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洞察无遗

    戚长征回过头来,愕然一震。只见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俏立眼前,却不是他苦候的薄昭如,而是曾有一面之缘,身穿素黄武士服的女真公主:“玉步摇”孟青青。那天隔远匆匆一瞥,已觉她非常美丽;此刻在近处细看,更是不得了。

    这位亭亭玉立的异族美女,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鹅蛋俏脸,似蹙非蹙的笼烟眉下,那双乌亮灵秀的眸子,蕴着淡淡的无奈和哀愁,凝神看着他,轻轻一叹道:“戚兄是否太粗心大意,值此兵连祸结的时刻,却是一人落单。”

    她说话时,露出一口皓白如雪的牙齿,配合着白里透红,叫人不敢触碰的滑嫩柔肤,那正轻柔地呼吸着的细巧挺秀小鼻子,娴雅娇艳的美态,令戚长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估计这动人的公主最少要比自己大上几岁,充满了成熟女性才有的风情和诱惑力,可恨又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时心中涌起同样无奈的情绪。

    孟青青幽幽一叹道:“不知戚兄是否相信,青青真不愿伤害你,那并非青青心软,而是不忍在你尚未登上武道顶峰,便把你毁掉。”

    戚长征闻言激起斗志,从她庞大的魅力吸引中回神过来,冷哼道:“公主似乎对杀死老戚我满有信心呢!”

    孟青青轻摇螓首,低声道:“高手对阵,岂用见过真章,才知胜败。刚才来到你身后,你仍懵然不觉,若我不顾身份,出手偷袭,你想那会是怎样的结局?”

    戚长征立时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因心悬薄昭如,致心神失守。闻言大感惭愧,自己实不应在这等时刻,仍分心去希图追求美女,老脸一红道:“那公主为何不出手试试呢?”

    孟青青含嗔地望了他一眼,柔声道:“青青怎会是出手偷袭的人?戚兄,在我们动手之前,可否把臂共游金陵,找个理想的决战地点,为青青留下一段美丽的回忆?”

    戚长征先是愕然,继而豪兴大发,暗忖天下间竟有这种罕有的美丽敌手?但旋又想到对方必是有十成击杀自己的把握,若自己答应了,便不得不和她决战一场,还不能厚颜逃走。所以这女真公主,实是别具一格的厉害人物。他仰天哈哈一笑道:“公主既有如此雅兴,我老戚怎可不奉陪呢?”

    孟青青欣然一笑道:“来!我们先四处逛逛!”

    戚长征豁了出去,微笑道:“我还是初到京师,只懂胡闯乱走,公主可有什么提议?”

    孟青青秀眸射出向往之色,悠悠道:“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应天雄据江南,盛名百世,千载繁华,随意所之,都是名胜古迹,何须什么特别提议?”一声娇笑,举步擦肩而过,走下桥去。

    戚长征见她神态可人,柔情似水,谈吐高雅,弄得糊涂起来,敌我难分。把心一横,和她并肩漫步,沿街而行。这时雪收云散,老天爷逐渐放晴。

    孟青青靠贴过来,举起纤手遥指高耸城外的钟山,吐气如兰道:“看!钟山的余脉由太平门附近入城,自东向西形成了富贵山、覆舟山、鸡笼山、鼓楼岗和清凉山,确是胜景无穷,我没说错吧?”

    戚长征轻碰着她的香肩,嗅着她清幽的体香,听着她带点外族口音的莺声软语,看着如巨龙蟠伏于东南、气势磅礴的山岭,大讶道:“为何公主如此熟识金陵呢?”

    孟青青含笑看了他一眼,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大明国都,我们这些饱受欺压的弱小民族,怎可疏忽大意?”

    戚长征得她提醒,想起两人间无可转圜的对立关系,叹了一口气,暗忖横竖要和这高深莫测的美女决一生死,不如现在抛开一切,享受一下与敌手亲热厮磨的动人滋味,亦是人生一快。豪气狂起,指着远方高起蜿蜒的石头城道:“那就是石头城的遗址吧!据说当年诸葛亮途经此地,曾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之语,现在看它临江而起,山岩陡峭,方知确非虚言。”

    孟青青美目一亮,对他豁达的气度和潇洒的言谈,大为欣赏。但却绝不是对他动了情意,她出生于塞外苦寒之地,目睹族人不断受到明朝戍兵的大侵小犯,对明人有着深刻的仇恨,所以这次方夜羽派人邀约,她力排族中反对的声音,支持联手对付大明。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比族人的福祉和前途更为重要。蒙人既曾成功征服汉人,他们女真人亦有同等的机会。眼前最理想的事,是要种下大明将来的祸根,最理想当然是搞得它四分五裂,再也无力外侵,那么她的族人便得到喘息之机,休养生息,逐渐壮大。和甄素善相比,最大的分别,就是她有很大的野心。闻言牵着他的衣袖,领着他转到秦淮河岸,沿河东行,浅笑道:“这还多亏得你们春秋时吴王阖闾把这里筑为冶城,铸造兵器。”接着秀目神思飞越道:“据说名传千古的名剑‘干将’和‘莫邪’,是在这里铸成的。”再嫣然一笑道:“不信吗!有诗为证呢!”悠然神往地念道:“斗间云气望中原,剩有蛟龙剑血斑。欧冶干将俱寂寞,一痕青认冶城山。”

    戚长征再出了另一身冷汗。这些话和诗文,若出自寒碧翠或韩慧芷,甚或爽约不来的薄昭如之口,他毫不惊异。但现在却是由这初到中土的外族公主的口中吐出来,使他打心底透出寒意。那代表着人家曾下了一番工夫,深入研究自己国家的历史和文化,达到“知彼”的要求,这样有深度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况且观之她轻描淡写便把自己逼上与她生死决战的死角,更可知她的厉害,绝不会逊于色目美女甄素善。

    两人走到秦淮河和青溪在城东交汇处的淮青桥,两旁都是鳞次栉比的市廛,十分热闹。孟青青指着其中一条横街道:“那就是你们唐代大诗人刘禹锡诗中‘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的乌衣巷了。”

    戚长征再压不下心中的震骇,瞪着她道:“公主怎会连那条横街是乌衣巷都知道呢?”

    孟青青若无其事道:“那算什么呢!我还知道一处地方,最适合决一生死,保证不会有其他人来干扰我们。”

    戚长征呆看了她好一会后,沉声道:“真是非动手不可吗?”

