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袭怒蛟
“轰!”一声爆响,惊破了对峙着的短暂寂静和拉紧的气氛。无人不愕然望向山下岸旁的方向,只见左方一艘战船冒起火舌浓烟。“轰隆!”远隔了半里右方靠岸的另一条船,爆起了漫天木屑杂物,着火焚烧起来,奔走叫嚷的声音隐隐传来,难道怒蛟帮这么快便能重组攻势,反攻怒蛟岛,岸旁灯光映照的湖面不见任何入侵的舰艇,“轰轰轰!”另有三舰着火焚烧,都是在不同位置,其中一船爆起的火屑,把附近几条船全波及了,岸区喊杀连天。
甄夫人娇呼道:“胡节大人请下去主持大局,这里的事交给奴家吧!”
胡节从惊惶中醒过来,率手下潮水般退走了,可是剩下来隶属甄夫人的高手,和过千的花剌子模及蒙古战士,仍然把下面围个密如铁桶。
翟雨时知道敌人进攻在即,低声道:“绝不是我们的人,不过这将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们尽量把甄夫人和她的人拖延一会,使她们不能去援助胡节。”
戚长征点头道:“应该不会是我新认义父干罗的人,没有来得这么快的。”
翟雨时忽地一震道:“好妖女!”戚长征亦看呆了眼。
原来反映着的火光像一匹血红布帛由崖顶飞泻而下,形成了他们天然屏障的水瀑,竟迅速减弱下来,转眼变成了几条小水柱和滴下的水珠。他们的感觉便像忽然发觉身无寸缕,什么都给人看得一清二楚。不用说亦是甄夫人借刚才说那番话的时间,派人做了沙包一类的堵塞物,把水流堵截及引往别处去,这女人应变的能力真是厉害。
翟雨时猛地退入洞里,拿起烟雾火箭,喝道:“长征你挡他们一会!”戚长征应命抢到洞口。
漫天箭矢飞蝗般洒至。以戚长征的刀法,也封不住流水般不断的强弓劲箭,尤其机弩发动的箭矢,分外劲猛凌厉,逼得他也要退入洞里。箭矢忽竭,劲风响起,四条人影一手攀着吊索,天神般从天而降,来至洞前,眼看要抢进来。敌人上下两方攻势的配合,确是天衣无缝。
戚长征看到来者竟是花扎敖、山查岳、由蚩敌和强望生四大凶人,知道若让任何一人立足洞内实地,他两人休想活命,怒叱一声,手中天兵宝刀电掣而出,风卷雷奔般往正借绳子荡进来的“铜尊”山查岳击去。山查岳被他们两个小子闹了一轮,憋了一肚子气,激起凶性,一声狞笑,铜锤照脸向戚长征捣去,同时借飞荡之势,飞脚踢向戚长征的天兵宝刀,竟是连攻带守的招数,可见他是如何艺高人胆大。花扎敖亦同时随索荡来,只比山查岳慢了两三个身位,人未至,凌空一掌拍出,狂飙劲气当胸撞向正冲杀出来的戚长征,配合山查岳的攻势。由蚩敌和强望生则分别离绳扑向洞旁突出的岩石处,准备由两侧偷入这最多可容两人并肩站立的窄小洞口。敌人一上来便是雷霆万钧的攻势,要叫他们应接不暇。
戚长征临危不乱,霍地横移,避开了两大凶人的一脚一掌,天兵宝刀生出微妙的变化,“锵”的一声劈在山查岳捣来的铜锤上。山查岳始终是凌空不受力,巨躯猛震,往外反荡开去。就在这时白光一闪,一把飞斧由翟雨时手上飞出,劈在他头顶的吊索处。山查岳想不到对方有此一招,惨哼声中,随断索往下坠落,跌了十多丈后,才提气翻身,转扑回崖壁,但已暂时帮不了上面的忙。
花扎敖想不到会忽然失去联攻的拍档,忽见洞门大开,本拦在洞口的戚长征移到一旁,天兵宝刀反手往洞口侧壁的“秃鹰”由蚩敌刺去,大笑道:“让老戚看看你这家伙有什么长进。”花扎敖当然可趁此良机荡入洞里,但为何敌人竟给自己一个如此便宜的机会呢?迟疑间,藏在洞里暗影中的翟雨时手中火光暴现,一支火箭带着一股浓黑的烟雾,往花扎敖激射过来,烈焰逼脸而至。花扎敖吃了一惊,扭身往横移开,虽避过带着一股辛辣呛鼻气味的火箭,但亦荡离了洞口。他们固是配合得天衣无缝,但翟雨时和戚长征两人的一守一攻,更是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火箭带着浓烟投向崖壁下方时,戚长征的刀和由蚩敌的连环扣交击在一起。“锵”的一声,由蚩敌全身一震,差点给震离崖壁,他吃亏在强附崖壁,用不上全力,戚长征微俯出洞外,刀势变化,满天刀光卷向惊魂未定的由蚩敌。强望生这时已闪入洞侧,正要抢先偷袭戚长征,两支火箭带着浓烟裂焰,激射而至。若在广阔的平地里,即使火箭受火药带动,疾劲无比,他要闪躲或硬挡均易如反掌,可是洞口狭窄,另一侧又有个戚长征,兼且敌人放出火箭的时间,刚巧拿捏在自己立足洞边未稳的刹那,尽管气得龇牙咧嘴,仍只得万般无奈的后跃往下,避过劲刺而来的火箭。同一时间由蚩敌一个蹿身,往上攀去,暂避风头。
这时花扎敖刚好荡回来,戚长征一声长啸,天兵宝刀化作厉芒,往花扎敖卷去。花扎敖身在半空,哪敢硬挡,怪叫一声,沿绳往上攀去,戚长征刀往上扬,花扎敖身下那截绳子应刀中断,他若再要凭此索进攻,唯有贴着洞顶攻来了。烟雾火箭连珠弹发般由翟雨时手中射出,投向崖下层层包围着他们的敌人处。这些火箭浸过火油,遇上树木,立即燃烧,同时释放出使人流泪呛鼻的浓烟,一时间洞口和整个山谷全是黑烟烈火,在这林木茂密的地方,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轰轰!”远方岸旁仍不住传出爆炸和战船焚烧的声音,更添混乱之势。
仍在洞口附近的花扎敖和由蚩敌,当然不怕熏人眼鼻的浓烟,但在黑烟里仍是难以视物,又不知敌人还有何种手段,不敢冒失强攻进去。下面的火势愈烧愈烈,竹叟等不得不往后退去,若非手下的人均是曾受严格训练的部队,恐怕会发生踩死人的惨事。黑烟弥漫整个山谷,在崖顶的甄夫人和手下亦遭波及。这时强望生和山查岳跃了上来,风声响起,花扎敖大叫不好,扑往洞内时,戚翟两人早失去了影踪,只余下满洞黑烟和山林焚毁的声音。
登岸后,虚夜月潇洒地沿岸漫步。
韩柏忍不住追上去,叫道:“小姐慢走一步。”
虚夜月停下来,背着他双手环胸,嘴角带着胜利的笑意傲然道:“有屁快放!”
