达,这小子便是你们的代表,若输了的话,便要放我这无辜的薛明玉孪生兄弟走。”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江湖上竟有这么不要脸的赖皮。

    杜明心被攻得左支右绌,不论菩提棍法如何变化,总给对方拳打掌扫,招招封死,吓得改攻为守,极力固守,以待反击之机。一时棍风拳影,看得人人惊心动魄。韩柏打得兴起,哈哈大笑,把杜明心裹在狭小的空间里,任由他的拳掌捉弄。八派上下各人都代杜明心担心,这样下去,杜明心迟早会给对方杀掉。

    “飒!”的一声,一把匕首化作白光,偷袭韩柏。韩柏看也不看,飞起一脚,踢掉匕首,大喝道:“何人偷袭?”心中暗凛对方的劲道。有人喝道:“老子就是京城总捕头宋鲲。”言罢凌空掠至,落在韩柏后方。韩柏暗忖原来你就是宋鲲,一掌劈在杜明心棍头,硬把对方震得踉跄跌退十步之外,转身往宋鲲望去。

    风声四起,七道人影掠入战圈,把韩柏围个水泄不通。其中两个认得的一是冷铁心,一是美妇颜烟如,另外的人有老有嫩,还有一个是道姑。宋鲲年约五十,面黄睛突,身材瘦削,两鬓太阳穴高高鼓起,左手持着小盾牌,右手提刀,气派不凡,难怪能成为京师捕快的大头儿。他见韩柏向他望来,大喝道:“淫贼还不俯首就擒。”盾牌一扬,长刀照面劈来。第二个动手的是颜烟如,手中剑毒蛇般往他腰胁刺来,毫不留情。没有人比她更知“薛明玉”的厉害了,连吃了闽南玉家制造的毒丸,仍像个没事人似的。其他冷铁心等人见有人动手,气机牵引下,自然而然亦一齐合击韩柏。

    韩柏哈哈一笑,转了一个圈,掌脚齐施,一脚正中宋鲲的盾牌,另一脚把道姑扫开,右掌硬架了冷铁心的剑,左手伸指弹在另一名老叟的短钩处,耸肩硬挨了一拳,同时把颜烟如的剑挟在胁下,那种诡异无边的应变之法,看得无想僧等亦暗暗称奇。魔种有个特性,愈受压力愈能发挥,兼之赤尊信那融入了他身体的元神,深悉天下武器的特性,两个元素加起来,怎能不叫人看得目瞪口呆。最惊惶的是颜烟如,她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如何可以把她的剑挟着,想用力抽剑,一股大力由剑身传来,一声娇哼,震得甩手退去。韩柏魔性大发,猛往颜烟如撞去。宋鲲等大惊失色,怕他伤害颜烟如,各施绝技,强攻硬截,务要韩柏难以得逞。

    蓦地千道剑芒,由韩柏怀中阳光般激射四方,原来颜烟如的长剑到了他手里。剑芒迸射,大有横扫千军之概,攻者无不窒步。韩柏眼看撞入颜烟如怀里,那时既可乘机占点便宜,又可以拿她作人质,一举而两得,忽地肩撞处空荡无物,换了个不老神仙来。当想到是对方以绝世身法,赶上来拉开了颜烟如,不老神仙嘻嘻一笑,发眉长髯同时扬起,拂尘收在背后,大掌轻按到他肩上。他自恃身份,不屑群殴,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力道,但自信足可使韩柏失去抗力,任由余人把他生擒活捉。顶尖高手,出手果是不同凡响,八派之人立时欢声雷动,窝囊之气,一扫而空。

    韩柏在这生死关头,狂喝一声,运起挨打神功。“砰!”气劲交击,韩柏若断线风筝,应掌抛飞。第一个感到不妥的是不老神仙,他掌按韩柏右肩,触处不但觉不到劲气反撞,还虚若无物,心中骇然,这是什么护体神功?七件兵器同时往抛飞半空的韩柏招呼过去。韩柏手中剑化作一层剑网,刺猬般护着全身,硬往总捕头宋鲲撞去。宋鲲猛一咬牙,知道若可挡他一挡,便可使他陷进重围里,左盾右刀,正要全力迎上,岂知韩柏张口一吹,气箭刺目而来,若给刺中,保证那双“招子”不保,骇然下,横移一旁,终露出了空隙,这种打法,他还是首次遇上。韩柏忽地加速,投向外围的瓦背处。风声四起,四周围观的八派高手,哪还按捺得住,纷纷跃往场内,决意全力围攻。“轰!”韩柏像霹雳般落在瓦面上,碎瓦横飞激溅中,硬生生撞破瓦面,落入玄母庙的大殿内去。

