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尼与明英宗跌宕起伏的一生
在京城,明清以来皇家敕建的寺院不少,皇亲贵胄的家庙也不稀罕,倒是民间小寺庙庵躲到远远的荒郊野外,或依傍荒凉坟场,或隐没草木山林,香火供奉是否兴旺就看自己的造化了。但有一家俗称“皇姑寺”的庙堂——这个俗称于皇家而言好生刺耳——却是千折百转不屈不挠地从明清一直存活到民国,且今天被再次复建,不是一般地简单。要知道,这是一家尼寺,那些心如静水不复波澜的比丘尼是以怎样的坚韧、坚持,甚至不惜手段维持了它的传承啊。
无论哪个皇室都不能容忍一间尼寺号称“皇姑”。皇姑是什么人?皇帝的御妹,有册封的公主。哪朝哪代有皇帝的妹妹自行出家建庙?所以不可能有正史的记录,它只能算是一则民间攀龙附凤的传言。但这个传言实在是太过众口一词了,无论笔记杂录还是曲艺传唱,几乎没有差异,且明皇室对其态度也极度暧昧遮掩,欲说还休,故而可以确定民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皇姑寺”是民间说法,朝廷敕封寺院名号断不会如此。在明朝,皇室敕赐额封为“顺天保明寺”,至清朝,由康熙皇帝改敕为“显应寺”。“顺天保明寺”本身就是极为奇特的寺名,不大符合寺院起名的规制,且“保明”是明显地护佑大明本朝之意,而“顺天”恰又是明英宗复辟后另起的年号“天顺”之反写,所以,民间记载并非无据揣测,其寺庙缘起并非虚妄。
明英宗朱祁镇一生的跌宕起落折减了他的寿数,他只活到三十八岁,而且,是惊心动魄地活到三十八岁。他九岁登基,除去一年北狩、七年幽禁,足料当了二十年皇帝。这二十年里蠢笨之事不少。在他的两段皇帝生涯中,第一段最大的过失当然是“土木之变”,简单说是英宗被蒙古的瓦剌部诱敌深入至今天河北省怀来县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大臣和军队被剿灭,自己也被瓦剌人掠走。如果读到《明英宗实录》卷之一百八十一,自“壬戌”(1449年9月1日)起,那必定是鲜血淋漓的史书,一行行文字记载了几十位朝廷大臣当场被斩杀。史书记载了他们的尊名、朝廷官职、出身籍贯、追封谥号,那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带血的生命。此外还有更多被剿杀的士兵:二十万大明精锐几尽全灭。后人有无数的不忿,为此役写过诸多追责论文,大致的归责都指向宦官王振,认为二十三岁的年轻皇帝轻信身边人而导致大军覆灭。其实,“土木之变”的本质是,明朝经过仁、宣二朝富贵和平惯了,几十年的和平岁月哪里还有强势军队,更遑论强悍武将。和平松懈的大明疏荒陌生了何为残酷的战争,贸然出塞居庸关外,找堪称军事天才的瓦剌统领也先挑战,覆败乃必然之果。所以英宗说:“将骄卒惰,朕为所误,复何言?”
