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旅客,更快的行动
1999年1月3日,美国西北航空公司1829航班从迈阿密起飞,飞往底特律。1829航班通常自加勒比海的度假胜地圣马丁出发,但一天前,由于底特律的一场暴风雪,航班被分流到迈阿密。午后不久,航班离开迈阿密,到达底特律的时间是14:45。对于航班上的旅客来说,这段时间占他们当天全部旅行时间的不到1/3。
虽然底特律的天空上已经没有雪花飞舞,但底特律机场却被这场雪弄了个措手不及。前一天由于机场封闭造成大量新增航班,雪场需要清理,人手也严重不足,所有这一切都导致机场无法开放足够的通道。1829航班着陆后,飞行员被导向一个侧翼跑道,旅客被告知他们将滞留两个小时。旅客此时的情绪可想而知。两个小时过去了,仍旧没有出舱的迹象,空乘人员竭力用有限的供应平息旅客的火气。在迈阿密,他们没有储备足够的食品和饮料(因为航程很短),旅客们不断要酒浇愁,渐渐地,酒开始不敷供应。
三小时过去了,然后是四个小时。卫生间开始散发出味道,很快发生了堵塞和泄漏。飞机上的律师开始征集可能的原告。带小孩的旅客、心脏不好的旅客、吸烟的旅客都请求空乘人员让他们下飞机。这些请求被传递给驾驶舱,驾驶舱的人又和地面人员通话,而后者只给了一些空洞的保证,说他们知道事情有多糟糕,正在争取改善。
五小时过去了。机舱服务员开始鼓励旅客给首席执行官写投诉信。有人说还不如直接给他打电话。他们在机舱杂志上查到了他的名字,约翰·达斯伯格(John Dasburg),通过黄页服务查到他家里的电话。旅客给他家中打去了电话。达斯伯格不在家,但他妻子接听了电话,听到了旅客的满腹怨言。当机长得知有旅客致电达斯伯格后,便把这位旅客请到驾驶舱,问到了电话号码。随后,机长亲自打电话给达斯伯格,要求机场开放一个通道。最终,这一招终于奏效了。飞机离开排着的长队(可以理解,其他等待的飞行员都很生气)前往新开放的通道。当天21:42,旅客在着陆7个小时之后下了飞机。
这个故事给西北航空公司和整个航空业带来了难以置信的坏名声。但其结果却是可以忽略的。如果有哪封投诉信送到了达斯伯格手中,它们也没有带来什么明显的变化。以“非法监禁和破坏合约”为名进行的诉讼达成了庭外和解,航空公司开展了一项无关痛痒和自愿实施的“客户服务行动”。考虑到航空业的性质,这本来就属多此一举。人们在一家号称提供服务的公司手里备受折磨,但最终,在那种特定情形下,权力属于航空公司而不是客户。
正是这种权力的不平衡,才使下一次发生的类似事件显得如此不凡。
航班号、城市和日期发生了改变,但基本的故事情节没有变化。2006年12月29日,好几个美国航空公司的航班被分流到奥斯汀,因为达拉斯下了大雪。等到飞机落地的时候,旅客们在飞机上苦等了数个小时,因为飞行员没被分配通道。旅客怒气冲天,食品和水都出现了短缺,卫生间臭味四溢。这是底特律故事的翻版,尽管没有那么寒风刺骨,但滞留时间却更长——着陆后有些航班在地上待了八个小时后,顾客才被允许下机。
凯特·汉尼(Kate Hanni)是一名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房地产经纪人,也是美国航空公司1348次航班上的乘客,她愤怒了。在那次滞留的数天之后,她组织了一个代表乘客权利的团队。他们提出《航空乘客权利法案》(包含的条款例如:“当飞机在空中或地面滞留达三小时以上,应供给乘客基本需要),游说国会(乘客法案在参众两院都被建议通过),并邀请公众在他们的请愿书上签名。几个星期之内,他们收集到数千份签名。部分地由于这个原因,每当出现一个新的关于航空公司恐怖故事后——如乘坐捷蓝航空公司航班的乘客在2007年情人节那天遭遇了超长的停机坪滞留,以及4月份另一次美国航空公司航班八小时的滞留,媒体不再将它们作为孤立事件,而是当做一个重大事件的一部分来报道,从而使更多人了解到这一运动。在JetBlue公司那场灾难以后,它的首席执行官下台,公司发布实行了它自己的《乘客权利法案》。
而在底特律和奥斯汀发生的两次地面滞留结果竟然大相径庭。在底特律,乘客们尽管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众人的怒火却很快就消散了。而在奥斯汀,这种愤怒却推动一个组织在数日间诞生,很快成长为全国性组织并且几乎可以产生效果,包括影响立法团体的议程、媒体的报道和公众对于航空业的期望值等。飞往底特律的那些乘客和飞往达拉斯的乘客一样受到恶劣的对待,他们和后者同样愤怒。可为什么一次令人气愤的滞留毫无下文,而另一次却切实给航空公司施加了压力呢?