    干罗等逃离长江,为了避开敌人,干罗肩起了宋楠,戚长征则背着宋媚,提气朝京师的方向狂奔。直跑出三十里许外,才放缓脚步,辨认地势方向。干罗功力毕竟比戚长征深厚得多,又故意快走两步,好让这对男女卿卿我我。干罗专拣荒僻之处走,路上杂草蔓生,显然长期没有人经过。

    戚长征远远追在他背后,向后面的宋媚道:“刚才害怕吗?”

    宋媚俏脸凑前,娇笑道:“有你保护人家,媚媚当然不怕。”

    戚长征涌起护花救美的气概,头往侧稍移贴上她的脸蛋道:“有件事我想和媚媚你打个商量。”

    宋媚舒服地娇吟一声,讶道:“说吧!对人家说话何必吞吞吐吐?”

    戚长征歉然道:“正因我怕你会曲意来迁就我,所以才让你可以拒绝我。”

    宋媚大嗔道:“真不知人家心意吗?只要你喜欢,媚媚便依从了。”

    戚长征大喜道:“那就好极了,不知是否我性欲特别强,这样背着你弄得我欲火如焚,很想和你欢好交合。”

    宋媚哪想得到此子原来满脑是坏东西,立时俏脸绯红,大窘嗔道:“戚郎啊!干爹和大哥就在前面,我们怎可以……唔……你说吧!”

    戚长征笑道:“只要你合作,跑着也可以,不过这样似乎对你不尊重,尤其这是你的第一次,老戚才不想你回忆起来都心惊胆跳呢!”

    宋媚又羞又窘,但对他的体贴仍是心存感激,若他一边走一边行事,给人看到,她哪还有面目见人,赧然道:“原来对你乖是这么吃亏的!”

    戚长征失声笑道:“我虽爱男女之欢,却非常有自制力,只是随口和你说有这样的可能性,已大感香艳刺激。”

    宋媚虽生于官宦之家,但自幼随其父往来各地,所以绝无一般闺女的畏怯,给他逗起了春心,忍不住狠狠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痛得戚长征“哎呦!”叫起来,她才道:“你这人对女人这么有办法,既大胆又风流,究竟搞过多少女人?”

    戚长征偏爱和美女调情,宋媚的大胆直接,最合他脾胃,笑道:“我哪有什么手段,只是宋小姐可怜我、垂青于我老戚而已!”

    宋媚嗔道:“竟把责任推到人家身上,明明是你主动侵犯人家,累得人家除了你外什么人都嫁不得。”

    戚长征大乐,叹道:“小媚的大腿真结实,摸上手的感觉动人极了。”

    宋媚颤声道:“人家走路走得腿都粗了,已不知多么担心,还这么取笑人家。”

    戚长征忙道:“现在是恰到好处,嘻!”

    宋媚给他言语逗得羞喜交集,偏又爱听他这些风流言语,由后搂紧了他,正要说话,戚长征忽地停了下来,原来到了干罗和大哥宋楠旁。她本以为戚长征会放她下来,岂知对方却毫无这意思,自己又舍不得离开他强壮的背腰,唯有仍含羞伏贴他身上,心儿霍霍急跳。他们站在一个山头上,山下旷野处隐有几点灯火。

    干罗道:“下面应该是秣陵关。”指着远方一座雄峻的大山,和隐见反光映照的长河道:“那座就是应天府东南面最高的方山,绕山而过的是由应天府流出来的秦淮水。”

    宋媚凑到戚长征耳旁轻声道:“放人家下来吧!人家快羞死了。”戚长征嘻嘻一笑,把她放下,怕她双腿不习惯,仍体贴地搀扶着。

    宋楠暗忖像戚长征这种江湖人物,最不守俗礼,亦不以为意。心神转往如何混进应天府去,道:“秣陵关是京师东南重镇,关防严密,但又是往京师的必经之路,不如由我向把关将领表露身份,由他们报上京师,蓝玉的势力应该伸展不到这里来吧?”

