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四人的生涯——同他们的艺术一样——都是奇特的:第一个是“绘画狂”者;第二个是拿剃头刀割耳朵的疯人,且终于自杀的;第三个是逃出巴黎,到未开化的岛上去做野蛮人的;第四个是“世间的珍客”。

    写实派、前印象派等客观主义的艺术,在现今已成为过去的陈迹;现今的新兴艺术,是上期所述的主观主义的艺术。新兴艺术中有许多派别,即自后期印象派开始,以至野兽派、立体派、未来派、抽象派、表现派、达达派等。然而在“主观主义”的一点上,各派同一倾向。所以后期印象派是现今一切新兴艺术的先驱者。换言之,客观主义的艺术到了新印象派(即点彩派)而途穷,无可再进,不得不转变其方向。于是后期印象派四大画家起来创造主观主义的艺术。现今一切新兴艺术,都是这后期印象派的展进。所以创造后期印象派的四大画家,是现代绘画的开祖。要理解新兴艺术,必先理解这四大家。

    1.塞尚(Cézanne)

    2.梵高(Van Gogh)

    3.高更(Gauguin)

    4.卢梭(H.Rousseau)

    四人的生涯——同他们的艺术一样——都是奇特的:第一个是“绘画狂”者;第二个是拿剃头刀割耳朵的疯人,且终于自杀的;第三个是逃出巴黎,到未开化的岛上去做野蛮人的;第四个是“世间的珍客”。今分述各家的生涯与艺术于下:

    一、塞尚

    塞尚(Paul Cézanne,1839—1906)被称为新兴艺术之“父”,又“建设者”。所谓“塞尚以后”,就是“新兴艺术”的意思。因为新时代的艺术,是由他出发的。虽然有人疑议他究竟有没有那样伟大的价值,然一般的意见,总认为入二十世纪以后,不理解塞尚不能成为今日的艺术家。又以为,新兴艺术的根柢托于塞尚艺术中,新兴艺术是塞尚艺术的必然的发展。关于这点的研究,非常深刻,繁复,现在不过简单介绍其人而已。

    塞尚生于法兰西南部离马赛港北方三里半的一小乡村中。文学家左拉少年时代也曾住在这地方。塞尚与左拉或许在小学校中是同学也未可知。塞尚是一个银行家的儿子。少年时依父亲的意思,入本地的法律学校。这期间他的生活如何,不甚明悉。1862年毕业后,他来到巴黎就专门研究绘画了。其学画的最初也与一般人同样,不抱定自己的主张,而到卢浮宫美术馆中去热心地摹写中世意大利的格雷可(Gleco),及凡奴司派诸家的作品。

    后来的主观强烈的塞尚作品中,显现一种忠实的古典的,而又不十分近于模仿的作风,其由来即在于此。研究中曾经归故乡一次,第二年再来巴黎。与左拉交游,又因左拉的介绍而与印象派画家马奈时相往来。然这时候马奈还未发挥其印象派作风,故塞尚从他并没有受得什么影响。不过当时塞尚常常与他们一同出入于库尔贝(写实派画家,见第一讲)的家中,因此受了自然主义——现实主义——的洗礼,是明确的事实。对于塞尚感化最深的,莫如毕沙罗(也是印象派画家,与莫奈、马奈、西斯莱等同群)。其色彩与调子中,都有毕沙罗的痕迹。倘然塞尚是倾向于唯物的科学主义的人,其与毕沙罗的关系就更深而不能忘却了;然塞尚不过在最初的时候蒙他人的扶助而已,后来终究独自走自己的路。最初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路头还未分明,故有时到卢浮宫去摹写,有时听毕沙罗的指示;然这等对于真正的主观强烈的塞尚艺术,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交涉。