韩柏想不到娇贵如她的美人,会吐出像范良极般的不文字眼,一愕下搔头道:“我们不要再斗气好吗?那只是折磨自己,明天我们心平气和后,再见一次面如何?”
虚夜月哂道:“你今晚去寻花问柳,昨晚又到我家做贼,两晚没睡,明天还有精神吗?”
韩柏听她说话大有转机,喜道:“今晚我还怎敢去风流快活,以后都不去了。”
虚夜月转过身来,放下玉手插在小蛮腰处,脸上绽出笑意,柔声道:“回去陪你那四位夫人吧!”
韩柏不得不佩服她灵通的耳目,这么快把自己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一时哑口无言。
虚夜月面容冷下来,嘟起巧俏的小嘴不屑地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人,女人统统要三从四德,以夫为天,从一而终,自己却三妻四妾,还出去拈花惹草,却美其名为风流。你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呢?”
韩柏为之愕然,暗忖自己倒从没想过这问题,搔头道:“你的话亦不无道理,这样吧!今晚我既不到青楼,也不回家,只陪着你,虚小姐可否赏脸让我请你到馆子吃一顿,以作赔罪。”
虚夜月听到他说时,“嗤”一声笑了出来,玉容解冻,接着娇哼一声,转身走去。韩柏追在她身后,不一会转入亮如白昼、青楼林立两旁的秦淮街处,人潮熙攘,好不热闹。虚夜月身旁仿佛没有韩柏般,翩然举步,那俊俏风流的男装模样,吸引了街上男女所有目光。
韩柏追到她身旁,和她并肩而行,低声下气道:“你比我熟谙门路,这里哪间馆子的东西好吃些?”
虚夜月正要答他,一群公子哥儿迎面走来,见到虚夜月,眼睛全亮了起来,叫着围了上来。有人道:“夜月小姐到哪里去了?”
虚夜月瞟了被冷落一旁的韩柏一眼后,含笑向那六七名鲜衣华服、气质华贵的青年道:“你们全不是好人,又到青楼去鬼混。”众哥儿连忙否认,闹成一片。
其中一人道:“就算我们到青楼去,也只是饮酒吟诗,找个地方聚一聚,夜月小姐不如和我们一道去玩乐儿。”接着酸溜溜瞥韩柏一眼道:“你这朋友也可一道去。”
虚夜月双目亮了起来,转向韩柏道:“对不起,现在我另有节目,没空对着你这闷人。专使大人回家陪你的夫人吧。”接着抿嘴一笑道:“大人若要逛青楼,最好不要到我现在去的那一间来。”
众哥儿见邀得虚夜月,簇拥着她兴高采烈去了。只留下韩柏一个人孤独地立在人潮汹涌的街中处,摇头苦笑。
戚长征两人横过原本由强望生把守那一面的崖壁,由另一边山脊的丛林逃去,不往湖岸走,反奔上岛中的怒蛟峰山腰处无人理会的怒蛟殿,再由秘道逸往主码头旁的出口。这一招大出甄夫人意料之外,种种拦截措施全部落空,还不能及时回到湖岸区处。
戚长征两人冲出秘道,只见几幢建筑物均着火焚烧,既心痛又快慰,真不知是何滋味。打斗和喊杀声主要集中在主码头处,两人走出秘道出口的小铺子时,敌人都忙着救火,又或往主码头涌去,竟一时没注意两人,尤其戚长征一身官兵打扮,翟雨时虽是武士装束,却像极胡节特聘来的武林好手,故能无惊无险直闯至码头区域。只见黑夜里十多艘大船驶至近处,不住向正着火焚烧的水师船和岸旁发炮放箭。五百多艘水师船其中至少有五十多艘燃烧倾侧。这批来偷袭的船灵活迅捷,有效地打击着仓促应战的水师船,不过水师方面惊魂渐定,又有胡节的指挥,正逐渐扭转恶劣的局面。兼且泊在怒蛟岛另一方水师船陆续赶来增援,偷袭者的前景并不乐观。水师初战失利的原因,是注意力全放在如何封锁戚翟两人的逃路,疏忽了不速而至的偷袭,登时吃了大亏。
“锵!”兵刃交击和惨叫声连续响起。两人正全力赶去,这时已看个清楚,只见风行烈手执丈二红枪,领着十多个身穿水靠的高手,在主码头的尽端,顶着一波波往他们攻去的水师兵的狂猛攻势。风行烈身旁的人都面生得很,但人人勇悍无比,武功高强,杀得众兵东倒西歪,尸横遍野,不过胡节方面后力无穷,风行烈的攻势纯属泄愤,不能撑持多久。
戚长征刹那间已知道风行烈如此意气用事的背后动机,狂喝道:“行烈!柔晶是否死了?”