    干罗漠然道:“宋世侄太天真了,我也相信守关将领必然是朱元璋信任的人,可是只怕你人未见到,早给宰了。你那些书信关系到蓝玉的生死,他怎会疏忽了这么重要的必经关口?”

    宋楠焦虑道:“那怎么办好呢?”

    戚长征哈哈一笑,看看残星欲坠,天将破晓的夜空,道:“趁天还未亮,我们便打一场硬仗,爬墙过关,好赶上明晚和大叔等吃餐晚饭。”

    干罗失笑道:“这小子想到动刀动枪便兴奋。”由包袱里取出一条布带,抛给宋媚道:“还不请你的夫婿把你绑起来?”

    宋媚先是一愕,把握到干罗的意思,红着俏脸推了戚长征一把,那含情的模样诱人至极。

    宋楠尴尬道:“不用绑我吧!真悔恨早年没有学功夫。”

    干罗叹道:“若宋兄是媚媚的姐姐就好了。”

    韩柏随着漫天碎瓦,落到玄母庙内广阔的神殿里,双掌上推,一方面把碎瓦送回上面的破洞,阻挡追兵,亦加速落往地上。四周神像林立,正中是尊高及殿顶的玄母娘娘的金身巨形塑像,在供奉两旁的长明灯映照下,一片庄严肃穆的神秘气氛。韩柏眼光来到神态各异,代表东南西北四大天王手持着的兵器上,大喜过望,扑了过去,说了声对不起,随手取了把大关刀,“砰”一声硬以魔功撞破侧墙,来到庙外围墙内的空地里。头顶上风声响起,古剑池的美丽女高手“慧剑”薄昭如由墙上扑下,手中宝刃当头砍来,动作疾若电光石火,兼之剑锋生寒,凌厉异常。韩柏暗忖自己又没有采过你,为何如此卖力,一晃双肩,行云流水错开两丈。

    薄昭如一声娇叱,剑尖点地,凌空改变方向,如影随形,追击而至。韩柏眼见四周人影幢幢,暗唤了声娘后,头也不回,大关刀往后挥去,硬架敌剑。兵器交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薄昭如的长剑差点脱手,心中骇然。在十二种子高手里,她排名仅次于不舍和谢峰,功力深厚,虽吃了对方重兵器的亏,仍禁不住为对方的劲道骇然凛佩。韩柏亦是心中暗凛,想不到这弱质纤纤的女流之辈,竟可硬挡自己一招,使自己想趁势后退,拿她作人质的好梦化作泡影。就在这稍一延迟里,头上前方全是刀光剑影,狂喝一声,他再撞破右侧高墙,跌到庙墙和民房间的长街处。还未站稳,再次陷进重围里。

    韩柏魔性大发,若寒星的虎目射出森冷电光,大关刀旋舞一圈,挡开了两剑一刀,再持大关刀挺立原地,气势坚凝,强猛无俦。忽然有人叫道:“让开!”韩柏的心静了下来,冷然转身。只见书香世家之主向苍松脚不沾地,人剑合一,朝他击至。其他人见这一派宗主亲自出手,都放心地往外退去。人未至,韩柏已感到对方宝剑生出森寒肃杀的剑气,破空潮涌逼来,令人呼吸顿止。韩柏怡然不惧,吐气扬声,大关刀全力振臂由下而上,直戳对方咽喉,势若雷霆,快如电闪,竟是同归于尽的招式。向苍松心中暗赞,知道对方看出自己气势蓄满,锋芒难挡,遂采不顾自身的打法应变。他当然不会和这淫贼同归于尽,化攻为守,手中剑猛劈在大关刀处。

    “当!”的一声脆响,远近可闻,向苍松借力飘起,挽起剑芒,再化作千万道剑影,往下方的韩柏攻去。韩柏被他长剑劈得两手发麻,暗呼厉害,又见对方毫不停滞,连消带打,招式奇奥玄妙,不敢逞强,竟就地滚向一旁。几名拦在那方的八派弟子早严阵以待,却想不到对方用的是这种不顾仪态身份的招式,错愕间大关刀由地面声势汹汹横扫而至,哪敢硬挡,退往两旁。

