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洞庭之战

    韩柏和范良极两人垂头丧气回到莫愁湖,范豹趋前道:“三位夫人和白小姐都等得很心急哩!”

    韩柏一时想不起白小姐是谁,愕然道:“什么白小姐?”

    范良极撞他一记,不耐烦道:“你认识很多白小姐吗?当然是白芳华,说不定她是奉鬼王之命来向你提亲,半夜三更来找男人,难道鬼王近日没有理睬她,使她变成了久旷的怨妇吗?嘻!”

    韩柏受过上次叫训,不敢立即去见白芳华,向范豹道:“你告诉她,我换过衣服便去见她。”一手抓着要逃走的范良极,语带威吓道:“你陪我去向三位姐姐解释脸上的掌印,若她们不满意你的解释,我绝不放过你。”

    一番扰攘后,韩柏终换好衣服,到客厅去见白芳华。她一见韩柏立即满脸嗔意,怨道:“你到了哪里去,害人家等了整个晚上。”韩柏大讶,以前她不是说过怕再见到自己,以免愈陷愈深吗?为何现在却像个没事人般向自己卖俏撒娇。不过他最见不得美女,看她巧笑倩兮,风姿楚楚的样子,骨头立时酥软了大截,说不出门面话儿来,笑嘻嘻来到她身旁坐下。当下有睡眼惺忪,强撑着眼皮的侍女奉上香茗。

    韩柏如获甘露般连喝两杯热茶,挥退侍从,见到白芳华目光灼灼看着他脸上的掌印,老脸一红道:“是个意外,白姑娘莫要想歪了。”

    白芳华掩嘴笑道:“你最好小心点,采花大盗薛明玉来了京师,现在全城的武林人物和官府衙差人人摩拳擦掌,若被人误会你是薛明玉,那就糟了。”

    韩柏并没有将薛明玉放在心上,乘机岔开话题道:“白姑娘来找本大人有何贵干?”

    白芳华“噗嗤”笑道:“哪有人自称本大人的哩,专使的中文看来仍有点问题。”

    韩柏见她笑得像芍药花开般妖俏美艳,色心大起,把头凑到两人间的茶几上,低声道:“没见这么久,亲个嘴儿行吗?”

    白芳华俏脸泛起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嗔道:“人家这次来是有正经事哩!”

    韩柏见她一语一嗔,莫不带上万种风情,涎着脸道:“轻轻地吻一下,让我尝尝姑娘的胭脂,这样也吝啬吗?”

    白芳华横了他一眼,凑过小嘴蜻蜓点水般碰了他的唇皮一下。韩柏在事出猝然下,想还招时,她早鸣金收兵,气得韩柏直瞪眼道:“你听过‘强来’两个字吗?”

    白芳华笑道:“当然听过,却不害怕,唉!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韩柏大喜,正要鼓其如簧之舌,引诱她去“寻开心”,白芳华早先一步道:“我今天来,是代鬼王邀你明天早朝后到鬼王府一叙。”

    韩柏遍体生寒,欲火登时被吓走。假若他带着巴掌印去见鬼王,不是明着告诉人他就是韩柏吗?况且以鬼王的眼力,一眼便知自己是谁,那时怎么办才好?虚若无可不是好惹的。这老小子的可怕处,绝不下于庞斑或里赤媚。幸好回心一想,若范良极所料不差,白芳华早看穿他们是谁,所以鬼王亦应知道他们是谁。鬼王找他们所为何事呢?天!假设范良极猜错了,白芳华真的信他是专使,明天岂非糟糕至极。鬼王发起怒来便等于里赤媚发怒,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心儿不争气地忐忑跳动。

    白芳华奇道:“专使大人在想什么?”

    韩柏几乎答不了,长叹道:“有人告诉我白姑娘你乃鬼王的人,初时我尚不信,现在看来……嘿!”

    白芳华垂头幽幽道:“专使若不说清楚‘鬼王的人’是什么意思,芳华定不放过你。”

    韩柏一愕道:“指的当然是男女关系!”

    “啪!”的一声脆响,韩柏本来完美无瑕的另一边脸颊,多了另一掌印,再不完美。

    白芳华哭了起来道:“这是对芳华的侮辱,也是对我干爹的侮辱。”

    韩柏摸着被白芳华重打得火辣辣的脸皮,心中叫苦。若有什么比带着一个掌印上朝更尴尬的事,就是带着两个掌印。可是当听到白芳华如此表白,立刻把一个或两个巴掌印的事置诸脑后,喜形于色跳将起来,来到白芳华椅旁,单膝下跪,伸出手抚着她膝上的罗裙道:“是本小人不好,误信坊间谣言,嘿!原来鬼王是你的干爹,他老人家和干女儿应该!嘿!应该不会吧!”

    白芳华瞪着泪眼娇嗔道:“你在说什么?”

    韩柏吓得掩着脸颊,以免要带着第三个巴掌印上朝,叹道:“恕我孩童无知,我素来都不明白亲戚间之关系。”他从小孑然一身,自是不知。

    白芳华受不住他的傻相,化涕为笑道:“你这人哩!平时精明过人,糊涂起来,比任何人都糊涂,总之芳华和干爹对得住天和地,噢!痛吗?”伸出纤手,爱怜地抚着他被打的脸蛋。

    韩柏乘机握着她另一只柔荑,神魂颠倒般道:“说不痛就是假话,你可要好好赔偿哩。”

    白芳华秀目射出万顷深情,柔声道:“这么赔好吗?”俯下螓首,小嘴吻在他唇上。她吻得很轻,很温柔,很湿软。韩柏灵魂儿立时飘游在九天之外,竟破例没有乘机动手动脚,只是愣愣地享受那蚀骨销魂,比蜜糖还甜的滋味。

    白芳华离开了他的嘴唇,轻轻道:“大人!芳华要走了。夜哩!”

    韩柏一呆道:“夜?快天亮了。”

    白芳华推开他长身而起,失笑道:“和你一起时间过得真快。”

    韩柏想起左诗三女,哪敢再留她,正想着如何向她们解释这新鲜热辣的一个巴掌印时,耳听白芳华道:“早朝后鬼王派人驾车在外五龙桥等你,他通知了司礼监,明天午饭前你不会有别的应酬。”

    想起这火烧眉睫般紧迫的头痛事,韩柏颓然道:“知道了!”

    白芳华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眼神转柔,轻咬唇皮低声道:“不送我到门外的马车上去吗?”

    韩柏欣然道:“贵国不是有句什么‘送卿千尺,终须一吻’的话吗?”

    白芳华笑得娇柔不胜地伏在他肩头花支乱颤,失笑道:“芳华不行了,快要断气。”在韩柏吻上她香唇前却又退了开去,走向大门道:“你若不怕给十多双眼睛看着,来亲个饱吧!”

    韩柏追在她身后道:“为何你不提那株仙参?”

    白芳华边走边道:“不用了!本来我是想送给干爹的,可是皇上今午派人送了一株给他,你留着来贿赂其他人之用吧!嘻!和你一起真开心。”

    韩柏陪她来到宾馆前院,一看为之愕然。等待她的马车,除了驾车的两名大汉外,还有近十个全副武装的劲服卫士,人人太阳穴高高隆起,无不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这等人物,平时找一个都不容易,现在竟一下子出现八九个之多,还只是充当侍卫,可知鬼王手上掌握着多么强大的实力。难怪朱元璋如此忌惮他,珍贵的万年参也要忍痛送他一株。同时亦知道没有机会再吻这风韵迷人,男女经验又无比丰富的美女,无奈叹道:“白姑娘的架子真大,害得我因等待下一吻今晚又要再患单思症。”

    白芳华抿嘴笑道:“你怎知是单思呢?你能看穿人家的心吗?”轻提起长裙,下阶朝马车走去。众大汉一齐肃立,向两人施礼。白芳华来到马车旁,自有人开门让她进去。

    韩柏倚在窗旁,大感兴趣地看着白芳华坐下来。低声问道:“明天会见到你吗?”

