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尔输了吗？也没有。短时间看，安格尔输了。长时间看，没输。谁都没输。

图19 罗斯科《黄色与紫色》 1956年177.2cm×150.8cm 私人收藏

1826年，第一张照片诞生，摄影迅速成长，逐渐取代写实绘画再现世界万物的功能，这是粗放的、强调绘画性的方法迎来高速发展的契机。与此同时，古典主义精细的塑绘方式沦为老旧保守。但安格尔和老师达维特、师兄格罗以及他自己的追随者都不一样，他是一个对现实没有多少兴趣的纯画家。他的历史画在构图上是成功的，宏大庄严，然而空洞，缺乏内在的热情。归根结底，历史画是当代人的借题发挥，对现实缺乏兴趣的画家不可能画出动人的、有历史感的历史画。安格尔的《大宫女》《瓦平松浴女》是单纯的人体，甚至连传统的维纳斯主题都不借用，这些仅仅是反映安格尔自己美学认知的人体画，是以美的名义进行的形式主义实践，平光，平面，压缩景深。在这里，安格尔用新古典主义的方法离开了新古典主义，他的风格同样大异于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传统，当时有人说安格尔是生在法国的中国人。

马奈绘制《草地上的午餐》，背景的树林、溪水、身穿当代衣服的男子，是德拉克罗瓦的方法，颤动的笔触营造生动的气氛。然而，画中的女裸体却采用安格尔的方法，平光，阴影被压缩到边缘线上。这幅画是安格尔和德拉克罗瓦的结合，马奈并不像后人以为的那么反叛学院。《奥林匹亚》与此类同，也是两种画法的融合，绘画性用笔属于德拉克罗瓦和戈雅一路，图式也借鉴了提香和戈雅，但是裸体的处理方法更接近安格尔，整个画面的处理也都更加安格尔，幻化的光和阴影被取消，剩下大面积的暗黑背景—黑背景不等于浮动的阴影。

图20 安格尔《土耳其浴室》 1862年 布面油画 108cm×108cm 法国巴黎卢浮宫藏

库尔贝说《奥林匹亚》扁平得像扑克牌（指扑克牌上面的平面线描画），从前的评论家也用类似的话嘲笑过安格尔。这不也间接说明马奈和安格尔的渊源吗？事实上，马奈一直坚持向沙龙投稿，从未参加印象派的联展，他的确有理由这么做。马奈借鉴但并不属于印象派，相比之下，他更认同从前的绘画传统。

不仅德拉克罗瓦革新绘画技术，安格尔无意中也在强化自己的纯绘画倾向，他听从自己的天性。安格尔所绘人体，造型极为简洁，质地光洁细腻，来自他的几何化倾向与秩序感。《大宫女》《瓦平松浴女》都是背影，《土耳其浴室》（图20）得以稳定平静的原因，也是画中最重要的位置给了一个背影。安格尔热爱画背部，可能和他崇拜光洁的表面有关。而最光洁的事物，是几何体，还有线条。

尽管塞尚宣称大自然没有线条，然而塞尚后期还是回到“线条”，或者说回到稳定的秩序、清晰的轮廓线和形体。线条所代表的世界，是平面的，塞尚抗拒完全平面的世界，得益于印象派的新成果，即他可以通过色彩的冷暖进退来营造空间距离，而非欧洲写实绘画的空间幻觉技术。事实上，塞尚比马奈更像扑克牌，更接近中国绘画，尽管他嘲笑过高更和其他人画得像中国画，也很担心自己像中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