    向苍松这时落到地上,他乃一派宗主身份,连续两招仍师老无功,不好意思再追,立定不动。韩柏破开重围,哪敢迟疑,再滚几步,弹了起来,掠进一条横巷去。直到这刻,对方宗师级的人物里,除了向苍松出过两招外,其他无想僧等全袖手旁观,可是假若韩柏真的没有人可以拦阻,又或已出手伤人,他们自然不会任他横行。

    倏地田桐现身横巷尽端,手持无量剑,迈步直逼上来,气势坚凝,杀气罩身。韩柏暗叫厉害,若化解不了对方气势,必会陷进至死方休的挨打之局。但又知道若连田桐都收拾不了自己,自然轮到更高一级的沙天放、庄节和忘情师太等人出手,那种胜不得,败不可的矛盾,使得他几乎要叫出“妈呀!”转念之间,手中关刀砸扫过去,竟用硬拼硬的打法,逼田桐决战。要知道在这横巷之内,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故对善于埋身搏击的田桐绝对有利。韩柏的关刀反不易发挥出重型兵器的威力,所以在两旁屋顶观战的人都以为韩柏会设法跃离小巷,引田桐在空旷的瓦面比斗,哪想得到他竟不作此图。

    身在局中的田桐却是另一番感受,韩柏关刀未至,可是关刀带起的森寒杀气,潮涌浪翻般卷来,隐有一去无回的气势。尤可惧者,是对方的大关刀竟毫不受窄巷的狭小空间影响,既威猛刚强,但又灵动巧妙,把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颇有点不舍“两极合一”的味道,哪知韩柏也是受到来自秦梦瑶双修心法的影响。

    此刻给数十双眼睛盯着,田桐欲退不能,唯有硬着头皮,使出无量剑法的精粹,封架敌刀。大关刀倏地升起,避过敌剑,在田桐眼前上空,化作无数刀影。乍看韩柏空门大露,可是田桐却感到自己刚才连关刀的影子都碰不到,已使自己辛苦蓄聚的气势土崩瓦解,现在关刀又紧紧把自己笼罩,不要说进攻,退走都有问题,心神一颤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观者无不哗然,谁都想不到薛明玉厉害至可逼退田桐的地步。

    韩柏一声暴喝,关刀疾劈而下。田桐亦狂喝一声,无量剑闪电挑出,身形步法,均暗含无数变化和后招。“当!”的一声,田桐竟被韩柏连人带剑震退三步,后着变化一点派不上用场。田桐终是一流高手,退而不乱,挽起剑花,守得周详严密。众人屏息静气,注视着巷内恶斗的发展。韩柏遇强愈强,杀得兴起,抛开一切,奋起神威,踏步进击,大关刀涌起千重光浪,狂风般往阵脚刚稳的田桐卷去。到这时八派上下人等,才真正认识到韩柏盖世的豪勇和可怕的实力。

    风声响起,沙天放扑入巷中,凌空一拳向韩柏背心击去,大喝道:“万恶淫徒,人人得而诛之!”竟不顾身份,要与田桐夹击韩柏。田桐正心胆俱寒,见有西宁三老之一的沙天放助拳,大喜下改退守为强攻,出剑疾刺对方面门,叫对方不能前后兼顾。这时眼力高明如无想僧、不老神仙之辈,均认为韩柏要避过这燃眉之急的险境,舍往上拔起躲避,实再无他途。如此田桐和沙天放两大高手,便可趁着优势追击,收拾陷于绝对下风的韩柏。

    八派年轻一辈喝彩声四起,只有云素心想,虽说擒拿恶人,不须讲究武林规矩,但以田桐和沙天放两人的身份地位,联手夹击对方一人,而沙天放又是乘人之危出手,终有点不公平。可是恩师在旁,哪轮得到她一个小尼姑发言。

    眼看沙天放劲气似狂飙般的一拳要击中韩柏背心,韩柏倏地前冲,大关刀不顾一切往田桐电闪砍去。这次轮到田桐大惊失色,他虽一向出手狠辣,但并非说他不贪生怕死,只不过是不爱惜别人的生命罢了。而且对方此招,实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并没有留下后招,若以攻对攻,十有九成是自己老命不保,那时纵使沙天放把对方一拳轰毙,亦于事无补,自己怎犯得着作这淫贼的陪葬品,一声长啸,翻身跃离窄巷。“砰!”沙天放拳风击中韩柏背心,韩柏惨哼一声,踉跄前仆。

