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收复怒蛟

    楞严坐在马车内,透帘瞧着这洞庭湖西最大府城的繁华夜景,内心却冒起了一股难以排遣的寂寞和懊悔。假若肯抛下一切,随陈玉真退隐山林,是否会快乐点呢?二十多年来,为了应付朝廷繁重的工作和夜夜醉生梦死的生活方式,他的武技不进反退,精神修养被熏心的利欲破坏殆尽,大违师尊庞斑的训诲。武昌韩府之战,更使他的声望地位受到无可弥补的打击,也令他首次想到自己所选择的一方,说不定会输掉这场争霸天下的斗争。现在应否遵从师尊的嘱咐,立即引退?可是那怎么对得起大群一直忠心耿耿,追随着自己的手下?想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统领何故叹气?”楞严一震惊醒过来,望向身旁面如冠玉的天命教后起之秀宋玉,苦笑道:“宋兄弟仍是年轻,若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当会知道没来由亦可感触生情。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个中情况虽因人而异,但无可否认不如意的事,总比快乐的事为多,且使人更深刻难忘。”

    宋玉双目透出嘲弄之色,故作恍然道:“楞统领怕是想起陈贵妃吧!”

    楞严心内无名火起,眼前此子恃着与皇太后恭夫人的暧昧关系,气焰日张,一直想取他厂卫头领之位而代之。此刻故意提起陈贵妃,正是要揭他的疮疤,以达到打击伤害他的目的。冷笑一声,正要答话时,两股气劲破空的声音,分别由左右凌空激传而至。两人同时色变。

    陈渲搂着美丽的大红登上小楼,跨过门槛,来到布置清雅的小厅里,两名跪迎的美婢起来殷勤伺候。

    大红嫣然媚笑道:“陈大人请稍坐一会,奴家换了衣服再来伺候大人。”陈渲一把拉了她回来,拥入怀里,柔声道:“只有一个条件!”话完俯头亲上她的樱唇,大红热情如火地反应着。陈渲放开她时,这当红的美妓既娇且媚的狠狠横他一眼,花枝乱颤地笑着飘进帘幕低垂的闺房里。两名美婢掩嘴偷笑。陈渲色心大动,搂着两婢挤坐入太师椅里。两女假意挣扎一番,然后驯服地各坐一腿,把他缠个结实。

    窗台放置着的鲜花送来阵阵清香。陈渲整个人松弛下来,享受着两个月来从未有之的平静。大战之前,尤需眼前这种醉生梦死的刺激和调剂。黄州府一战的败绩,对他的自信造成致命的打击。怒蛟帮那种灵活的战术和莫可抗御的攻击力,已使他这个长于盛世的新一代战将心胆俱寒。对于将来,他再没有半点信心。他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情,和两婢胡混,只希望能借此抛开一切烦恼和恐惧。

    大红微喘着的声音由房内传来道:“陈大人!奴家在等你哩!”

    陈渲哈哈一笑,推开面红耳赤的两婢,站了起来,往房间走去,掀帘进去时,赫然发觉房内多了个小鬼王荆城冷,正悠然坐在一张椅上,含笑看着他。陈渲全身血液转冷,手握到剑柄上,却不敢进击或退走。对方那远近皆宜的鬼王鞭虽未见在手,可是气势却紧紧遥制着他,若他有任何异动,例如呼喊手下进来援手,必会惹来对方毫不留情的凌厉攻击。大红赤裸的肉体横陈榻上,为对峙的形势增添了无限春色。

    荆城冷微笑道:“陈大人请坐,城冷既敢来此,自然有足够的力量,不怕大人的反击,何不彼此暂罢干戈,好好一谈。”

    陈渲提起了的心放了下来,苦笑道:“城冷你好!”坐到他对面的椅子内。

    荆城冷淡淡道:“多余的话我不说了,陈大人当然清楚敝师相人的眼光。现在大人眼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和天命教的妖孽玉石俱焚,另一是助燕王打天下,便可继续像眼前般,过着荣华显贵的美好生活,如何取舍,大人一语可决。”说罢微笑着看了一眼床上大红动人的肉体。

    陈渲的心立时霍霍跃动,手心冒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范韩两人掩护小鬼王登上大红的小楼后,藏身在一棵大树上,虎视眈眈监视着另一座小楼。

    韩柏传音道:“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冲入楼内,把曲仙州送回老家去,干净利落。”

    范良极嗤之以鼻道:“你当自己是浪翻云吗?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拼命逃走,只要借手下侍从挡上一挡,曲老怪便可逃之夭夭,多点耐性吧!”

    韩柏想想亦是道理,以曲仙州那种级数的高手,只要有人接近,必会生出感应,除非在男女交欢的紧张时刻,警戒才会稍稍松弛,那应就是动手的最佳时刻。只恨这凶人现正在楼下厅堂和小红调笑,仍没有登榻寻乐的意思,此君倒懂得享受在弹那调调儿前的情趣。

    想到这里,耳中传来小鬼王的声音道:“可以进来了!”两人大喜,觑准机会,闪电般横过大树和小楼间丈许的距离,穿窗而入。

    楞严乃庞斑门徒,识见高明,只凭由两方来人的气势和劲气,立知刺客乃绝顶高手,他虽有一拼之力,可是宋玉却绝挨不了多久,在这种环境下,虽有三十多名厂卫高手护驾,但对方定有人在旁牵制,若让另一刺客得有间隙联手对付自己,恐怕性命难保。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心底时,他已一掌拍在正拔出长剑,弓身而起的宋玉背上,自己则撞破厢顶,到了半空处。戚长征此时人刀合一,心神完全专注在车厢内的两人处。他由屋檐扑下,气势如虹,有信心可一刀劈入车厢内,取敌之命。哪知“砰”的一声,木屑激飞中,宋玉炮弹般冲破车厢而出,往自己直送过来,还带着一脸惊惶,戚长征大喜过望,暴喝一声,刀化长虹,照着宋玉当头疾劈。

    由另一边飞扑而至的风行烈,骤见楞严破车顶而出,丈二红枪一摆,脚下疾点在其中一名厂卫的头顶处,往上腾升,枪光飞洒,凌空追击对手。那个被风行烈硬生生踏毙的倒霉厂卫,尚未掉到地上时,宋玉的长剑与楞严的一对夺神刺,已分别与戚长征的天兵宝刀和风行烈的丈二红枪对上,发出连串金铁交鸣的清响。“砰!”那名厂卫坠落地上。此时三十多名随侍的厂卫,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跃离马背,赶来应付敌人。由后方掩过来的梁秋末,两手连挥,夹在指隙间的八把飞刀,像八道闪电般往厂卫们电射过去,狠辣无比。街上的行人,突然惊觉街心处发生兵戈扰攘的情况,哗然走避,乱成一片。加上战马跳跃惊呼,有如天灾忽临。