    他在1873年间,曾试行外光派的作风。1877年,出品于印象派展览会,曾为印象派将士之一。然而他在印象派那种世间的、激动的生活的团体中,非常不欢喜。巴黎艺术家的狂放傲慢的气质尤为他所厌恶。于是塞尚渐渐与印象派的人们疏远起来。终于到了1879年四十岁的时候,他独自默默地归故乡去。然而他自己的真的生活——“艺术史上开新纪元者”的他的生活——实在是从此开始的。塞尚于1882年,始将其所作“肖像”出品于Salon。起初当然没有人理睬他。然而他坚持自己的主张,反而嘲骂世间的名誉,说:“只要稍有头脑,谁都可做学院派(Academic)的画家!什么美术院会员,什么年俸,什么名誉,都是为轻薄者、白痴者而设的!”于是他仍旧回到乡下的自己家里,或者笼闭在树荫里的霉气熏人的画室中,眺望“莫特儿”老头子的颜面,或者闷闷地徘徊于郊野中,发疯似的凝视树木及远山——忽然地拿出他的龌龊的油画具来描写,完全变了“绘画狂”。然而他在这种变态生活中,全不受何种外界的妨碍,他的病的主观发出狂焰,而投入于对象中。于是可惊的“主观表出”就成功了。从这时候到他死的二十年间,他所作的作品甚多。有的单是风景,有的风景中配人物,还有优秀的肖像画与静物画。

    塞尚是“新兴美术”的建设者。然而他的特色,他所给予现代的影响,很是全般的,根柢的,复杂的。要之,塞尚艺术的特色有五端:(一)色彩的特殊性;(二)团块的表现;(三)对于立体派的暗示;(四)主观主义化;(五)拉丁的情绪。

    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 图1

    《路易·奥古斯特的画像》(Portrait de Louis Auguste),保罗·塞尚创作于1860—1863年,这是他的作品唯一一次在巴黎沙龙中展出

    绘画艺术本来是色的世界中的事。故除了色彩和光以外,实在没有可研究的东西。尤其是在德拉克洛瓦(浪漫派画家,见序讲)以后的现代艺术上,色彩的研究非常置重。前述的印象派、新印象派,都是以这方面的追求为主旨的。塞尚也从其格雷可研究及其本质(乡土色与个性)上表现特殊的色彩的效果。他的特殊的色彩,是一种明快温暖而质量重实的沉静的浓绿色及带黑的青调子,即所谓“塞尚色”。他不像马奈用白色,也不像莫奈用黄褐色,凡枯寂的淡白色,他都不用,他爱用东洋画的墨色,尤其欢喜润泽的色调。他不像印象派画家仅就“光”作说明的表现,而欢喜表出发光的色的本质——及其重量。所以他的色彩表现,不像莫奈、毕沙罗,或曾经研究化的新印象派(点画派)地并列色条或色点在画布上,以表现发光的形体,而把色翻造为笨拙的重块。这就是所谓团块的表现。他对于物体不看其轮廓,故不用线来表现。这倾向是与印象派同一的;然而他并不像印象派把物体看作阴影的平面化,或看作色条的凑合,而最初就把物体看作色块,看作立体物。故他的表现,不是线,也不是点的集合,无论风景、人物,都当作“团块”(mass)而表现,在其静物画中,这一点尤其明显。要之,他的表现,统是有上述的特色的团块。而其团块,又不是平面放置的,而都是立体物,都是有三种延长——高、广、深——的。如他自己所说,“圆球、圆锥、圆筒”的存在,各在一画面中依了深与广的顺序而要求明显的各自的位置。塞尚自己说:“绘画,必须使物象还原为这圆球、圆锥、圆筒而表现。”所以他的色的团块,决不仅是平面的团块,乃是有深度的立体的团块。他的所谓“绘画的volume”,就是从这立体的感觉而来的。其对于新兴艺术的最大的贡献,也就是这立体感的暗示。尤其是新兴艺术中的立体派,完全可说是由他这表现法的更进的研究与扩充而来的。塞尚与立体派(见第九讲)之间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在这立体感的一点上,有不可否定的必然的连锁关系存在着。