    白芳华含笑道:“明天不是便可知道吗?”接着微嗔道:“不是人家架子大,而是现在京城里的女子人人自危,鬼王不放心干女儿,派了这么多人跟在芳华身旁。”再“噗嗤”一笑道:“京城的姑娘矛盾得很哩!既怕薛明玉爬上床来,但又怕他连门窗都不肯敲!”

    韩柏讶道:“怕他上床可以理解,为何又怕他不来串门?”

    白芳华掩嘴低笑道:“以往能给薛明玉看上眼的,都是出名的美人儿,若他不感兴趣的话,岂非达不到美女的标准。再见了!我的专使大人。”

    马车开出。众大汉纷纷上马,追随去了。韩柏好一会才收拾回聚少离多的三魂七魄,回宾馆去,心中仍狂叫“妖女厉害”。

    戚长征沿岸疾跑近两个时辰,不得不放缓下来,想道:“这样直跑到洞庭湖,不累死亦没有余力和敌人舞刀枪拼命。”

    正沉吟间,上游有一艘大船满帆放河而下,速度迅快。戚长征大感讶然,船上的人定有要事,否则绝不会在夜里行舟。想都不想,觑准两岸地势,赶到一个山岗上,由一株横伸出河旁的大树横支处,扑向大船去。船儿就送我一程吧!戚长征安然落在舱顶,一个翻身神不知鬼不觉落到下一层的平台,闪入了暗处,脚步声忽由舱内传出,两个人推开舱门,走到平台上。戚长征心中暗奇,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却到空台来干什么。他把呼吸收至若有若无间,从对方足音他听出两人是精谙武功之辈,其中一人内功还相当精纯。

    一位声音听来似上了年纪的道:“真不好意思,我睡不着,累得向兄冷落夫人,陪我喝了整晚酒。”顿了顿叹道:“我们这样日夜赶路,应可在四天内抵达京师,希望皇上不会怪我迟到,早知就不到衡州府去访友,便不用赶得这么心焦,又错过在家中接圣旨。”

    姓向的男子微笑道:“韩兄放心,你是我们八派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朱元璋总会卖我们一点面子的,何况我早招人飞报京师的叶素冬,请他先向皇上解释两句,垫个底儿,皇上怎还会怪你。”他的声音温和悦耳,非常动听。

    韩姓老者叹道:“这一行不知是凶是吉,你知皇上是多么难伺候的,一个不好,打得屁股开花已属幸运,唉!”

    姓向的男子道:“韩兄的心情在下非常明白,无论如何,皇上看中韩兄,下旨韩兄上京当官,自是要借助韩兄丰富的理财经验,韩兄乃武昌巨富,谁不知你做生意的头脑精明过人?”

    暗处的戚长征脑际轰然一震,知道了谈话的两人,一个乃韩天德,另一人则是八派书香世家的少主向清秋。天!他竟来到了韩家的大船上,不知二小姐慧芷是否也在船上呢?

    韩天德的声音响起哂道:“你当皇上真的看中我的才干吗?他看中我的身家才对,听说京师有几项大工程,均需要大量资金,尤其是正在兴建的明陵,更是处处需财,此次召我上京当六部的一个小财官,我若不捐献多少,日子恐怕难过得很。”

    向清秋失笑道:“韩兄能如此设想,在下真的放心,因为你学会了揣摩圣意。”

    韩天德叹道:“家兄仍未有任何消息,生死未卜,我哪有当官的心情?”

    向清秋道:“这事多想无益。上京后,韩兄谨记不要和胡惟庸太亲密,现在人人都猜皇上重组六部,提高六部的地位,是在削胡惟庸的权力……”

    听到这里,戚长征没有聆听的心情,无声无息跃上舱顶,心儿霍霍跳动,不能遏制起想道:“假若韩慧芷就在船上,现在定是好梦正酣,我老戚进去看她一眼也可以吧!”

    内心斗争了一会,终捺不下心中的火热,测度了形势,施出江湖人惯用的倒挂金钩,一个个舱窗看进去。看到第二个窗时,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叫道:“死韩柏!不要吓我,噢!最多人家陪你玩玩吧!”戚长征为之愕然,谁会在梦呓中呼唤韩柏呢?他心挂韩慧芷,无暇深究,转往另一窗门。茉莉花清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正是当日韩府内韩慧芷闺房里熟悉的香气。戚长征大喜,施出江湖手法,打开窗框翻身进去。在他那双夜眼中,房内布置,雅致怡情,叫人打心底舒服起来。戚长征自问这辈子都没有摆出这种布置的眼光和本领,不由涌起自惭形秽的感觉。牙床帘帐低垂,内中传来韩慧芷轻巧却微促的呼吸声,看来她正做着噩梦。戚长征爱怜之意洪水般迸发开来,移到床头,手颤抖地揭开了罗帐。韩慧芷踢开了被铺,长发散在枕上,脸上隐见泪湿。戚长征心神震荡,伸手要为她拉好被子,以免秋凉侵体。

    韩慧芷忽然低吟道:“戚长征!你好狠心哩!”戚长征浑身剧震,再遏不下如大石压胸的强烈情绪,扑上床去,把她搂紧。

    韩慧芷猛地惊醒,模糊里未及呼叫,戚长征在她耳旁道:“慧芷!是我!是狠心人戚长征。”

    韩慧芷一震完全清醒过来,不能置信地看着紧压自己从未被异性碰过的娇贵身体的男子。令她梦萦魂牵的气味涌入鼻里。当她娇羞不胜时,戚长征已用嘴封着她的香唇,韩慧芷剧烈颤抖,拙劣地反应。

    戚长征感到身下芬芳动人的女体灼热起来,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香唇,低声忏悔道:“对不起!戚长征太粗心了!”韩慧芷美眸异彩连闪,颤声道:“这是不是梦境,你为何会在这里?”

    戚长征迅速解释一番,道:“船上有什么地方易于藏身,到了洞庭我便要下船。”

    韩慧芷四肢缠了上来,娇痴道:“长征会不会认为慧芷淫荡呢?因为我不想你离开这里,要你藏在这房间里。”

    戚长征一呆道:“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下人进来打扫时岂非糟糕?”

    韩慧芷道:“不用担心,我的侍婢小茉莉是我心腹,肯为我做任何事。”

    戚长征笑道:“这名字定是你为她改的,若有机会,我必送你一束最大最香的茉莉花。”

    韩慧芷感激得紧拥着他,柔声道:“叫慧芷怎样去取悦你,慧芷要使你觉得在这一天或更多一点的时间,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戚长征心中一凛,暗忖自己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和这俏娇娘相处一室,加上对方又是心甘情愿,若说可不及于乱,只是一个神话。然而自己此行生死未卜,若一夜风流,使这位大富之家正正经经的娇贵小姐珠胎暗结,以后叫她如何做人?然而自己又真的很想占有她,看她在怀里婉转承欢的动人美态,当然更不敢像上回般再次刺伤她的心。

    矛盾犹豫间,韩慧芷一颤道:“你在想什么?”

    戚长征知道因着上次的事,这美女变得对自己多疑敏感,凑到她耳旁道:“我在想如何才可过得你阿爹那一关,明媒正娶把你要了,让你替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韩慧芷柔情无限道:“慧芷很喜欢你这样说,但我却知道这不是你心中所想着的,你怕回不来,所以不敢和我共寻好梦,放心吧!若你死了,我也不独活下去,让我们在黄泉下继续做夫妻吧!”

    戚长征这时对她的深情再无半点怀疑,感动地道:“若你有了我的孩子,你怎还能随我到下面去?”

    韩慧芷显是从未想过这问题,一呆道:“这样便会有孩子吗?我们只是亲嘴罢了!”