    孟青青横他一眼道:“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了你,等于去了怒蛟帮一条臂膀,两军交锋,谁不是要各展所能,以削弱对方的实力。”

    戚长征苦笑道:“我有那么重要吗?”

    孟青青眼中寒光亮起,冷然道:“谁敢说你将来不会是另一个浪翻云呢?来吧!”提气轻身,施展急行术,沿街而去。戚长征收拾情怀,追着她去了。

    “笃笃笃!”甄素善娇柔的声音由房内传出道:“小魔师请进!”

    方夜羽走进房内。甄夫人端坐镜台之前,正梳理刚洗过的长垂秀发,身上只披了单薄的雪白长内袍,玉体散发着沐浴后的香气,诱人至极。

    方夜羽来到她身后,两手按上她香肩,俯身凝视着镜内美丽的倩影,赞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甄夫人放下梳子,往后靠在他胸膛上,含笑透过镜子的反映看着他道:“小魔师是否因为知道永无得到秦梦瑶的机会,所以决定将心神全移到素善身上呢?”

    方夜羽恢复了往日的潇洒,微微一笑道:“听到素善这么说,我可是又欢喜又害怕呢!”两手温柔地搓抚她的香肩。

    甄夫人露出舒服松弛的神色,秀眸似开似闭地道:“你欢喜的原因是听出我口气有妒忌的意味,害怕的却是怕我会因此采取报复的行为,故意利用韩柏来伤害你,是吗?”

    方夜羽反方向的侧身贴着她坐在几上,变成四目交投,射出炽热的目光,柔声道:“有什么事能瞒过你的兰心蕙质?我这次来,是希望打消你要亲自出手对付韩柏的意图。”

    甄夫人被他看得意乱情迷,若论英俊,韩柏真是差了他一截,可是那小子却另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使他的魅力绝不逊于方夜羽。举起纤手,抚上方夜羽的脸颊,爱怜地道:“素善定为小魔师增添了许多困扰烦恼了,噢!”

    她没法再说下去,因为方夜羽已封上她的香唇,一手紧箍着她的小蛮腰,叫她避无可避。另一手则伸入了她衣服内探索活动。甄夫人当然知道方夜羽是想先占有了她,叫她再不会去惹韩柏。可是纵然明知对方的意图,她亦感到很难去阻止他这样的攻势,一方面因为方夜羽并不讨厌,与她又有婚约的关系;更主要是方夜羽在她身上施出魔门调情的手法,刺激起她的情欲。甄夫人转瞬迷失在方夜羽的挑逗下,逐渐失去了抗拒之力,只能娇喘连连地热烈反应,还尽量予他无礼的手以方便。

    方夜羽忽地停止了活动,一双俊目精芒闪闪,显示出强大的自信,看着她勉强睁着,充盈诱人神色的美眸,缓缓道:“愈困难的事,愈使我感到有趣,生命才能显出它的光辉。若我这样占有了你的身体,你事后定然感到不快。”

    甄夫人娇羞地横他一眼,点头欣然道:“是的!我是会很不服气的。”

    方夜羽轻吻她的红唇,轻轻道:“师尊快到了,我想和你一道去见他。”

    甄夫人想到立即可见到天下第一高手“魔师”庞斑,娇躯掠过一阵强烈的兴奋,“啊”的一声乘机离开他的怀抱,长身而起道:“那素善要打扮一下了。”

    方夜羽知她怕了自己令她情难自禁的魔手,心中涌起满足和自豪,颇有点收之桑榆的补偿感觉。他昨晚一夜没有合过眼,终于决定抛开儿女私情,以大局为重,专心去承担肩上的任务。一旦放开对秦梦瑶的憧憬,他登时恢复了冷静和自信,发下几个命令后,主动地采取攻势来征服甄夫人的芳心,免得她投入韩柏的怀抱去。

    方夜羽正要说话,由蚩敌的声音传入房内道:“魔师法驾已临,小魔师请到外堂。”

    风行烈夫妇四人,抵达左家老巷。这时酒肆已装修妥当,大招牌横匾被红纸密封着,铺外两旁搭起了两座高起的竹架子,以作燃烧鞭炮之用,可谓万事俱备,只待明天开张营业的吉辰。他们踏进门里,左诗三女和范豹等正忙碌地工作。

    风行烈和她们打过招呼,惊异地道:“诗姊为何今天特别神采飞扬,喜形于色?”

    朝霞欣然代答道:“当然啦!今天是小雯雯到京城的大日子,诗姊当然开心得要命。”谷姿仙三女齐声欢呼,拥着左诗,为她雀跃欢欣。

    左诗笑得合不拢嘴儿,微怨道:“韩柏滚到哪里去呢?为何不带梦瑶回来见我们?”

    风行烈硬着头皮为韩柏美言道:“他不知多么牵挂着小雯雯到京师的事,若能抽身,定会立即回来。”

    聊了几句,风行烈和谷姿仙进入内堂去见不舍夫妇,谷倩莲和小玲珑则自动请缨,帮忙为铺子作最后的整理。不舍和谷凝清早起了床,正在后院练剑,夫唱妇随,比之热恋中的年轻男女,更要恩爱融洽,见到他们,先问起韩柏为秦梦瑶疗伤的事。

    风行烈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谷凝清小鸟依人般偎在不舍之旁,两人均一身雪白,站在初阳的照射下,有若神仙中人。

    不舍叹道:“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那我今午便不用去西宁道场作不受欢迎的参加者。”

    风行烈正不知怎样措辞,谷姿仙娇嗲地道:“爹啊!你要去参加八派的元老会议,女儿不再管你,可是你若要挑战庞斑,女儿怎么也不许,除非你不再疼爱人家。”

    不舍爱怜地看着乖女儿,苦笑摇头,求助的望向谷凝清。谷凝清微微一笑,走到女儿身旁,轻拥着她的香肩,柔声道:“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寒暑,这些天来,爹和娘已度过了可令此生无憾的神仙日子,王儿一向洒脱,为何到了这等时刻,仍然抛不开俗念凡思呢?”

    风行烈一震道:“岳丈岳母要联手向庞斑挑战吗?”