皇姑寺的传言即缘起“土木之变”。各种民间笔记中皆有相同记载,大同小异。以《长安客话·郊垧》为例,其载:
自平坡东转,望都城,平沙数十里。中经黄村,有保明寺,是女道尼焚修处。寺建自吕姑。吕陕人,云游此。正统间,驾出御虏,姑逆驾谏阻不听。及蒙尘虏营,上常恍惚见姑阴相呵护,皆有词说。后复辟,念之,封为御妹,建寺赐额。故又称皇姑寺云。自后凡贵家女缁髡皆居其中。有寺人司户,人不易入。
这个故事有其他类似的版本,说是明军出征,吕姓尼姑在居庸关或者紫荆关处劝驾。说当时这位有神通之修炼之人化身为一个疯婆子,挡在英宗的车前极力劝驾回朝,说此次亲征必是凶险不应贸然。
如果真有此事,一个疯婆子应该不能够亲见英宗龙颜。姑妄算这些是民间传言,但我在正史里面发现了非常蹊跷的一笔记载:当夜,在龙虎台(今北京市昌平区南口镇)驻扎的军队的确遭遇异象。《明英宗实录》卷之一百八十有记录:“乙未,车驾次龙虎台,夜,一鼓军中惊。”这事情后来无人解释。无缘无故夜里居然有鼓声大作,人马俱惊。英宗此次御驾亲征一出门就没有好兆头。接着记载:“丁酉,车驾过居庸关,群臣请驻跸,不允。”这两条奇怪的记载有可能掩盖了一些事实,即英宗车马在快要抵达大明北界关隘居庸关时的确受到了阻挠,甚至有导致军中大惊的无缘无故的“夜鼓声”,提示了这次北伐前路叵测。
《帝京景物略》的记载更为骇人,说是军队到达紫荆关(今河北省易县),吕姓尼姑上前谏行,英宗大怒,令武士捶打,这吕尼竟然坐地而化,死了。但死后,其多次于英宗左右示现,护佑圣驾。其他记述同《长安客话》,也是说英宗蒙难一年间,这吕尼多次化身安慰英宗,甚至在他饥寒交迫之时送来饼食,让处于不利之境的英宗总能化险为夷。英宗被放回北京后便幽闭南宫,这位吕尼依旧常常化身而来,娓娓言说,保护并抚慰英宗。
正史是不会记录这些神玄之事的,至于有无人阻挠过英宗出战北塞,一定有。在《明英宗实录》里有不少君臣之间关于这场战争的争论,甚至英宗的人马到达大同,大同守吏苦口劝谏圣驾回京。神玄之事或许出自臆造,但绝非凭空而来。臆造或者说夸大事实来自英宗、臣属或者民间,都不重要。因为经过“土木之变”这一几乎亡国的事件,英宗用了足足八年的时间来反省自己的愚蠢和轻率。顺势而出“吕尼救主”的故事,也可视为英宗为证实其得道天助,理当从弟弟朱祁钰手里夺回王位的一个造势舆论。
英宗的神奇命运的确有不可思议之处。土木之役,明军被杀得昏天黑地,几乎就是困兽挨打,毫无还手之力,战死的大臣兵士伏尸满地,人马践踏,血腥滔天,而穿着龙袍坐在车舆里的年轻皇帝竟然毫发无损,实在不可思议。史书记载,瓦剌人把英宗抓来,也先根本不能相信,让被俘的明朝人指认,他们见到了英宗也是一时没了淡定,还上来施礼。瓦剌部当时表面上还是臣服大明,但另一方面也效忠那个当年从北京城落荒出逃的元朝遗皇室——北元的脱脱不花。
虽然明朝廷果断另立新皇帝——代宗朱祁钰,遥尊英宗为“太上皇”,且兵部尚书于谦死守北京城,也先并没把攻占大明当作终极理想,只是押着这位明皇帝当作人质,到大同、宣府,甚至北京城下,要挟大明。英宗保持了大明皇帝的体面和气度,但城墙上的官员除了痛哭几声(正史记录他们伏地悲哭),毫无向瓦剌人妥协的意思——绝不开城门。也先跳脚痛骂:“连你们自己皇帝都不认得?养狗要看主人的!”但这还是枉然,最后连也先都觉得拖着英宗无用又无趣,简直成了累赘。
根据杨铭《正统北狩事迹》记载,也先受身边近臣挑唆,起过对这个无价值皇帝的杀心,但他的三弟伯颜帖木儿坚决反对。伯颜帖木儿说:“这位大明皇帝是云端里安坐的人,不知怎么被推下来了,此役他于‘万众死伤之中,镟矢不沾,寸兵不染’,这定是天意,有朝一日还是把他送回去,咱们留得美名。”从此英宗便住伯颜帖木儿的帐篷。而也先带着英宗去大同、宣府招摇,还是索得了不少银两财物,暂且先留人。伯颜帖木儿简直是喜爱上了这位中原皇帝,还让英宗给他四个儿子分别起了汉姓白、梅、安、梁,这四个姓氏还真是诗情画意美妙得紧,说明英宗的情商还是相当之高的。