    戚长征见她天真可人,知她在这方面全无认识,失笑道:“你长得这么美丽动人,亲热起来,我老戚岂会只是亲亲你的小嘴……我会……嘿!动手动脚,把你脱……”

    韩慧芷粉脸通红,求道:“不要说了,我……我受不住啦。”

    “笃!笃!”一个慈和的女声在门外道:“慧儿!慧儿!”

    韩慧芷色变轻声道:“是娘亲!”

    韩夫人的声音又道:“你整晚说着梦话,唉!本来我只担心宁芷一个,现在又多了你。开门让娘进来吧!天快亮了,我知你早起床了。”戚长征点了点头,指着床底向她装了个俏皮的鬼脸。

    韩柏诈作眼倦,双手搓着脸颊,打着呵欠,希望能把新的掌痕蒙混过去,走进内厅。三女正和范良极说话,见到他进来,忘记了一夜未睡的心焦和劳累,迎了上来。

    左诗拉开他的手,道:“给我看看!”

    朝霞咬牙切齿道:“这贱女人真不知羞耻,夫君只说不想见她罢了,怎可出手打人?”

    柔柔嗔道:“你这傻瓜!为何不躲避!”

    韩柏先是愕然,继而朝范良极望去。范良极扮个鬼脸,嬉皮笑脸。韩柏心知定是范良极代他说谎解围,不过现在虽过了关,却使三女对白芳华恨之入骨。而范良极这个老奸巨猾的死猴头,摆明仍坚信白芳华是虚若无的情妇,故意制造这形势,使自己不敢对白芳华存有妄念,因为三女必然携手反对,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接着回心一想,梦瑶不是说过魔种的特性是无情吗?虚夜月的美丽还可以说是难以抗拒的,但白芳华的姿色却只在三女伯仲之间,嘿!虽然她对付男人那欲擒先纵手法极其高明,但自己身具魔种,怎会如此不济?

    想到这里,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首次猜到秦梦瑶暂别的原因,和他有失去秦梦瑶的可能。从自己抵受不了白芳华诱惑这一点,便知魔种仍未成气候。他的魔力就像潮水般涨退着,在离船去找盈散花前,达到了最高峰,此后不住波动,有起有落。在见过朱元璋后,受他气势所慑,魔功更是大幅减退,所以比往日更不济事。怎么办才好呢?是因自己的意志太薄弱,还是因为太好色呢?但浪大侠说过他好色不是坏事,问题应在于是自己使人降服,而不是别人令他降服罢了。

    左诗爱怜地道:“柏弟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正跷起二郎腿,摇着脚吞云吐雾的范良极还以为他内伤未愈,不屑地嗤一声道:“休息一会便没事的了!道行未够的小儿。”

    这时范豹进来通传道:“陈公来了!”

    韩柏愕然道:“这么晚来干什么?”

    范豹失笑道:“这么早才对,早点已准备好了,专使和侍卫长两位大人要不要和陈公边吃边谈?”

    范良极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风趣,有没有练我教给你的绝技?”

    范豹恭敬地道:“一有空便练习,小豹怎敢疏懒?”

    韩柏先和三女进房,为她们盖好被子,略略盥洗后,换上官服出厅去。范良极早换过衣服,和陈令方在餐桌上密谈。

    韩柏坐入席里,向陈令方笑道:“我还担心有刺客找你,范老头坚持你不会出事,现在看见你生蹦活跳,才放下心来。”

    陈令方道:“京城乃朱元璋的地盘,楞严怎敢动我,若出了事,他也难以脱身,放心吧!”

    范良极道:“这小子担心你先前见朱元璋时说错了话”

    陈令方纠正道:“不要让这大哥离间我们兄弟间的感情,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有心理准备。唉!昨晚给人缠着,多喝两杯,一睡便到四更才醒过来,所以忙赶来见你们。”

    韩柏取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吃相之劣,和范良极不遑多让。

    范良极却不肯放过陈令方,哂道:“你哪是好奇,只是担心当不成大官,嘿!二嘿!我有说错吗?”

    韩柏想起朱元璋准备重用陈令方,忍不住卖弄道:“现在我的相术得老师父指点,大有进步,看看你的气色,即知你官星高照,你放万二个心吧!”

    范良极双目一瞪道:“若你不想我向诗妹她们揭穿你和白芳华的丑事,最好乖乖叫声师父,而不是‘老’师父”。

    陈令方早喜动颜色,拉着范良极的衣袖进逼道:“师父!你的徒儿有没有看错?”

    范良极不耐烦地道:“我教的徒弟怎会看错相?”

    陈令方欣然道:“待会见到鬼王时,大哥便可向他一显颜色,教他知道相术之道,瀚如渊海,他仍未算天下第一相学家哩!”

    范良极色变道:“什么?”

    陈令方愕然道:“你怕比不过他吗?”

    范良极胡诌道:“我只是怕他见我相法高明,死缠着求我收他作徒弟,你要晓得,他并不像你那么不济事,若用武力逼我,给我打伤了,大家颜面上都不好过,所以你千万不要提起我的相术,否则我活宰了你。”说到最后,一副恶形恶状的凶霸模样。

    韩柏忍着笑向陈令方问道:“鬼王也邀请你去吗?”

    陈令方点头道:“昨天鬼王派人来通知我,不知是你们叨我的光彩,还是我叨你们的光,鬼王很少对人这般客气的。”

    范良极看看天色,知道时间无多,迅快道:“老小子刚才告诉了我三件事。第一件就是采花大盗薛明玉来了京师,弄得人心惶惶。”

    陈令方接道:“我并非老小子,而是大哥你肝胆相照的二弟,大哥千万勿忘记那盘棋谁胜谁负。”

    范良极颓然道:“第二件事就是我们的浪大侠大显神威,负起保护怜秀秀这朵鲜花之责,当着数千双眼睛在花舫上斩杀了一个倭鬼。”

    韩柏失声道:“什么?当时他有没有穿衣服?”

    范良极倒非常维护浪翻云,怒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何以瑶妹的修养,都忍不住要你闭嘴。”指了指陈令方道:“第三件事由你来说,对于官场的事,还是你这类利欲熏心的人知道得清楚点。”

    陈令方不服地咕哝一声,可是知道起程在即,没时间分辩,一口气道:“蓝玉借为皇上贺寿,昨天黄昏到达京师。”

    韩柏皱眉道:“蓝玉是什么家伙?”

    陈令方解释道:“他是朱元璋手下除鬼王外最有权势的大将,和朱元璋的关系一向都不大好。”

    范良极奇道:“得罪了朱元璋,能保得头颅已是奇迹,为何他仍能大摇大摆当大官呢?”

    陈令方道:“此人武功盖世!嘿!不是盖世,而是盖朝廷,只差了鬼王少许,只不过因从不在江湖行走,所以江湖间知者不多!兼之他手下高手如云,军功极大,开始时很得皇上宠爱。”

    范良极斜眼兜着韩柏道:“很多人都是宠纵不得的。”

    陈令方续道:“可是这人不学无术,禀性刚愎,恃功专横,先后被封为凉国公和太子太傅,仍觉朝廷待之太轻。恃着驻守在外,山高皇帝远,擅自罢黜将校,黥刺军士,又私占民田,此次来京,绝不会是好事。”

    韩柏心想他来不来京与自己有何关系,并不放在心上,站了起来,道:“起程了,迟到不大好呢!”

    范良极愕然看着他道:“你似乎很怕朱元璋的样子。”

    陈令方看着他左右脸颊的印痕,惶恐道:“朱元璋自己最好色,但却不喜下面的人好色,四弟小心点了。”

    范良极道:“是三弟。谢廷石是假的,小柏儿理应升上一级。”

    这时有太监来传报道:“叶素冬大人到!”

    三人对望一眼,都涌起奇异的感觉。朱元璋似乎挺看重韩柏哩!

