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对史前的看法

我们重复一遍：较之地球历史（约在20亿年的数量级上），较之相对短暂很多的地球生命史（约在5亿年的数量级上），较之地球上有人类活动的数十万年——这通过遗骨发掘可以得到证实，我们所了解的历史，人们意识到身处其中的自身就是历史的历史，短暂得微不可察。在时间上，这段历史就像是一个新进程的第一分钟，它才刚刚开始。这一基本事实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在这样的视野中，整个历史成了一个小小的、在人类生命中还处于萌芽状态的世界，在无尽的时间和无垠的空间中几近微不可察。我们问：

这个开端意味着什么？

自有传承起，也即自历史开端起，人们为什么总感到身处终点——或是感到已经达到了圆满，或是感到处于覆灭之中？

它是注定会完全消逝，被彻底遗忘的一段插曲吗？如果是，那么这一段插曲又意味着什么？

在历史之前，人类是如何形成的？在得到传承的历史开始之前，人类经历了什么磨炼，发展了什么，做了什么，发明了什么？

史前对我们的认识所提出的要求，是这些几乎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们从哪里来？当我们拉开历史大幕的时候，我们是什么？在历史之前，可能存在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关键性的进程，使人成为能够拥有历史的人？那里有什么被遗忘的奥秘，“原始的启示”，我们不可见的光亮？在历史之初已经完备的语言和神话是如何产生的？

对于这些问题来说，以浪漫主义的幻想将所有历史都看作是堕落，和以冷静的目光，在史前中只看到平淡无奇的事物，并把它们与自然历史相类比，无疑都是错误的。然而，几乎所有的答案都是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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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沉入了深不可测的时间之渊中。由于缺少对它的知识，它对我们来说有宁静的一面，有遥远的一面，还有不可领会的深刻意义。一旦我们的目光落向它，它就展现出一种吸引力，好似要向我们承诺极不寻常的东西。史前散发着一种魔力，即便我们总遭失望，也永远不能摆脱。

（1）我们看到，自历史伊始，人们对史前抱有何种看法：人们如何在神话和想象中认为自己了解了史前；如何在他们的生活中与史前联系起来；如何在史前中发现失落的伊甸园、巨大的冲突（如巴比伦的语言混乱 [44] ）、金色时代和灾难；如何将自然事物和超自然事物交织起来，如何让众神在大地上漫游，如何让更高的存在吐露感召和教诲。我们不能从这些神话中剖析出任何关于遥远过去的可靠知识，也无法从中获取真实的传承。但是它们在整体上给出了关于一种关乎必然性的卓越想象，即人一直以来都与他深植于史前深处的基础相联系。

（2）今天，我们尝试研究那些可知的东西。我们可以在已知的范围内确定，人们在历史之初已经拥有了什么。这也就是说，什么东西必然是在史前形成和获得的：语言、工具、神话、社会秩序。我们仅能够从外部获得关于史前本身的直接知识，这取决于我们所发掘到的史前人类（遗骨）和他们的制品。这些考古发掘至今在数量上已十分可观，但在内容上却仍十分贫乏：通过它们我们完全不能获知史前人类的灵魂、内在态度、信仰、精神运动，或是只能获取关于他们的模糊想象。就连墓穴、建筑、装饰品和著名的洞穴壁画也都只能各自将我们带入到一个生动的细节中，但我们在整体上无法想象他们的世界，也不能在他们的世界里理解这个细节。除了工具的用途，我们无法明确断定任何事。因此，我们听到史前史学家的大量假设。他们在解释。但这些解释里几乎没有什么有说服力的东西，它们从未使某种消失了的内涵像是历史文献所记载的那样鲜活。因此，对于想要抓住明确性、可理解性、有形式的东西的历史学家来说，这会是一个明智的原则：不要过度钻研开端。我们对史前绝非一无所知，但这种知识是空洞的时间和空间里多样的事实，它们始终缺乏意义。

对史前的具象化没有为我们带来令人满意的、积极的认识。清晰的事实向我们展示了史前的存在。但就人性的问题而言，也即就我们自身的问题而言，对史前的认识却没有给出充分的答复。

（3）从历史开端起，人类的精神就一直贯穿其后所有时期，直至延续到我们现在，这是通向史前的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在无意识的传承中保存下来的史前遗产。这里，人们在创造性的幻想中，尝试对人性的基本特征进行初步的认识。然后把这些认识当作假设来运用，看看历史中实际的传承和进程可以通过它们理解到何种程度？这种认识的本质，在于它所揭示的是不可能失去的内涵。因而即便是在经验无法证实的情况下，一些东西也存留了下来。巴霍芬 [45] 的想象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们通过他来学习观察。这种揭示绝不空洞。但对于现在实际上已有所显露的史前而言，它也不是得到证实的认识。它只是为生命形式和内涵的直观而重要的可能性打开了一个广阔空间，并且不是通过考古发掘，也不是通过实证主义构想，而是通过对历史上已有的人类行为、风俗习惯、象征和思维方式进行感知理解（schauendes verstehen）。

尝试所有这些看待史前的方式，增强了我们对史前巨大可能性的意识：在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它们塑造了人类，并且似乎通过这样已经提前决定了之后的全部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