    宋玉连咒骂楞严的空闲都腾不出来,手中长剑与天兵宝刀毫无虚假的硬拼了一记,只觉洪水般涌来的先天真劲,透剑而入,胸口如受雷击,鲜血狂喷而出,倒撞而回,由先前被自己冲开了的车壁跌回车厢内,还刚好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戚长征亦被反震之力带得凌空翻了个筋斗,才足踏实地,刀光连闪,逼退两名扑来的厂卫后,往宋玉追去。风行烈则尽展绝艺,使出燎原枪法的“绞枪式”,身与枪合,毒蛇般与楞严缠战不休,夺神刺和丈二红枪在刹那间绞击了十多记。惨叫声起,梁秋末八把飞刀有三把命中敌人,令三名厂卫伤重倒地。

    楞严见来人中有风行烈和戚长征,知道不妙,使出庞斑教下的救命绝技,双刺交击,借力往后方屋檐飞退开去,并大喝道:“危险!快闪!”那些厂卫见是风戚两人,又见头子都要逃命,谁还肯留下等死,不用梁秋末出手,分头作鸟兽散。宋玉刚撞破另一方厢壁,滚落地面,马车因车夫溜掉而往前奔出,使戚长征畅通无阻地逼至身前。风行烈知道追杀楞严只是白费气力,暗赞一声,落到宋玉身后,形成夹击之势。戚长征忽地停刀凝身,屹然不动,双目射出利箭般的光芒,虎视着满嘴血污,刚勉力爬了起来的宋玉。梁秋末跃上屋檐,监视着远近的情况。宋玉的五脏六腑像翻转了过来般,以剑支地,争取回气的一刻。

    戚长征冷冷道:“刚才的一刀是老子本人的见面礼,接着的一刀,则是代慧芷转赠给你的大礼,以作解除婚约的赔偿。”

    宋玉两眼一阵乱转,放弃了突围逃走的妄想,喘着气道:“慧芷的事,宋玉只是个受命行事的人。若两位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宋玉必有所报。白教主和解符护教都来了,我可以提供所有机密情报,戚兄可把在下关禁起来,待验证所言皆实后,然后依约释放在下。”

    戚长征点头道:“说吧!老子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

    宋玉想不到他这么好讲话,大喜过望,张口要说话时,忽觉不对。戚长征的脚已闪电踢出,正中他下阴,宋玉离地抛飞,越过了风行烈头顶,重重掉在行人道处,七孔流血而亡。

    戚长征若无其事道:“他袖内暗藏火器,正待施放,横竖他骗了慧芷,我便骗回他一次,两下扯平。”风行烈回头望向宋玉的尸身,只见他两眼瞪大,死不瞑目。

    曲仙州正与小红饮酒作乐,兴高采烈时,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道:“曲仙州!快给本浪子滚出来,来个单打独斗,一决雌雄!”

    曲仙州大讶,为何听不到己方高手的声音呢?骇然道:“浪翻云何在?”

    小楼外的韩柏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唉!不过我真希望有牛刀来帮忙,快给我滚出来受死吧。”

    曲仙州听到浪翻云没有来,放下心事。暗忖没有浪翻云在,对方若作围攻,他便逃之夭夭,假设只是韩柏一人,就顺手宰了他,也好挽回那晚在武昌被浪翻云杀得落荒鼠窜的受损颜面。推开吓得脸青唇白的小红,取过数十年与他形影不离的流星锤,昂然步出小楼。灯火映照中,韩柏手提鹰刀,站在小楼外的草坪上,笑嘻嘻看着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曲仙州环目四顾,同时展开察查的秘技,判断出没有其他敌人隐伺一旁后,两眼精芒闪起,冷然道:“原来陈渲是内奸,这算是个对付曲某的陷阱了。”

    韩柏哪有闲情跟他磨牙,又从陈渲口中听得白芳华、解符等人都来了,更不容让对方有喘息时间,大喝道:“你不是想收拾我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领。”跨前一步,鹰刀洒出一片刀光,往曲仙州潮水般涌去。

    曲仙州冷哼一声,就地横移,到了两座小楼间的园林里。韩柏刀化长虹,紧追而至。曲仙州感到对方刀势似与天地浑融无间,全无斧凿之痕,那种无隙可寻的感觉,比之赤尊信更使他惊凛。狂喝一声,流星锤左右挥击,登时响起连串铿锵清音。韩柏给他震得虎口生痛,忙运起挨打神功,把对方重兵器传来的劲力巧妙化去。刀来锤往,两人远攻近闪,转眼间交换了十多招。曲仙州愈打愈惊,初时欺对方稚嫩,及不上自己数十年的深厚功力,故一上场就以硬拼的手法,要损耗对手的真元。岂知十多招下来,这小子的内气有若长江大河,源源不绝,生生不息,不但没有衰竭,还不住加强,这种情况,他尚是首次遇上。魔种竟可厉害至此?

    惊魂未定时,后面破空之声传来。曲仙州大吃一惊,看也不看,施出压箱底本领,把右手流星锤使得像绣花针般灵活,破入韩柏的空门里,硬将对方逼退数步。左手锤反打后方。“当!”盗命杆与流星锤硬拼了一记。范良极哈哈一笑,凌空飞起,左脚却顺势踢向他脑后。韩柏鹰刀急划,人随刀走,往他直撞过去。

    曲仙州感到韩柏的意志和力量,全集中到这一刀之上,气势之盛,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虽明知若是躲闪开去,必会陷于苦战之局,那时想逃都逃不了,但却再没有他选择的余地,左右两锤幻起一片光幕,同时横移开去。大喝道:“不是说好要单打独斗吗?算什么英雄?”