    天色微明。韩夫人推着韩慧芷躺回床上,自己坐在床沿,叹了一口气。韩慧芷做贼心虚,不敢望母亲。好一会,韩夫人再叹一口气道:“好好一个家庭,忽然间变得不成样子,大伯仍生死未卜,你爹又要赴京当官,将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哩!”顿了顿续道:“慧儿!江湖上的事真是碰也不可以碰;宁儿便是榜样,去了个马小贼,现在整天嚷着找韩柏,也不理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到了京后,爹会给你找户好人家,让你有个着落,我也放心了。以后再不准舞刀弄剑,关心江湖的事。”

    韩慧芷暗暗叫苦,让戚长征听到这番话,说不定会打退堂鼓,一急之下哭了起来,悲声道:“不!女儿不嫁。”韩夫人慌了手脚,连忙劝慰开解。

    床底下的戚长征心想,你并非不想嫁,而是只愿嫁我老戚。既知她心事,传音上去道:“宝贝儿莫哭,我老戚必排除万难,赴汤蹈火,誓要把你娶到手上。”

    韩慧芷经验终是嫩了点,喜道:“真的?”

    韩夫人却会错了意,加重语气道:“当然是真的,我和你阿爹商量过,还是宋翔的四公子和你最登对。不说你不知道,他祖父乃大词人宋濂,书香世代,亲叔宋鲲乃京城总捕头,唉!宋家真是有头有脸,无人不识。”

    韩慧芷娇嗔道:“娘啊!你在说什么呢?你若向宋家提亲,女儿就死给你看!天啊!怎么办才好呢?”下两句却是在询问床底下的戚长征。

    韩夫人愕然怒道:“娘只是为你好,要生要死成何道理?一直以来,除希文外就数你最孝顺听话,想气死娘亲吗?”咳嗽起来。韩慧芷明知她有一半是假装出来的,仍骇得慌忙抚慰其母。

    韩夫人再唠叨几句,看看天色道:“唉!天明了,你爹这几晚都坐立不安,害得我也没得好睡。”言罢出房而去。

    戚长征爬出床底。韩慧芷不理他一身尘屑,扑入他怀里哭道:“怎么办才好呢?你定要救我。”戚长征紧搂着她,心痛至极点,暗忖转眼便要进入洞庭,自己尚不知是否有命回来,怎样“救她”呢?

    船速忽地明显减慢下来。戚长征大讶,搂着韩慧芷到了窗旁,偷往外望。阳光里,下游处排了一列七艘战船,封锁着进入洞庭之路,心中一震,知道怒蛟帮已展开全面的反攻。

    朝阳在水平线处升上洞庭湖面,霞光万道,衬托着杀气腾腾的湖上战场。胡节的水师分成十组,布在怒蛟岛外二十里的湖面,迎击怒蛟帮纵横洞庭长江的无敌雄师。大小舰只队形整齐,旗帜飘扬。胡节的旗舰乃超巨型的楼船“奉天号”,甲板高达五层,装设铁甲护墙,有若一座永不能攻破的海上城堡。怒蛟帮的先锋船队刚在水平线处出现,胡节的水师便分出两队各达百艘以“蒙冲”和“斗舰”级为主的战船,由两翼抄去,隐成钳形之阵。

    凌战天卓立望台之上,哈哈一笑道:“胡节不愧水上名将,一开始便想占在上风之处,是欺我怒蛟帮无人,让我叫你见识一下。”

    本立在凌战天和翟雨时之间的上官鹰,后退在凌战天另一侧,道:“指挥之权就交在二叔手中。”

    翟雨时向他点头称善,说到打水仗,怒蛟帮里无论经验智慧,除浪翻云外,凌战天可说不作第二人想。凌战天微微一笑,并不推辞谦让,目光缓缓扫过广阔无际的湖面。朝阳的光线把一切净化了,风由敌舰的方向拂至。他们现在处的正是水战最不利的下风位置,对火攻、箭射和船速,均有致命的影响。

    凌战天轻松地道:“胡节想必对我帮历次水战,均曾下过工夫研究,故一上来便争取主动之势,我偏要叫他大吃一惊。”

    上官鹰和翟雨时两人,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实力惊人的水师,见凌战天仍如此镇定从容,心中折服。这时怒蛟帮的所有战船,亦进入预定的位置,以“怒蛟”押中阵,左右两翼为“水蛟”和“飞蛟”,各领约三十艘战船,布成阵式。凌战天看着敌船由两侧大外档包抄而来,隐成合围之势,仰天一阵长笑,发出号令。中阵处立即放下近百艘小艇,每艇八人,均穿上水靠,运桨如飞,朝敌方横排水面的舰队冲去。艇上堆满一桶桶的燃油,叫人一看便知是想用火烧之计。三里外的敌舰一阵战鼓,火炮投石机弩弓箭全部严阵以待,准备在敌艇进入射程前,加以摧毁。

    这时胡节挺立旗舰之上,身旁站满谋臣战将。胡节两眼一瞪,皱眉道:“这岂非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唔!敌人必有阴谋,传令派出斗舰百艘,推前一里,布成前防,以制止敌艇接近。”

    当下擂鼓喧天声中,百艘中型战船,开往前方,把战线移前一里,与正冲浪而来的怒蛟帮快艇更接近了。这时胡节抄向怒蛟帮舰队大后方的战船,亦来至左右两翼之侧,快要形成合围之势。

    凌战天微笑道:“胡节这一招叫做守中带攻,务要逼我们逆风发动攻击,那他便可以借着以多胜少之势,将我们一举击溃,我凌战天若如你之愿,怎对得住老帮主培育之恩。”向翟雨时道:“雨时,你怎么看?”

    翟雨时镇定自若道:“雨时完全同意二叔的战略,两翼抄来的敌舰看似驶往后方,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若所料不差,他们即要由两翼发动攻势,那等于缠紧了我们左右两臂,叫我们动弹不得。”

    凌战天眼中闪过赞赏之色,点头道:“那我们应采取何种对策?”

    翟雨时双眉一提,高声应道:“自是正反战法,正逆侧顺。”

    凌战天仰天长笑道:“怒蛟帮后继有人,凌某放心了,帮主下令吧!”

    上官鹰热血沸腾,传令道:“全军推前一里,两翼顺风反扑敌人。”

    号角声起,以怒蛟帮的独门通讯法传达命令。近百艘战船船舷两侧的掣棹孔一齐探出长桨,划入水里,不受风势影响,迅速往远在两里外的敌人船阵冲去。站在对面“奉天号”上的胡节和众将一齐色变。要知他们确如凌翟两人所料,要在侧翼顺着风势,斜斜侧击,可是若敌船移前,自己两队战船反落到了下风处,这时若怒蛟帮两翼的战船回师反击,变成顺风,则优劣之势,与先前拟定的真是相去千里。更可虑者是前方敌艇,载满火油,这种火油乃怒蛟帮特制,倾在水上会浮在水面,这种事已有先例,胡节怎敢冒险。若他们不能往前直冲,便须绕个大圈,改往两翼驶去,可要多费时间,战场上岂容这等延误。

    有人道:“可否下令船队撤退?”