    不舍望着蓝天白云,淡然自若道:“大雪后的天色特别澄明,令人想起若可振翅高飞,翱翔天际,直飞往宇宙的尽头,才没有白白辜负了宝贵的生命。”语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意味。

    风行烈夫妇听出他话中的含意,隐喻着与庞斑的决战,正代表人生追求的极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谷凝清笑道:“来吧!让我们进屋内喝杯清茶。”

    谷姿仙凄然道:“娘啊!”

    谷凝清轻责道:“王儿若仍放不开生死荣辱,如何可以收复国土?只是年怜丹你们便应付不了。”

    谷姿仙还想说话,无想僧悦耳悠和的声音传来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胜亦非胜,败更非败。世间一切相,莫非梦幻泡影。”接着声音远去道:“不舍请来和师兄一叙?”

    不舍微微一笑,两袖扬起,大鸟腾空般飞上墙头,脚尖轻点,朝声音来处投去,转瞬不见。

    韩夫人扯着韩柏的衣袖,恃着以前主仆的关系,在小楼的石阶前道:“宁芷现在好像全忘了马峻声的事,小柏你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知道吗?”

    韩柏故作愕然道:“什么马峻声,我根本不识这个人,他是谁?”

    韩夫人先是一怔,旋即会意,暗喜这小子变得如此精乖,难怪能得皇帝恩宠,加官晋爵。领他走上小楼的石阶。

    韩柏顺口问道:“是否只有五小姐在里面?”

    韩夫人道:“慧芷在楼上,下层才是宁芷住的。”

    韩柏奇道:“三少爷和四小姐到哪里去了?”

    韩夫人道:“他们这次没有到京来,天德他的生意这么多,没有人打点一下怎行。”韩柏心道,若给三少爷韩希武去管生意,不败了韩家的家业才奇怪。

    楼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韩宁芷的贴身俏婢小菊见是韩夫人,忙拜礼下去。韩柏以前和这比他年长了两岁的俏丫嬛非常惯熟,她对他亦像弟弟般友善,心中一热叫道:“小菊姊!认得我小柏吗?”

    小菊浑身剧震,抬起头来看他,杏目睁大,不能置信地道:“小柏!天啊!你真的变了样子。”

    韩夫人哪有兴趣让他们叙旧,不悦喝道:“五小姐起床了没有?”

    小菊吃了一惊,虽心中有许多话,但哪还敢向韩柏询问,答道:“刚起床,小婢正服侍她在房内梳妆。”

    韩夫人喜向韩柏道:“来!快随我进房见她。”

    韩柏平时绝不会理什么男女之防,可是自幼在韩家当仆役惯了,现在像忽然恢复了那时的身份,哪敢随便闯入小姐闺房,嗫嚅道:“我还是在外厅等候小姐吧!”

    韩夫人还以为他懂得守礼,欣然道:“我叫你进去就进去,随老身来吧!”不理他是否答应,走进屋内,大声道:“宁芷我的小心肝,看看是谁来探你。”

    韩宁芷懒洋洋的声音由房内传来道:“娘啊!人家刚起床,是什么人呢?”

    韩柏经过小菊旁,忍不住轻捏她的小手,表示亲热,岂知一向待他如弟的小菊俏脸倏地擦红,垂下头去,不敢看他。韩柏心中大乐。少年时的唯一梦想,就是要娶韩宁芷为妻,而这俏秀的小菊姊当然最好也一齐嫁给了他,现在看来这并非妄想了。纵使韩宁芷及不上虚夜月和庄青霜诸女的美丽,可是她总是儿时的亲密伴侣,两小无猜,有什么荒唐话未说过?只是其后宁芷年龄渐长,明白到主仆之分,稍作矜持罢了。

    胡思乱想间,韩柏随韩夫人步入房里。韩宁芷坐在梳妆镜前,正为自己的脸蛋抹上水粉。她长高了很多,但也消瘦了,比起上次在韩府偷看她时出落得更清丽可人,恰是韩家有女初长成的动人时刻。韩宁芷见到镜中出现俊伟轩昂的男儿汉,张开小嘴“啊”一声叫了起来,目瞪口呆,手中的粉块掉到桌上去。

    韩夫人爱怜无限地走了过去,抓着她两边香肩,向镜里的韩柏招呼道:“小柏快过来,让宁芷看看你,如此有为男儿,到哪里才寻得着呢?”

    韩柏兴奋得头皮发麻,来到韩宁芷的另一边,看着镜中的初恋情人,搔头道:“五小姐!”

    岂知韩宁芷的俏脸倏地转白,尖叫一声:“鬼啊!”两眼一翻,往后便倒。韩柏从后一把抱着她,不让她倒在地上,和韩夫人面面相觑,互知对方的脸色皆是难看无比。

    韩夫人焦灼道:“快扶她上床!”韩柏拦腰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心情变得非常恶劣。难道韩宁芷不堪刺激,疯了起来?

    当韩夫人和赶进来的小菊为韩宁芷盖上被子,忙着叫唤求救,匆匆由楼上闻声走下来的韩慧芷出现门处。这美丽的二小姐两眼红肿,花容惨淡,看到韩柏时一呆道:“原来小柏来了!”眼光落到其妹身上,顾不得招呼韩柏,惊呼一声,抢到床旁细看究竟。

    韩柏因急着要找盈散花,暗忖宁芷是不会有何大碍的,他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多少忙,传音入韩慧芷耳内道:“二小姐!我刚见过戚长征……”

    韩慧芷娇躯剧颤,朝他望来,韩柏乘机道:“夫人!小柏因有急事待办,要先行告退,迟些再来瞧五小姐吧。”向韩慧芷使了个眼色,心中同时泛起奇异的滋味。以前在韩府,他对韩慧芷敬若天人,想不到今天竟能和她眉来眼去,虽不涉及男女之私,已大感过瘾。

    韩慧芷会意,道:“让我送小柏出去!”

    韩柏装模作样道:“怎敢劳烦二小姐?”

    岂知韩夫人道:“慧芷照顾五妹,让我送小柏,我有话要和他说。”话完牵着韩柏衣袖走出房去。韩慧芷空瞪着眼,却是无计可施,只能目送两人出房。

    严无惧向高踞龙座上的朱元璋伏地跪禀道:“庞斑已经入城。”

    朱元璋两眼精芒亮起,一掌拍在桌上,大喝道:“好!”

    严无惧心道何好之有,庞斑此来,顿使形势复杂无比,再没有人能预测事情发展的方向和结果。自大明建国以来,朱元璋便下了密令,绝不去碰与庞斑有关的任何事,这河水不犯井水的政策,直到此刻仍维持着。

    朱元璋闭上龙目,沉思好一会后,张开眼来,微笑道:“无惧平身!”

