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组织的组织力量

    “人肉搜索”不是有中国特色的专利。在大洋彼岸的美国,一部丢失的手机,一个捡到别人手机不还的举动,造就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网络大搜索运动,甚至惊动了《纽约时报》、CNN和纽约警察局。多媒体手机、电子邮件、博客、论坛……拥有了新技术和新工具,群体行动的力量如此之大,我们能做的远不止找回一部丢失的手机。

    我们已经被戏剧性地联系在一起。我们显露出来的自身信息,不论是通过照片还是电子邮件,都极大地增加了社会可见度,使我们更容易找到彼此,但也更容易被公众审视。

    媒介旧有的限制被极大地削减了,权力一点点地向“原本的受众”汇聚,一则新闻可以在刹那间由一个地方扩散到全球,而一个群体也可以轻易迅速地因合宜的事业而被动员起来。

    各种各样的地方性变化全部来自于一个深刻的根源:具备新能力的群体在形成,它们的工作毋需遵循管理规则,克服了限制其有效性的传统桎梏。

    2006年5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一位名叫伊凡娜的女士把自己的手机丢在了纽约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每年都有上百部手机出现在纽约出租车和轿车管理处的办公室里,而且实际的数目可能还要比这大得多,因为被后面乘客捡走的手机不可计数。伊凡娜的手机就遭受了这样的命运。她的手机是一部功能完备的Sidekick,附带屏幕、键盘和内置照相机。对她来讲,格外悲伤的是,这部手机存有她即将举行婚礼的全部信息,包括婚庆公司的联络信息和来宾名录,而且别无备份。

    在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严重的错误之后,伊凡娜请求在金融业从事软件工作的好朋友埃文给她的手机发出一封电子邮件,声称归还手机必有重谢。几天之后,手机依然下落不明,伊凡娜掏出300多美元重新购买了一部手机。电话公司在服务器上储存的信息备份便导入到她的新手机上。在收到这些信息之后,伊凡娜发现自己丢失的手机在皇后区一个名叫莎莎的女孩手上。这个女孩用伊凡娜丢失的手机自拍照片,并把这些照片通过电子邮件上传到服务器里,自然也出现在伊凡娜的新手机上。伊凡娜和埃文无法确定是谁从出租车上拿走了丢失的手机,但他们清楚手机现在在谁手里。至少,他们知道这个女孩的长相和电子邮箱。

    埃文立刻给莎莎写了电子邮件,解释相关情况并要求归还手机。莎莎回信说她一点也不傻,还说“白人混蛋”根本不配让她归还手机(莎莎从手机里的照片推断出埃文和伊凡娜是白人,她本人则是西班牙裔)。这样的唇枪舌剑持续了一段时间。在邮件中,莎莎说手机是她的兄弟在出租车上捡到然后给她的,而埃文仍然坚持要求归还,因为莎莎已经知道了手机真正的主人。莎莎最终说,她和她的男朋友会和埃文见面。她回了一封错字连篇的电子邮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我才不在乎呢,我的地址是,花冠大道108号20栋37室,你有种就过来,我会还给你手机,不过是用它来敲你的脑袋。”

    埃文拒绝前往,一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地址必定是假的(事实也果真如此);二是他害怕信中提到的暴力威胁。于是他决定将此事公之于众。他制作了一个简单的网页,上面有莎莎的照片,以及有关整个事件经过的一篇短文。他表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教育人们“懂得拾金不昧”。网页叫做“被盗窃的Sidekick”,链接附在他的个人网站EvanWasHere.com上。埃文开始告诉自己的朋友发生了什么。

    最初的网页6月6日上线,在上线后几个小时,埃文的朋友及朋友的朋友开始到处转载,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当天晚些时候,埃文第一次更新网页时发现他的朋友已经开展了一些网上侦探工作,他们在MySpace上找到了一个网页,载有莎莎及其男友的照片。埃文在第二次更新当中提供了更多的有关手机如何丢失、它现在在哪儿的信息。在当天下午的第三次更新中,他告诉大家,一位纽约警察局的官员看到了整个故事,写信教他如何向警察请求立案。

    当天晚上,发生了两件事情。首先,一位叫做路易斯的男子写信给埃文,说他是莎莎的兄弟,是一名宪兵。他说莎莎是从一位出租车司机手中买下了这部手机。这一说法,如同埃文在他的网页中所指出的那样,显然与莎莎早些时候的论调是矛盾的。路易斯要埃文停止骚扰莎莎,并说如果继续下去就要他好看。那晚的另外一件事是,埃文的故事上了Digg。