    然这种特殊色彩的、立体的、团块的、表现的volume,结果无非是塞尚自己的个性——他的强烈的自我性、主观性——的发现。所以为新兴艺术的基础的塞尚,当然是移行的时代的大势的一种象征。即因塞尚的特殊的人格的出现而时代的大势发生一曲折,新的纪元就从塞尚开始。所以塞尚的特殊的主观的人格,非常融浑,而对于现代有重大的意义。他犹如一种radium,具有放射性,别的东西不能影响于他,而只有他能放射其影响于别的一切,用他自己的主观来使它们受“塞尚化”。所以他不像写实派的库尔贝或印象派诸家用谦逊的态度来容受客观,而放射其自己于对象,使对象受他自己的感化。他的表现,能使物象还原于团块的volume。其方法也不外乎是用他的主观来归纳,统一,又单纯化。故从心理上探究起本质来,“塞尚艺术”可说是对象的主观主义化。这倾向正是新兴艺术的特色的先驱。然而塞尚终是生在南法兰西的暖和的树林中的一个艺术家,无论他的主观主义的倾向何等强烈,终免不了拉丁的emotionalism(主情主义)的色彩。他虽然曾经站在物质主义的立场,又曾为科学主义者,然而他绝不是接触着现代精神,而住在排斥一切梦幻与假定的、唯物的、纯粹直观的世界中的人。在这点上看来,他不但不接触时代,不与社会交涉而已,又是忌避时代与社会,而深深地躲在田园里的一个隐避者。他不是积极的现代人,乃是躲在“艺术”中“主观”中的逃避者。毕沙罗等,比较起塞尚来,实在是与现代当面而积极地在现代中生活的人,在这点上,可以看见塞尚与后来的立体派、未来派诸人的异点——然而我们亦不能因此而忘却了塞尚在现代艺术上的开辟的功勋。

    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 图2

    《玩牌者》(The Card Players),保罗·塞尚创作于1890—1892年间,现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二、梵高

    有“火焰的画家”之称的梵高(Vincent van Gogh,1853—1890),与后述的高更,同是后期印象派的元首塞尚的两胁侍。他是因主观燃烧而发狂自杀的、现代艺术白热期的代表的艺术家。梵高生于1853年,荷兰。他是一个牧师的儿子。他的血管中混着德意志人的血,又为宗教家的儿子,这等都是决定他运命的缘由。起初他因为欢喜绘画,到巴黎来做商店的店员,然而他生来是热情的人,不宜于这等职务,常常被人驱逐,生活不得安宁。后来曾经到英国,当过关于基督教的教师,然不久就弃职归来。又到比利时去做传导师。做了两三年也就罢职,终于1881年回到父母的家乡。这三十余年间的生活,使他受了种种的世间苦的教训。他有时在炭坑中或工场中向民众说教,有时在神前虔敬地祈祷。他的本性中有热情燃烧着,又为从这热情发散出来的热烈的梦幻所驱迫,他对民众说教的时候,就选用绘画为手段。“只有艺术可以表现自己,只有艺术能对民众宣传真理!”为这感情所驱,他就猛然地向“艺术”突进。他一向认定艺术不是从人生上游离的,而是人生的血与热所迸出的结晶。所以他不把艺术当作憧憬的、陶醉的娱乐物,而视为自己心中的燃烧的火焰。他回到家乡之后,万事不管,只顾继续描画,把那地方的一切事物都描写。在他看来,绘画的表现与殉教者的说教同样性质。以后他走出故乡,漫游各地,度放浪的生活。1886年,重来巴黎,与高更、毕沙罗、修拉等相交游。从毕沙罗处受得线与色的影响,又从修拉处受得强明的线条排列的技巧的暗示。他的可怕的狂风一般的生涯,从此开始。他最热衷于绘画的时期,在于1887—1889年之间。在那时期中,他差不多每星期要产出四幅油画作品。然而那时候他的精神已变成发狂的状态,常常狂饮,长啸;感情发作的时候,任情在画布上涂抹。其代表作《向日葵》,是1888年12月,到法兰西南部的古都亚尔地方的时候所作的。他的狂热的心中,满满地吸收着太阳的光;看见了这好比宇宙回旋似的炫目的大黄花,他的灼热的心不期地鼓动起来,火焰似的爆发出来的,便是这作品。试看这幅画,非常激烈可怕,几乎使看者也要发狂!

