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人都是自媒体

    职业记者?职业编辑?职业摄影师?请别再使用这落伍的称谓!当出版不再是一种稀缺资源,当媒体不再掌控机构特权,当大规模业余化的旗帜被高高举起,当社会化工具清除了公众表达的旧障碍,当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可以发布任何事情,这就是一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

    社会化工具清除了公众表达的旧障碍,从而消除了大众传媒的特征性瓶颈。结果,以前专属媒体从业人员的种种工作被广泛地业余化了。

    从现在开始,新闻可以不借助传统媒体而闯入公众意识。新闻媒体可以因为某件事已经通过其他途径闯入公众意识而结果只好报道它了。

    新闻的定义发生了改变:它从一种机构特权转变为信息传播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各种正式的组织、非正式的集体和众多的个人都杂处在这个生态系统当中。

    社会化工具清除了公众表达的原有障碍,从而突破了大众传媒特有的瓶颈。这样一来,以前专业媒体人员从事的种种工作被广泛地业余化。

    我的叔叔霍华德是一个小镇上的报人,他为人口5000人的密苏里州里士满发行本地报纸。这份报纸由我的祖父创刊,算是家族企业,可以说墨水流淌在霍华德的血液里。我还记得他对于《今日美国》(USA Today)的崛起大为光火。他批评它是“印在报纸上的电视”,并且坚持它是美利坚文化“进一步蠢下去”的证据。但他也懂得《今日美国》因为彩色印刷和全国发行,给所有报纸带来了挑战。《里士满每日新闻》和《今日美国》身处同一个行业,虽然两者在规模和范围上有所区别,但霍华德立即明白了《今日美国》的举动。

    尽管我叔叔顽固地敌视它,《今日美国》并没有成为老报人害怕的那种威胁。它从其他报纸那里夺得了一些市场份额,而后果却并非灾难性的。真正灾难性的是一个不太明显却意义更加重大的变化,在《今日美国》发行时它已经开始升温。事实上,对于《里士满每日新闻》及大大小小的报纸来说,主要的危险不在于其他报纸的竞争,而在于整个信息生态系统里根本性的改变。有人会制造四色印刷机,让它24小时不停工作,这很容易掌握。而发生改变的则是用纸张传播新闻可能会成为一个糟糕的主意,那些巨大喧闹的印刷机仿佛就像内燃机时代的蒸汽机,这些想法似乎难以理解。霍华德可以想象有人和他做同样的事,但做得比他更好,然而他不能想象有人会使他做事的方式变得过时、无用。

    许多为报纸工作的人,同样在担忧《今日美国》这类有影响的竞争者,却都没有注意到互联网的重大意义。那些持专业化观点的人们,很难理解非专业制造的一些东西怎么可能影响到他们。互联网不是报纸,也不是企业,甚至不是任何机构。媒体行业里有一种自恋的偏见:他们认真对待过的威胁仅仅来自其他专业媒介出口,无论是报纸、电视或者广播电台。当业余爱好者开始自己制作内容,这种偏见令媒体采取了错误的防御。像eBay和Craigslist这样的网站吸走了报纸赖以生存的广告收入,如职位发布、分类广告、房地产广告等,网络博客也让“gnarlykitty”这样的人能免费向全世界发布消息,而全世界报纸的高管都还不太能够理解这些变化,更不必说做出应对。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报纸业怎么能忽视自己业务所受到的如此明显和严重的挑战呢?答案是,这与霍华德对于《今日美国》敌视性痴迷的偏执,同时也与专业化的自我定义及偶尔的自我错觉有关。

    每项职业的存在都是为了解决一个要求某种专业性的难题。驾驶一辆赛车需要特殊训练,因而赛车驾驶者是专业人员。驾驶一辆普通汽车则不要求其驾驶者属于任何职业,因为它足够简单,大多数成年人只要接受一点点训练就能上手了。大多数职业存在是因为某种稀缺资源需要持续的管理:图书管理员负责整理书架上的书籍,报纸的管理者们负责决定哪些内容发到头版。在这些案例中,资源的稀缺导致了对专业阶层的需求——图书馆的数目总是远小于其读者之数,电视频道总是太少而观众太多。这些情况下,专业人士变成把关者,同时提供和控制对于信息、娱乐、通信或其他短效商品(ephemeral goods)的通道。