    范良极凌空再翻一个筋斗,大笑道:“这小子从来不讲信用,更绝非什么英雄好汉,曲老怪你不带眼识人,怪得谁来。”一杆当头往他打下。

    韩柏亦笑道:“你们十多人打浪大侠一个又怎么算?还说本大侠不是英雄,笑死人了。”

    此消彼长下,鹰刀寒光暴涨,连续七刀劈上对方的流星锤。对着此双无赖活宝,曲仙州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拼死抵挡着。他的锐气早挫于覆雨剑下,若换了往日,说不定会以命搏命,希冀能死里逃生。此刻却节节退守,屈服于两人有若千军万马迎头杀来的惊人攻势下,再无还手之力。范良极此时落回地上,在曲仙州四周鬼魅般闪移,盗命杆欺他要应付韩柏气势如虹的刀势,雨点般攻至。韩柏愈战愈勇,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他不但忘了战局以外的一切事物,甚至把自己也忘掉了,生死再不放在心头,神与意合,意与神守,眼中除了敌手外,再无他物。灵觉无限地开阔,至乎可感受到敌手的意向和情况,倏地收刀立正。

    揆以常理,曲仙州好应立即逃走,凭范良极的盗命杆,绝阻碍不了他。可是他却感到韩柏的鹰刀,透出一股凌厉无比的森寒杀气,遥遥制着自己,不但不敢轻举妄动,还要凝聚起全身力量来,准备应付韩柏的攻击。范良极大笑道:“好柏儿快来!”施出浑身解数,杀得曲仙州又忙于分神应付,此时只恨父母少生他一只手。高手相拼,一落在下风,便极难平反,曲仙州正陷于这种劣势里。韩柏一声低吟,整个人脱胎换骨般变得威猛无伦,跨开大步,鹰刀高举过头,往曲仙州逼去。曲仙州只瞥了他一眼,立即心中发毛,感觉上像是赤尊信人死复生,正继续进行他们之间那未分胜负的一战。

    韩柏的脚步落到草地上,只是发出“沙沙”微响,可是听进曲仙州耳内,却像是死神的催命符,比战鼓雷鸣、万马奔腾的声势,更令他惊心动魄。韩柏此时无人无我,至静至极,与万物冥合为一。战神图录再没有如昔日般纷至沓来,而是与他精神合成一体,再没有彼我之分。无论举手投足,均合乎天地之理,再不用费神思考,徒扰心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得窥鹰刀内战神图录的秘密后,到了此刻他才能完全消化,据为己有。这过程是不自觉的,若一旦用心思索,反落在后天下乘境界。韩柏因生性随遇而安,除美女外再无他求,反在无意中臻此刀道至境。

    韩柏大喝道:“老贼头让路!本浪子大侠来了!”鹰刀疾出,确有足令万马喑声、三军辟易之势。范良极再攻一杆,往后移开。曲仙州已完全在鹰刀的杀气笼罩里,欲逃不能,唯有收摄心神,流星锤挥出,气势亦是威猛至极。韩柏此刻的气势刚蓄至顶峰,大吼一声,鹰刀化为精光耀目的芒虹,鸟飞鱼跃般往曲仙州电射而去,却出奇地没有发出任何破风之音。曲仙州晓得对方这一刀已臻刀道至境,除了硬拼一途,再无化解之法,振起被两人消耗了过半的功力,全力反击。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韩柏羽毛般往后飘飞。曲仙州稳站原地,脚步不移,两锤轻提胸前,虎视着对手。韩柏退近两丈,才卓然傲立,与对方一点不让地对瞧着。“砰砰!”两声,流星锤先后掉到地上。曲仙州眼神转黯,面如金纸。“锵!”刀回鞘内。曲仙州应声而动,仰身倒跌,气绝毙命。

    常德府。在城北一所豪宅里,白芳华、解符、楞严、谢峰等人,正搜集着从各方传来有关敌况的消息。武昌韩府一战,使他们遭受到最严重的挫折和打击,损失了一批无可替代的高手和厂卫。浪翻云和怒蛟帮的声望,更被推上了新的巅峰。很多本已接受朝廷招聘的有分量江湖人物和帮会门派,纷作观望退缩。若再让怒蛟帮夺回怒蛟岛,后果将更不堪想象。怒蛟帮势力日渐膨胀,朝廷的主力又摆在应付燕王的北军处,所以白芳华虽内伤未愈,仍不得不赶来常德主持大局。此事极端隐祕,岂知到常德才两天,敌人竟摸上门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刺杀了曲仙州和宋玉,怎不叫他们心胆俱寒。解符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众人知他不但不能从忘情师太的掌伤中复原过来,还在不住恶化,心情更是重如铅坠。

    待他咳罢,白芳华沉着脸向手下问道:“陈大人为何仍没有来呢?”

    手下回应道:“我们三次派人去催他到来商议,他都推说正忙于布置缉拿反贼,最后一次我们竟不得其门而入。”

    白芳华失声道:“不好!陈渲要造反了!”

    众人无不色变。这次他们到常德的厂卫高手,人数只有两千,假若陈渲造反,对着这种握有兵权的重将,他们不要说反击,自保都成疑问。

    楞严动容道:“教主之言极有道理,否则我们怎会完全找不到反贼的踪影?”

    谢峰道:“先发制人,我们立即将陈渲拿下,褫夺兵权,迟则恐情况更趋恶劣。”

    白芳华望着窗外微明的天色,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迟了,一晚工夫,陈渲应可把整个常德的本地官员将领策反,而且他们有韩柏等在背后撑腰,我们拿什么去和他们硬碰?”沉默片晌后,望向解符道:“符老!你可以教芳华怎么办吗?”

    解符苍白的脸容现出一个枭雄气短的苦笑,沉吟道:“我们应立即由陆路离开,到龙阳召集人马,看准形势再作决定。”

    白芳华轻叹道:“武昌一战,使我们优势尽失,还害得齐泰的水师变成孤军。这回能否有命离开常德,仍是未知之数哩!你们立即起程,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众人闻语,尽皆愕然。

    常德府最大的码头处,江边船舶无数,岸上闹哄哄的,大批脚夫正起卸着货物,加上许多候船的商旅客人,更显一片都邑的繁忙景象。在樯桅如林的湖岸处,泊了数艘水师巨舰,那的江岸由明军把守,不准任何人接近。远方可见水师船舰穿梭巡逻,气氛紧张。泊岸的楼船巨舰,其中之一是陈渲的帅船,韩柏等人就是躲在那里等候消息。

    众人正在船舱内吃早点时,陈渲匆匆回来,喜道:“没有问题了,我跟属下提说起来,原来人人均看好燕王和贵帮,只是平时咽在心里罢了!”