    Digg是一个协作性新闻站点,用户提交新闻,其他人投票“顶”(thumbs up)或是“踩”(thumbs down)。Digg的首页像任何报纸的头版一样,由及时而重要的新闻构成,只不过在Digg这里,及时性意味着最新上传新闻的速度,重要性取决于用户的投票而不是编辑的判断。Digg的首页每天有上百万读者,这些读者中有许多通过Digg看到了“被盗窃的Sidekick”。

    这个故事显然触动了很多人的神经。埃文平均每分钟都会收到10封电子邮件,人们或是询问手机的下落,或是给他打气表示愿意相助。每一位曾经丢过东西的人都会对那些捡到别人物品而昧着良心留下的人怨气冲天,然而这一次,所有的怨气被聚焦到某个个人身上。所有读到这个网页的人现在都知道,是谁霸占了丢失的手机,她不但拒不归还,还出语伤人。如果物归原主障碍重重,我们会自我安慰“谁捡到,谁获利;谁丢掉,谁哭泣”,但现在物归原主并不那么困难,我们自然就不会这样想了。在街上捡到钞票和捡到一个内有身份证的钱包是不一样的,而丢掉手机甚至比丢掉钱包更糟糕。拒绝把手机归还给失主,在许多关注这件事情的人看来,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来自莎莎及其朋友和家人对失主的辱骂和威胁更是在火上浇油。

    埃文明显地感受到了不断增多的群众鼓励,他在自己的网站上不断发帖评论。10天之内他更新了40次,地方性和全国性的媒体都开始热切关注此事。近期的更新有很多:人们发现了莎莎和她的男朋友戈多以及她兄弟在MySpace上的更多踪迹。有个网页的读者查到了莎莎的全名和她的地址,并开车前往她的房子,随后把一段视频放到网上供所有人浏览。路易斯公司的人也写信来调查是否有宪兵威胁平民,并承诺说一定过问此事。

    埃文为他的读者建立了一个BBS,供他们讨论如何帮助他找回手机。在建BBS的过程中,他选择的第一个服务商根本无法应付那些试图同时登录的激动网友。由于这个原因,埃文选择了另一家服务商,但潮水般涌来的点击再次让BBS瘫痪。第三家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这类失败,有时被称做“成功带来的危机”,这让我们想起约吉·贝拉(Yogi Berra)对一家纽约餐馆的著名论断:“没人再去这家餐馆了,因为它过于拥挤。”最终,埃文还是找到了一家能够同时应付成千上万点击者的服务商,那些Sidekick手机事件的关注者聚集其中,讨论这个事件的方方面面,从对于莎莎道德是非观的一般性议论,到一个邀请军方成员参加的论坛,这个论坛开始讨论路易斯及宪兵是如何被卷入这个事件当中的。在这类社区,通常许多对话都是跑题的:这个BBS的军事版开始讨论路易斯的军装,因为通过莎莎用手机拍摄的照片来看,他的军服似乎打理得不怎么样。

    在这段时间内,莎莎的家人和朋友一直在和埃文沟通手机的事情,他们给出的说法自相矛盾:她母亲从别人手中买到了这部手机,莎莎又把手机卖了,所以目前手机不在她手上。如果埃文肯付100美元,她可以把电话再找回来。路易斯表示他们要以骚扰罪名起诉埃文,他的朋友们也加入进来,又写了很多威胁性的电子邮件。

    埃文和伊凡娜联系了警察局,但警察局认定手机是被丢失而不是被盗窃的,这意味着他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于是纽约市政府的好几位工作人员写信帮忙处理埃文的控告。特别是一位警察局官员,他提供了纽约警察局的内部文件,解释了控告的处理流程。后来,当埃文试图让警察局把他的控告重新归类时,他手头的这份文件差点让他被捕。

    截至此时,关注此事的读者已达上百万,数家主流媒体也予以报道。纽约警察局拒绝受理的行为引发了众怒,后来,警察局修正了自己的立场,派出两名警探同伊凡娜谈话,同意把手机作为被盗窃而不是被丢失的财产来对待。

    6月15日,纽约警察局的警员逮捕了莎莎,获得了那部Sidekick手机,并把它还给了失主伊凡娜。在女儿被捕的当天,莎莎的母亲对记者说了一句令人难忘的话:“在我的生活中,我从没想到一部手机会给我带来这么多的麻烦事。”带来麻烦事的其实并不是手机,而是那群集结在手机另一端、阅读埃文的网页、发现了MySpace上档案以及莎莎家地址、共同向警察局施压的网民。他们在忙乱的10天内促成了莎莎的被捕。在实现了原定的目标——公开谴责莎莎和收回手机之后,埃文和伊凡娜拒绝起诉莎莎,她随即获释。伊凡娜的婚礼如期完美举行;埃文因为自己集聚人群的能力,开始从事自由公关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