风行烈刚挑飞了一名敌人,闻言一震循声望去,见到戚长征和翟雨时两人凌空掠来,又悲又喜,凄呼道:“死了!柔晶真的死了。”红枪一扫,三名敌人一齐被他扫得骨折肉飞,掉到码头下早被染红的湖水里去。
戚翟两人力尽下坠,踏在两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官兵头上,再飞掠起来,到了离风行烈五丈许远处,落入官兵堆里,放手狂杀。戚长征满怀悲愤,刀不留情,一戳一劈,均有人立毙当前。不一会双方会合在一起。厉啸传来,翟雨时叫道:“快逃!迟则不及。”风行烈亦看到花扎敖等凌空赶至,被悲愤蒙蔽的心清醒过来。戚长征一把拉着他,喝道:“走!”这时一艘邪异门来接应的战船横过码头,众人纷纷跃往船上,迅速去远。当甄夫人赶到码头时,十多艘战船早扬帆而去,气得她几乎咬碎银牙。虽有水师追去,但在这等漆黑夜晚谁也知道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韩柏苦笑着在华灯处处、冠盖云集的秦淮大街上,举步朝莫愁湖的方向走去。他并不怪虚夜月蓄意伤害他。男女间的事,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很难有谁对谁错的确论。她小姐不喜欢自己,有什么办法?爱情又不是可哀求别人施舍的东西。现在他最想的是倒入三位美姐姐怀里,享受她们对他海漾般的深情,假若有秦梦瑶在身边就更好了,只要有她在,一切都满足,再不必他求。这仙子究竟躲到哪里去呢?以她那样一个讲求心灵修养,对自己今天遇到那个老人,定会很有兴趣。嘿!看来自己也是多此一想,凭她与影子太监的渊源,当知这人的存在。她的影响力,远比自己估计为高哩!
不知不觉又步上秦淮桥,心神转到浪翻云去。他明明到了京师,为何还不和他们联络?他正需要他浪翻云指点迷津,好应付眼前京师复杂至极点的局面。下桥后,再想起虚夜月,心中一痛,意冷心灰狂涌心头。罢了!不管鬼王对自己有什么厚望,看来自己与这灵巧智慧、性格独特的娇娇女,实在没有什么缘分,现在趁早收手,才是上策。猛下决心,决定以后不再见她。世事总有不如意的吧!自己也应收心养性,好好陪伴三位美姐姐,也不去想白芳华,她总给人一种真假难辨的感觉。你不理她吗?偏来逗你。想碰她吗?她又施展种种手段来拒绝你,叫人头痛。
唉!何况方夜羽、里赤媚一到,自然识破他们的真正身份,闹上朱元璋处去,自己和范良极固可拍拍屁股溜之夭夭,可是陈令方的官梦亦完蛋,以后再不会相信任何相士。不!绝不可这么消极。可不可能请浪翻云和鬼王出来,配合鬼王府的高手,再加上他和范良极,先发制人把方夜羽和里赤媚宰了。不过想想若是如此容易,方夜羽就没有资格叫小魔师,何况还有深不可测的红日法王和年怜丹。胡思乱想间,有人叫道:“专使大人!”韩柏瞧去,原来是叶素冬和十多名彪形大汉策骑而至,他们全穿了便装,江湖味道比官味重多了。众人纷纷跳下马背,向他恭敬地行礼。
叶素冬走前来亲切地道:“末将刚由莫愁湖来,想不到会在街上碰到专使。”
韩柏记起青楼之约,不过现在哪还有寻幽探胜的心情,坦然道:“我刚受了点男女间小事的打击,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想回家陪夫人们喝杯清溪流泉,叶统领的好意小使心领。”
他韩柏凭猜谜约到了虚夜月一事,现在已是全城的话题,大大提高了韩柏在文人雅士心中的地位和身份,叶素冬见这专使如此坦白,一点不掩饰自己对虚夜月出师不利,显然当自己是个朋友,颇有点感动,亲切地道:“那专使更不用回莫愁湖,三位夫人及侍卫长等贵属全移师左家老巷,看看怎样把左家大宅重行装修,好尽早开张卖酒。”接着压低声音道:“皇上对你真是好得无话可说,亲自下令给所有官署,招他们负起酒铺所有保安和物料供应的事,更以快马传书,命地方官克日把仙饮泉的泉水送来,这事已成全城佳话。”顿了顿又道:“现在京师无人不翘首盼望,等待酒铺开张营业的日子,听说贵夫人酒艺尤胜酒神左伯颜,我也希望能早日品尝呢!”
韩柏拍胸道:“叶统领这么够朋友,我定先派人送一坛……嘿!可能不够的,这样吧!送你一壶如何?”叶素冬大喜拜谢。当下让出一骑,让韩柏坐上去。
韩柏记起灰儿,心想明早定要骑它到郊野驰骋,好慰劳这可爱和情深义重的家伙。
叶素冬忽道:“横竖时间尚早,专使有没有兴趣去看看可能是薛明玉的薛明玉?”
韩柏一呆道:“什么个可能?”
叶素冬苦笑道:“昨晚总共发生了四起采花案件,手法都甚似薛明玉,其中一个被浪翻云宰了,我们八派的人自是当仁不让,发起了‘捕玉行动’,现在盯上一个疑人,专使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韩柏愕然道:“世间竟有这种事?”沉吟片晌,点头道:“去凑凑热闹也好!”
叶素冬笑道:“末将见专使事忙,还以为要过几天才可邀专使到敝派的道场去,想不到现在立刻便可去了。”勒过马头,转到一条清静的横街去。
蹄声滴答。韩柏愕然道:“什么?那疑人竟在贵派道场内吗?”
叶素冬失笑道:“专使误会了,若知那疑人在那里,我们早把他抓起来。”再微微一笑道:“现今京城最著名的美女,莫过于虚夜月、怜秀秀、陈贵妃和敝师兄庄节的千金庄青霜,夜月姑娘和陈贵妃不用我们劳心,秀秀小姐则刚由末将送进皇宫,准备表演皇上大寿那台戏,而且有浪翻云为她出过手,真假薛明玉也不敢再碰她,所以现在只剩下霜儿这明显的目标,而我们的确发现有人来踩盘探路。这样说,专使明白了吗?”
韩柏不住点头。被虚夜月伤害得没有半寸是完肤的心情又开始活跃起来。庄青霜!她究竟是如何动人的一个美人儿呢?
