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般性与个别性
如果我们用一般规律理解历史[因果关系、格式塔规律(Gestaltgesetz)、辩证的必然性],那么我们将永远无法通过这些一般性把握到历史本身。因为历史就其个别性(das Individuelle)而言,是完全不可重复的事物。
我们称之为历史的东西是可以从外部进行观察的,在时间和空间中,它发生在属于自己的特定位置上。然而,这一点适用于一切现实。自然科学虽然根据物质进程的一般规律在原则上认识了所有物质进程,但它却不清楚这样一些事情,例如为何在西西里岛积聚着大量的硫?对于物质在空间中实际分布的成因,它一点也不了解。自然科学的认识界限是个别化的现实,而它只可能被描述,无法被理解。
拥有自己在时间和空间中的位置的是个体,这是一切现实都具有的特征,还不足以表明历史的个别性。那些一再重复自己的,那些虽是个体但却可以被其他个体所替代的,那些相当于一般性的一个实例的,都还不是历史。某一个体要成为历史,那么它必须是不可重复的、不可替代的、唯一的。
对我们来说,这样的不可重复性只存在于人类及其创造之中,只存在于那些与人类有关的以及成为人的手段、表达和意图的现实事物之中。人作为自然生物尚不足以成为历史,只有作为精神生物时,人才是历史。
在历史中,我们可以理解作为我们自身的自己,但如果我们把自己作为研究的对象,便无法再理解对我们而言本质的东西。诚然,我们作为自然,作为某种一般性的实例和物质的个体能够成为我们研究的对象。但在历史中,我们遇到的却是作为自由,作为生存,作为精神,作为严肃决心(Ernst des Entschlusses)的自己,是独立于全世界的自己。那些在历史中对我们诉说的,是在自然中未对我们展露的事物——在自由中实现飞跃的秘密,存在于人的意识中显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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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知性倾向把非常确定的所思之物和想象之物当作存在本身,并且似乎要在这种想出来的东西中把握存在;同样地,我们的知性似乎倾向在历史中把握某种只是考虑到一般性而设想出来的个体。
然而,那些凭借在时间和空间中拥有自身位置而被称之为现实的个体尚不是历史;那种出现在这些个体中的一般性,即也作为一般规律、典型形态、普世价值的一般性,也不是历史。每当我们以为在这样的一般性中看到了历史事物本身,都像是落入了一个陷阱。
历史事物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如果个体仅仅是现实的,或更确切地说,如果它只是被真正的历史个体(das geschichtliche Individuum)所渗透、消耗或改变,那它就还不是历史事物。如果个体只是一般性的容器,或者是某种一般性的代表,那它也还不是历史事物。历史事物是那些赋予一般性以灵魂的现实。历史事物是自我存在者(Selbstseiende),它与一切存在者的起源相联系,并在其自我意识中,在这种基础上确定自身。
只有爱和在爱中形成的观察力与敏锐性才能发现这种历史的个体。当这种唯一的个体完全处于爱中时,就会在由爱引导的求知欲面前变得无限清晰。它显现在各种显象中,而这些显象不可预知地发生着变化。作为历史的个体,它是现实的;但对于纯粹的认识来说,它作为这样的历史个体却是不存在的。
当我们以爱面对历史个体的同时,与其相联系的存在的基础也就变得可以察觉了。在被爱的个体的无限性中(die Unendlichkeit des geliebten Individuums),世界变得清晰明了。因此,真正的爱通过其自身得到扩展和增强,它延伸到一切历史上的存在者,在存在的起源中成为对存在本身的爱。于是,对爱的直观(die liebende Anschauung)来说,存在——这个唯一的、独一无二的巨大个体——如何在世界上历史地存在,就会变得显而易见。但存在只会在个体对个体的爱的历史性中展现出来。
历史的存在与历史认识的特征是相符的。历史研究以真正的洞察创造了前提,通过这些前提及其界限,我们可以明白,哪些东西是研究本身也无法再涉足的,而这些东西又是如何在主题选择和本质与非本质的划分上引导研究的。在跨越我们认识一贯具有的一般性之路上,研究以其界限表明了历史无可替代的个体性,这种个体性永不会是一般的。当我们看到这种个体性,我们就会在一个超越认识,但又只能通过认识来达到的层面上与这种个体性联系起来。
我们作为历史上的特殊事物所赢得的东西,使我们向着作为唯一个体的总历史(Gesamtgeschichte)前进。一切历史性都根植于这种唯一的、广博的历史性的基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