    荆城冷笑着迎他入座,道:“陈大人辛苦了,忙了整晚,先坐下吃点东西。”

    陈渲哪来胃口,急接着道:“白教主他们已猜到我出了问题,天亮时悄悄离开,我看他们是要潜到龙阳,若我们立即由水路赶去,保证可赶在他们前头,先一步控制龙阳,再布局予他们迎头痛击。”

    风行烈正要说话,陈渲的副将查石林神色古怪地匆匆进来道:“白芳华来了,此刻正在码头处,说要见忠勤伯一面。”各人全呆了起来。

    范良极冷笑道:“这妖女又不知要玩什么把戏?”

    戚长征霍然道:“让我立即出去把她宰掉,你们负责抓着小柏。”

    众人眼光全集中到韩柏处时,这小子苦笑道:“诸位大人大哥英雄好汉,请高抬贵手,我看她此来是没有恶意的,我会小心防备的了。嘿!听听她有什么话说也是好的。”

    范良极怒道:“说不定她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想法,要与你玉石俱焚,那时我怎么向诸位乖妹子交代?”

    荆城冷笑道:“范前辈放心,白芳华终是对小柏余情未了,何况现在即使除去小柏,亦影响不了大局。她实在毋需如此不智,照我看她是来从事交易居多。”

    戚长征漠然道:“余情未了就更糟,女人爱起一个男人来,绝对没有理性可言,若她抱着殉情的心,小柏……哎唷!”下面给韩柏重重踩了一脚。

    韩柏长身而起,抱拳道:“各位万勿忘了本浪子福大命大,否则鬼王怎会放心把女儿交给我?荆师兄就是明白此点,故肯让我去与妖女周旋。请了!”众人为之语塞,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舱门外。

    离开舱厅,韩柏立即加快脚步,到船头时,见到岸上的白芳华在十多名卫士的监视下,正微笑地向他挥手,心中一热,飞身落船,来到白芳华身前。

    这娇艳的美女没有半点芥蒂的模样,欣然迎了上来,一把挽着他的手臂,情意绵绵地道:“韩柏!陪人家随意逛逛好吗?”

    韩柏待要答应,陈渲手下里一名头领模样的大汉道:“忠勤伯!你们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是更方便吗?”

    韩柏笑道:“我和白教主相识多时,很多话是不方便当众说的,嘻!我们去了,千万不要跟来偷听。”陈渲的手下无可奈何,唯有看着两人消失在人潮里。

    两人默默无言,在沿着码头繁华热闹的大街缓缓走着,女的生得百媚千娇,男的则轩昂清奇,彼此又是态度亲昵,途人无不侧目。

    白芳华拉着他转进了一条僻静的横街,再闪入一间屋子的后园内,幽幽一叹道:“为何人家曾多番想害你,你仍对人家那么好和信任呢?”

    韩柏坦言道:“或许是你生得这么标致动人,又这么懂得哄我开心吧,给你暗算时确实很不高兴,不过转眼又忘了,只会想着你诸般好处。”

    白芳华失笑道:“你的好梦瑶不是警告过你,说我这妖女不可靠吗?你敢不听她的话?”

    韩柏伸手过去搂着她的蛮腰,在院落间一片宁静的竹林边一方大石上坐了下来,吻了她脸蛋道:“小宝贝今天来找我有什么心事话儿,请快说出来吧。须知我是要保证你不会暗算我,老贼头他们才肯放我来见你的。好宝贝千万不要令我失望,否则以后本浪子休想在老贼头前挺胸做人。”

    白芳华笑得花枝乱颤,横他一眼道:“唉!现在杀了你亦于事无补,何况人家怎舍得害你?连番铩羽,芳华早心灰意冷,什么都提不起劲。”

    韩柏讶道:“单玉如既选你为掌门,定不会看错人,怎会略遇挫折,立即一蹶不振,你是否又想骗我?”

    白芳华软弱地紧挨着他,苦笑道:“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只是师父的一颗棋子,被她利用来扶持女儿和孙子。以前师父健在时,一切矛盾都给硬压下去,现在师父死了,恭夫人母凭子贵,哪还把我们放在眼里!若非我们仍有利用价值,早给她像割毒瘤般去掉。秦梦瑶真厉害,看准师父的用心,杀了她才施施然回静斋修她的鬼道行,对我们说那才是最致命的打击。唉!天下间除庞斑和浪翻云外,还有谁可作她的对手呢?”

    韩柏从没想过秦梦瑶厉害的一面,听白芳华提起,回心一想,确是道理。这“仙子”行事虽似轻描淡写,但招招均暗含深意,只看她智退红日法王,说服了方夜羽和朱元璋,解散了八派联盟,定计除掉单玉如,数日间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虽不若浪翻云般大败群魔的风光,但正合“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那无迹胜有迹之道。嘿!这么厉害的人物,竟还是老子我的好娇妻。唉!可惜她终是走了。

    白芳华看到他沾沾自喜的样子,醋意大发道:“不准你和人家在一起时想别的女人!”

    韩柏吓了一跳,陪笑道:“不要多心,我只是心中赞赏你看得透彻而已。”旋又讶然道:“芳华是否想脱离天命教,改为归顺我们?”

    白芳华“噗哧”笑道:“若我归降,你肯娶我吗?”

    韩柏想起虚夜月诸女,眉头大皱道:“嘿!这个嘛……”

    白芳华神色一黯,叹道:“芳华若是爱你,怎会令你为难,事实上人家如今连嫁你都提不起劲头来,更没有颜面再见月儿和鬼王,这次人家来是想向爱郎道别,从此退隐山林,再不理明室的内争。”

    韩柏大喜,把她抱个满怀,笑道:“那我就再无挂虑。”

    白芳华献上热情无比的香吻,久久才娇喘地嗔道:“你何须还这么紧张提防?人家内伤未愈,根本没有本事害你。”

    韩柏老脸不红地道:“白小姐惯了谈笑用兵,愈是热情,愈是危险,否则我早抱了你到床上去,一偿宿愿。”

    白芳华叹气道:“芳华只好怪自己过往行为差劣,待将来燕王得天下后,人家再悄悄来找你偷情好吗?那时再没有利害冲突,芳华将可享受韩郎的恩宠。”

    韩柏讶道:“原来你不看好允炆?”