    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 图3

    《十五朵向日葵》(Still Life:Vase with Fifteen Sunfowers),文森特·梵高创作于1888年,现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本系列另一幅作品现藏于英国伦敦国家美术馆

    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 图4

    《罗纳河上的星夜》(The Starry Night),文森特·梵高创作于1888年,现藏于法国巴黎奥赛博物馆

    这一年的秋天,他所敬爱的高更来访望他。梵高一见了高更,非常欢迎,就邀他同居。自此以后,他的狂病日渐增加。有一晚,梵高忽然拿了一把剃刀,向高更杀来。高更连忙逃避,幸免于难;梵高乱舞剃刀,割去了自己的耳朵。自此以后,他们两人就永远分别。梵高于其明年到亚尔附近的圣勒米地方养病,不见效果。1890年,仍旧回到巴黎。他的兄弟为他担心,同他移居到巴黎北方的一个幽美的小村中。这地方很静僻,以前的画家柯罗、杜米埃、毕沙罗、塞尚等,都曾经在这里住过。但梵高终于在那一年的夏天,用手枪自杀,误中腿部,一时不死。在病院中过了几天,于8月1日气绝。

    梵高的作品,最知名的是前述的几幅《向日葵》。他是太阳渴慕者,向日葵是他的象征。所以现在他的墓地上,遍植着向日葵。《自画像》也是有名的作品。他的制作的特色,是主观的燃烧。塞尚曾经把对象(客观)主观化;到了梵高,则仅乎使对象主观化,使对象降服于主观,已不能满足;他竟要拿主观来烧尽对象。烧尽对象,就是烧尽他自己。所以他自己的生命的火,在五十岁上就与对象一同烧尽了。

    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 图5

    《割掉耳朵后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with Bandaged Ear),文森特·梵高创作于1888年2月,即他割掉耳朵一个多月之后,从画像来看,他的内心已经恢复了平静。这幅作品现藏于英国伦敦考陶德艺术学院

    三、高更

    比较梵高的“火焰”,高更全是静止的。然高更的静止,犹如微风的世界中燃着的蜡烛,仍旧是一种热情的火,不过稳静地燃烧着罢了。

    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生于巴黎。他的父母亲不是巴黎人,是法兰西北部勃柳塔尼海岸上的人。母亲生于秘鲁。高更三岁时,他的父亲带了他移居秘鲁;在途中父亲死了。全靠做秘鲁总督的、他的母亲的兄弟的照护,在秘鲁住了四年,仍回到他父亲的故乡法兰西来。在这期间中,他的生活当然不快乐。十七岁以前,他在宗教学校受教育。原来他父亲的故乡勃柳塔尼海岸上,操船业的人很多。他大概受着遗传,也恋着于苍茫的海,就在十七岁时做了水夫,遥遥地航海去了。然而海中的生活,不像在陆地上所梦想的那样愉快。二十一岁时,他就舍弃了船,来巴黎做店员。这时候他大概交着了幸运,居然地位渐渐高起来,变成重要的经理人,钱也有了。于是和一个丹麦女子结了婚,生下了五个孩子。然而在巴黎做Bourgieois(布尔乔亚),在他绝不是久长之计。他的血管中野性的血过多,他又是善于梦想的人,故终于舍弃了职业,抛却了妻子,放弃了他的一切生活,而落入于“艺术”、“绘画”、人生的可怕的陷阱中了。但在他自己看来,这是可恋的乌托邦。当时正是1882年,高更年三十五岁。