后来,也先发现明朝新皇帝朱祁钰并不买账,要来的东西日渐稀少,而他去其他地方抢掠也屡屡失手,便又起了对英宗的杀心。这时,又有些神通灵异出现了。史书及各种民间传言说英宗修得了不死之身:也先想用剑砍死英宗,结果剑断了;也先想把英宗扔到水里淹死,结果英宗自己浮起来了(大概会游泳)。这些很符合《观世音菩萨普门品》里观音菩萨施救于各种危难的描述。《明史》及蒙古史书《黄金史》中均记述,某个风雨交加之夜,也先想将英宗悄悄干掉算了,但没遂愿。一种说法是也先接近帐篷的时候突然帐内红光乍现,似有龙影(说不定是英宗读书看不清,多点了几支蜡烛),他以为异象,以为此乃所谓的汉人“真龙天子”显灵。另一说法是,也先来到帐侧,突然上天惊雷,他倒是没事,他的坐骑竟然受惊吓而亡。也先这聪明人倒是畏惧天意,从此止住了杀心。
乱军之中毫发无损的英宗,虽然被瓦剌人拖着东跑西颠,没有在北京城里那么娇贵舒服,但也没遭侮辱没被虐待,何况身边尚有袁彬、杨铭(哈铭)这两位忠仆侍候。虽然吃不来牛羊肉、少了生鲜蔬果,但伯颜帖木儿及不少瓦剌贵族庇护关照他,常奉送野味。事实上,英宗北狩(皇帝被掳到北方去的委婉说法),的确比当年北宋二帝被金人掠走所受苦难及辱没强了许多。至少,瓦剌贵族对英宗还保有敬服与尊重,英宗总算保全了明皇室的体面。
英宗被放回北京算是一件奇事,而且是被俘刚满一年的时间放回,虽说明朝与瓦剌进行过双边关系谈判,但这些谈判并非以交回已被尊为太上皇的英宗为条件。代宗朱祁钰内心并不希望英宗回朝,就如同当年的宋高宗不希望徽、钦二帝被送回一样。皇帝之尊位多么让人迷恋啊。也先在并没有获得什么优渥条件的前提下,竟视英宗如烫手山芋快快出手了,也先自己都不明就里。也因为英宗命里的另一位贵人杨善出现了(吕尼的弟子一定认为又是吕祖显灵)。杨善是带回英宗的功臣,而且是唯一的。这又是一桩不可思议之事。
明朝是极其看重科举晋身、讲究文臣资历的朝代。满朝大臣少有不是进士出身、满腹经纶治国安邦之英才。唯独这位杨善,大兴(今北京市大兴区)人,只是秀才出身,“然无学术,滑稽,对客鲜庄语”,但他“伟风仪,音吐洪亮”,这在冯梦龙《智囊全集·语智部·辩才》里有所记录。其因堂堂外表被朱棣赏识,专事鸿胪寺,到英宗时已是服务三朝的年过六旬的老臣。“土木之变”时,杨善亦在军中,死了那么多大臣兵士,皇帝都被抓了,他一个六十五岁的老人却逃脱了战场,又从今天的河北省怀来县逃回北京城,他的神奇脱逃为一年之后救回英宗做了铺垫。
关于杨善出使事迹,史书及民间笔记均有记载,朝廷只是让杨善去也先处看望英宗,但目的并不明确,没有让也先释放英宗的谕旨,也没有给也先备下什么奇珍异宝,就是让杨善空手去的。但杨善这个学问不高且常被同事鄙视为粗俗狡诈之人,却是公关奇才,他变卖自己家里财物,买了给也先的礼物,也买了给英宗的日用。他见了也先就云山雾罩一通夸夸其谈,故作神秘,连吓唬带吹捧,不失其辩才,力劝也先放人,还说要在史书里把也先释放英宗之事好生颂扬。(“我监修史书,备细写上,着万代人称赞。”——吹牛奇秀才离监修史官还有好大距离呢!)也先本也不想继续留着这个累赘,就顺势而为,笑曰:“者!者!都御史写的好者!”第二天,也先就为英宗设酒饯行。这就是在没有任何谕旨敕文的情况下,凭借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一位六十六岁的老大爷杨善愣是把英宗接回北京城的故事。故此,才有了七年之后“夺门之变”英宗复辟的可能性。