戚长征卓立船尾,虎目含泪,双手抱紧水柔晶的骨灰,木然听着风行烈把整件事说出来,包括她死前说的每一句话,真恨不得把甄妖女捣成肉酱。
翟雨时伸手搂着他的肩头,低声道:“哭一场吧!否则会闷坏身体。”
戚长征缓缓摇头,举手拭掉泪珠,坚强地道:“不用为我担心,现在最重要的事,莫如立即找到二叔和帮主,趁胡节士气低落的时刻,重夺怒蛟岛,若有义父助阵,则更万无一失。”
风行烈道:“我早派人去找他们,应该很快联络上。”
戚长征感激地道:“行烈为了柔晶,冒死偷袭怒蛟岛,若有什么不测,叫我怎样面对两位夫人?”
风行烈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本来只是要大闹一场,好泄心头愤慨,岂知误打误撞,竟救了你们,可见柔晶在天之灵,正护祐我们。”戚长征把手中的骨灰坛搂得更紧了。
翟雨时道:“到了!”船队悄悄驶进一条与洞庭湖相接的人造运河里,两旁树木参天,形成最佳的掩护。接着豁然开朗,现出一个隐蔽的水谷。邪异门的船上打出怒蛟帮通讯的灯号,以免怒蛟帮人生出误会。两艘快艇由一处茂林中疾驶出来。
戚长征高呼道:“秋末,是老戚我回来了,还有雨时!”
一道人影离艇蹿上船头。梁秋末一脸热泪,扑了上来,紧拥两人。
翟雨时最是冷静,问道:“帮主和二叔呢?”
梁秋末哭道:“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庞叔和近千名兄弟全牺牲了。”
两人剧震道:“什么?”庞过之和近千名好兄弟竟战死了。
梁秋末道:“庞叔为了阻截追兵,回师缠着敌人,不幸战死当场,三十艘船只有八艘逃了回来。”接着问道:“雨时不是给那妖女擒了吗!嘿!我还不知这位朋友是谁?”
介绍后,翟雨时道:“目前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是要找到二叔和帮主,其他一切均押后处理,唉!他们到了哪里去呢?”
凌战天扶着上官鹰,在山路上走着。大雨哗啦啦地下着,不时还有电光雷鸣。两人均受了伤,外伤不打紧,但内伤严重,绝不可再受湿寒。
凌战天忽喜道:“前面有灯光,看来是道观那一类的地方,我们去求个方便吧!明天才想办法联络他们。”
上官鹰振起精神,咬着牙根冒雨和凌战天往道观踉跄走去。闪电中,一座道观巍然立在荒郊野林之内。两人来到门前,拿起门环叩在门上。好一会后,一个动听的女声由内传出道:“谁!”两人呆了一呆,原来是座女道庵。
凌战天干咳道:“只是路过的人,若非我世侄患了重病,也不敢惊扰师父,只求几尺避雨之地,明天一早当立即上路。”
上官鹰亦道:“师父请行个方便,噢!”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庙门大开。一名绝色的丽人扑了出来,把上官鹰搂入怀里,凄然叫道:“帮主!你怎样了?”竟是前帮主夫人干虹青。
走了一段路后,叶素冬的随从不断离队转进横街小巷里,最后只剩下叶素冬和韩柏两人策马缓行。离秦淮河愈远,行人车马明显地减少,灯火黯淡了,长街有点疏落凄凉之态。回头望去,秦淮河那边的天空反映着沿河的灯火,使韩柏分外有种离群落寞的感觉,不禁后悔没有到那里去凑凑热闹。现在改口吗?又不大好意思。明天吧!总有机会的,怎能为虚夜月而致光阴虚掷呢?唉!又想起她了,她真的很美,黠慧动人。
胡思乱想间,叶素冬道:“专使大人,这条街现在虽黑沉沉的,但白天时不知多么热闹呢。”
韩柏醒了过来,用神打量,旅馆、饭店、酒肆林立两旁。街景朴素,建筑均为两坡瓦顶木榫穿斗结构,三五间乃至七八间进深,鳞次栉比,铺面只占一两间,看来店铺的人都住在内间更广阔的空间处。街的尽端是座大门楼,门作拱卷,两层三开间,成为街轴线的对景,门楼内灯火通明,另有天地。
叶素冬微笑道:“这就是以敝派为名的西宁街,那座门楼是道场的入口,乃江湖中人到京必访之地。”最后一句隐透傲意。
韩柏见到了目的地,他的随从尚没有一个回来,忍不住问道:“贵属们到哪里去了?”
叶素冬随口解释道:“若我们大队人马驰进道场去,那谁也知道我们目的何在,会打草惊蛇,不如差他们扼守要点,闻警即可加以拦截,胜过一大堆人挤作一团。”
说话间,两人进入门楼。把门那数名身穿青色劲服、胸绣白龙的西宁派弟子,全恭敬地向叶素冬敬礼。
门楼后是个大广场,停满车马,看得韩柏愕然道:“来了这么多人,什么真假薛明玉都要给吓走了。”
一座巍峨耸峙的宏伟三进八合院式建筑物,矗立在广场对着门楼的一端,入口处有块大横匾,上书“西宁道场”,旁边的落款赫然是“大明皇帝御书”和御印。道场后则是参天的古树,气象万千。韩柏暗忖,老范又说朱元璋是个不懂书法的老粗,难道这些所谓御书,全是枪手代笔吗?不由感到好笑。道场内隐隐传来吐气扬声的声音。
叶素冬道:“大人听到了没有?这是道场晚课的时间,弟子们集中到道场听讲练武,乃每日例行的活动,绝不会启人疑窦。嘿!想成为我们道场的弟子绝不容易,每年都有招募,艺成后由末将代皇上在这些人里,精选出来加入禁卫军,所以我们选弟子,除了资质人品外,最重要是身家清白。”
弟子们迎上来,为他们牵着马匹,神态自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两人跃下马来,往道场走去。
叶素冬道:“道场后是我们在京师非常有名的‘万花园’,占地百亩,有大小荷池三十八个,六十座假石山,亭台楼阁隐在林里,小桥流水,环境宜人。青霜居住的‘向日楼’在园内的北端,四周植了她喜爱的向日葵,京师的青年和好事者都戏称青霜的小楼作‘金屋藏霜’,哈!真亏他们想得出来,不过金黄的向日葵,盛开时真像黄金遍地的样子。”
韩柏听得心都痒起来,努力把虚夜月抛诸脑后,试探道:“那现在我们是否应立即到那里去保护她呢?”