关键的不同在于,凯特·汉尼掌握了鼓励和支撑他人参与的工具。她希望能有所作为。到了2007年时,她已经能够通过一些如今已经变得平常的工具来表达自己的愿望,进而发起一场公众运动。
事情从一次简单的交谈开始。当汉尼在网上搜索有关那次航班的消息时,她发现在一家奥斯汀地方报纸《美国政治家》(American-Statesman)的网站上,有篇关于这些滞留的简短新闻。她对于这篇文章分别发表了两条评论,详细描述了那天乘客们的遭遇。评论加起来的篇幅要比记者原本的报道长四倍以上。在第二条评论的末尾她写道:“如果你也乘坐了这次航班,请你联系我。”
同乘那次航班的另一名乘客直接回复了汉尼,并向她提供了其余一些乘客的联系方法。一旦《美国政治家》网站允许用户发表评论,先前单向的平台(记者对读者讲话)首先变成一个共享平台(汉尼向世界讲述她所观察到的),接着又变成合作平台(汉尼以这篇文章作为与其他乘客联络的途径)。数日之内,她就联络上足够多的人并形成一个有自己使命和名字的团体——航空乘客权利法案联盟。她创建了一封在线请愿书,头一个月里就有超过两千人在上面签名,远远超过直接受到影响乘客的数量。汉尼和其他联盟成员也受到媒体访问,其中包括《纽约时报》、CNN、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与联盟的网络博客相互链接的各种旅游网站。所有这些关注不仅使更多人了解联盟,还为新的行动创造了可能:更多人签名,更多人打电话给国会,更多人捐款。
如果“消费者”一词指代的是购买商品或服务那些孤立无援的人,那么如同社会化工具正在创造出新的受众群体,他们也在创造出新的消费者军团。消费者现在可以对企业和公众大声讲话,并可以相互协调一起这样做。汇丰银行英国分部过去一直用允许透支而无罚息的活期账户来招徕学生客户和新近的毕业生客户。2007年8月,汇丰银行决定撤销这项政策,但只留给学生们几个星期的提前通知时间。对于公司而言,这个行动显然合理:免息贷款要花费汇丰银行的钱,而对于学生来说,所谓的转换成本(找到另外一家银行、转移相关账户的代价)可观应当会降低他们转投其他银行的可能性。汇丰银行认为能用免息透支吸引到顾客,它也认定可以取消这个政策而不受什么惩罚。
汇丰银行没料到facebook会在那里,这个社会关系网络公司成立之时即以大学生为目标用户。一个名叫韦斯·斯特里汀(Wes Streeting)的人在剑桥大学求学,并且是学生会副主席,他在facebook上建了用户组抗议这项政策,并命名它为“汇丰银行痛宰大学生不要太狠!”与关于乘客权利的故事相似,几天之内,数千人加入了这个群体。十分关键的是,facebook正是可以同时找到在校学生和新毕业学生的地方。在过去,毕业生的分散使得人们再难以与他们联络,然而现在,即使物理上已经分散,他们却仍然是大学社会结构的一部分。当在校生和毕业生开始研究并推荐其他仍然提供免息透支的英国银行时,facebook也帮助实现降低转换成本。由于掌握了替代性选择的信息,也由于个人行为可以成为大运动的一部分,学生们开始公开威胁转移账户,其数量比汇丰银行预料中的要多得多。
看到反响声势浩大并且日益高涨,facebook上的用户组宣布将于9月份在汇丰银行的伦敦办公室举行公开示威。不过,这个示威并未发生,因为指定的日子还没到,汇丰银行早已屈服。当汇丰银行看到网上的抗议,同时也遭遇着真实世界里的抗议威胁,汇丰银行撤销了它的新政策,因为它低估了用户汇聚起来的信息对于转换成本的影响。
汇丰的产品开发主管安迪·里普利(Andy Ripley)在解释这个决定时说,“如同任何服务企业,我们不会忽视倾听用户的需求”。这个声明虽然挽回了面子,却听起来有些奇怪,因为汇丰银行在推行这个改变之前早就能料到学生们的不满。新政策得以逆转不是由于学生们不满,而是由于学生们将不满协同起来。
动机所起的巨大作用十分明显——乘客的权利行动和对于汇丰银行的抗议有赖于汉尼和斯特里汀将它们发动起来。不那么显著却同样重要的是,在这些抗议中大多数参与者们有限的动机。许多人反感航空公司或银行对他们的待遇,却又没有反感到愿意单枪匹马有所动作的程度,不仅因为这样做很难,而且因为个体的行动对于大公司几乎没有作用。按照旧有协调群体行动的模式,应该让那些反感现状的人变得真正关心现状,从而激发他们行动。汉尼和斯特里汀所做的是,首先降低行动的门槛,让那些只反感一点的人就参与一点,而他们汇总起来则十分有效力。在过去,少数几个动力十足的人和几乎没有动力的大众一起行动,通常导致令人沮丧的结果。那些激情四射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大众没有更多的关心,大众则不明白这些痴迷者为什么不能闭嘴。而现在,有高度积极性的那些人能够较轻易地创造一个环境,让那些不那么积极的人不必成为激进分子而能同样发挥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