    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 图6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要往哪里去?》(Where do we come from?What are we?Where are we going?),保罗·高更创作于1897年,现藏于美国波士顿美术馆

    高更一早就倾向“绘画”方面。以前每逢星期日,他必然加入当时种种新画家的集团中,与毕沙罗、德加等相交游。对于绘画的兴味达到了顶点的时候,他终于辞了职务,抛弃了一切财产,别了妻子,而做了一个独身者。此后的他的生活,当然是苦楚的;然而越是苦楚,越是深入于“艺术”中。1886年,他同梵高相知,自此后三年间,与梵高同居,直到剃刀事件发生而分手。高更自与梵高分手之后,茫然不知所归,漂泊各处,没有安宁的日子。他来到邦塔望,曾在那里组织一个团体,即所谓“邦塔望派”。这团体原是一班未成熟的青年艺术者的群集;然而他们对于高更非常尊敬。作《高更传》的赛格伦、赛柳琪、斐尔那尔等,就是这团体中的人。他们都不满足于印象派、新印象派等干燥无味的、形式的、不自由的画风,而在高更的作品中发见快美憧憬的世界。他们自称为“综合派”。然而高更的性格,与他们全然不能合作,这团体不久就解散。1891年,高更仍旧回到巴黎,度流浪的生活。这时候他所憧憬的地点,是大西洋南海中的塔希提(Tahiti)岛。他以前当水夫的时候,曾经到过美洲附近的南大西洋中的法领塔希提岛。这岛上的原始的生活,在他觉得非常可慕。终于那一年,他奔投到这岛上。在那里居住了两年,深蒙原始人的感化,作了许多奇怪的(Grotesque)作品,带了非常奇怪的风采而回到巴黎来。然而他的画全不受巴黎人的欢迎。于是他对于现世“文明”的厌恶心更深,遂于1895年再到那岛上。自此以后,塔希提岛上的一切就无条件地受高更的爱悦,而高更完全与这岛上的原始人同化了。他努力学做野蛮人,养发,留髭,赤身裸体,仅在腰下缠一条布。晚上旅宿各处,用土语与土人谈话,完全变成了一个土人。于1903年死在这岛上。死的时候,身旁只有一个土人送他。他所遗留的作品,一部分是在勃柳塔尼作的,一部分是在这岛上作的。其中可珍贵的作品很多。除油画之外,他又作有版画及略画(sketch)等作品留存在世间。

    总之,高更生来是一个原始人。所以他的生活与表现,实在与现代的科学的文明所筑成的世间很不相合。他对世间常常龃龉。他在世间感到生活的厌倦与无意义的时候,就逃到原始的野蛮岛上去建设自己的极乐国。然而这究竟只是他一人的心,对于时代的生活与思想,没有直接的交涉。这犹之蜗牛伏在自己的壳中做消极的梦。不过在这范围内,他的一生是主观的。他想用他的主观来支配现实与客观。于此可见他的不妥协的现代人的急进与反抗的精神。