叶素冬心中暗笑,道:“专使想见青霜侄女,那还不容易,她每晚都会到道场来,不要看她年纪轻轻,却是很多人的大师姊哩!”
两人踏入道场大门。韩柏为之愕然,原来竟是个比外间较小的广场,一条碎石道接通了大门和对向的宏伟练武厅,路的两旁放满盆景,而叫他惊异的是路旁的空地跪了至少三四百人,神态恭谨地面向着灯火通明的练武厅,他们走过时,没有半个人侧头往他们瞧来,神态严肃专注。
叶素冬低声向他道:“这些都是想入门的弟子,要跪足三日表示出诚意,才有资格接受进门的挑选,这一关并不易挨哩!读书不成又想当官的,自然要辛苦点了。”
碎石路已尽,两人走上练武大厅的台阶,十多名守门的弟子齐向他们施礼。韩柏暗忖西宁派的派头真是吓人,不过有朱元璋在背后撑腰,也是难怪。来到最高一级台阶,整个练武厅的形势赫然入目。大厅分内外两进,地上铺满草蓆,外进只占全厅的十分一,密密麻麻坐满弟子,翘首望进宽广可容数百人一起舞刀弄棒,差不多有奉天殿那么大的练武厅里,而那偌大的空间中,分作八排席地坐了百来个衣绣黄边的弟子,全部集中在近门处,腾出大片空间。两名弟子正剑来刀往,比拼得不亦乐乎。大厅两旁每边放了二十张太师椅,坐满了人,显是派内身份较高者。坐人的椅后又站了数十人,个个表情严肃,屏息静气注视场上练武的两个人。正对大门的一方建了一层的看台,只放了十二张椅子,椅后是幅十六屏连成的大山水画屏风,成一弧形,更托出坐在看台上的人的尊贵身份。
此时有三个人坐在这最重要的位置上,居中的是位相貌堂堂的中年儒生,如电的双目在他们甫进门来时便点头打个招呼,唤他们过去,没有什么架子,叫人生起好感。在他右面是个长着银白长须的老翁,一只脚踏上了椅子,两眼鹰隼般投在比试的两名弟子身上。如此坐姿,应该很不雅观,可是他这样坐来却又出奇地好看和自然,让人印象深刻。另有一个年不过三十的男子,远坐在左方最靠边的那张椅里,一脸英气,生得非常俊秀。年纪这么轻便可与西宁派的元老平起平坐,不用说身份不比寻常,只不知是何方神圣?
叶素冬领着韩柏,穿过外进处弟子间留出来的通道,由右侧椅子和站立的弟子后的空间,绕往中年儒生等人坐着的平台去,解释道:“外进的人比外面的人又升了一级,不过只是登堂,尚未入室,能踏入练武厅的弟子,都要有我派师父级的人推许才成。”
韩柏暗忖只看你们派内等级如此分明,便知有很多臭规矩,此刻他哪有闲心听这类事,环目四顾,搜索庄青霜的芳踪。道场内阴衰阳盛,近六百人里虽有数十个女子,大都五官端正,却没有应属庄青霜般级数的绝色,大感失望时,已随叶素冬登上了前方高高在上的看台去。那中年儒生长身而起,高度竟可与韩叶两人平头,自具一派宗主的气势。
韩柏眼尖,见那人右手缺了尾指,忙趋前作揖道:“高句丽朴文正,见过庄节宗主!”
西宁派掌门“九节飘香”庄节微笑道:“朴大人乃少林外传高手,算得上自家人,不用客气。”
那银须公眼睛依然不朝他们瞧来,却老声老气道:“素冬你不是要陪大人逛窑子吗?为何逛到了这里来?”
韩柏丝毫不感惭愧,笑答道:“小使心仪沙公久矣,故放下其他一切,先来请安!”
沙天放向场中两人冷喝道:“住手!”两名弟子立时收械后退。
沙天放皱起白眉不悦道:“你们两人给我滚回家去,再苦练十日我派的起手十式,才准再来道场,基本功都未练好,出场可是丢人现眼。”两人叩头后惶然退下。
内外进近六百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眼光集中到台上的韩柏的身上。沙天放终抬起头来,深陷眼眶内那闪着蓝色精光的眼珠神光闪闪,斜眼兜着韩柏道:“大人在高句丽也听过老夫的名字吗?”
韩柏见他倚老卖老的神气,想起了范良极,故作讶然道:“怎会没有听过,我们高句丽京城也有个道场,每月都有个聚会,提到中原武林时,每次都有人提起沙公的名字哩!”
沙天放眼中闪过欣然之色,但脸上表情却装做不为所动的样子,语调毕竟温和多了,向叶素冬道:“还不请专使大人坐下,嘿!待会请大人表演一下贵国武术流派的绝技?”
韩柏心中叫苦,他哪懂什么高句丽绝学,不要讲表演,只是略懂一二的人问他两句,保证要在数百双眼睛前出丑,还会引起叶素冬的怀疑,不禁后悔刚才的乱吹牛皮。庄节极有气度地招呼他到另一旁的椅子坐下,和叶素冬把他夹在中间,给足他面子。磬声响起,另有一对弟子各持双剑对打起来。韩柏见他们武功平平,又不见庄青霜,心中纳闷,向独坐看台一角那俊秀青年瞟了两眼。这人除在他刚登看台时朝他略略点头外,一直皱眉苦思,再没有理会其他人,令他禁不住好奇心大起。
叶素冬服侍惯朱元璋,最懂看眉头眼额,凑过来低声道:“大人不要奇怪,他是燕王的长子朱高炽,我们都叫他做小燕王,文武全才,非常人也。”
韩柏愕然道:“原来是小王爷,为何不给小使引见问安?”