    另一人道:“万万不可,兵败如山倒,若军心涣散,可能连一战之力都失去了。”

    胡节临危不乱,道:“迟总好过没有,第三及第四船队立即分由两侧赶往增援。”

    命令传下去。这时怒蛟帮的百艘快船,开始进入射程里,守在最前方的斗舰,人人摩拳擦掌,等待命令,又有战士手执长钩镰,准备敌艇靠近时,把敌艇钩着或推开。怒蛟帮方面亦一阵鼓发,两翼在飞蛟和水蛟带领下,转了个急弯,顺风往敌人攻去。大战终于爆发。

    巨舟停下来。戚长征躺在床底下。

    韩慧芷一阵风般推门进来,正要俯身探视戚长征,耳闻他道:“乖乖坐在床上,以免给人进来撞破。”

    韩慧芷喘着气道:“湘水口给水师的人拦了铁链,又用木栅架在河底,现在爹正和对方带头的人交涉,要他解链降栅,让我们的船通过。”

    由床底看出去,刚好看到韩慧芷线条优美的一截小腿,戚长征忍不住伸手出去握着,轻轻摩挲,道:“恐怕很难成事,军方权势最大,谁都不买账。”

    韩慧芷给他摸得浑身发软发热,颤声道:“不……唔……不用担心,阿爹乃水运巨子,官方时常都要请他帮忙,兼之又是奉旨上京,唔……长……征,人家又要出去为你探听消息了。”

    韩二小姐去后,戚长征想起爱抚她小腿的滋味,叹了一声。怒蛟帮正陷于水深火热之际,自己为何还有心情和美女胡混调情。可是回心一想,哭丧着脸亦是有损无益,自己既打定主意和敌人拼个生死,风流一下有何关系。管什么仁义道德,将来如何,只有天才知晓,何顾忌之有。

    胡思乱想间。韩慧芷又转了回来,不待吩咐,坐到床沿道:“好了!水师方面答应了,很快可开航进入洞庭。”

    戚长征默然不响。韩慧芷吓了一跳,不理地板是否清洁,蹲下娇躯,拿起盖着床脚的床单,探头望进床底去,见到戚长征仍在,舒了一口气,拍着酥胸道:“吓死人了,还以为你逃了。”

    戚长征咧嘴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低声道:“你的小腿真美,终有一天我会一直摸上去。”

    韩慧芷一生规行矩步,知书识礼,所遇者莫不是道貌岸然之士,没有想过有男子会对她说这种脏话,羞得红透耳根,不知如何应对。两人默默注视。

    大船一震,再次起航。戚长征先是一喜,接着神色一黯道:“船入洞庭,因方向不同,我要立即离去。”

    韩慧芷泪珠涌出,不顾一切爬入床底,投入戚长征怀抱里。戚长征搂着满怀温香软玉,雄心奋起道:“放心吧!为了你,我老戚定会保着老命回来的。”同一时间,他心头泛起了水柔晶、寒碧翠和红袖的倩影,一颗心像裂成了无数碎片。

    叶素冬见到韩柏,吓了一跳,道:“专使的脸……”

    韩柏颓然一叹道:“不要提了,贵国的美女真不好惹。”

    叶素冬心道原来这小子昨晚去寻花问柳,我和皇上都错怪他了,反放下心来,又记起朱元璋说过喜欢这小子,神态立即变得亲热无比,打趣道:“下次由我带路,包管专使可享尽敝国美女温柔听话的一面。”

    韩柏喜动颜色道:“叶统领不要说过就算。”

    叶素冬见他一副色鬼模样,尽去仅有一点的怀疑,向范良极和陈令方两人行过见面礼,客套两句后,故示亲热和韩柏共乘一车,开往皇宫去。韩柏勉强提起精神,和叶素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叶素冬话题一转道:“专使有福了,少林派最著名的无想圣僧来了京师,算起来,你应是他的徒孙辈呢。”

    韩柏应道:“是吗?”

    叶素冬道:“末将知大人今天要到鬼王府去,所以不敢为你安排节目,胡丞相亦说要为你设宴,看看情况吧!专使何时有余暇心情,便到我们的道场转个圈,说不定有缘见到圣僧他老人家。”

    韩柏心道:叫出马骏声这种徒弟,想他“圣”极有限,随口答道:“今晚我好像没有什么好节目?”

    叶素冬暗骂一声死色鬼,道:“司礼监方面正在筹划专使大人的节目时间表,让我和他们打个招呼,若今晚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便来领你去风流快活一番。”

    韩柏大喜道:“叶统领真是我的好朋友,一定等你佳音。”

    叶素冬暗笑这人喜怒哀乐全藏不住,怎样当官。但不知如何,反对这嫩小子多了份好感。在御林军夹道护送下,马车队转入大街,往皇城开去。

    车队朝皇城进发。愈接近皇宫,道路上愈是拥挤,车水马龙,都是朝同一方向推进,韩柏的车队不得不放缓下来。他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暗自惊心,不自觉地伸手摸摸两边脸颊,这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学懂奇功,立即化去两个巴掌印。

    旁边的叶素冬心中暗笑,温和亲切地道:“专使大人放心,只要末将略作安排,包管朝中诸位同僚,连你的样子是怎样都不会知道。”

    韩柏大讶望向这西宁派的元老高手,奇道:“难道可蒙面上朝觐见皇上吗?”

    这时车队来到皇宫外城门大明门处,速度更慢,和其他马车挤着驶上跨越护城河的大明桥,缓缓进入皇城。

    叶素冬闻言失笑道:“大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接着凑近点低声道:“我们见皇上时大多数情况都是跪伏地上,谁也不敢昂然抬头。所以只要末将安排专使是最后进宫那一批人,便不虞被人看到大人的庐山真貌。”

    韩柏大喜道:“记着要安排我也是最早离开的人才行。”

    叶素冬苦笑道:“末将尽力而为吧!大人何时离去,须看皇上的意旨。”顿了顿忽道:“大人和威武王有没有什么特别关系?”

    这时车子由大明桥横过护城河,驶入大明门,天色迷蒙里,内外宫城有种懒洋洋的意态。居于内城中央偏南处,是明宫的主建筑群,亦是宫城所在,建筑巍峨,气势慑人,宫苑、亭台、庙社、寺观、殿宇及楼阁林立,井然有序,被纵横相交的矩形道路系统连接起来,加上城内有湖泊水池花园调节空气,一点没予人挤压的感觉。

    韩柏收回望向车窗外的目光,愕然道:“谁是威武王?”

    叶素冬故意出其不意问他一句,现在竟不晓得鬼王的封爵,稍息心中之疑,不答反问道:“大人今日心情好多了,有闲欣赏我大明皇宫的设计布局,大人是否知道明宫出自何人的心思设计?”

    韩柏想起自己魔功不住减退,秦梦瑶都要暂离数天,现在的他实与个傻兮兮的小子无异,强自收摄心神,细察宫内情况。心头倏地一片澄明,整座皇城收入眼底。宫城的建筑是沿着中轴线配置,其空间组织由大明门至最后底的靠山,中轴线上共有八个宏伟的庭院组群,形式各异。此时他们的车队穿过两旁各有四座亭台的方形大广场,走过横跨城湖的外五龙桥,进入奉天门,来到一个长方形的深远内院处,尽端为有封闭式高墙的端门,这就是内宫城的入口。此时所有马车均停了下来,大小官员走出车外,朝端门步去,只有他们的车队泊驻一旁,无人下车。

    韩柏对叶素冬微微一笑道:“小使虽不知贵宫是何人设计,但看宫室既有前序主体,又有过度和转换,纵横交错,层层推演,每座钟楼鼓楼的位置均无不深合法理,显已掌握了空间转化的高度技巧,便知设计者定是此道高手中的高手,令小使臣心悦诚服,将来回国后定要向敝国王把所看到的东西如实禀上。”

    叶素冬本来一直看不起这像傻小子般的所谓高句丽使节,闻言后顿然刮目相看,哪知这小子的眼光其实是借自不世枭雄、黑道巨擘赤尊信的魔种。

    韩柏见他哑口无言,心中暗笑,顺口问道:“为何还不开车,不怕迟到吗?”

    叶素冬苦笑道:“若末将下令驱车直进端门,专使或者没事,末将一定项上头颅不保。”

    韩柏想起朱元璋的各种规矩,心中烦厌,摇头叹道:“贵皇上或者是体恤臣下的健康,所以逼你们多作晨运吧!噢!你还未告诉我皇城是何人设计的?”

    叶素冬听他“你你我我”的称呼着,泛起置身江湖的轻松感觉,莞尔道:“那人就是当朝元老威武王,江湖人称‘鬼王’的虚若无先生是也。”

    韩柏恍然,难怪他会探询自己和鬼王的关系,自是因为知道鬼王邀他今午到鬼王府的事。

    这时众官均走进了端门去,叶素冬微笑道:“专使大人请下车!”