    四、亨利·卢梭

    说了梵高与高更之后,自然要说到亨利·卢梭这“痴人”。在这尘劳的世间,像他那样的痴人真是难得,他真是天真纯洁的“世间的珍客”。

    亨利·卢梭(Henry Rousseau,1844—1910),巴比松派画家中,也有一个卢梭,就是Théodore Rousseau,与米勒、柯罗等为同志,请勿与亨利·卢梭相混杂(普通T.Rousseau指前者,H.Rousseau指后者)。生于离巴黎西南七八十里的勒芜尔地方。他的父亲是个洋铁工人,母亲是一个不受教育的乡下姑娘。他的童年的事迹不甚详悉,大约是没有受教育的。丁年入军队。1870年,被派遣到墨西哥做军曹。居墨西哥的一年间,与他的一生很有关系,他所有的神秘性,像原始人所有的对于自然的惊奇心,以及从此发生的种种幼稚的幻觉,似乎都是在那时期中深深地着根的。这心支配他的后年,简直可说他的一生是从这原始森林中发生的。不久他就回到法兰西,参加正在开始的普法战争,受命为某城砦的守备。战争后又为巴黎入市税关的职员。他的地位很卑下;然那时候他已耽好绘画了。他的学画,一向不从师,只是由自己描写。渐渐脱出税关,而变成了一个画家。他的特殊的天真味,原为诗人顾尔孟及画家高更所爱好,他们常相来往;然而他既不加入职业画家之列,也不骚动世间,连他的生活状态都少有人知道。他做税关吏的时候,曾经同一个波兰女子结婚,且生下一个女儿;然不知有什么缘故,不久就分手,把女儿寄养在乡下的朋友家里。后来又娶第二妻,曾经开设一所卖文具的小店,为其妻的内职。于此可知他的经济状况是很穷迫的。然而这时候他的绘画研究的兴味正浓。终于在1886年的第二次“独立展览会”中,发表四幅出品。自此以后,直到他死,每年在这里陈列作品。于是世间渐渐有人注目他,看他作异端者。然而穷乏依旧逼迫他。但是这却不关,因为他的根性纯朴正直,气宇轩昂,尽管在自己的家里——他的所谓家,是一间狭小而污旧的二层楼上的租寓——设办一点粗末的酒肴,招请几个相知的诗人及画家,谈笑取乐。当时也有像诗人亚普利南尔等,十分理解他,他们认识卢梭的“艺术”,为他介绍,又帮助他的生活。第二妻又比他先死。老年的卢梭,还是少不来女人,六十四岁的老头子恋爱了一个五十四岁的寡妇,演出可怕的悲剧与喜剧。六十六岁的初秋,他在巴黎郊外的薄暗中独自寂寞地又愉快地死去。

    第七讲 新时代四大画家:后期印象派四大家 - 图7

    《上塞纳省马拉科夫风景》(View of Malakoff Hauts de Seine),亨利·卢梭创作于1903年

    卢梭的作品,在各点上都是单纯的。他不像现代的别的画家取科学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研究。他只是生在乡下,住在巴黎市梢的一个风流的Proletariat(无产者)。不受教育,也没有现代意识;他的单纯明净的心中,只有所看见的“形”明了地映着,犹似一个特殊构造的水晶体。所以他不像印象派画家意识地感到光线、空气、运动,而描写它们。他只是依照他眼中的幻影而描出静止的、平面的、帖纸细工似的形象。经过传统的洗练的名人的技巧等,在他的画中当然没有。然而他的优秀的视神经毫不混杂,他只是清楚地看见他所看的东西,而把它鲜明地表现出。所以他的表现很是写实的;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看来是写实,别人看来完全是主观的表现。在他,没有客观的真实,只有他的感识内的真实是存在的。他就忠实地细致地描写这真实。他所写生的现实的世界,不是眼前的实物的姿态,而是由记忆描出的。他的单纯而幼稚的记忆,当然是一种幻象的真实——现实。所以他的画中,常有幼稚的装饰的附加物,意识地或无意识地添附着。自画像的后面添描船;诗人的肖像画,手中添描石竹花。这等并不是什么象征,只是像孩子们所描的无意义的装饰而已。在他的画中,现实的世界与梦的世界,作成不可思议的谐调,所以他的画足以诱惑观者的心。在他看来,现实与梦没有什么境界,二者同是一物——梦也是现实。他的变态的主观主义,即在于此。

    以上所述后期印象派四大家,是艺术上的主观主义的先驱者。然而其主观主义的倾向并不甚深,要不外乎向新兴艺术的过渡人物而已。比他们更进一步的,就是所谓“野兽派”的群画家。请读次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