叶素冬低声道:“小燕王深得其父之风,不喜摆皇室的架子,愈随便愈好。”
韩柏轻松起来,“哦”了一声后,点头应是道:“想不到他这么好武,真是难得。”
叶素冬微笑道:“他固是好武,可是这些弟子的三脚猫本领,怎会看得入眼,来这里却是另有目的。”
韩柏还想追问,那小燕王忽地精神大振,站了起来。韩柏顺着他眼光往偏门望去,亦“啊”地一声张大了口,几乎流出馋涎。
上官鹰和凌战天见推门走出来的是干虹青,大出意外,一时目瞪口呆。上官鹰和凌战天两人在赴怒蛟之战前,早闻得那令封寒战死,使甄夫人一夜成名的花街之战这回事,却不知道干虹青有份参与。戚长征曾答应干虹青,不把她和封寒隐居田园的事告诉上官鹰,所以没有在任何书信提起此事。
干虹青搂着上官鹰,温柔如昔地伸手翻开他的衣服,审视着肩膀处淤黑的伤痕,凄然道:“一定又是那甄夫人所为,若不是他们,谁能在凌副座的眼皮子下伤你?”
上官鹰心头涌起往事,真想赏她一个巴掌,可是看她凄然的俏脸闪耀着神圣的光辉,一句恶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愤然道:“若不是见你从尼姑庵走出来,我早拔剑杀了你,滚回去吧!”
干虹青微微一笑低声道:“若你真的杀了虹青,我会很感激你。”
嗅着她身体的芳香,上官鹰心头一阵迷糊。为何我不推开她?自己新婚不久,为何仍像抗拒不了她的样子?自己不是一直恨她入骨吗?可是她真的变了!还变了很多,变得丝毫不受任何约束的清淡自如,就像一株小草迎风飘舞般自然。颓然道:“我现在一败涂地,再没有心情和你计较,干小姐请回吧!希望你以后能过点安静的日子。”接着勉力由她怀里挣脱站了起来。
凌战天一手拍在上官鹰肩上,喝道:“帮主且慢!”望向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尽显美丽曲线的干虹青道:“为何刚才干小姐一看便知是甄夫人下的手?”
干虹青平静地道:“封寒也是这样死了,我怎会不知道呢?”
凌战天和上官鹰交换个眼色,这才明白自封寒受浪翻云之托,把干虹青带离怒蛟岛后,两人一直在一起生活。
凌战天亦感意兴索然,再没有兴趣去翻陈年旧账,道:“鹰儿进去吧!你要立即干身敷药疗伤,这些事虹青可以帮忙。封寒以一死救回长征,什么都可以恩怨相抵。”上官鹰苦笑一下,领头走进庵里。
这时浪翻云正坐在落花桥的石栏上,凝视反映着两岸灯火的流水。心神忽又回到那最美丽的一天里。
当纪惜惜提出若他能猜中她心中想问的那两件事,便肯嫁他时。浪翻云愕然道:“那小姐岂非明要嫁给我,否则怎会用这么容易的事来难我?”
纪惜惜欣然道:“若别人像你般自信托大,定会惹惜惜反感,可是浪翻云你却有一股令人心仪、不滞于物的洒脱气度。快说吧!”接着甜甜一笑,轻柔地道:“就算错了,惜惜或会暗里包涵,将就点嫁给你。唉!我怎可放过抛弃一切远走高飞的机会?”
浪翻云大马金刀在椅子坐下,微微一笑道:“小姐的两个问题不外‘这人是谁?’和‘他在想什么呢?’对吗?”
纪惜惜先蹙起黛眉,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移玉步,坐到他腿上,半喜半嗔道:“你在取巧!”
她的责怪并非没有理由。她要浪翻云猜的是她心中所想事情的细节,例如她为何会对他生出兴趣,邀他上船诸如此类。可是浪翻云这两个猜测广泛至可包容一切,自使纪惜惜不大心服,可偏又情不自禁,坐入他怀里撒娇,摆明一见钟情,芳心明许。
浪翻云伸手搂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嗅着她的发香,享受着股腿交接那令人魂销的醉人感觉,淡然道:“我浪翻云从未做过取巧使诈的事,今天却要破例一次,都是拜小姐所赐哩!”
纪惜惜凑上香唇,在他脸上吻了一口,娇嗲无限地不依道:“那惜惜岂非罪大恶极,累你破了戒。”
浪翻云手一紧,纪惜惜娇呼一声,倒入他怀里。软玉温香抱满怀,浪翻云轻吟道:“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姐见浪某观花落之迹,动了好奇之心,我有说错吗?”
纪惜惜欢喜地将双手缠上他粗壮的脖子,轻唤道:“翻云的确是真正的英雄人物,不肯胜之不武,惜惜哪能不对你倾心呢?不过你也太低估自己。只看你站在桥上那不可一世的气魄,惜惜便情难自禁,生出想知你是谁的心。”接着微笑道:“两个问题算你都过了关好吗?”
浪翻云心神颤动,紧拥着她,吻在她朱唇上。纪惜惜俏脸生辉,灼热的香唇离开浪翻云,情深款款柔声软语道:“当时惜惜在想,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惜惜怎可轻易错过?唯有抛下自尊,厚颜邀约翻云上船,想不到只此一念,竟决定了终身。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浪翻云爱怜地审视这霞烧玉颊的才女,叹道:“能得小姐垂青,浪翻云何憾可言!而且浪某明明不能准确猜中小姐心意,小姐仍将就包涵,浪某只想痛哭一场,以舒心中感激之意。”
纪惜惜俏脸更红,嗔道:“惜惜不是表明了是情不自禁嘛,还要说得这么清楚,是否要人家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呢?”垂头浅笑道:“人家早打定主意,无论你如何离题万丈,也要硬着头皮说你猜中了,好能嫁了给你,一了百了。谁想到你这人竟懂取巧,害人还白担心呢。”言罢白他一眼。
浪翻云搂着玉人,心中涌起滔天爱念,如此兰心蕙质的美女,竟给自己碰上了。纪惜惜低声道:“我们立即乘夜离开京师,否则会有天大的麻烦呢。”
四名衣绣红边,看来有点身份的西宁派弟子,簇拥着一位婀娜娉婷,秀发扎了一条长辫子,动人至极的绝色美女,走进大堂里,沿着靠墙的通道,朝他们所在的看台走过来。韩柏至此才明白为何叶素冬会赞“金屋藏霜”这形容是既妙且绝。庄青霜和虚夜月是绝对不同的美女。若说虚夜月是黑夜里照人的明月,那庄青霜就是深山绝峰上孤傲的霜雪,使人难以亲近。她并非特意作态,而是她那种美丽像霜雪般既使人目眩,亦令人只敢翘首远眺、偷偷欣赏。她的皮肤晶莹雪白,气度超凡脱俗,虽在众男簇拥中,可是她却透出一种傲然不群,偏又醉人至极,遗世独立的风采。这不单因她冷若冰霜的神情,更因她那令任何人都为之骄傲的体态。和虚夜月相比,她有着绝不逊色、另具一格的味道。想到这里,韩柏差点想打自己两拳。为何自今晚与虚夜月别后,总不时想起她呢?自己堂堂魔种传人,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被这无情的美女占据和控制心神?