    严无惧站了起来,仍垂着头,避免与这天下至尊对视。

    朱元璋舒服地挨在椅背处,悠然道:“查到他们落脚的地方没有?”

    严无惧答道:“找到了,那是遥对着清凉山鬼王府的一所院落,位于鸡笼山半山处,属于一名富商所有。”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神思飞越地道:“真想立即让浪翻云和他拼上一场,看看结果如何,可惜目前绝非适当时机。”顿了一顿道:“你替我把韩柏找来,朕有事要他办。”

    严无惧领命后道:“臣属应对庞斑采取何种态度呢?”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无惧你语气中隐含愤慨,可是仍气恼方夜羽等,昨夜竟斗胆公然在你眼皮子下袭击韩柏呢?”

    严无惧心中一凛,惶然道:“臣属只奉皇上旨意办事。”

    朱元璋出奇地温和道:“此乃人之常情,朕绝不怪你。”接着微微一笑道:“千万不要惹庞斑,这是整个游戏最精彩微妙的部分。”

    严无惧听得大惑不解,当然不敢出言询问。朱元璋龙颜转寒道:“现在我们掌握了蓝玉勾结外人、密谋造反的证据,只是仍少了胡惟庸的,所以尚未到最后摊牌的时机,此二贼分别在文武两方有庞大影响力,一下错失,天下会立时陷进万劫不复之境地。”

    严无惧忽地跪伏在地上,高声禀道:“臣属有一事禀上,但先请皇上赐旨,永不提升臣属,无惧才敢说出来。”

    朱元璋龙目精光亮起,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点头赞许道:“你想说的事必与楞统领有关,怕朕误会你有取而代之的心,才有这么一个要求,不过朕一向赏罚分明,怎能答应如此要求。说吧!谁忠谁奸,怎能瞒得过朕?”

    严无惧深吸一口气道:“楞统领与胡丞相关系密切,臣属的人根本没法打入他们重重保护着的系统里去,所以纵然怀疑胡丞相一直与倭子秘密勾结,仍拿不到真凭实据。”

    朱元璋两眼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哼道:“只要是人为的事,便有破绽,以庞斑通天彻地之能,不是仍有言静庵这丝破绽吗?天命教虽然隐秘厉害,还是逃不过韩柏胜人一筹的‘福命’,可见我大明气势如日中天,不是人力所能破坏,无惧不须将此事摆在心上,朕自有主意。”

    严无惧心中不由涌起对主子的敬慕之情,朱元璋的权术,就像庞斑和浪翻云的武功,叫人看不清摸不透。

    朱元璋微微一叹道:“朕与秀秀小姐午膳后,会到鬼王府与若无兄一见,你替我安排一下吧!”严无惧愕了一愕,连忙应是。

    朱元璋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再叹了一口气后缓缓道:“给我唤素冬进来吧!”

    韩柏和范良极溜到街上,虚夜月、庄青霜和碧天雁刚由横街转出来,韩柏两人反应何等敏捷,立时闪入一条小巷去。

    范良极一拍他肩头道:“让我来应付月儿她们,你立即去找盈散花,我拖她们一阵子才来与你会合。”匆匆告诉了他盈散花落脚之处。

    盈散花寓居的庄院位于城北珍珠河之畔,风景优美。韩柏心中焦急,舍开正门逾墙而入,出奇地碰不到任何婢仆。他由静寂的庑廊进入屋内,到了一个空广无人的大厅处,只见右侧有道门户,隐有声响由内传出。韩柏定了定神,来到门前,伸手一推,侧门应声而开,原来是个露天院落,四周围筑以高墙,林木婆娑中有一个小亭,盈散花独坐其内,灼灼的美目直瞪着他。韩柏吓了一跳,又喜又惊。喜的当然是这么容易找着盈散花,惊的却是盈散花似在专诚地等候他,没有一点意外和不安的神色,显是早有心理准备。韩柏搔着大头,来到盈散花对面的石凳坐下,隔着石桌瞧着这诡秘莫测的美女。盈散花脸色有点苍白,但却多了平时没有的一层艳光和桃红之色,使她看来更是娇艳诱人。她一点不让地和韩柏对视着,眸子内藏着令人难明的情绪,但亦多了几分落寞和无奈。

    韩柏忽然剧震道:“天啊!是否燕王已夺去了你处子之躯?”

    盈散花神情转为冰冷,毫无表情地道:“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若换了以前,他只会以为白芳华情报有误,但现在既知她乃天命教的人,自然猜到自己被白芳华骗了,其实燕王早做了盈散花的入幕之宾。

    他虽有妒忌之心,但却不强烈,使他提心吊胆的是,不知盈散花究竟用了何种手法对付燕王。一阵心疲力累的感觉袭上心头,使他颓然道:“秀色呢?”

    盈散花平静地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她呢?”

    韩柏感觉到盈散花对自己的态度生出剧烈的变化,不知是因为下了某个决定,还是因为已献身给燕王,对他再没有了以往那种关心和情意,甚且对任何事物都不再关心的样子。他的胸口像被千斤重担压着般,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道:“盈小姐给蓝玉骗了仍如在梦中呢!”

    盈散花秀目寒光一闪道:“怎样给他骗了?”

    韩柏两手按在石桌边缘,俯前道:“他早和倭子有协议,事成后把你的高句丽双手奉给倭子,你还要为他把身体赔了去。”

    盈散花一震道:“你终于猜到我是谁了!”

    韩柏愕然道:“你究竟听到我的话没有?蓝玉只是在利用你,他势将过河拆桥,你还不明白吗?”

    盈散花一点不为所动,冷笑道:“韩柏!你太多事了!”

    韩柏大感不妥,难道自己猜错了,定神看着她。风声在后方响起,一道人影从院落奔出,一掌朝韩柏的背脊隔空按来,掌劲狂飙。

    韩柏泛起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冷哼道:“好!盈散花!算我看错了你。”鹰刀离背而起,头也不回,往后劈去。

    这一刀看似随意,却是挟着满腔怨愤出手,且又暗合先天无意的心法,刀气倏扩,迎上对方掌劲。“砰!”的一声,那人闷哼下踉跄后退,而韩柏只是微晃一下,高下立见。风声响起,十多个人由宅内涌出来。偷袭者正是“金猴”常野望,这时他退到“妖媚女”兰翠晶和“布衣侯”战甲的中间,运气调息,勉强压下翻腾不休的内息。

    领头者当然是被誉为朝廷中鬼王之下,论武技稳坐第二把交椅的蓝玉,见韩柏仍不回过头来,怒喝道:“你这小子自投罗网,看你这次又有什么逃命的妙法?”

