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己巳之变与袁崇焕被冤杀
皇太极在宁远、宁锦之战失利后,意识到后金的八旗铁骑长于野战,却拙于攻城,攻打宁锦一带依靠西洋大炮固守城地的明军,实难得手。于是决计避关外、扰关内,避开宁锦防线,取道内蒙古,从明军防守薄弱的蓟门一线入关,深入明朝腹地,逐步削弱明朝的军事实力,再伺机与之决战。皇太极说:“彼山海关、锦州防守甚坚,徒劳我师,攻之何益?惟当深入内地,取其无备城邑可也。” 为此,他一面加紧对漠南蒙古的征战与招抚,一面又和袁崇焕重开和议谈判,为其战前的准备工作争取时间。
袁崇焕与皇太极的和谈,始于天启六年(天命十一年,1626)八月努尔哈赤死后,皇太极继承汗位之时。当时,袁崇焕担任辽东巡抚之职,议和的主要目的是争取时间修复宁远之战中遭受破坏的宁锦防线。皇太极为了实施其“先抢江东(指朝鲜),以除根本之忧,次犯山海关、宁远等城” 的战略计划,也需要争取时间用兵朝鲜,因此同意展开和谈。但由于双方议和的条件相差悬殊,在皇太极征服朝鲜之后,谈判即告终止。宁锦之战失败后,皇太极调整对明的作战方略,又主动向明朝展开和平攻势,多次派人向辽东巡抚表达和谈的意愿,但遭到明思宗的坚决拒绝。袁崇焕复出督辽,继续执行“和为旁着”之策,未经朝廷允许,便于崇祯二年(天聪三年,1629)四月遣使携书随同后金来使抵达沈阳,与皇太极展开和议谈判。双方使臣几次往返,皇太极要求以三岔河、大凌河为界划分两国边界,袁崇焕要求后金退出辽东、归还辽人,双方达成和议的根本条件差距太大,谈判只能无果而终。
崇祯元年(天聪二年,1628)皇太极联合敖汉、奈曼、内喀尔喀、喀喇沁、科尔沁等部攻打察哈尔,打败林丹汗,脚踏两只船的喀喇沁部在遇到大饥荒时向袁崇焕请粟,但因畏惧林丹汗,担心明朝自顾不暇,又深结皇太极以自保。到崇祯二年(1629)中,喀喇沁部彻底倒向后金,并将从明朝低价买来的粮食提供给后金军队食用。皇太极认为绕道内蒙古南下攻明的时机已经成熟,随即于当年十月,亲率后金八旗与蒙古骑兵约10万人,由喀喇沁首领束不的引导,向明朝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皇太极率领的后金、蒙古骑兵,避开防守坚固的宁远、锦州防线,绕道辽西,分兵向蓟门一带前进。孙承宗、袁崇焕往年重视对漠南蒙古的抚赏,却忽视了对蓟门一线的防御。袁崇焕复出督辽后,虽曾上疏明思宗,说:“唯蓟门凌京肩背,而兵力不加,万一夷(指蒙古)为向导,通奴(指后金)入犯,祸有不可知者。” 他建议“蓟门单弱,宜宿重兵” 。但此时全国性的农民大起义烽火已在陕北点燃,明廷很难再调集大量兵力来加强蓟门的防御。蓟门一带“兵马瘦弱,钱粮不敷,边堡空虚,戈甲朽坏” 。后金和蒙古骑兵很快从喜峰口西边的大安口、龙井关、马兰峪等几个隘口南下,几乎没有遇到有效的阻击,就抵达遵化城下,离城五里扎营。这一年为农历己巳年,史称“己巳之变”。
遵化县城距北京不过二三百里,后金铁骑五日即可抵达京师。十一月初一,京师戒严。长城以南遵化到蓟州一线,属蓟辽总理刘策的防区,关内兵力空虚,守御疏虞。身负督师蓟辽重任的袁崇焕,急令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带兵驰援,并亲赴榛子岭调动兵马,命保定巡抚解经传驰赴救援。赵率教火速起兵,三昼夜赶到蓟州镇的驻地三营屯。但驻守三营屯的总兵朱国彦不让他的部队入内,于是他又策马西向。十一月初四,在遵化城下同后金、蒙古骑兵展开激战,赵率教战死,全军皆没。次日,遵化为后金和蒙古军队所占。袁崇焕闻讯,未经请示朝廷,即率祖大寿、何可纲入卫,于初七抵达蓟州。明思宗闻讯,极为高兴,温旨慰勉,发帑金犒赏将士,要他“鼓励立功,以膺懋赏” 。袁崇焕立即部署各路兵马:“以故总兵朱梅、副总兵徐敷奏等守山海关;参将杨春守永平;游击满库守迁安;都司刘振华守建昌(在今河北迁安东北);参将邹宗武守丰润;游击蔡裕守玉田、昌平;总兵尤世威仍还镇护诸陵;宣府总兵侯世禄守三河,扼其西下;保定总兵曹孟雷、辽东总兵祖大寿驻蓟州遏敌。保定总督刘策兵亦至,令还守密云。又游击锺宇、中军王应忠、李应元为右翼,继张弘谟而进;中军何可纲,游击靳国臣、赵国忠、孙志远、陈景荣、陈继,都司刘抚民为中权,继朱梅而进;祖大寿为后勍,继何可纲而进。崇焕居中应援。” 明思宗接到奏报,对袁崇焕的部署表示赞许:“卿部署兵将,精骑五支,联络并进,蓟兵总属节制,分合剿击,一禀胜算。宁镇守御,当有调度,相机进止,惟卿便宜。卿前在关忧蓟,遣兵戍防,闻警驰援,忠猷具见,朕用嘉慰。”