    将某件事称为一项职业,意味着不仅仅要把它定义为一份工作。以报纸为例,职业行为不仅受商业规则指导,还应符合一套额外的标准,诸如报纸是什么,报纸应该雇怎样的人以及怎样运营,什么是好的新闻,诸如此类。这些标准并非应顾客而是应行业里其他专业人士的要求而执行的。任何职业的关键在于其成员之间的关系。因为在一个行当里,成员们只是部分地以为公众服务为指针。如同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社会学家詹姆斯·威尔逊(James Q.Wilson)在他的权威著作《官僚体制》(Bureaucracy)中所指出的,“专业人士是这样一种人,他们从参照群体[1]获得重要的职业性回报,这个群体只接纳有限成员,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过正式的专业化教育,并且接受这个群体对于正确行动所定义的守则。”很长的一个定义,但其中有两个关键点适用于报纸发行人(还有新闻记者、律师和会计师):一个专业人士学习的方式使他和人群中的大多数区别开来;当考虑怎样完成他的工作时,他对同行评价的关注与对客户评价的关注一样多,甚至关注前者比后者更多。

    一项职业,对于这些从业者来讲会变成他们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专业人士通过同行们创造的镜头看世界。对于新闻记者来说,普利策奖的报酬主要在于其他专业人士的认可。

    很多时候,专业评价的内在连贯性是好事情——我们不仅想要高标准的教育和能力,我们还希望这些标准是由同行共同产生和贯彻的,这样一个体系几乎就成了对于职业化的定义。不过有时候,职业化观点可能造成不利,它可能会阻碍最直接的利益受害者(恰巧是专业人士自身)理解他们职业正在发生的重大结构性改变。特别在一个职业基于某种资源稀缺而产生的情况下,如图书管理员或电视节目制作人,这些职业人士通常最后才发现这种稀缺已经一去不复返。人更容易理解面临竞争而不是被废弃的前景。

    任何职业,尤其是那些已经存在很久、让人们感觉它们似乎一直都在的职业,这些从业者有一种倾向,他们往往把对于特定问题的临时解决方案当成这个世界的深刻事实。不仅今天的报纸如此,几乎所有媒体行业都是这样。近年内传播成本的瓦解使媒体行业首当其冲,损失惨重。从前把文字、图像、声音从创作者送达消费者是很困难的,无论是做印刷出版还是唱片发行,媒体企业多数都涉及对于信息传输问题昂贵而复杂的管理。因为帮助解决了那些问题,作为回报,媒体企业实现了对各种媒介相当程度上的控制,并从公众那里获取了可观的利润。大多数媒体企业的商业化生存依托于提供上述解决方案,因此,遵循传统的处理方法成了一种经济规则。然而,现在生产、复制、发行等问题都大大简单化,这导致对媒介的控制不再完全掌握在专业人士的手中。

    在新的能力中,不受限制的完美复制能力要算最佳利器,而现在每个拥有电脑的人都有了这个本事了。文字和图像的数字发行形式已经剥夺了报纸从前具有的连贯性,有形的报纸仅仅成了是临时的解决方案——现在每篇文章都自成版块。有个永远重要的问题:社会如何得知当日的新闻?报纸曾经提供了一个好的答案,但最好的答案取决于还有其他哪些解决方案可供选择。显然电视和广播都曾经改变过报纸生存和运行的环境,但即便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文字也为报纸所垄断——直至互联网来临。不同于《今日美国》,互联网并非是在旧的生态系统里引入新的竞争者,而是创造了一个新的生态系统。

    因为报纸稳定的存在,很久以来我们都把它看做一个明智的产物,但是其各种内容之间并没有什么逻辑联系:伊拉克战争的报道、棒球比赛的技术统计、从鞋子到房地产各种各样的广告,所有这些罗列在一起,形成一个古怪的集合。报纸刊载各种内容的条件主要是纸张、油墨和发行的成本;一张报纸即一个出版商把任何印刷内容组合在一起进行捆绑销售,并且能从中获利。其推论也同样成立:报纸所不涉及的都是印刷和发送起来太贵的东西。报纸的老一套,把世界新闻、星座运程和比萨饼店广告堆在一起的时代已经终结了。互联网所引入的未来是出版的大规模业余化(mass amateurization),将会带来从“为何出版这个”向“何不出版这个”的转变。

    获取资源,并凭借它达成某个目标或议程,这是两个基本的组织要求。每个组织都因此面临机构困境,无论其目标是救人灵魂还是销售肥皂。大规模业余化给传统媒体提出了问题:“当复制和发行的成本消失时情况会怎样?当用户自身都能做到导致出版变得完全普通时,情况会怎样?”我们已经开始看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逐渐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