    盈散花眼中首次掠过哀然之色,站了起来,避过韩柏摄人心魄的眼神,绕过了他,来到蓝玉之旁。韩柏动也不动,背着蓝玉等坐着,心中暗暗叫苦。敌人虽全集中到身后,可是看似毫无拦阻的前、左、右三方的高墙外,说不定埋伏了水月大宗等高手,这一仗如何能打?这时禁不住暗暗后悔,肯听鬼王的话,现在就不会陷身在这种困兽之局里。蓦地豪气涌起,暗忖你盈散花要害死我,我韩某偏不如你所愿,一声长啸,霍地立起转身,盯着蓝玉喝道:“一齐上吧!看我韩柏怕了谁来!”

    蓝玉等均怔了一怔,持着鹰刀的韩柏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气势强横,豪气干云,一副对生死成败毫不介怀的样子。兰翠晶的凤目立时亮了起来,想起那晚在媚娘房中的遭遇,芳心涌起难以言喻的感受。盈散花亦是心中抖颤,一片茫然,有点不知自己是做了好或歹事出来的味道,事实上韩柏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使她心动的男人,纵使她为了国仇家恨不得不牺牲韩柏,仍不能抹掉对韩柏的情意。一时间心乱如麻,心痛如绞。

    蓝玉点头道:“好!你要逞英雄,我便让你得偿所愿吧!棍来!”后面其中一名随从忙把肩着的重铁棍交到他手上。

    韩柏知道这次难以善罢,但仍想不到第一个出手的人是蓝玉自己,登时知道对方要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冷笑一声,提刀冷冷瞧着蓝玉。蓝玉空着的手打了个讯号,其他人齐往后退,腾出更大的空地让两人决一死战。韩柏收摄心神,元灵倏地提升到万念俱寂的道境,战神图录一幅一幅涌上心头,手中鹰刀又变成了有生命的灵物,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尤胜昨夜。蓝玉眼中露出讶异之色,不敢让对方的气势继续积聚,往前挺棍迈步,忽地一棍扫出。韩柏知他欺自己功力及不上他,所以出手便是硬拼的招式,亦想试试对方劲道强大至什么地步,丝毫无惧,运刀封格。

    “当”的一声激响,两人收回兵器。盈散花等人均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韩柏硬挡了蓝玉力能裂石开山的一棍,竟只是上身微晃一下,表面看去没有一点损伤。蓝玉更是心中骇然,当铁棍扫上韩柏的鹰刀,就像击在汪洋大海里,击中处虽只一点,但对方的潜力却像是无穷无尽,使他感到难以在功力上压倒对方。韩柏却是有苦自己知,刀棍相交时,蓝玉潮水般的真劲,重重涌至,一波比一波狂猛,若非运起挨打神功,勉强将对方侵入的真气化去,只是这一棍足可叫他当场出丑,登时英雄气短,生出逃走之念。

    蓝玉哪知他这般窝囊,仰天长笑道:“好!自蒙人退出中原后,你还是第一个能硬挡我一击的人,让本帅看看你还有什么本领。”倏地冲前,挥棍当头砸下。

    韩柏暂时收起逃走之意,心神集中到敌棍上,运刀一架,又当的大响一声,立时全身气脉逆转,挨打功也运不起来。原来这一棍暗含蓝玉独门的“大天罡真气”,包含了正反不同的劲力,蓝玉的武功已跻身宗师级的境界,刚才和韩柏短兵相接,早摸到几成他化解自己罡气的法门;所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棍,实是精妙无伦,代表了高明的眼力和数十年的经验。韩柏几乎要喷血卸劲,丹田处忽地升起一丝奇异无比,至阴至纯的真气,逆转的劲气立即给导回正轨,身体一松,安然无损地架了这一棍。同时涌起明悟,知道这救命真气,来自与秦梦瑶交欢后凝结于魔种核心处的道胎。正大喜时,蓝玉的铁棍弹上半空,棍头生出变化,幻起无数棍影,把他完全笼罩其下。一时劲气逼荡,风声呼啸,既细腻绵密,又有泰山压顶的威势。

    旁观的盈散花等见韩柏力挡蓝玉两棍,已是目瞪口呆,现在蓝玉使出如此精巧细致的棍法招式,均知蓝玉因空劳无功,动了怒火,誓要当场击毙韩柏。兰翠晶心叫一声罢了,自己虽有放过韩柏的心,但眼前的情势,却使她全无插手的机会。她终是心狠手辣的功利主义者,抛开对韩柏的些微好感,与战甲、常野望和其他好手散往四周,隐成围截之局。盈散花往后退开,既矛盾又痛苦,尤其想起两人曾度过的欢乐时光,更是黯然神伤。虽说为的是自己王族的血仇,使她不顾一切与蓝玉合作去害韩柏,但当韩柏陷身如此绝境死地,一直压下的对韩柏的深爱,再不受控制地狂涌心头,热泪由眼角泻下。

    此时的韩柏却浑然不知蓝玉铁棍外的任何事,他的魔种是遇强愈强,兼且现在魔种内含蕴着来自秦梦瑶道胎的种子,这是创出道心种魔大法的人亦梦想不到的异事。更加上来自鹰刀‘战神图录’的精神烙印,使韩柏的魔功突破了重重限制,踏足玄妙和高不可测的境界。其实他自己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厉害。值此生死关头,他魔道交融的元神晶莹通透,不含丝毫杂质,眼耳鼻舌身意的感觉比平时敏锐了无数倍,就像昨晚与秦梦瑶同登极峰时所攀上的至境。当浑身精气澎湃暴涨,似要泄体而出之际,他把真气全导引至手持的鹰刀之上,一声长啸,劈出了魔功浑成后最精彩绝伦的一刀。刀光蓦盛,奇奥变幻处,叫人无法测度,有若天马行空,把鹰刀的特性发挥尽致。而更惊人的是这一刀包含着深无尽极的感情,充盈着被所爱的人无情出卖的愤慨,对生命的祈求和热恋。