    晨光熹微中,一队三十多人混集的骑士,离开小镇,踏上官道。带头者是个四十来岁的剽悍汉子,长发披肩,作头陀打扮,背插大斧,双目如电,无论装束外貌,都不类中土人士。而其他二十四名大汉,八名女子,一律神态狠悍,全副武装,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勇之气,叫人一见寒心。其中一位白衣美女却没有兵器,眉目间透出一股凄楚无奈,令人心怜,不用说她就是水柔晶。那带头的悍汉忽地勒马停定,其他人如响斯应,全停下来,像他们有通心之术那样。

    风行烈肩托丈二红枪,由官道旁的树林悠然走出,拦在路心,冷冷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带头的大汉哈哈一笑道:“好豪气,我还以为来的是戚长征,原来是你风行烈,且不止一人。”接着冷哼道:“本人人称色目陀是也,若非奉有夫人之命,今天便要叫你血溅当场。”

    风行烈眼光落到水柔晶身上,见她体态娇娆,肤若晶雪,暗赞一声。同时奇怪为何她见到有人来救,仍没有丝毫欣喜的神色,反更增添几分凄怨。但此刻无暇多想,转向色目陀讶道:“任你如何装腔作势,自吹自擂,但想不动手行吗?你不是窝囊得要以水小姐的生死威胁我吧?”

    色目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不屑地看着风行烈,其他人亦露出嘲弄之色。风行烈大感不妥,这批人数目不多,可是实力不弱,兼之有色目陀这等第一流的高手压阵,自己若非有整个邪异门作后盾,是否能逃命也成问题。但若要歼灭他们,纵可成功,己方亦势将大伤元气,这确是一阵硬仗。愈接触甄夫人手上真正的实力,愈觉深不见底,令人心悸。色目陀闪着电芒的双目,缓缓扫过官道两旁的密林,忽地一声暴喝,也不知如何动作,背上大斧劈空往风行烈飞去。风行烈闷哼一声,丈二红枪闪电向前激射,“当!”两人同时一震。飞斧旋飞开去,回到了色目陀手上,原来斧柄尽端开了一孔,系着一条黑黝黝的细铁索,难怪如此收放自如。色目陀的手下见到风行烈硬挡他们头儿一记飞斧,毫不落在下风,均露出讶异之色。

    风行烈一摆红枪,喝道:“好!果然不愧色目高手,可敢与我一战定生死,若风某死了,我的手下绝不留难;若你败了,须交出水柔晶小姐。”

    色目陀瞪着风行烈,好一会后道:“说实话我亦手痒得很,只恨夫人下有严令,要我见到你或戚长征,立即把水小姐交给你们,然后各走各路。哼!这交易你是否接受,一言可决。我最讨厌就是婆婆妈妈,纠缠不休之徒。”

    风行烈的心直沉下去,望向水柔晶,只见她一双美目泪花盈眶,却没有说话,哪还不知情况不妙,唉!这甄妖女比之方夜羽更要厉害,己方每一步都落入她的神机妙算中,方夜羽有她之助,确是如虎添翼。这批色目高手分明一早便展开搜索水柔晶的行动,故能招招占上先机。

    色目陀不耐烦地道:“你哑了吗?”

    智勇双全的风行烈此时也要俯首认输,软弱地道:“你们滚吧!”

    色目陀双目闪过凶光,点头平静地道:“冲着这句话,下次遇上之日,就是你的忌辰!”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奋力前冲,箭般朝风行烈驰去。其他人亦似要发泄心头怒火般,纷纷策马前冲,显出精湛的骑术和勇于征战的气概。一时蹄声震耳欲聋,尘土飞扬。

    风行烈见对方如此声势,叹了一口气,避向道旁。色目陀等转眼远去,只余下漫天尘屑,和孤零零独坐马上的水柔晶。她的坐骑受到影响,亦要跟着跑去,被切出来的风行烈一把拉着。风行烈抬头往她望去。

    泪流满脸的水柔晶低头向他凄然道:“他们在我身上施了特别手法,又下了天下无人能解的慢性剧毒,说要让戚长征看着我慢慢死去,好报蒙大蒙二之仇。唉!长征他如今在哪里呢?”

    范良极和陈令方见到前面的韩柏和叶素冬终于肯滚下车来,才敢走出车外,与两人会合,往端门走去。守门那队仪容威猛的禁卫军肃然向他们致敬。

    叶素冬稍退半步,和陈令方平排,向两人躬身道:“专使、侍卫长两位大人请!”

    范良极挺起瘦弱的胸膛,正要和韩柏进门,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外五龙桥的方向传来,倏忽间一队十多人的骑队,蹄声疾骤地往端门旋风般卷至。众人一齐色变,在大明皇城内,何人如此斗胆横冲直撞。

    只有叶素冬面容不改,像早知来者是何人般向三人低声道:“我们先让他一让。”

    范良极冷哼一声,正要抗议,身旁的陈令方拉了他一把,低声道:“是蓝玉!”

    来骑已驰至端门前,矫捷地跃下马来,动作整齐划一,其中作大将打扮,瘦硬如铁,钩鼻薄唇、双目锐利如鹰隼的人,眼光扫过众人,只略和叶素冬点了点头,便笔直闯进端门,随从紧跟其后,就当其他人并不存在那样。韩柏和范良极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惧意。当蓝玉经过他们身旁,两人均同时感到一阵森寒之气,那是先天真气的征兆,只从这点推之,便知陈令方所言不虚,此人确是个不世的高手。其他十多个随从,形象各异,但均达精气内敛的一流境界,只是摆在他们眼前的强大实力,已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朱元璋能在江湖群雄里脱颖而出,绝非偶然的事,可是当年他们因利益一致而结合,但今天由于各种利害冲突,亦逐渐把他们推上分裂的边缘。

    叶素冬看着蓝玉等人去远后,摇头苦笑,再恭请众人入内。各人踏进端门,走过内五龙桥,一座巍峨矗立的大殿呈现眼前。两排甲冑鲜明的禁卫军由殿门的长阶直列而下,只是那肃杀庄严的气象,足可把胆小者吓破胆。这就是皇城内最大的三座大殿之一,名为奉天殿,筑在三层白色基台之上,乃皇朝最高的权威表征。三层节节内缩的层檐,上蓝中黄下绿,而终于收至最高的一点宝顶,汇聚了所有力量,再升华化入那无限的虚空里,那种逼人的气势,确使人呼吸顿止,心生畏敬。大殿除主建筑外,殿前有大月台,台左角置日晷,台右角置嘉量。前后回廊,均有石栏杆,极为精巧。面对如此派势,韩柏深吸一口气,才能提起勇气,登阶而上。

    胡节水师布在前防的百艘斗舰上,士兵均弯弓搭箭,备好檑石火炮燃火待发,准备对驶来的怒蛟帮那载满火油的众艇迎头痛击。怒蛟帮那方忽地擂鼓声响,艇上的怒蛟帮人纷纷跃入水里,消没不见。这边厢的胡节和众将丝毫不觉惊异,那批敌人绝不会留在艇上等候屠戮。奇怪的是那批无人小艇速度不减反增,加速往他们直冲过来。而怒蛟帮更不知使了何种手法,艇上的燃油开始由艇尾泄入湖面,在艇尾拖出一道又一道黑油的尾巴来,随即不住扩散。胡节双目亮了起来,哈哈一笑道:“怒蛟帮技止此矣,给我投石沉艇。”一声令下,前防的百艘斗舰立时万石齐发,蝗虫般往那些进入射程的小艇投去。

    喊杀连天,炮声隆隆中,怒蛟帮两翼的部队以惊人高速由中路两侧回师,顺着风向对胡节两翼的水师发动最狂猛的攻势。甫一接触,在射程内胡节水师的几艘掉头迎来的战舰立时起火,害得船上的人慌忙救火,一片混乱。怒蛟帮人射出的箭都是特别铸制的“十字火箭”,近箭镞处有小横支,成“十”字状,射中敌帆时受横支所阻,不会透帆而去,只会附在那里,而因“十”字的中点包着易燃的火油布,对方纵有防燃药,时间一久亦要燃烧起来。

