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们愿意为维基做贡献

    根据科斯在《企业的本质》一文里的逻辑,在组建任何群体时,人们的选择只在管理和混乱之间:他认定,要组建一个不受管理却并不混乱的群体非常困难,但是,没有管理层的指挥会使临时性贡献者较为容易添加有价值的东西。用经济学的话来说,一个像维基百科这样开放式的社会系统能戏剧性地降低一般行政费用和减少对于参与的各种阻碍。然而,即使弄懂了维基的一页如何产生也无助于回答这个最难的问题: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帮维基做事?或许用一个私人例子最容易解释。

    不久以前,我看到维基百科上关于科赫雪花(Koch snowflake)的条目,它属于一组叫做“分形”(fractal)的奇妙的数学图形(这些图形在许多级别都呈现相同模式,好像蕨类植物的叶子)。文章包含了一个显示雪花构造不同阶段的动画,旁边有文字如下:

    科赫雪花是一个无限构造的有限表达,从一个三角形开始,以一系列的四条线段形成三角形的“凸”,递归式地取代三角形的每条线段。每次增加了新的三角形(一次迭代),图形的周长则增加到4/3倍,由此随迭代的次数逸入无限。所以,科赫雪花的边界长度是无限的,而它的面积有限。

    描述是正确的但却有些别扭。我将它改写为:

    构造一个科赫雪花从正三角形入手,将每一边中间1/3长的线段以一对线段取代,使之成为一个等边的“凸”。对结果图形的每条线段作同样的替代,至于无穷。每次迭代后,图形的周长增长4/3倍。科赫雪花即这样无数次迭代的结果,所以它长度无限,而面积有限。

    改写后的段落描述了同一图形,但容易理解一点了。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日常生活与分形没有一点关系,此外,改进这篇文章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以后的读者。心理学上的自省总是件棘手的事,但我知道,至少有三个原因让我改写了那段描述。

    第一个原因是有机会锻炼一下没有用过的脑力。我在20世纪80年代的大学物理课程里学习过分形,能记得不少关于科赫雪花的东西,因此说哪怕有一点有用,无论多么有限,都令我感到欣喜。

    第二个原因是虚荣心。改变世界上的某件事,留下自己的印记,以获得“基莱到此一游”[3]式的愉悦。在世上留下印记是人类的普遍欲望。面对批量生产的科技产品,且用户不得私自改装其内部零件时,我们会把使用个性铃声和“墙纸”作为改变这些不灵活工具的一种方式。比起决定你的手机铃声应该是《1812年序曲》(1812 Overture)还是《拉风女郎》(Holla Back Girl),维基百科给用户们提供了机会,让他们可以做出意义更为重大的贡献。

    在能力范围内做出有意义的贡献,对于维基百科自发的劳动分工来说,这种欲望正是它驱动力的一部分。我在修改的时候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误,本来应该是“ad infinitum”(拉丁语,意为“永久无穷尽”),我却写成了“ad infitum”。我在编辑这个条目时疏忽了这个错误,但是其他的用户没有。在我发布自己的改动之后,很快有人进来修改了这个拼写错误。由于我的错误得以更正,我所做的改进被进一步改进了。要主动修改内容,我仅仅需要懂得关于科赫雪花的一点内容,像我这样的人比掌握科赫雪花全部复杂知识的数学家要多得多。同样,改正我的打字错误完全不需要对于这个主题的知识。因此,能够改正我的错误的潜在读者数量更大,同时因为改正它如此容易,他们也不需要有我改写文章的那些动机。

    如果你看到那个错误印在这儿而为此感到恼火,考虑一下,如果能够做到的话,这是否已经足够让你改掉它?很容易看出维基百科怎样发掘利用人们的各种知识:了解“二战”时期坦克战的人和懂得德州扑克规则的人可以添加或补充不同的文章;而不容易看出的是它怎样开发利用知识以外的技能。改写句子使它表达同一思想但更易于阅读,和发现并修改拼写错误是不同的技能,而它们与了解打扑克的规则也不一样,但维基百科使所有这些能力都得到妥善的使用。

    第三个原因则是想要做一件好事。三种动机之中,这种最令人意外也最显而易见。我们知道非财务性动机在生活中到处都有。百科全书过去是那种只有付了钱才能得到的东西,然而维基百科并不向用户收费,也不向内容提交者支付报酬。维基的天才,以及群体行动总体上出现的变化,都部分地基于以非财务性动机促成具全球性意义事件的能力。

    约查·本克勒(Yochai Benkler)是法学学者、网络理论家和《网络的财富》(The Wealth of Networks)一书作者。他称群体价值的非市场化创造为“共同对等生产”(commons-based peer production),并着重分析了人们各种乐于合作而无须财务报酬的方式。维基百科是“共同对等生产”的卓越范例,它让任何想要编辑文章的人都能这么做,出于除获取报酬外的任何原因皆可。

    事实上,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人脑中的某些部分专门会来做出一些经济上不理性而于社会有益的考虑。

    在一个叫“最后通牒博弈”(the Ultimatum Game)的著名实验里,两个人要来分10美元。钱给了第一个人,然后他可以在两人之间按他愿意的方式分配;第二个人拥有的唯一自由就是为了两个人的利益接受或者放弃这桩交易。按照纯粹经济理性,第二个人理应接受低至9.99∶0.01的任何分享比例,因为哪怕只拿一分钱也使他比以前富有一点。然而在现实中,接受的那一方会拒绝任何看起来太不平等的分配(现实中少于7∶3的任何分法),即使这意味着两个人都得不到任何钱。

    也就是说,与经典经济学理论的论断相反,我们想要惩罚那些对待我们不公平的人,即便要付出个人的代价。又或者说,人们对于公平有一种更感性而不是更理性的的偏好。这又暗示着,对非财务性动机的依赖实际上会使系统更经得起可变的参与。

    现实证据也表明,当所理解的协定发生变化,从前感到满足的志愿者们将会背叛。美国在线(AOL)的发展定位于数字网络世界的入口并提供友好的用户体验。它所提供的友好体验有许多直接来自于它的用户,因为这些人太喜欢这项服务,他们愿意为美国在线做义务向导。然而,当美国在线的股票价格冲到最高点,许多向导联合起来提起了集体诉讼,声称美国在线不公平地从他们的工作中获利了。请他们做的工作并没有改变,改变了的是他们工作于其中的财务环境,而这些改变已足以破坏掉他们的善意。尽管案件尚待审理,但美国在线已经终止了这个志愿者向导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