此时庄青霜来到右侧登台的石阶前,众弟子一起止步,只剩下庄青霜独自盈盈登上看台。小燕王迎了过去,颇有龙行虎步之姿。庄青霜见到小燕王朱高炽,秀目异彩一闪,微微一福,垂下螓首。韩柏胸口如受雷击,暗叫:完了,看来自己迟来一步,这冷若冰雪的美女一缕情丝已系到小燕王身上,自己再没有希望。小燕王到了庄青霜旁,低声说了几句话,联袂到看台左方最靠墙的两张椅子坐下。她眼尾都没有望向韩柏,叫他更不是滋味。奇的是庄节和叶素冬两人亦像视若无睹,没有为他这贵宾引见。
韩柏今晚已是继虚夜月后,第二次受到挫折,又见两人喁喁细语,神态亲密,一时意兴索然,向左旁的叶素冬低声道:“禁卫长,看来今晚也不用小使在此丢人碍眼,我还是早些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叶素冬神秘一笑,朝庄节道:“师兄!专使大人想走了。”
庄节早听得他们对答,含笑站了起来道:“朴大人远来是客,若庄某这样未尽地主之谊便让你走了,实在于礼不合。来!到后轩喝杯热茶,大家好好聊一会。”
沙天放显然对善拍他马屁的韩柏印象甚佳,笑道:“师弟陪大人去吧!这里有老夫点拨便成。”再向韩柏道:“大人不必急着要走,老夫还未和大人切磋交流呢。”
韩柏一听乖乖不得了,更要溜之大吉,以最诚恳的语调道:“各位盛情小使心领了,横竖我在京师最少还要留上几个月,甚或一两年,哪怕没有机会?只是小使心挂贱内们担心我不知到了哪里去……”
叶素冬截入道:“大人放心,末将早派人去通知贵侍卫长和尊夫人们……说大人已到了我们这里来。”
韩柏为之语塞,暗暗叫苦。这回真是偷庄青霜不着还蚀把米。这时台下走了十六名弟子出来,分开八对比练,一时铿铿锵锵,热闹非常。
庄节故示热情地伸手挽着韩柏臂膀,往小燕王和庄青霜道:“小燕王请移尊驾,到内轩坐一会儿,青霜你也来吧!”挽着韩柏和叶素冬绕往屏风后,由后门穿过长廊,走向宽广的内轩去。
三人在轩中的大圆桌坐下时,小燕王和庄青霜也随后来到,经过礼貌的介绍后,围桌而坐,自有弟子奉上香茗。小燕王心神全放在庄青霜身上,只淡淡和韩柏打个招呼,便含笑凝望庄青霜,像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的样子,旁若无人。庄青霜对韩柏敛施礼后,冷冷看他一眼,然后一脸不情愿地坐下来,显是勉强非常。
韩柏出身寒微,本最受不得这种气,不过他为人洒脱,心中苦笑,下了追猪追狗也不追她的决心后,向叶素冬笑道:“禁卫长不要怪小使心野,忽然我又想要到秦淮河逛逛,看看会不会碰到熟人?”
庄青霜从没听过有青年男子,敢在她面前公然说要去逛青楼歌舫的,微感意外,朝他望来。韩柏故意不看她,运起无想十式中的止念,整个人顿时神态一改,变得道貌岸然,有若世外高僧。庄节、叶素冬和小燕王均为当世高手,同时生出感应,三双锐目集中在他身上。
韩柏灵机一动,借想起了秦梦瑶的离去,心中一酸,眼神变得忧郁深邃,扫了一眼现出惊异之色的庄青霜,一拍额头道:“对不起!我一时忘了禁卫长还有公事,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寻幽探胜好了。”
叶素冬阅人千万,还是首次见到有人能在一刹那的瞬息光景里,眼神气态可以如此转变,像首次认识他般定眼瞧着他道:“专使莫要客气,皇上曾嘱末将好好招待大人,不过就算皇上没有吩咐,专使乃我大明的贵宾,末将怎能不一尽地主之谊,喝过这杯茶后,末将和大人立即起程,让大人好好欣赏秦淮动人的夜景。”
庄节呵呵笑道:“大人名士风流,听得我心动,可否让我随你们去凑凑热闹?”
韩柏和叶素冬禁不住面面相觑,都觉多了他有点尴尬和不方便,难以放情尽兴。
庄节看到两人表情,哑然失笑道:“放心吧!庄某并非第一次到那种地方去呢!”接着向庄青霜道:“青霜你也要随爹来,若看不到你在身旁,爹会担心死了。”
韩柏和叶素冬对望一眼,同时明白了庄节并非想逛子,只是要给暗中窥伺可能是薛明玉的那个人,制造一个出手的机会,庄青霜只是鱼饵。至此韩柏才体会到,这当上了西宁派之首的人,那种轻描淡写式漫不经意的深邃机心和厉害手段。
庄青霜愕然道:“爹!”垂下头去,轻轻恳求道:“爹!你们去吧!青霜……”
小燕王拍胸道:“高炽今晚来此,就是要充当庄姑娘的小兵卫,庄掌门放心陪专使大人去吧!”
韩柏把手中茶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变得威猛无俦,豪气盖天般道:“既是如此,庄掌门和禁卫长都不用费时间陪我,本人这就打道到左家老巷去看铺子,嘿!明天我不用上早朝吧?”