    白芳华不屑地道:“恭夫人宠信齐泰和黄子澄,允炆则少不更事,明明阵脚未稳,却冒险急进。若芳华可以操持,怎么也要等到拦江之战后才会动手。那时天下尽在自己手里,哪还惧燕王和区区一个怒蛟帮呢?现在却是正面冲突,恰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进退失据,当怒蛟帮夺回怒蛟岛后,胜负之势已定,燕王攻入金陵,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韩柏恍然大悟,说到底白芳华仍是一个重视自身利益的人,见到事不可为,故来向自己表白退隐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还好意思追袭她吗?若她不是受了伤,怕仍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想归这么想,但心中仍大起怜惜之意,抚着她香背道:“你内伤未愈,为何仍要长途跋涉到这里来呢?”

    白芳华苦笑道:“这正是恭夫人令人意冷心灰的地方。芳华这伤势非常严重,没有一年半载,休想复原。唉!韩郎那天在皇宫为何要饶芳华一命呢?当时我死了不是更干净吗?”

    韩柏柔声道:“我现在真的相信你肯退出这场斗争了。但你是否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再理会解符楞严他们呢?”

    白芳华轻轻道:“我曾和解师叔商量过,他中了忘情师太那一掌后,功力不住减退,起了退隐之心,希望能疗治伤势。楞严则因陈玉真离他而去,万念俱灰,每天都在后悔为何不及早抛开一切,伴她终老山林。只要韩郎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芳华再无牵挂,亦尽了道义上的责任。”

    韩柏心念电转,判断着她说话的可靠性。他们本定下策略,决计不叫这批敌人有机会活着返回京师,若答应了白芳华的要求,倘将来发觉又被她骗了,自己的名号怕要改为“笨蛋”韩柏。这美女真真假假,确令人无从捉摸。

    白芳华拉着他站了起来,苦笑道:“若人家真是骗你,就让芳华再骗这最后一次好吗?”

    韩柏颓然道:“好吧!难道我能忍心看着你被人杀死吗?”

    白芳华重投入他怀里,两手缠上他的脖子,欣然道:“芳华很开心,但却不是因你答应了人家的要求,而是芳华知道你仍像以前般疼惜她哩!”

    韩柏啼笑皆非道:“若有人在旁偷听我们的说话,定以为我是个负心汉。”

    话犹未已,耳边响起范良极嘲讽的传音道:“你虽非负心汉,但却是个大蠢材。”

    白芳华看他神色古怪,笑道:“是否范大哥来了?”

    范良极倏地由树上跃了下来,到了两人身旁冷笑道:“老子福薄,并没有你这样的好妹子。”

    白芳华依依不舍地离开韩柏,淡然自若道:“范大哥动手吧!芳华绝不反抗。”

    范良极颓然叹了口气,伸手按着韩柏肩膀,摇头道:“你杀我,我杀你,是何苦来哉!白教主请动莲驾吧。”顿了顿又道:“有银两使用吗?”

    白芳华欣然点头,开颜道:“由今天开始,天命教就此销声隐迹,当有一天芳华抵受不了思念之苦,再来找你们吧!”提气耸身,飘然落在竹林外一堵围墙上,再回身施礼道:“芳华以前多有得罪,请两位大人大量,勿要见怪。”一闪不见。韩柏呆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百感交集。

    范良极赞叹道:“白芳华真的了不起,一知事不可为,立即急流勇退,这才是真正的大智大慧。”

    韩柏愕然道:“你还是第一次没数说她的不是。”

    范良极苦笑道:“她的媚术已超越了单玉如,就算明知她在骗人,我们也要心甘情愿被骗。正如现在我真的相信她会退出这场战争,变成了和你同流合污的蠢蛋。”

    韩柏哈哈大笑道:“说得好!和你这小老头混确是痛快事。嘻!没有多少斤两,哪能招得美人儿来骗你的财和本浪子的色,而且骗得这般痛快!”

    范良极捧腹狂笑起来。韩柏拖着他的瘦手,拉着他走出林外。两人哼着轻松的调子,喝醉了酒般朝码头走回去。

    陈渲的叛变,震动朝野。允炆手上最庞大的水师船队,由此落入了燕王手中,剩下的水上实力,再不足以控制长江,怒蛟岛上的齐泰,更是孤立无援,而京师则无长江之险可恃。白芳华这次果然言而有信,与解符分别退隐山林,不知所踪。楞严因连番失利,又遭恭夫人和允炆的近臣排挤,终遵从其师叮嘱,抛弃一切,去找寻陈玉真。他手下的厂卫自作鸟兽散,有些更投向以怒蛟帮为首的联军。只有谢峰一人领着七百多人逃返京师。允炆大怒之下革了谢峰禁卫统领之职,从此投闲置散,再不重用。长白派至此一蹶不振,声望如江河下泻,成为江湖嘲讽鄙屑的对象。

    现在允炆把希望全寄托在李景隆的北伐大军上。这天命教仅余的元老,手持圣旨赶赴德州,收编耿炳文的残兵败将,并檄调各路军马,得五十万人,进驻河间,实力骤增下,对比着燕王约二十万的军力,表面强弱悬殊,俨然声势大振,有一举尽歼燕军之威势。同一时间,辽东镇将吴高奉允炆之命,率师攻打永平的燕军,牵制燕王,让李景隆的大军得以直扑顺天,攻打燕王的根据地。军情告急下,这天在顺天燕王府内,燕王召集重臣大将,听取刚来到的叶素冬奉上的珍贵情报。陈令方这时成了燕王心腹,故有资格出席会议。与座者还有僧道衍、谢廷石、张玉,另一猛将谭渊和燕王最得力的两个儿子,小燕王朱高炽和朱高煦。叶素冬详细分析了李景隆大军的实力后,各人均面有忧色。

    只有僧道衍面带笑意。燕王奇道:“敌人势力大增,李景隆又其奸似鬼,为何道衍你仍像有恃无恐的样子?”

    僧道衍微笑道:“李景隆手上的实力,看来似比耿炳文强,其实却是处处充满弱点破绽。”

    燕王大喜问之。僧道衍从容道:“首先是军内近半均为耿炳文的残兵败将,士气早丧,而其余则是仓促之下由各地调来的军旅,全无斗志。加上李景隆一直是文官,在军队里毫无威望可言,际此谣言满天飞的时刻,无论他们有多少人,难免上下异心,此乃兵家大忌,对方似强实弱。”

    张玉点头道:“僧先生所言甚是,允炆现在对所有与西宁派和鬼王有关系的人,均非常顾忌,主要军兵将领均由南方抽调过来,又设立重重规限,务使将不专兵,使难以学陈渲般猝然叛变。如此大大削弱了军令的效率,指挥失调,进一步打击李景隆军的士气。”

    燕王笑道:“照素冬所言,李景隆此次求胜心切,粮草未足却仓促北来,躁急冒进,正是另一大忌。”

    陈令方仍忧心忡忡道:“问题是辽东来的吴高大军近二十万正逼近永平,若永平失守,我们等于被斩了一条手臂,哪还能应付李景隆?”