    在一般情况下,处在逆风的船舰均应把帆降下,只由掣棹孔伸出船浆改以人力操舟,可是胡节两翼的部队本是处于上风优势,现在突然由顺风变成逆风,仓促下哪有时间把帆降下,故一时陷于挨打被动之局,兼之怒蛟帮的船舰无论速度、灵活性和战士的质素经验,均优于胡节的水师,所以胡节舰艇的数量虽多上数倍,仍处于劣势里。火弹拖曳着烈焰,漫天雨点般顺风往他们投去。怒蛟帮的中队在主舰怒蛟的带领下,开始以高速往胡节旗舰所在的水师冲刺过去。万桨齐施,打起一团团的浪花,煞是好看。小艇纷纷被投石击得碎片横飞,和着燃油浮在湖面。

    胡节无暇理会两翼的战事,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横亘前方湖面,长阔达数里的燃油和碎木。旁边一将道:“这些人定备有气囊,故可在水底换气。”

    胡节没好气地瞪了那副将一眼,暗忖这么简单的事谁不知道,下令道:“水鬼队下水准备,防止敌人凿艇。”命令立即以擂鼓声发往前防的百艘斗舰。

    胡节看着以高速逆风向他们驶来的三十多艘怒蛟巨舰,神色出奇地凝重。身旁另一偏将讶道:“怒蛟匪是否活得不耐烦了,若驶进燃油的范围内,只要我们投出两颗火弹,即化火海,他们还哪能活命?”

    胡节额上渗出汗珠,喝道:“蠢材闭嘴!”

    他原本的计划是希望借上风之利,以雷霆万钧之势,凭数目众多的舰队以车辗螳臂的姿态,正面迎击敌人,岂知对方来了这一招,使他们由主动变被动,只能采取守势,已大感不是味道。而现在怒蛟帮逆风攻来,更使他大惑不解,怎能不暗暗心惊。两翼的喊杀声更激烈了,双方的先头船队开始近身接战,一时檑石火箭火弹漫天飞舞,惨烈至极。胡节布在中队前防的百艘斗舰忽地乱起来,胡节等一齐色变,这时才看到那些浮在湖面的燃油碎木,正迅速往他的前防部队飘浮过去。

    胡节骇然大喝道:“全军退后三里,在怒蛟岛外布防。”

    那边的凌战天听着对方号角和战鼓声,仰天长笑道:“胡节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洞庭湖这时节在怒蛟水域的暗流,现在始懂退师,不嫌太迟了吗?帮主,下令吧!”

    上官鹰兴奋得俊脸发着亮光,高喝道:“火弹伺候!降半帆!”一时万道烈焰,齐往前方的燃油投去。

    “砰!”两军间的湖面立即化作一片火海,而因火海在水流带动下,转眼把胡节前防的百艘斗舰卷了进去。这火海还迅速往乱成一片、待要掉头逃走的胡节水师移去。此时两翼的战事亦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武功高强、训练充足的怒蛟帮徒,借着飞索之便,纷纷跃往敌舰,杀人放火,尽情施为,完全控制了局面。当怒蛟帮的主力闯入火海的边缘时,火势减弱了少许,可是百艘胡节水师的斗舰全部燃烧起来,而胡节七百多艘大小战舰的其中近百艘亦被火势波及,陷进火海里,乱作一团,舰上兵将进退两难,留在船上既不是,跃入满布烈焰的湖面则更不是。

    怒蛟帮再擂起一阵连天的战鼓声,三十多艘战舰灵活地改变方向,兵分两路,斜斜地沿着火海往横切去,由后两侧抄往胡节水师的侧翼,显示出高度的灵活性和机动力。勉强逃过火烧,正掉头往怒蛟岛驶去的胡节恨得咬牙切齿。他娘的!正式交战还未开始,眼睁睁便损失了近四百艘战船,丢了数千条人命,若还不能取得最后胜利,他顶上头颅定然不保。幸好以他目前手上的实力,仍足可使他平反败局。就在这时,“轰轰轰!”数声巨响,惊碎了他的希望。随师而返的百多艘战船里,已有多艘在船底处,爆出火光木屑。胡节等才记起早先就潜入水里的怒蛟帮徒,不过已是迟了。

    轰隆爆破之声不绝于耳,数十艘战船遭到水底的破坏,纷纷倾侧下沉。胡节水师军心已失,再不成其队形,所有船舰无心恋战,只顾逃命。再来几声轰然巨响,一时漫天都是火药烟屑的气味。就在此时,怒蛟帮队形整齐的舰队,分别出现在胡节败退的水师左右方半里许处,以高速逼至。敌我双方,一逃一截,都处在逆风里,可是胡节的水师仍是满帆,而怒蛟帮却是风帆半下,这情况下纯斗膂力划桨,水师兵又哪是武功高强的怒蛟帮徒的对手?加上水师楼船级的巨舰占了百艘,船身笨重,机动力和灵活性远及不上怒蛟帮,眼看便要被追上。胡节咬牙喝道:“全力应战!”

    战鼓喧天里,五六百艘战船纷纷掉头,准备仍趁顺风之利,迎击敌人。追来的凌战天摇头失笑道:“胡节真丢尽朱元璋的面子。”接着大喝道:“拦江岛!”拦江岛在怒蛟东三十里处,凌战天下令往拦江驶去,便是要趁胡节回师的混乱时刻,改变方向抢到胡节的左后方,只要早一步到达那里,便会由逆风变回上风,在海战的策略上,确是无懈可击。由此亦可知凌战天实比胡节高明得多,不断制造新的形势,瓦解敌人各方面的优势。怒蛟帮的战舰一齐喷出浓浓的黑雾,把两队船舰隐形起来。胡节的水师勉强掉头布起战阵,四周早陷进一片黑雾里,完全失了敌舰的位置。只有远处仍在着火焚烧的船舰,传来叫喊逃命之声。当怒蛟帮的舰队再出现时,早到了他们的后方,还不住喷着黑雾,借着风势,往这群变成了惊弓之鸟的水师舰队蜂拥过来。火箭火炮雨点般打过来,这时连逃都逃不了。

    “皇上驾到!”数百名朝臣一齐跪伏地上,额头触地。韩柏因代表高句丽正德王,被安排坐在离皇座低两层的台阶上,比群臣高了一级,这时慌忙起立,跪伏地上。韩柏偷眼向范良极瞧去,只见这老小子口中念念有词,正在奇怪,耳边响起他的传音道:“有什么好看,我正在诅咒朱元璋的历代祖宗。唉!今早又忘记了方便后才来。”纵使在这么庄严肃穆的气氛中,韩柏仍感好笑,真想狂笑一番作减压之用,可是当然不能如此放肆。

    步履声响起。韩柏只凭耳朵,便知道有三个人在与他们同一台阶对面跪伏下来,据陈令方说,能在奉天殿里有座位的,只有四类人,第一个当然是皇帝老儿;第二类人就是诸位皇子皇孙,他们中又分两级,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可坐在最接近朱元璋那一层的平台上;第三类人就是像他们这种国外来的贵宾,与其他封王的皇室人物同级;第四类人却只一个,就是“鬼王”虚若无,可与继位者平坐,于此亦可见虚若无的地位是何等超然。韩柏并不担心会见到虚若无,因为陈令方说他老人家已多时没有上朝议政。接着是轻巧的足音,在上一层的台阶处响起来,不用说,是皇太孙允炆那小孩儿驾到。韩柏心中涌起一阵怜悯,想来童稚那无忧无虑的天地,定与这继位者无缘了。

    大殿忽而肃静下来,有力的脚步声在最高的台阶响起来,接着是拂袖和衣衫摩擦的声音。满朝文武的呼吸都似停止了,空广庄严的奉天殿,静至落针可闻。那气焰高张的蓝玉,跪在武将的最前排处,这样看去,并没有和其他众官有何分别,不过可肯定这桀骜难驯的人绝不会服气甘心。在极静里,朱元璋坐入龙椅的声音分外清晰响亮。