    蓝玉正猛施杀手,骇然间惊觉对方生出滚滚刀浪,刀未至,先天刀气袭体而来,更使他心寒的是对方似与天地浑成一体,那无懈可击的气势,任自己棍法如何精妙,除了硬拼一记外,再无别法。如此刀法,他还是首次遇上。他一生大小不下千百战,心志坚凝,当然不会临阵退缩,立把大天罡真气提升至极限,化巧为拙,一棍捣去,破开了对方的刀气,电射在刀锋处。棍刀相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蓝玉闷哼一声,往后“嚓嚓嚓”急退三步。韩柏则像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同时刀随人走,化作一团寒芒,护着全身要害,硬往守在后方包括“布衣侯”战甲在内的三名高手撞去。最清楚韩柏意图的自是蓝玉,知道韩柏功力虽稍逊自己,仍不致如此不济,分明是借劲逃走,大喝道:“截着他!”可是自己仍要再退一步,才能提气追赶。“布衣侯”战甲功力最高,手中长剑贯足全身功力,若雷霆电闪般一剑向韩柏劈去,其他两名高手一斧一矛,亦由两侧往韩柏硬攻过来,只要能挡他刹那的光阴,所有人围拢过来,任他有通天本领,亦难活命。

    韩柏亦知此乃生死关头。拦截的三人中,自以战甲的剑最具威胁性,有足够阻截他的力量,岂敢以身试险,倏地横移,避开战甲的剑,改向以常野望为主的五名高手冲去,包括蓝玉在内,没有人想到他能如此突然改变方向。魔种的特质正在于变幻无穷,让人无从揣度,这种随意改变体内真气的奇招,可任意变化速度和方向,等于超出了人类体能的局限,自使拦截者措手难及。

    常野望先前吃了暗亏,功力仍未全复,防守力大大打了个折扣,见他忽然取自己的方向攻来,刀气临身,一时心胆俱寒,只是虚应故事地一掌拍出,同时往后退去,指望其他人先挡其锋锐。其他四人均是蓝玉座下的一流高手,多年来随蓝玉转战天下,实战经验丰富无比,并不因常野望的退缩而生出混乱,一刀两剑配上长矛,筑起一堵有若铜墙铁壁的兵器网,一无所惧地迎上韩柏疾劈而来的鹰刀。蓝玉此时紧跟而至,只要四人能挡他片刻,他可立下杀手,置韩柏于死地。其他人亦围逼而来,不再给韩柏任何机会,这已不是一般江湖仇杀,没有人讲身份和规矩。兰翠晶知道韩柏难逃此劫,放缓了脚步,不欲沾上韩柏的鲜血。盈散花如遭雷击,退后两步,靠在墙上,娇体乏力,心内一片空白,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下脸颊。

    城南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建于宋天圣七年,一直为文人荟萃之处,名著天下士林,前临秦淮,东眺钟山,沿河两岸风光宜人,河房水榭,雕梁画栋,若非刚下了一场雪,平时绿杨垂柳,交相辉映,景色秀丽,现在两岸一片铺天盖地的白雪,又是另一番迷人景致。这天下士人向往的圣地重楼叠阁,典雅庄重,庙前秦淮河南岸筑堤环抱,气势磅礴,又凿河成“月牙泮池”,北岸置以石堤,绕以石栏。当戚长征和孟青青踏上通往夫子庙的石桥,秦淮景色,尽收眼底。

    孟青青边走边笑道:“这条桥就是与杭州西湖三潭印月齐名的‘半月桥’,逢明月当头之时,桥影将河中明月分为两半,两侧各有一个半边的月亮,是难得的奇景。”

    戚长征对她丰富的地理名胜知识,早见怪不怪。瞧她谈笑自若,毫不紧张,已推知此女武功极为高明。因为至少自己还未能学她般从容和放开怀抱。两人言笑晏晏,穿过了写着“天下文枢”两丈多高的大木牌坊,进入夫子庙赭红色的庙墙里。此时天色尚早,夫子庙游人冷落,在孟青青的引领下,他们穿过庙院,经过奉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牌位,由西廊进入古柏参天的侧院。

    孟青青幽幽叹了一口气,垂首道:“戚兄!青青真不想和你分出生死,可惜却是别无选择。”

    戚长征一呆道:“噢!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决战好地方,的确不错,只要我们走入林内,谁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孟青青沉吟半晌后道:“我来找你前,里赤媚提醒青青,指你是个天生不怕死的人。到此刻我才真的相信,所以青青绝不会在胆色上和你争长短。”

    戚长征心中一凛,知道她已动上了手,以言语来向他施压,进行削弱他信心的攻势。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想杀我,便避无可避地定要和我比试胆色,以命换命,否则公主不如回女真学习缝纫好了。”

    孟青青领着他深入林内,“噗嗤”笑道:“我的缝纫技艺早全族称冠,何用再学?不怕一并告诉你,我的剑名‘织女’,剑法亦名‘织女剑法’,以守为主,主攻的只有三招,若你能全部挡过,青青赏你一个香吻恭送大驾。”言罢亭亭立定,曼妙地转过香躯,冷冷地看着六步许外轩昂雄伟的年轻刀手。

    戚长征嗜武如狂,闻言手痒,问道:“这三招有何名堂?”

    孟青青柔声道:“第一招叫‘鹊桥仙渡’,喻的是你们那牛郎织女每年一会的凄艳故事。唉!你或许会奇怪青青为何用了贵国的传说作剑招的名称,因为青青真的很仰慕贵国的文化。”

    戚长征摇头苦笑道:“所以你仰慕得要来侵占我们的土地子女。嘿!不要提这些无聊事,来!第二招叫什么?”

    孟青青千娇百媚的嗔望他一眼后,不情愿地道:“第二招取自一句诗词,就叫做‘风露相逢’。”

    戚长征虽只粗通文墨,但这样广为传诵的诗词,总算听过,知道取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两句的词意。忍不住赞叹道:“剑招的名字这么美,我老戚怎可不见识见识?”

    孟青青欣然拔出织女剑,微笑道:“想见识便动手吧!”

    戚长征哈哈一笑,掣出天兵宝刀,道:“公主何不把第三招的名字说出来再动手呢?”