    燕王对陈令方显然极为宠爱,事实上自陈令方这长于内政实务的人到来后,大事兴革,把顺天府弄得井井有条,政令清明,甚得燕王欢心。遂温和地道:“让我们再听听道衍的奇谋妙计。”

    僧道衍微笑道:“陈公请放心,不量险易,深入趋利,乃兵家大忌。我们的顺天府上承元人百年建设的余荫,墙高壁厚,防守上全无破绽可寻。李景隆想打硬仗吗?我们偏不如他所愿。只要拖得几个月,顺天早寒,南卒不能抵冒霜雪,兼又远离本土,任他人数再多,只是不堪一击之兵。”

    燕王哈哈大笑道:“只此数点,本王可断言李军必败。就让本王亲自督师,解永平之围。李景隆闻得本王离京,必以为有机可乘,直扑而来。”转向朱高炽道:“顺天就交给高炽,李景隆来时,只可坚守,万勿出战,同时把防守城外的所有兵马全撤回来,避免无谓损失。只要你能守到本王由永平还师之日,那时李景隆前有久逸之师,后有我锐气殷盛之旅,让我看他怎能逃过此劫。”

    僧道衍道:“道衍请燕王允准,留下助小王爷守顺天。”

    燕王点头同意后,问起怒蛟帮的情况,叶素冬一一答了。

    谢廷石得意地道:“我这四弟确是福将,所到处都捷报频传,其势有若破竹。”

    燕王想起韩柏,露出笑意。朱高炽虽仍是心中不大舒服,不过现在韩柏正为他切身的利益出力,虚夜月一事早成定局,仇恨之心早淡多了。

    僧道衍赞叹道:“最厉害的是翟雨时,连施巧计,多方陷敌,若能与他把盏夜话,实是人生快事。”言下充盈着惺惺相惜之意。

    朱高煦道:“怒蛟帮现在纵横长江,为何仍不把怒蛟岛收复,以增声势?”

    燕王微笑道:“此正为翟雨时高明之处,反以怒蛟岛让齐泰泥足深陷,若齐泰懂得放弃怒蛟岛,退守岳州,不但武昌和黄州可保不失,反使怒蛟帮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呢。”

    僧道衍点头道:“长江乃京师的命脉,现在却给怒蛟帮截断了,使江南丰饶的物资不能运往京师,否则这次李景隆就不会有粮草缺乏的问题。最要命的是我们因此而声势大振,士气如虹,允炆则每天都在担心有人变节。”

    陈令方问叶素冬道:“削藩之事,允炆有没有新的行动?”

    叶素冬答道:“自耿炳文失利后,允炆不但暂缓削藩,还派出特使,与其他藩王修好,不过人人都在观望形势,只有宁王权似乎有点意动,真不知他为何竟蠢得会信任允炆。”

    燕王微笑道:“此事本王知之甚详,待本王击败吴高之兵后,顺道率军驰赴大宁,他不仁我不义,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如此一说,叶素冬便知宁王权的手下里,有人与燕王暗通战情,放下心事。

    燕王长身而起,豪气大发道:“我们立即提师前赴永平,回来时,小柏和行烈等都应来探望本王了。”又向陈令方道:“我们这里的几条名泉绝不下于仙饮泉的水质,陈卿家替我送百来坛泉水到小怒蛟去给女酒神酿酒,收复怒蛟岛后,好让浪翻云有更精彩的清溪流泉医治酒虫,顺祝他在拦江之战立威天下,一舒我大明武林,长期被庞斑压得透不过来的闷气。”

    众人轰然应和,士气如虹。胜利之路虽仍遥远,但他们却正朝那方向迈进。

    陈渲的水师投顺后,联军实力大增,且无后顾之忧,遂全力围困攻打怒蛟岛。翟雨时好整以暇,日夜扰袭怒蛟岛的明军,然后隔三两日则来一次剧攻,慢慢瓦解敌人的防御设施和削弱对方的士气。这晚凌战天刚率人潜水,破坏了敌人靠岸的一个木栅,回到帅船时,在常德盘桓了十多天的韩柏等人刚好抵达。在翟雨时的主持下,联军所有将领举行了反攻怒蛟岛前最重要的会议。

    围桌坐好后,戚长征向翟雨时和上官鹰打趣道:“真有你们的,等我回来才动手。”

    上官鹰哂道:“你面子有那么大吗?只是因雨时另有打算,故肯让齐泰多呼吸两口气。”众人闻言起哄,闹成一片。

    老杰笑道:“现在怒蛟岛上齐泰和胡节的军队兵倦将疲,又给封锁了对外的所有交通传讯,每日大量消耗着粮草,除了苦待援军和粮食增援外,只有束手待毙一途。若如此下去,不出数月我们将可不费一兵半卒,把怒蛟岛收复回来。”

    戚长征奋然道:“谁还有耐性去等,不是说有两条进岛的秘道未被发现吗?只要让我带人潜到岛上,来个内外夹攻,不出几个时辰就可坐在齐泰的尸身上喝酒。”

    凌战天叹道:“幸好这次发号施令的人不是你这小鬼头,否则吃了败仗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分明是齐泰布下的钓饵,你还要吞进去吗?”戚长征最怕凌战天和浪翻云,立即乖乖闭嘴。

    范良极笑道:“翟帅有凌兄在背后撑腰,戚小儿你态度上最好恭顺点。”

    风行烈笑道:“还是由翟兄说出胸里筹措定当的妙策吧!”

    韩柏鼓掌道:“让我们给他这军师爷来一点掌声!”

    众人大笑起哄,若有不知情的旁人听到,定以为他们在猜拳斗酒,谁想得到竟是有关争霸天下的大事。

    翟雨时失笑道:“柏兄最是逗趣。”接着清清喉咙,干咳一声肃容道:“自荆兄到了常德去,我们把对怒蛟岛的封锁增强至极限,使齐泰完全断绝了对外界的音讯,这么做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令齐泰和胡节懵然不知,陈渲已投到我们的一方……”众人登时明白过来,无不拍腿叫绝。

    荆城冷叹道:“难怪雨时早先命陈渲的水师,不要接近怒蛟岛,当时我还以为你对他仍有戒心,到现在始知其中妙用。”

    韩柏搔头道:“这么简单的计策,为何我们总想不出来呢?”

