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战争与闭关自守
19世纪晚期形成的投资策略,即尽可能避免通过市场而是通过高度的卡特尔化和受保护的重工业部门来建立紧密耦合的纵向一体化工厂,由于战争和独裁而愈演愈烈。在冲突和备战期间,德国没有能力保卫其原材料供给免遭装备更精良的英国海军的袭击,于是开始转向加工自己领土内的劣质原材料,并生产代用品以克服次等原材料的供应短缺问题。大量发明天赋和创造性被消耗在闭关自守的技术中,它们不仅成了自由市场的死路,而且使许多努力距离未来竞争能力越来越远(Wengenroth,2002)。
“一战”期间,对德国化学工业合成化合物优势的需求有增无减,合成化合物可以在自然物或与自然物相似的化合物中找到。“一战”爆发前不久,弗里茨·哈伯(Fritz Haber)已发明出一种合成氨的工艺,通过该方法能生产出氮气,而“一战”前(尤其是在英国海军封锁之前)德国绝大多数氮气都需从南非进口。氮气对制作弹药和肥料均不可或缺。如果不是哈伯发明了氨,“一战”很有可能在1915年夏天就已结束,因为当时德国的所有弹药均已用完。哈伯的合成氨技术是校企合作的一个经典案例。哈伯是一名非常有天赋的创业型科学家,他在大学里发明了合成氨技术,并将该技术带到了巴斯夫公司。此外,哈伯还发明了一种可用作武器的气体。他亲自指挥了“一战”中的第一次毒气袭击。由于哈伯是犹太人,他最高只能被擢升为副警员。普鲁士军官团是反犹主义的大本营之一。尽管在军阶和军令上复杂混乱,但最终恰是哈伯副警指挥了第一次毒气袭击,而不是由正职上校负责。只有在哈伯成功完成这次毒气袭击行动后,他才被提拔为上尉(SzllsiJanze,1998,第327—330页)。
像合成氨那样,也是在闭关自守的情况下发明的技术,是始于“一战”期间且随“二战”的到来日趋成熟的煤氢化技术,该技术被用于从民用煤中提取汽油和合成橡胶。化学合成方面的研发策略与战前年代并无不同,但它远离了国际市场,而且不考虑新生产线的竞争力。由于德国缺乏自然资源且未能打破英国的海上封锁,这一原本相当理智的举措逐渐转变成德国力图实现自给自足的新范式,使德国不必以讨价还价的方式参与国际市场,而是退回到自行设计的状态。“一战”之前,化学合成只是一种手段,旨在压低基于自然资源的产品的价格和质量,但在战后,尤其是在纳粹统治时期,它却成了战争状态下保持经济独立的一大福音(Petzina,1968)。这样一来,大部分创新能力都转向了长期的经济死胡同。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德国化学工业,某种程度上还包括不得不依赖于贫瘠的国内铁矿石的钢铁工业,却成了产品和制造工艺的全球领军者。德国的科技优势主要集中在缺乏市场和前景不明的工业产品上。科学发明天赋遭到浪费,甚至完全消磨在不可实现的政治野心中。考虑到纳粹政策下德国创新体系的自我废弃(self-decapitation),加上如前文所述的后续影响,我们很容易看到一幅德国工业大规模自我毁灭的图景。这意味着德国不可能继续在科技方面保持世界领导者的地位。从美德两国的经济规模和各自的生产率来看,美国迟早会取代德国的这一地位。但是,德国在两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政治形势,特别是反犹主义,从根本上加快了这种转型。战争期间未曾削弱的创新精神经常遭遇一些毁灭性的打击,使德国工业逐渐丧失国际竞争力。由于缺乏一个可持续的政治远景,来充分考虑德国在和平环境下的规模和地缘政治状况,受军方短期目标驱动的创新,在长期内势必会削弱整个国家的大量经济和技术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