    朱元璋充满自信和威严的声音,在大殿的一端干咳两声,悠然道:“众卿家身体安和!”殿内立时轰然响起高呼“万岁”的颂词。倏又静下来,那充满压迫感的气氛把人的心也似压得直沉入海底里去。朱元璋“嘚”一声弹响指甲。一个声音唱喏道:“赐皇太孙、秦王、晋王、燕王坐!”谢恩后,太孙允炆和那三位皇子坐入椅里,然后轮到韩柏。范良极亦叨光免了跪灾,“昂然”立在他身后。其他文武朝臣仍跪伏地上,没有机会抬起头来。

    韩柏故意不望向对面燕王棣等人,反望着高高在上的朱元璋,只见他安坐宝座之内,头顶高冠,身穿龙袍,背后为贴金雕龙的大屏风,真有说不出的华贵和霸气。只不知那些与他形影不离的影子太监,是否躲在屏风后呢?韩柏望着朱元璋,他灼灼的目光亦正朝他射来,盯着他左右脸颊的巴掌印。韩柏吓了一跳,垂下头去,不敢再往四处张望,心中祈祷,求天上所有神祇的荫庇。

    就在这时,他感到对面有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正仔细审视他,不禁吓了一跳,暗忖原来燕王棣的内功如此精湛深厚,目光有若实在的东西。那仪官又唱喏了一番,像说书唱乐般好听悦耳,为这场面注进了少许娱乐性。一时没留心下,韩柏竟没听清楚他在宣布什么,到身后的范良极推了他一把,蓦然醒觉过来,知道早朝第一个“外国使节进贡臣服”的节目由他们负责,然后他们或可溜之大吉,离开这气氛沉重得可压死人的地方,留下朱元璋他们自己鬼打鬼,只可怜心切当官的陈令方亦是其中一个受灾者。连忙站起来,依着仪官指示,三跪九叩,向朱元璋呈上国书。仪官当场把译成本国文的国书版本宣读出来,又把进贡的物品清单逐一宣读。

    仪式完毕,韩柏一身轻松坐回椅内,听朱元璋训了几句什么两国永远修好的门面话,正以为可以离去,岂知朱元璋语气一转,温和地道:“文正专使,朕有一事相询。”殿内各人均感愕然,他们已有很多年未听过朱元璋以这么亲切的口气和人说话。韩柏才敢抬起头来,乘机瞥了燕王棣一眼,果然仪表非凡,尤其那双锐目冷静自信,深邃难测,样貌和身形和朱元璋有几分酷肖,只是较年轻和更为俊伟了一点。

    韩柏再瞧往朱元璋后恭敬地垂头道:“皇上请赐问!”

    此时他感到允炆那双小眼睛正好奇地打量他,忍不住偷眼望去,还微微一笑,眉清目秀的允炆一愕后微现怒色,别过头去,神态倨傲。

    朱元璋嘴角溢出一丝仅可觉察的笑意,平和地道:“据说专使用来浸参的那些酒,是特别采仙饮泉的泉水制成,只不知是何人所制?”

    韩柏的心“霍霍”跳动起来,忙道:“酒乃小使其中一位妻子所制。”

    朱元璋像早已知道般,淡然道:“今天威武王府之行后,若有时间,专使可否带她来见朕?”

    韩柏慌忙离椅跪下道:“谨遵圣谕!”

    朱元璋一手按着椅背,目光缓缓离开跪伏地上的韩柏,扫向俯伏阶下两旁的文武诸臣,嘴角抹出一丝冷笑,语气转寒道:“专使可以退下!”

    黑雾漫天里,杀声震天。怒蛟号在敌舰中横冲直撞,凭着船头的尖铁和高度的灵活性,连续撞沉十多艘较小的敌舰,往胡节旗舰的方向逼去。

    凌战天亲自把弓,射出十多支火箭,无一不中对方的风帆,掣出名动天下的“鬼索”,豪气干云地大喝道:“胡节小儿,我看你今天能逃到哪里去?”

    他这些话全以内功逼出,竟盖过了整个纵横达十里的水上战场所有声音,怒蛟帮徒固是士气大振,而惊弓之鸟的水师却更是军心涣散,无心恋战,溃不成军。胡节并没有回应,反吹起撤退的号角,一时间所有水师船舰,均朝怒蛟岛逃去。

    凌战天旁的翟雨时眉头锁了起来,道:“不妥!胡节仍有再战之力,如此撤退,实在不合情理,兵败如山倒,他怎会如此愚蠢?”

    上官鹰正杀得兴起,大笑道:“雨时不必过虑,苟且偷生乃人之常情,胡节这等鼠辈,何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勇气。”

    凌战天亦喝道:“现在我们亦是在有进无退的局面里,索性抛开一切,杀他一个痛快。”

    翟雨时拗不过他两人,目光扫过浓烟阵阵的湖面。双方且逃且追,胡节的战船只剩下二百多艘,但楼船级的巨舰占了船高护墙坚固之利,大致仍是完好无缺。而己方亦沉了五艘斗舰,三艘正起火焚烧,余船亦多负伤,实力上仍以对方优胜得多,他们实在没有撤退的理由。忽然间他想起了甄夫人和黄河帮的联合舰队。就在这时,守在船桅望台上的怒蛟帮徒吹响示警的哨子,惶急地指着右侧远处。翟雨时等心中一凛,朝那方向看去。外围稀薄的黑烟蓦地破开,闯进了一批战舰,半顺着风,弯弯地切向他们和败退着的水师中间的位置。若他们速度不改,不到一盏热茶的时间,就会以近距交锋。一通鼓响,胡节的水师掉过头来,与援军对他们展开夹击。

    韩柏和范良极两人如释重负,欢天喜地走出殿门,迎上来的是叶素冬和司礼监的太监头子聂庆童。

    两人伴着他们走下奉天殿的长阶,叶素冬道:“想不到专使和侍卫长两位大人这么快便可出来,现在离威武王约定的时间仍有个把时辰,幸好聂公公早为两位预备好节目。”

    聂庆童点头道:“两位大人远道来此,除了与我大明修好论交外,自然是想增加对我邦的认识,好回报贵王,如此怎能漏去我们的大明皇宫。”

    韩柏吓了一跳道:“皇宫是可以开放给人参观浏览吗?”

    聂庆童神秘一笑道:“别人不行,专使却是例外,此事已得皇上圣示,两位大人请放心。”

    韩柏望向叶素冬,见他亦面带讶色,显然此乃非常之举,说不定是由朱元璋亲自提议,内中大有文章,一时心中惴惴,无奈下只好勉强答应。

    岂知范良极一伸懒腰,打个呵欠道:“专使请恕小将失陪,唉!昨天晚上陪专使你去……嘿!现在累得要命。”转向曾受过他大礼的聂庆童道:“公公有什么地方可给小将打个盹儿?”

    韩柏心中叫娘,心脏剧跳,这贼头十天不睡觉也不会倦,分明想趁此机会去偷他想偷的东西,有破坏没建设,说不定会牵累到他和朱元璋目前的良好关系,偏又作声不得。

    聂庆童不虞有他,笑道:“这个容易得很,安和院环境优美,保证侍卫长大人有一觉好睡。”

    反是叶素冬奇怪地瞅了范良极一眼,他负责宫内保安,惯于事事怀疑,暗想这侍卫长武功精湛深厚,怎会在这等时刻要去睡觉?但一时也想不到他有何图谋,当然!若知他就是贼王之王范良极,话便不是那么说了。当下道:“公公陪专使大人去参观吧!侍卫长大人由我招呼好了。”

    范良极心中暗笑,装作感激地答应了。韩柏真想狠狠揍他一顿,若老贼头给摆明要监视他的叶素冬抓着痛脚,他实在不知再怎样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