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轴心时代以来的世界历史结构
指出一些事实,如我所做的那样,尚不足以使人最终确信一种历史直观的真实性。只有把丰富的历史传承具体地再现出来,才能使论点变得越来越清晰——或是使我们放弃这个论点。这样的再现不是我们这本薄书要做的。我所指出的事实意味着探问,意味着对尝试这一论点的敦促。
我们假设这个论点是正确的,那么似乎透过对轴心时代的直观,一些类似于世界历史结构的东西就可以映现出来,从而使一道光芒落在整个世界历史之上。让我来试着勾勒这个结构。
(1)延续上千年的古文明 普遍结束于轴心时代,轴心时代融化、吸收了它们,使它们没落,无论承载这一新时代的是同样的民族,还是其他的民族。轴心时代以前的诸文明可能非常灿烂,像是巴比伦、埃及、印度河文明和中国的原始文明,但是所有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还在沉睡之中。只有在那些进入了轴心时代,被新开端所吸纳的元素中,古文明才能得以存续。较之轴心时代通透的人性,先前最古老的文明总是覆盖在一块奇怪的面纱之下,好像那时的人还没有真正地醒来。在这方面,我们不能被个别动人的萌芽迷惑,因为它们在整体上没有产生作用,也没有带来什么影响(例如埃及的《一个厌世者与其灵魂的谈话》 [23] 、巴比伦的圣歌、《吉尔伽美什史诗》 [24] )。对轴心时代的意识而言,宗教及宗教艺术中的宏伟元素,以及与之相应的,广博的极权国家规模与法律创制是敬畏和赞美的对象,甚至成为典范(比如对孔子和柏拉图来说),但在此之前,它们的意义已经在轴心时代的新观点中发生了变化。
因此,帝国思想从古文明中流传了下来,并在轴心时代末期获得新的力量,以政治的方式终结了这个时代。帝国思想在最初是具有文化创造性的原理(Prinzip),然而如今却成了衰落的文化将自己入殓以求稳固的原理。这就好像是当初那个曾经推动人类进步的原理,实际上是专制的;而现在,为了让自己变得像冰霜那样僵冷以便长期储存,它有意识地再次变得专制起来。
(2)人类依靠当时发生的、创造的、思考的事物生活至今 。每一次人类的新飞跃都回顾轴心时代,从中获取新的火花。自那时起,情况总是:回忆和再次唤醒轴心时代的潜能——复兴——带来精神飞跃。在中国、印度和西方,复归这一开端是不断发生的事件。
(3) 虽然轴心时代首先发端于有限的空间,但它却在历史上变得无所不包 。那些没能参与到轴心时代发展中的民族,则保持在“原始民族(Naturvolk)”阶段,继续着已经延续了几万年或者几十万年的非历史生活。处于轴心时代三区域之外的人们,要么始终处于轴心时代之外,要么与这三个精神辐射中心的其中之一发生接触。而后他们才为历史所接纳。例如西方的日耳曼民族和斯拉夫民族,东方的日本人、马来人和暹罗人。对于许多原始民族来说,这种接触成了他们灭绝的原因。所有生活在轴心时代之后的人,要么停留在原始民族的状态,要么得以参与到新的、唯一的根本性进程之中。在历史已经产生之后,原始民族就成了史前的遗存,留给他们的空间越来越小,直到他们在今天最终走到尽头。
(4)一旦这三个区域彼此相遇,它们之间就有可能产生一种相 互间的深层理解 。如果它们遇到对方,便会彼此认识到,对方那里发生的,同样也发生在自己身上。尽管距离遥远,但是它们之间却产生了某种关联。虽然这里不存在某种可以客观化的、唯一的真相(Wahre)(这仅仅存在于科学之中,科学有意识地运用方法论,并使人信服,它可以原封不动地传遍整个世界,而对于这种传播来说,所有人都负有使命),但它们可以从彼此身上看到、听到本真的(eigentlich)、不受任何条件限制的真相,这是我们人类从不同的起源中历史地经历的真相。
让我来总结一下:从对轴心时代的直观中,我们引出了衡量一切它之前和之后的发展进程的标准以及关于它们的问题。轴心时代之前的古文明失去了自身的形态,那些承载它们的民族在与轴心时代的运动发生关联后就消失了。史前民族始终停留在史前阶段,直至他们融入由轴心时代发起的历史运动之中,或直至他们消亡。轴心时代同化了其余所有的一切。世界历史从轴心时代中获得了唯一的结构和统一,这种统一至少持续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