    沙天放大喜,加速扑去,拳化为爪,抓着韩柏的右肩胛,意图抠碎他的肩骨,废掉对方半边身子,好生擒活捉。韩柏喷出一口鲜血,心头一松,恢复了神功。这是他从与年怜丹激战中,领悟得来的法门,把对方摧肝碎脉的气劲借喷血度出体外,实是他挨打功更深一层发挥。此时见沙天放魔爪已至,猛一矮身,头都不回,大关刀反劈过去,疾斩对方手腕。在场诸人无不色变,他怎能挨了以功力深厚著称的沙天放一拳,仍能如此豪勇?沙天放一声怪叫,无奈缩手时,韩柏倏地后退,带得关刀当胸往他捣来。沙天放失了势子,勉力一掌拍在刀锋处,借力往后飘出了十多丈。

    韩柏并不追赶,正要逃走。忘情师太一声佛号,领着娇滴滴的云素跃入巷里,拦着去路。沙天放虽暴怒如狂,可是自己师老无功,唯有把擒贼之责,交到忘情师太手中。韩柏深吸一口气,挺关刀而立,摆开门户。忘情师太和云素见他陷身险境,但说停便停,意态自若,屹立不动若渊渟岳峙,不由心中暗赞,可惜如此人才,却走上歧途,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淫徒。韩柏在近处看云素,更是心神皆醉,高度可与他平头的美女还是初次遇上,特别是那双长腿,若可和她上床,那种快乐感真是想起来便兴奋。

    忘情师太见他死盯着爱徒,饶是她如此修养,仍心中震怒,冷冷道:“云素,出手领教高明吧!”

    围观的人都大感讶异,薛明玉如此厉害,忘情师太怎还放心让这么纤美柔弱的年轻尼姑出战?云素清脆地娇应一声,“铮”的一响,拔出剑来。

    韩柏大吃一惊,摇手道:“在下不想和小师父打,不如……噢……”猛见剑光暴涨,迎面刺到。

    谁都想不到这文文静静的小尼姑,剑法如此凌厉,由离鞘至攻出,找不出丝毫间隙,不让人喘半口气。韩柏怕伤了她,舞起关刀,化作光网,护着前方。“叮叮叮!”三声轻响,韩柏差点被她刺破护网,大声喝彩,闪退两步,在窄小的空间里,发挥出关刀横扫千军的威势,硬架了对方七剑。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云素仍是那悠闲模样,无论怎样直刺横劈,都像轻飘飘没有用力的样子,敌势强时,便飞花落絮般随关刀飘移,敌势稍敛,又加强攻击,姿态美至难以复加,看得八派彩声雷动,想不到她比杜明心和老一辈的薄昭如,两个种子高手更厉害,田桐都似逊她一筹。

    韩柏却是暗暗叫苦,若连忘情师太的徒弟都打不过,今晚哪有机会继续做人?大喝一声,挥刀逼退云素,两手一拗,硬生生把关刀的木杆分中折断,变成左杆右刀,然后杆刀齐施,怒涛拍岸般向云素攻去。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忘了为云素打气,哪有人会这样折断兵器来用的呢?云素连挡了对方迅雷疾电的七招后,大感吃不消,对方忽攻势一收,气机牵引下,剑芒暴涨,攻了过去。“锵!”的一声,竟被对方把剑以杆刀挟个正着,“薛明玉”凑了过来,深情地道:“我真是被冤枉的!”

    云素呆了一呆,抽剑飘退,在众人的一阵茫然里,回到忘情师太旁,垂首道:“徒儿不是他对手啊!”不知如何,她竟深信韩柏这句话,当然不明白是感应到他的魔种。她虽不能像秦梦瑶般结下道胎,可是自幼修行,心无杂念,兼之韩柏的魔种对女性又特别有吸引和慑服力,所以云素有此直觉。

    忘情师太奇怪地看她一眼,眼中寒芒亮起,望向韩柏,正要出手,上方传来无想僧的声音道:“薛兄武功诡变百出,大出本人意料之外,所以决定亲自出手,把你生擒,薛兄准备好了。”

    韩柏仰天长笑,说不尽的英雄豪气,道:“来吧!本人何须准备什么呢?”