李贽说得好:
故论社稷功则于谦为首,论归太上皇功则杨善为最。然则杨善其真有意之人哉,故能以无意得之。
妙就妙在杨善“其真有意”,他这份“意”来得好生神奇,而且还恰到好处靠一根舌头立下奇功。
这位死战中幸存、以娇生惯养之身被拖到塞外东奔西跑的皇帝,大难不死,且屡有贵人无形之手扶掖。英宗坚信自己是受到了某位神祇的护佑,无论有无吕尼、杨善。虽也先有杀心,但有伯颜帖木儿等众贵族善待于他,英宗坚信冥冥中有无形之手佑护他复还京城甚至夺回帝业。
伯颜帖木儿送英宗至今天张家口北野狐岭。野狐岭送别正值1450年仲秋之时,塞北风萧叶落,苍茫无际,似有今日古装片之浪漫情怀。伯颜帖木儿说:“皇帝,虽然你的弟弟取代了你,但那是你的位子,此还一定要回到那个位子(好操心的蒙古王爷)。皇帝,此次一别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机会再见?如果我将来落难了,就投奔皇帝去!”这番生离死别般的告别情景记录于杨铭所撰《正统北狩事迹》中,或许杨铭确有夸大美誉英宗之嫌,但作为英宗蒙尘一年不离左右的忠诚侍者,也并非全是虚浮之辞。当然,这段缘分终是决绝。几年后,英宗仍被代宗幽闭南宫的时候,这位帖木儿和兄长也先就被属下杀害了。
佛教徒笃信,菩萨会以各种面貌示现,庇护蒙难者。前面提及的各种民间笔记,甚至宝卷,都是叙述吕尼劝谏失效但在英宗蒙尘之时又有各种灵异神通示现,最终佑护其回京复夺皇权。皇姑寺诞生于英宗复辟八年后,坐落于远离京城正西的“阜城关外香山乡黄村”,即今天石景山区西黄村八大处路与西黄村路交叉口之东北处。天顺(英宗复辟后的年号)年间,竟然有吕姓尼姑买下六百多亩土地,建起寺院,且声称有敕谕三幅。这项大手笔投资绝非普通贫尼可以办成,大量土地、寺院、声称的敕谕,让人不得不相信背后有朝廷的支持。
英宗过世三十六年之后,在明孝宗弘治十二年(1499),吕尼向孝宗请求敕谕寺院门额,且得到孝宗皇帝的敕文并有碑石镌刻。这通碑石今天尚存,其内容如下:
皇帝敕谕
官员军民诸色人等:朕惟佛氏之教,自西土流传中国已久,上以阴佑皇度,下以化导群迷,功德所及,幽显无间,是以崇奉之者,遐迩一焉。顺天府宛平县香山乡黄村女僧吕氏,先年置买田地六顷七十六亩,起盖寺宇一所,奏乞寺额,并蠲免粮税。特赐额曰顺天保明寺,俱蠲免地亩、粮草。今仍与其徒弟女僧杨氏居住管业,颁敕护持之。凡官员军民诸色人等,自今已往,毋得侵占田土,毁坏垣宇,以沮坏其教。敢有不遵朕命者,论之以法。故谕。
弘治十二年六月十五日
这通碑刻可正视听:黄村女僧吕氏“先年”已购地建寺,来请求当朝皇帝赐寺额,并要求免除粮税;孝宗皇帝同意并赐额曰“顺天保明寺”,这是皇姑寺最初的寺院名称;皇恩浩荡,自此以后,免除一切粮草税赋,官员军民诸色人等不得侵犯损坏寺庙。
这是何等不同寻常的敕谕!“顺天保明”暗示了英宗朝发生的一切过往,暗示了吕尼与英宗的神秘关系。
这道护符佑护了皇姑寺几朝,但到了世宗当政,就不那么灵验了,因为嘉靖皇帝一度想毁灭此寺。喜好黄老之道的嘉靖皇帝借某大臣请奏,准备下旨毁掉这间寺院,但不知何人神通,事先知道了此事,马上禀报两宫太后,其中一位蒋太后正是嘉靖的生母,她声称正想建造一间寺院,正好可以将顺天保明寺交给她。皇帝迫于“慈谕两颁,宜即顺命”,于是收回了毁寺敕谕。但皇帝还是心有不甘,认为此寺收留“妖尼”,尤“皇姑”之名在百姓中广泛流传有损皇家颜面,令今后不许另行收留新的尼姑入寺。