叶素冬笑道:“早朝不用上,但皇上要在早朝后见大人呢!”
韩柏想起要见朱元璋立即头痛,颓然坐下,拿起空茶杯道:“我想喝三杯酒后才告辞起程。”
连受两次打击,他忽感意冷心灰,什么都不想扮了,露出真性情来。庄青霜首次用心打量起他来,但神情仍是冰冷孤傲。韩柏这时已毫不在乎她是否对自己生出兴趣。
庄节拍手招来弟子,叫他们取出珍藏美酒,气度雍容道:“大家都陪专使喝点酒吧!醉眼看秦淮,不更是美事吗?”
小燕王微感错愕,想不到庄节会不买他的帐。他和燕王来京不到十天,大前天在清凉寺巧遇庄青霜,惊为天人,派手下探到底细后,不顾一切来追求她,以他的尊贵地位,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想到庄节竟如此轻慢待他。不过他尽管心中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不要说庄节乃心中玉人的父亲大人,只以他是西宁派之主的超然身份,便不敢任性开罪。
韩柏心中一动,直觉到庄节其实是要借他逼小燕王知难而退。接着心中一凛,暗忖难道是庄节由叶素冬处得来消息,看淡燕王的行情,所以不想他接近自己的掌上明珠?不由大起同情之心,向小燕王微笑道:“来……嘿!来什么烛夜游,人生乐事,我们今晚不醉无归。”
庄青霜冷然横他一眼,淡淡道:“青霜今晚没喝酒的心情。”
叶素冬知这师侄女孤芳自赏,对青年男子不愿多说半句话,更不会当着父亲庄节之前,如此抢白客人,眼中闪过奇怪的神色。什么事令她失去了一向的矜持清冷。
韩柏早对她死了心,兼又对小燕王生出同情心,转向庄节道:“庄宗主,我们的夜游节目还是另择吉日进行吧!”这时美酒送到,弟子恭敬地为各人换过新杯子,注上美酒,退出轩外。
庄节从容笑道:“这酒当然比不上专使夫人的‘清溪流泉’,但仍属可入口的佳酿。我们干杯!”韩柏暗忖京城里的事,恐怕没有多少件能瞒过这看来随和易处的人,忙举杯互祝。叶素冬和小燕王亦举杯祝酒。只有庄青霜冷眼旁观,没有附和举盏。
庄节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他自从由叶素冬处,得知朱元璋怀疑燕王棣有谋反之心后,立即警告女儿不得与小燕王来往,哪知庄青霜反对小燕王更加亲近,所以他才有异常之举,想逼小燕王知难而退。此时微微一笑,对庄青霜道:“霜儿今晚为何魂不守舍?专使大人和你叶师叔一听我邀你同游,便猜到是要制造陷阱,引薛明玉出来,好为世人除害。你不是最恨这种采花淫贼的吗?”小燕王大感尴尬,庄节这些话其实是指桑骂槐,暗示自己符合不到他的心意,及不上这专使和叶素冬。
庄青霜呆了一呆。事实上她确是魂不守舍,却不是为了小燕王。她对小燕王虽略有好感,但今晚表现出来的亲热态度,主要是不满其父如此看风头火势做人。当然想到假若燕王棣真的造反,沾上点边的人都要株连九族!只是芳心仍是忿怼不平,致有今晚的反常表现。她是故意对韩柏视若无睹的,哪知这人千变万化,每种神态,每句说话,都有着难以言喻的魅力,使她方寸大乱,才会有此疏忽,否则以她的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父亲的意思。至此不由对小燕王好感略减,暗忖这人心神全被自己迷倒,实远及不上这专使的超然洒脱,不当自己是一回事的气度。心中涌起刺激新鲜的感觉,首次露出笑容,向小燕王道:“噢!青霜差点忘了身负的任务,小王爷武功高强,京城何人不知?若有小王爷随在身旁,薛明玉定不敢出来。”接着再向庄节和叶素冬道:“爹和叶师叔也不可和我同行,否则让那淫贼看见,他怎敢下手?”庄节等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得如此主动合作。
韩柏冷下来的心立时死灰复燃,暗忖小燕王对自己如此倨傲无礼,自己也无须同情他,找到了这个借口下,一拍胸膛道:“嘿!只有小使武功低微,最适合陪青霜小姐到外面绕个大圈,看看会不会遇上那淫贼。”
小燕王皱眉道:“庄宗主,青霜小姐千金之体,宗主怎可让她涉险?”语气里已隐带命令的口气,显是沉不住气,恢复了颐指气使的作风。
叶庄两人同感不悦。叶素冬淡然道:“小王爷放心,我西宁派若让青霜侄女有损分毫,敝派亦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摆明不让小燕王参与行动。
庄节呵呵一笑,向韩柏这假专使道:“专使太谦虚了,你昨晚和贵侍卫长夜离莫愁湖,早表现了一手,叫素冬亦大吃一惊呢。”
韩柏愕然向叶素冬失声道:“什么?原来昨晚跟踪了我们一会的人竟是禁卫长派来的。”
叶素冬若无其事道:“皇上既把专使的安全交到末将手上,末将自然要恪尽全力。”
韩柏苦笑道:“我怎说得过你呢!”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捧腹笑起来。
小燕王感到自己成了局外人,不禁对韩柏心生恨意,愤然起立,寒声道:“看来今晚本王帮不上多少忙,告辞了!”犹豫片晌后,转向庄青霜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小姐小心!”这才举步走了,庄节和叶素冬不敢有失礼仪,忙起身把他送到门外。剩下韩柏和庄青霜两人默默对坐。
韩柏见这小王爷露出真面目,脾气和架子这么大,对他仅有的一点同情消失无踪,暗想庄青霜若嫁了这种皇室人物,哪有丝毫乐趣。嘿!若嫁给我,定快乐多了。
庄青霜的美目向他飘来,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淡淡道:“我们可以乘机溜了吗?专使大人!”
庄节等三人早消失门外,看来是要送客至外大门,韩柏闻得庄青霜如此说,失声道:“溜?”
庄青霜离椅飘起,一晃眼间闪出厅外,娇唤道:“没胆便算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去把淫贼引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