    无想僧叫了声好,倏忽间已站在忘情师太、云素和韩柏中间。四周静了下来,屏息静气看着这曾两战庞斑,虽败犹荣的顶尖高手,如何生擒这潜力无穷的采花淫贼。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咿呀”一声,韩柏左方的民房本来紧闭着的木门打了开来,一个高大人影悠然步出。韩柏一见大喜,几乎要跳将过去把他抱着亲吻,原来竟是“覆雨剑”浪翻云。无想僧两眼闪起前所未有的光芒,紧盯着浪翻云每一个动作。

    浪翻云来到韩柏身旁,和他并肩立着,微微一笑道:“闻大师之名久矣,想不到今天才得睹大师神采,足慰平生。”

    无想僧沉声道:“覆雨剑,浪翻云。”此句一出,全场四十多人无不动容。更没有人明白为何这天下无双的剑手,竟与淫贼薛明玉像至交好友般站在一块儿。

    沙天放在后方大喝道:“浪翻云你是否想维护这采花淫贼?”

    浪翻云潇洒一笑道:“沙公说得好,正是如此。”

    忘情师太移前一步,来到无想僧之旁,冷然道:“浪兄不怕有损清誉吗?”

    浪翻云目光落在她背后的云素身上,暗赞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别人怎么想,浪某哪有余暇理会。”

    不老神仙闪落两人后方,喝道:“浪兄这样不是公然与我八派为敌吗?”

    浪翻云仰天一阵长笑道:“这不是废话是什么?浪某乃黑道中人,从来与八派是敌非友,亦不会费心力去改变情势,怎样?你们一是退却,一是浪某和这位无辜的仁兄硬闯突围,任君选择。”

    “无辜?”颜烟如尖叫着落到无想僧和忘情师太前方,眼中泪花滚动叫道:“枉我还一直崇拜你浪翻云,今天竟然为奸淫了我这真正无辜的女子的淫贼出头,我恨死你了。”

    浪翻云柔声道:“姑娘请勿激动,杀错人才真是恨海难填。”

    颜烟如和他双目一触,认出他那双黄眼睛来,再往“薛明玉”瞧去,才看清楚对方眼神清澈通明,立时发起呆来,就在此时,耳旁响起浪翻云的传音道:“薛明玉早死了,那天船上的薛明玉是我扮的,现在的薛明玉则是我的好友扮的,还望姑娘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揭破。”

    颜烟如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般,跌退两步,全赖抢前来的云素搀扶,不致跌倒地上。一直支持她的力量就是报仇雪恨,现在知道薛明玉死了,立时六神无主,一片空虚。浪翻云用的是腹语传音术,高明如无想僧,亦不知道他曾向颜烟如说过话,只见两人对望了一阵子,颜烟如像变了另外一个人般,再无半分斗志。众人对此大惑不解。

    后方的不老神仙见浪翻云头也不回,公然对他抢白,心正狂怒,漠然道:“好!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覆雨剑。”“锵锵”之声不绝于耳,过半人拔出兵器,准备大战。

    韩柏心中大定,乘机欣赏扶着颜烟如的云素,饱餐秀色。云素一直好奇地看着浪翻云,感应到韩柏的目光,朝他瞧来,目光交触下,芳心升起难以形容的感觉,竟吓得垂下目光,暗念降魔经。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浪翻云身上,没有留神她的情态。韩柏心中一荡,暗忖虽然她是出家人,但看来自己并非全无机会。美色当前,这小子什么顾忌都抛开了。

    庄节的声音传下来道:“浪兄语气暗示薛明玉无辜,不知可否拿出证据来呢?”众人点头称是,若可不动手,谁想对着浪翻云的覆雨剑?

    浪翻云微微一笑,伸手搭上韩柏的宽肩,哑然失笑道:“真正的薛明玉当然不是无辜,假扮薛明玉的如年怜丹之辈,也不是无辜的。浪某便亲手宰了一个来自东瀛的假货。”接着用力搂了韩柏一下,忍着笑看着韩柏道:“可是这个薛明玉的孪生兄弟,却绝对是无辜的。只是你们这些所谓白道正义之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以致误会重重。”接着冷哼道:“若他真是薛明玉,鲜血早染满长街,我敢夸口说一句,即使你们全体出动,要杀死他仍要付出惨痛代价。”四周静至落针可闻。浪翻云说出来的话,谁敢不信。事实上自浪翻云现身后,他的举动言语一直把八派之人压得喘不过气来,震慑全场。