    孟青青娇笑道:“你挡过这两招再说吧!”纤手一挽,千百朵剑花,立时封满戚长征的前方。

    甄夫人随方夜羽步入大厅,里赤媚、年怜丹、任璧、由蚩敌、强望生、花扎敖、山查岳、竹叟等八人正陪着庞斑喝茶。鹰飞、柳摇枝、孟青青这三个有资格列席的人,均不知到了哪里去,而红日法王则一如往常,没有参加这种聚会,即使庞斑的驾临仍不能改变他的习惯。庞斑踞坐厅端的太师椅上,俊伟的容颜透出悠闲雅逸的意态,只是举杯喝茶的动作,便予人一种完美无瑕的感觉,那超然于一切的神韵,有着震撼人心的奇异魅力。分坐下首两旁来自域外不同种族的各大高手,都收敛了本身的傲气,恭敬地注视着这六十年来称雄天下的无敌高手。当庞斑的目光落在甄夫人身上,她有种心灵肉体完全赤裸开放的感觉,就像没有任何心事或秘密可以瞒过这伟大的人物。她随着方夜羽向庞斑施礼,然后坐在空于上首右方两张椅子里。

    方夜羽眼中射出崇慕之色,惭愧地道:“夜羽愧见师尊,来京后,尚未达成任何一项重要任务。”

    庞斑双目亮起动人的神光,缓缓扫过众人,微微一笑道:“夜羽你错了,你们已做得非常好。来!喝一杯茶吧!”站在庞斑身后的黑白二仆立即趋前为众人添茶。

    方夜羽道:“师尊这么安慰夜羽,弟子更感惭愧!”

    庞斑再微微一笑道:“为师怎有闲心来安慰你,素善可明白我的意思?”

    甄素善想不到庞斑会忽然考量起她来,俏脸一红,朝这天下第一高手瞧去,一触对方眼神,芳心立时忐忑狂跳,不自觉地垂下螓首,轻柔地道:“魔师指的是否今天我们能安然来到大明的京师,与汉人展开争霸天下的斗争,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庞斑欣然点头,淡淡道:“说得好!”转向各人道:“你们今天能安坐于此,陪庞某喝茶聊天,正代表着明室已被埋下祸乱的种子,本人敢断言,无论事情往任何方向发展,朱元璋亦再无力往域外扩张领土,那正代表我们完成了最基本的目标。”

    年怜丹皱眉道:“魔师的话自有至理,但是否仍须看未来几天的发展,才可以判定我们此行的成败?”

    庞斑仰天一阵长笑,摇头道:“非也非也,等于高手对垒,何用见过真章才能言胜败。”接着轻叹道:“夜羽的问题在于太着重成败,故因而起了得失之心。哪知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只要能放手而为,好好参与这美妙无比的游戏,已可不负此生。赤媚当会明白我这番话。”

    众人均是才智之士,听得肃然起敬,明白到庞斑超然于成败的广阔胸襟。

    里赤媚哑然失笑道:“魔师太抬举赤媚,事实上赤媚正为昨天杀不掉韩柏而苦恼了一整晚呢。”

    庞斑神光电射的目光深深望了里赤媚一眼,欣然一笑,似对他的坦白非常欣赏,平静地道:“问题是你们始终不明白‘道心种魔大法’是怎么一回事,亦在某一程度上低估了道胎魔种相遇和结合的神妙。”再肃容沉声道:“赤尊信就是韩柏,而韩柏却非只是赤尊信那么简单。或者可以这么说,借着韩柏这净美的元体,赤尊信再不受任何限制,不但可以继续迈向天人之际的武道至境,还可以改正生前走错了的方向,拨乱反正。先不论与道胎结合后会带来的发展与成就,只是这点,已可知道要杀死韩柏是多么困难的一回事。”

    众人齐齐一震,想不到庞斑对韩柏评价如此之高,亦想到己方的确一直低估韩柏。

    任璧叹道:“难怪秦梦瑶会看上韩柏。”

    由蚩敌忿然道:“昨夜若非有浪翻云和了尽两人出手,韩秦两人尸骨早寒。”

    庞斑自然听出他语气中,隐含怪责自己不提早出手对付浪翻云之意,淡然一笑道:“没有了浪翻云,这场游戏是多么乏味。”两眼神光亮起道:“汉人经历了我大蒙近百年的统治,对外族存在深刻的仇恨,兼且乱极思治,纵使我们能重新入主中原,要像以前般管治这么幅员庞大的中土之地,等于怒海操舟,最后只会舟覆人亡,要重振昔日的风光实属妄想。当年本人袖手不理大蒙之事,正基于此一原因,明知不可为而为,只是执迷不悟的愚蠢行为。”

    里赤媚拍了扶手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叹道:“被魔师你老人家这么一说,赤媚整个人轻松起来,反觉斗志昂扬,充满自信。”

    甄夫人心中涌起敬意,恭然问道:“魔师凭何断定明室即使能平定所有叛乱,仍无力西侵?”

    庞斑眼神落到甄素善俏脸上,立时柔和起来,淡笑道:“夜羽的计划,实在是计中有计,局中有局,最关键处在于鬼王和燕王两人,即使你们的计划全失败了,鬼王和朱元璋的关系也难以保持平衡。”顿了顿续道:“给你们这么一闹,朱元璋错失了对付鬼王和燕王的千载良机,此必种下将来朱元璋死后大明争夺皇座的祸根,哪还有力西顾?况且盛极必衰,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朱元璋、鬼王、燕王这类不世之雄,岂会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故我可断言明室一代不如一代,反之我们西域各族,长久处于压力之下,必有雄伟之士冒出头来,再次踏足中原,这绝非痴想。”

    众人听得立时眼界大开,似可透视明室未来的发展,原本负在肩上的重担,忽然变得无关重要。

    方夜羽点头道:“夜羽一直有这个想法,当然没有师尊般肯定清晰,可是一旦面对生死存亡的关键,便身不由己地计较起得失,甚至生出妄想贪念,希望得到全盘的胜利,现在才知道这实在只会造成重重魔障。”

    庞斑微笑道:“兵家争战,自是一子不让,可是若说的是逐鹿天下,在空间和时间上便可扩至无限的远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要确立目标,可进则进,不可进则退,这游戏是多么妙趣无穷。”

    众人精神大振,昨夜击杀韩秦两人不果的挫折,一扫而空。

    庞斑油然道:“朱元璋最大的问题,在于放不开家天下的私心。不过无论他如何努力,亦克服不了自然那变幻莫测的本质,他愈想确立予后继者可以依循的成规法则,破坏来得愈早,哈!老朱啊!想不到你一世精明,却在此事上如此糊涂,可知私心真的害人不浅。”