    范良极嗤之以鼻道:“简单?人家翟帅早在你未到常德前就开始部署。你那时脑中想着的还是要到常德嫖个够本呢,哼!”众人哑然失笑。

    郑光颜插入道:“翟爷准备何时动手?”

    翟雨时举手投降道:“各位叔伯兄弟,请勿再叫什么翟帅翟爷了,至于动手的时间,当然应由帮主决定。”

    上官鹰笑道:“去你的,什么由我决定,不过我却可代为宣布。”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一字一字地沉声道:“照现在天气的变化,十天内将会有天朗气清的日子,我们就在那天动手,先让齐泰清清楚楚看到陈渲‘来援’的水师,齐泰必然把那剩下来的五十多艘战船倾巢开出,好前后夹击我们,那就是反攻怒蛟岛的良辰吉时。”

    范良极一掌拍在桌上,众人给吓了一跳,老贼头大喝道:“拿酒来!让我们先痛饮十杯,预祝船到功成。”众人轰然叫好,声音直传往洞庭湖去。

    接着的七天,联军不但没加紧攻打怒蛟岛,又调走近半舰队,帅船都随大队去了。齐泰还真以为援军到了,使得怒蛟帮联军要分头作战,再无疑虑,准备全力反击,一时炮声隆隆,还不住派出战船,试图突破联军的封锁。联军反采守势,好加强齐泰自以为此料不差的信心。

    一晚大雾散去,怒蛟岛东忽传来隆隆炮响,联军船队大半转舵向炮声传来处驶去。齐泰非常谨慎,仍是稳住主力不动,到天亮时,只见陈渲的水师出现在东南方水域,正与怒蛟联军缠战不休,其中数艘船更中炮起火,杀声震天。齐泰哪想到起火的都是旧船或破船,更料不到陈渲会造反,立即尽起余下的五十艘大小战船,命胡节坚守怒蛟岛,他却亲自督师,率舰队赶往夹击。怒蛟联军剩下的二十艘船舰诈作拦阻,一番接战后,让齐泰突围而去。此时韩柏、风行烈、戚长征、范良极、荆城冷等,都集中在陈渲的帅船上,扮作陈渲的亲卫,见状大喜。联军帅船上的翟雨时立即下令,全师撤往拦江岛。陈渲当然啣尾穷追,引得齐泰亦狂追而去。凌战天、上官鹰和翟雨时,并肩站在帅船的指挥望台处,欣然看着齐泰一步一步走进陷阱去。战船满帆而航,追追逐逐,不到一个时辰便越过拦江岛。众人看着拦江岛,心中都泛起奇异的滋味。

    上官鹰叹道:“大叔现在不知在做什么呢?”

    凌战天笑道:“怕是在听秀秀弹琴唱曲吧?我们在这里打个你死我活,他却与俏佳人饮酒吟哦,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翟雨时正凝神瞧着敌我的形势,大笑道:“这次若让齐泰有一人溜回怒蛟岛,我翟雨时改跟他爹的姓。”

    此时齐泰的舰队,正与陈渲近二百艘船舰组成的庞大水师,逐渐接近,后方是波汹浪涌的拦江岛。天上初夏的艳阳广照大地,湖水闪映阳光,金光烁动,使人要眯着眼才看得舒服清楚。翟雨时知是时候了,连续发出七响炮声,下达命令。藏在拦江岛侧,由梁秋末督率的七十艘战船,抢了出来,吃着齐泰的尾巴狠击。陈渲的水师则扇形散开,掉头向齐泰在对比下薄弱得可怜的船队杀去。翟雨时那近百艘战船,亦在战鼓齐鸣中,掉头加入包围战里。一时间形势逆转,火矢石弹漫天疾飞,齐泰阵脚大乱,根本不知应付哪一方的攻势。齐泰看着敌舰和陈渲的船队像一张大网般撒过来,杀声震天,己方战船纷纷着火焚烧,又或给巨石击得碎裂翻侧,脸上再无半点血色。身旁一众手下将领呆若木鸡,不知怎么应付这变生肘腋、强弱悬殊的一战。

    齐泰狠声道:“好陈渲!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船头惨叫传来,原来陈渲的先头部队逼近至箭程之内,箭矢雨点般凌空洒来。将领中有人道:“齐帅!趁现在敌人还未合拢过来”

    齐泰暴喝道:“闭嘴!”环目一扫,只见通往怒蛟岛的方向尽是全速驶来的敌舰,仅余下东南角仍有逃路,若再犹豫,这丝空隙会立即消失,暴暍道:“立即撤走!”

    众将人人求生心切,“齐心合力”,忙着逃窜。那边帅船上的凌战天开怀大笑道:“看齐泰小儿你逃得多远!”此时陈渲的先锋部队,打横冲断了齐泰的水师,同时掷出勾索,抓紧敌船,在箭矢的掩护下,跨上敌舰,短兵相接。齐泰水师士无斗志,纷纷跳海逃生,又或弃械投降。齐泰的帅船在十多艘斗舰护卫下,突围而出,但无不残损,或是被石头击破船身,又或着火燃烧,其中三艘因损毁严重,被梁秋末赶上来,杀个片甲不留,战况惨烈至极。翟雨时把九十多艘船舰分成五组,展开追逐战,再将敌方逃走的船只冲杀得七零八落,不成队形,一一沉没。追逐了三十多里后,齐泰的帅船终于中炮起火,他见形势不对,登上快艇,若丧家之犬般往最近的湖岸逃去。至此怒蛟联军大获全胜。

    黄昏时分,陈渲率领载满联军好手的船队,以打败了怒蛟联军的“胜利者”姿态,凯旋而返怒蛟岛。胡节哪知有诈,着人移开拦湖的尖木栅,欢迎联军。船泊好在码头后,陈渲在戚长征等大批假亲兵簇拥中,登上了怒蛟岛好汉们阔别久矣的土地上。胡节领着一众将领前来迎接。

    双方人马在码头相遇,胡节奇道:“为何齐大人还未回来呢?”