    大喝声中,京城总捕头宋鲲跃到不老神仙旁,豪气地道:“一个是采花淫贼,一个是朝廷钦犯,今晚幸有各位贤达高人在……啊!”浪翻云反手一扬,啪的一声清响,宋鲲踉跄后退,脸上多了个掌印,旁边的不老神仙也护不着他。不老神仙两眼杀气大盛,却始终不敢抢先出手攻击。气氛立时紧张起来。浪翻云冷冷道:“再听到宋鲲你半句话,立即取你狗命,绝不容情。”宋鲲吓得再退五步,捧着脸不敢出言。

    向苍松长叹道:“虽说黑白两道水火不兼容,可是我们八派一直对浪兄非常尊重,何苦要逼我们出手,徒使奸徒窃笑?”

    浪翻云哑然笑道:“那你们就可和朱元璋坐看我们和奸徒相斗了,是吗?”八派上下为之语塞。

    忘情师太柔声道:“浪翻云岂可如此下断语,我们这次的元老会议,正是要决定此事。”

    浪翻云有点不耐烦地道:“不必多言,你们一是退走,一是动手,爽快点给我一个答案。”

    云素忍不住再抬起头来打量浪翻云,她还是首次接触这黑道的真正高手。心中奇怪,为何他比诸位师叔伯更坦诚直接,更有英雄气概呢?而这采花贼的孪生兄弟,都那么有扣人心弦的豪情侠气,只有那双眼似坏了点。一直没有作声的无想僧忽然笑了起来,踏前两步,伸出手来,递向浪翻云。浪翻云在他手刚动时,手亦伸了出来。两手握个正着,同时大笑起来。

    无想僧摇头叹道:“现在贫僧相信这是薛明玉的孪生兄弟了,不信的便是笨蛋傻瓜。”接着转头向颜烟如道:“颜姑娘,贫僧说得对吗?”

    颜烟如花容惨淡,微一点头,挣开云素,向忘情师太双膝下跪,凄然道:“师太在上,颜烟如现在万念俱灰,望师太能破例开恩,让我皈依佛门,以洗刷污漫。”

    这几下变化,叫众人茫然不解,但无想僧既说了这样的话,这场全无把握之仗看来是打不成了。众人松了一口气,也有点失落。不老神仙一向和少林有嫌隙,心中暗怒,却又无可奈何,没有了无想僧,别人刀剑加颈,他也不会去招惹浪翻云,就像他不敢挑战庞斑那样。浪翻云和无想僧两手分开,对视而笑,充满肝胆相照的味道。

    无想僧喟然道:“谁不知真正英雄是上官飞,然亦奈何!”一声佛号,原地拔起,倏忽没在屋宇后,竟是说走便走。不老神仙冷哼一声,往后飞退,亦走个无影无踪。

    忘情师太深深望了浪翻云一眼,叹一口气,把颜烟如拉起来,正要说话,浪翻云向颜烟如笑道:“颜姑娘,有没有兴趣陪浪某去喝杯酒?”

    颜烟如“啊”一声叫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望着这天下无双的剑手。众人一听下全呆了起来,人家姑娘正悲戚凄凉,哀求忘情师太为她剃度,这边厢的浪翻云却约她去喝酒谈心。

    浪翻云来到忘情师太、颜烟如和云素身前,向韩柏打个手势道:“薛小孪,还不去干你的要紧事?”韩柏正在看云素,如梦初醒,拔身而起,到了高空一个转折,扬长去了。

    忘情师太微微一笑,无论什么话出自此人之口,都有种理所当然的气概,叫人不能狠心怪他,转向颜烟如道:“贫尼给颜施主三天时间,假若仍未改变主意,可到西宁道场找贫尼。”向浪翻云合十宣声佛号,领着云素去了。

    庄节等亦纷纷客气地向浪翻云告辞,转眼走个一干二净,剩下颜烟如一人立在巷里,芳心忐忑狂跳,不知是何滋味。浪翻云擦肩而过,柔声道:“来!我带你去一间通宵营业的酒铺,可顺道欣赏秦淮河的夜景。”颜烟如俏脸一红,身不由主追着这神话般的人物去了,忽然间,她又感到天地间充盈着生机和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