但明朝皇室的女性并未搭理嘉靖对该寺的贬抑,反而更是热衷亲近,有两座皇室送来的铸钟为笃诚之证。一座钟为前言世宗两宫太后率皇亲国戚翻铸原天顺六年(1462)铸造的铜钟,并于嘉靖十二年(1533)翻铸完成,悬挂在皇姑寺的钟楼上。另一座钟铸于隆庆六年(1572)十月,是万历皇帝之母李太后率领皇亲国戚铸造的,这座钟挂在鼓楼上。太后们合力保卫皇姑寺倒是成就了一番妙景:这是一个鼓楼无鼓唯有钟、钟楼之中更有钟的景象,成了一座双钟寺院,好不奇特!现今这两座大钟均存放于北京大钟寺内,上面满是当年皇亲国戚的名号,雄浑厚重,可想见后宫女眷们护法护寺的拳拳之心。
明清之交兵荒马乱,皇姑寺毁于一场火灾。到清康熙帝御宇朝堂,皇帝喜欢到京西山野间游历名胜,听闻此寺缘起传说,大概也是认为甚是不可思议,就下令在原基础之上重新建寺,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完工,重新命名为“显应寺”。我认为此名定是缘于各种神通传闻所示现的灵感。有石碑“御制显应寺碑”为证:
都城之西有佛舍一区,创自前明中叶,虽历加修葺,而岁月寖久,复毁于火。旧观既替,香界就荒,非所以崇象教广禅悦也。朕以古刹胜因,宜规整饬,爰发帑金,鸠材董役。经始于康熙五十年十二月,落成于五十八年正月。不庳不侈,栋宇一新。答士庶敬信之忱,慰缁衲皈依之愿。用锡嘉名,颜为显应。盖以慧炬祥光,无微不显,慈云法力,有感必通。泽万品于真源,耀十空于宝智。同圆妙果,长稔福田云尔。
康熙五十九年四月初一日
在《日下旧闻考》里还有记载,康熙很是喜爱这里,并在游历西山之暇曾于此地驻跸。但另一个显著的改变是,这个寺庙的传承法脉发生了根本变化,从吕尼及弟子自创的“西大乘教”,即一种崇信灵通神异的民间宗教转变成一间佛教寺院,弘扬的佛法则是清朝廷信奉的大乘佛教。
自清中期到民国时期,还是有众多信士维护此间寺院,香火不绝。而且此寺又增添了一项新的功能——京西著名的庙会之所,且这一延续,竟是两百年。《帝京岁时纪胜》称:
至于游览之地,如西山妙峰、弘教、圣感、潭柘、显应、西域、戒台等寺,极称名胜。岁之四月,都人结伴联,攒聚香会而往游焉。
旧时老人说,皇姑寺逢庙会一开,善男信女,纷纷涌入吕祖殿,边拜边唤“吕菩萨”“吕菩萨”,寺院香火旺盛,念经之声不绝于耳。整个西黄村人头攒动,逛庙会的、卖小吃的、杂耍卖艺的、卖日杂用具的,正是春暖花开,热闹非凡,每日有数千人游历,好一派生动活泼的民俗景象。但除去每年四月庙会,其他时间,这里笼罩着神秘色彩,院门紧闭,比丘尼们过着寂静的清修生活。
新中国建立后皇姑寺被征用为西黄村小学校舍,20世纪90年代被八大处农工商公司占用。2006年石景山区文化委接收时,由于年久失修,原建筑已经面目全非。2007年,作为北京市“人文”奥运文物保护计划项目之一的皇姑寺修缮工程正式启动,这也是皇姑寺百余年来最大的一次修缮。2014年,第二期修缮完成,这里将成为石景山区文物博物馆。这次修缮是以康熙年间重建的基址展开的,基本就是清朝至民国年间的规模,占地只是明朝建寺时极小的一部分,而且也不再复归宗教场所,不再复归民间庙会,今天明确的定位是文物及官方办理展览的场所。
吕尼的坟茔离皇姑寺不远,兵荒马乱盗匪横生之年,有盗墓之徒以为“吕菩萨”墓中藏有什么珍奇财宝,盗匪打开棺椁,竟然发现吕尼的尸骨悚立扑面,倒不是真的灵异再现,而因为棺椁本身就是竖着的。嗟乎,此比丘尼非同寻常,活着时并不忘身后搞怪,再吓死个把盗墓贼。
古往今来,如此广袖长舒以攀附权势,玲珑活络且善用机谋,以图广种信仰之福田者,尚鲜有听闻。
2016年3月10日 于万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