    众人听得五体投地,庞斑的见地果是高人一等。

    庞斑又分析道:“举例来说,假设燕王他日登上皇位,第一件事便是舍应天而取顺天为都,因为北方才是他的根据地。”再微笑道:“想当年朱元璋为建国都,历时二十一载,调动了工部和横海、豹韬、飞熊三卫,再加上二十八府州和一百八十县另三镇的力量,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只是城砖的需求,便动员了江西、湖南、湖北、安徽、江苏等五省的一百五十二个州,全部约耗用了三亿五千万块巨砖,而江南富户无一幸免地被强迫捐出巨额资财,不计工役的数量,只是工匠便有二十八万户被征调来负责工程。”哈哈一笑续道:“若燕王要以顺天为京,规模必不逊于应天,只是此项消耗,大明已难有力量往外扩展。况且当燕王坐稳皇位,早像现在朱元璋般只懂巩固自己的权力,好安享晚年,哪还有闲情西侵。没有了朱元璋和燕王这类雄才大略的霸主,在有生之年向外扩张,明室何足惧哉?”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一方面固因庞斑对明朝建都之事了如指掌,更折服处是庞斑只从国都转移一事,便有力地论证了自己的推断,叫人无从反驳。

    庞斑哑然失笑道:“朱元璋因宦官为祸,所以一直蓄意压抑宦侍,不让他们有参政的机会,可惜燕王为了得到宫内的消息,一直勾结宦侍,将来若燕王得了天下,宦侍之位定可水涨船高,掌得政权,更兼现在朱元璋以六部代丞相一事势在必行,又准备把掌握天下军权的大都督府一分为五,使军政权力全集中到皇帝手中,若宦官冒起,朝中再无可与颉颃之人,所以庞某敢断言,明室宦官为祸之烈,必更胜前代。”众人更是听得哑口无语,庞斑识见之高,确达到了洞察无遗之境。

    年怜丹谦虚问道:“那我们是否应按兵不动,任由朱元璋铲除蓝玉和胡惟庸,然后坐看明室日渐倾颓?”

    庞斑摇头道:“当然不可以如此被动,最理想当然是同时扳倒朱元璋和燕王两人,而对付两人亦有先后之序,应以朱元璋为首要目标,否则若平白干掉燕王,徒然帮了朱元璋一个大忙。若他们父子一齐身死,我们立即退出中原,任明室陷于藩王割据、叛臣乱将互相攻战之局。否则便须匡助蓝玉和胡惟庸两人,拖着朱元璋,使他无力对付燕王,那亦等于完成了我们最基本的目标。”若朱元璋在场亲自听到庞斑这一番话,定要击节叹服,因为他正是因这种种微妙的形势,明知燕王曾行刺自己,亦要压下采取行动去对付这逆子的冲动。

    众人听罢这一席话,心情大大不同,深觉无论此行成败如何,均会收到理想的效用。方夜羽更是感激不已,这些年来,庞斑少有如此长篇大论去分析世局,眼前如此大费唇舌,自是看出己方士气低落,故出言激起众人的雄心壮志,坚定他们的信念。这番话由人人景仰的魔师庞斑口中说出来,分量自然大是不同。庞斑正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庞斑微微一笑道:“水月大宗这小子干过什么事?”

    方夜羽恭敬应道:“昨晚他夜闯鬼王府,但与鬼王过了两招便撤退了,让人怀疑请他来究竟有何作用?”

    庞斑双目亮起精芒,欣然道:“水月大宗的目标并非鬼王,而是浪翻云,只要干掉浪翻云,庞某便变成全无对手,说不定寂寞难耐下重出江湖,找人开刀,那时中原西域,均陷进乱局,还不正遂了倭人心意!”

    里赤媚动容道:“魔师对事物的确独具慧心,我们并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接着冷哼道:“水月大宗的水月刀法虽厉害,恐仍未比得上浪翻云的覆雨剑。”

    庞斑哑然失笑道:“横竖要便宜浪翻云,不如来便宜庞某好了。在我见鹰缘之前,让我试试他的水月刀法,看看它飘忽难测至什么程度?”接着向方夜羽道:“朱元璋不是逼你师兄把水月大宗交出来吗?叫你师兄请朱元璋再宽限两天,到时他定可把水月大宗的人头奉上,哈!”

    看着庞斑仰天长笑的欣悦模样,众人均呆在当场。谁可揣测庞斑出人意表的行事?

    浪翻云悠闲自得地坐在酒铺内,跷起二郎腿,无限享受地喝着清溪流泉,似醉还醒的眼看着正抹拭酒具的左诗三女,分享着她们对工作的投入和热情。范豹这时和一名俏丽的女子由内堂走出来,有说有笑,神态亲热。

    浪翻云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轻唤道:“烟如!到大哥这里来。”

    这美妇当然是因被薛明玉奸污,受尽夫家白眼和排挤的颜烟如,自那晚随浪翻云喝酒后,被浪翻云邀来酒铺帮忙。此刻的她像变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闻声欣然来到桌旁坐下。

    浪翻云爱怜地细看着她,轻轻道:“范豹这小子不错吧!”

    颜烟如立时俏脸飞红,垂下头,不敢看他,又忍不住点点头。那边的范豹这些日子来得范良极和浪翻云指点,功力大进,隐隐听到自己的名字,再看到颜烟如羞不自胜的神态,亦脸红起来,十分尴尬。左诗等奇怪地看看颜烟如,又瞧瞧范豹,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抿嘴偷笑。

    浪翻云长身而起,顺手拿起一坛清溪流泉,笑道:“时间差不多了,诗儿!要不要和大哥一道去迎接小雯雯。”

    范豹道:“浪首座!这事由我去办吧!”

    浪翻云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人物,浪某怎可疏忽。”

    左诗双目立时红起来,走到浪翻云身旁,小鸟依人般紧挽着他手臂,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浪翻云向范豹道:“叫行烈小心点楞严,这人的厉害处绝不逊于方夜羽,这些天来如此低调,越发使我感到他在施展阴谋诡计。”再低头向左诗道:“可以走了吗?”

    左诗用力点头,终流下感激的热泪。若非浪翻云,她今天仍活在哀悼父亲和丈夫死亡的灰暗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