    陈渲大喝道:“胡节接旨!”吓得胡节和一众军将全跪伏地上。

    陈渲装模作样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胡节身受皇恩,被委重任,竟妄顾恩宠,贪而不治,智信不足,气盛而刚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只喜阿谀奉承之辈,专任小人,致屡战屡败,丧师辱国……”

    这篇圣旨又长又臭,力数胡节的诸般不是,读到大半时,联军已纷纷泊岸下船,控制了各处码头。胡节等怎知对方是假传圣旨,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压下来,立时人人汗流浃背。

    胡节正要申说冤枉,忽听陈渲大声道:“此实罪无可恕,朕赐都督佥事陈渲上方宝剑,立即把罪人胡节斩首,以示天下。”

    胡节骇然惊叫,跳起来道:“什么!”

    早来到他身旁的韩柏一指戳在他胁下,笑道:“斩了头,脖子上不过出了碗口般大一个窟窿,胡将军何用如此张皇?”

    另一边的范良极笑道:“胡将军的身手仍是那么灵活,我这老朋友真应为此多喝两杯。”

    胡节哪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魂飞魄散下,早给两人挟着去了,其他人仍没有一个人敢爬起来。

    陈渲收起“圣旨”,冷喝道:“这次皇上只降罪一人,已是皇恩浩荡,你们还不谢恩。”接着又低声道:“胡节错在是胡惟庸的亲弟,尔等若能戴罪立功,本人可保你们日后富贵荣华,步步高升。”众将连忙谢恩。

    此时翟雨时来到他身后,耳语道:“是时间和他们谈谈了。”陈渲点头应是,暗忖在这等形势下,哪怕这些人不俯首投诚。

    太阳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在湖面之上,明月在水平边缘处现出动人的仙姿。代表着怒蛟帮荣辱的美丽湖岛,终于重新回到怒蛟帮手上。收复怒蛟岛的消息,通过千里灵的快速传递,在十二天后来到潜居在顺天城外,一个小村落的宋楠手上。

    此时邪佛钟仲游化身的李景隆,果然上了燕王的圈套,以为顺天唾手可得,不待储足粮草,理顺军情,匆匆北上,直逼顺天。小燕王朱高炽在僧道衍协助下,严密部署,坚守不出。李景隆武功虽高,但若论兵法战术,却远不及僧道衍,加上新败之军,士气低落,人数虽多,面对坚城却是一筹莫展,陷于交缠苦战之局。进军永平的燕王则大显威风,击退了吴高的辽东军后,又挥军攻破大宁,擒拿宁王朱权,将他手上精锐共八万多人,编为己有,声势更盛,回师顺天。

    宋楠为了方便消息往来,离开顺天城,寄居于小村中,这时既得到收复怒蛟岛的天大喜讯,又由手下处得知燕王正凯旋归来,连忙率领着十多名随他同来的怒蛟帮好手,飞骑向燕王报喜。日夜不停赶了两天路后,终在途中遇上燕王大将张玉指挥的先头部队。张玉闻讯大喜,频呼“天助我王”后,派人带着人疲马倦的宋楠直奔三十里外的燕军主营。沿途军营处处,旌旗飘扬,人人士气高昂,斗志蓬勃,看得宋楠精神大振,心中钦服。

    燕王这时正在亲卫陪同下巡视慰问士卒,见宋楠赶来,哈哈笑道:“看宋兄一脸喜意,是否收复了怒蛟岛啦?”

    宋楠滚鞍下马,伏倒营地旁的野草处,禀告道:“燕王明察,怒蛟岛已于十五天前收复回来,齐泰水师尽丧,孤身逃回应天。胡节被当场斩首,收得降兵六万人,全托燕王的洪福。”

    燕王大喜,跳下马来,把宋楠扶起,正要说话时,左方军营处一阵扰攘,原来有个士兵发了急病,同僚正要把他送往军医处治理。燕王顾不得和宋楠说话,走了过去,亲自把士兵抱上自己马背,向周围的兵将道:“这位壮士的病全因我的缘故而起,我非尽力把他治好和加官晋职不可。”接着立即吩咐亲信把他送往帅营诊治,看得众人无不感动。

    燕王拉着宋楠陪他巡视连绵数里的营房,随意指点道:“先皇常言以民为本,但若要得天下,以民为本外还要以军为本,不但须体恤下情,还要每临战阵,均不怕矢石,身先士卒,将士才肯用命。”见到宋楠正注意着布在外围的营阵,笑道:“听说李景隆甚为怕死,每到一地,必挖堑筑垒为营,军士通宵不得休息,待得防御筑好后,天早亮了,又得出发行军,白费了整晚工夫,如此徒耗人力,故临阵之际,士卒困乏不堪,怨声载道。本王则侧重情报,只像现在般列营阵为门垒,士兵都得以养精蓄锐,好把力气用于战斗中。”

    宋楠叹道:“到现在小民终明白燕王为何每战必胜,因为将士都肯为燕王出死力啊!”

    燕王虽知宋楠是怒蛟帮派来的联络人,但由于军务繁忙,并不太清楚他的底细,平时与他的接触又交给了陈令方和僧道衍处理,这时见他传来苦候多时的捷报,心情开朗,顺口问起他的出身,知他是官宦之后,妹子更嫁给了戚长征,登时对他刮目相看。旋则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翟雨时精于调兵遣将之道,既请得宋兄来此,宋兄应是担当这任务的最佳人选。”

    宋楠知他说得婉转,其实只是在问自己何德何能,竟被委此重任,苦笑道:“小民无拳无勇,唯一较得意的就是有手棋艺小道,翟帅常说下棋若行军,或许就是看中这点,才派了小民来此办事。幸好不是真要我打仗,否则必然辜负了他的厚爱。这几个月来,除负责两地的消息往来外,就是接应韩天德老爷到这里的船运,再把物资由陆路转往各处军区,幸有陈公照应,直至现在仍没有出过岔子。”

    燕王瞿然动容道:“原来陈公有宋兄为他处理粮运,难怪如此井然有序。宋兄有没有兴趣为本王处理军粮物资的运送事宜,本王正为此事头痛。”

    宋楠出身官宦之家,自幼受教为官之道,闻言大喜,下跪谢恩。燕王欣然道:“宋卿家先替本王送封信到怒蛟岛,召行烈立即到顺天来,好让本王履行为他复国的承诺。还有!看看韩柏和老范那对活宝肯不肯顺道来探望我,众人中恐怕只有他们两人有空抽身。”

    宋楠不迭点头答应。燕王心中欣悦,韩范等人到时,李景隆应早被他轰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