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巧之外,水彩画也令他重新审视自我。此前萨金特专心于肖像绘画时,严格维护自己肖像画家的形象,每张作品精致完整,代表着当代肖像绘画的最高标准,与前辈大师相比毫不逊色。同时,他将私下的绘画快感,获得越来越多愉悦的风景和外光人物写生,严格控制在公众视野外。水彩画尤其如此,哪怕旅行中已经积累了大量作品,技术与美学都不同程度超前于时代,萨金特仍将它们藏在箧中,未肯示人。1895年的萨金特个展中,尚未出现一张水彩,直到七年之后,萨金特第一次举办了水彩画展,才算赋予自己的水彩画正式作品的地位。他仍然是时代的肖像画家,但越来越多的油画和水彩风景写生显示出他趣味的转移。公众形象和个人趣味的分歧日渐加大,终于在1907年,萨金特决意从肖像画订件的围困中脱身,除了熟悉的友人,他谢绝大部分画像的邀约。这份决定并不容易,不光意味着收入的锐减,也破坏了不成文的社交礼仪,前此十数年构建的人际圈子,必然受损。他从公众的眼光出走,短期内损失的不仅是收入与社交,还有身份:他以具有破坏力的不完整的即兴的水彩作品代替端正的大幅肖像呈送展览时,萨金特本人也从一位成熟练达的肖像画家和上流社会规则的维护者,变为挑战者了。

    当然,上流社会的适应力也比萨金特想象得更加快速。仅仅两年之后,他的风景画再度成为市场上追捧的对象,他仍然是上流社会的宠儿。今天,萨金特的第一身份仍是肖像画家而非风景外光画家,意味着他生涯最后20年的努力成效甚微,或者说,是他此前写照欧美上流社会的系列作品太过深入人心。无论如何,站在现代艺术的立场上,进而反思这种立场,无论身份如何,萨金特都值得重回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