此次后金兵绕道内蒙古闯关南下,兵部的反应十分迟钝。遵化失陷后三天,兵部尚书王洽才上报。明思宗大为震怒,下令将王洽逮捕下狱,后瘐死狱中,复坐以大辟之刑。十一月初十日,刚入阁办事的大学士成基命力请起用原内阁辅臣孙承宗。明思宗下诏命孙承宗以原官兼兵部尚书,督理兵马钱粮,筹划通州防务,并先入京陛见。孙承宗,字稚绳,直隶高阳(今属河北)人,万历三十二年(1604)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调入詹事府任职,寻遭齐、楚、浙党排挤再次告老还乡。明熹宗继位后,任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侍讲。翌年,受命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天启二年(1622)自请督师辽东,遂以原官督理关城及蓟、辽、天津、登、莱等处军务,后受魏忠贤排挤告老还乡。他此次接到明思宗的任命,即于十一月十五日黄昏匆忙赶到京城。明思宗在平台召见,询以御敌方略。孙承宗认为袁崇焕收缩京师外围的防线过于保守,他赞同防守蓟州、顺义、三河一线,而不赞成退守昌平、通州一线,说:臣在途中,曾接到来自兵部的消息,谓袁督师已率所部兵马驻扎通州,又闻昌平总兵尤世威往密云,大同总兵满桂驻顺义,宣府总兵侯世禄驻三河,此布局甚为得策。后来又听说尤世威回昌平,侯世禄驻通州,似未合宜。明思宗问:“卿欲守三河,何意?”他回答:“守三河可以沮(敌)西奔,遏(敌)南下。”明思宗又问:“若何为朕保护京师?”他答说:“当缓急之际,守陴(古代城墙上的短墙,也叫女墙。这里泛指城墙,即京师)苦饥寒,非万全策。请整器械,厚犒劳,以固人心。”明思宗见他对京师的防务已成竹在胸,便改变对他的任命,说:“卿不须往通(州),其为朕总督京城内外守御事务,仍参帷幄。” 到十七日,明思宗听说后金军队逼近通州,又改变主意,给孙承宗下旨,“报虏逼通(州),命卿驰赴”,孙承宗“不及召见而辞” ,赶往通州。
就在明思宗召见孙承宗的当日,袁崇焕经侦察发现,皇太极已越过蓟州,直扑京师,使他在蓟州阻挡敌军的计划落了空,急忙率马步军2万追蹑。皇太极连下京师东面的玉田、香河、顺义等县。袁崇焕决定疾驰京师,于十六日清晨抵达运河重镇河西务(即今天津武清区西北河西务)。副总兵周文郁提醒他,外镇之兵,未奉明旨即入京城,恐生嫌疑,认为“大兵宜向贼,不宜先入都”,况且在通州,我军屯张家湾,就食于河西务,如果敌弱就战,敌强则守。当时社会上曾有袁崇焕与后金勾结的流言,朝廷下达了不许袁崇焕越过蓟门一步的命令,但袁崇焕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只是担心皇太极不与明军交战而直扑京城。京师自嘉靖二十九年(1550)“庚戌之变”后未曾遭受敌军的攻击,一旦遇袭,民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他抱着“君父有急,何遑他恤?苟得济事,虽死无憾”的一片忠心,不顾劝阻,于十六日抢在皇太极之前抵达京师左安门外。但由于京师戒严,他未能及时入城,直到深夜,才驰奏后金、蒙古兵逼至城下的消息。消息一传开,京城人竟称是袁崇焕召敌入犯,生性多疑的明思宗为之心动。皇太极在通州北面20里处扎营,派200名骑兵至京城试探,闻炮声而退。至十九日,后金八旗和蒙古骑兵气势汹汹地杀向京城。其时宣府总兵侯世禄、大同总兵满桂俱戍守德胜门外,侯世禄胆怯避战,满桂孤军拼杀,不少士兵反被城上发炮误伤,终于抵挡不住。满桂率残兵退入城里,自己负了伤,被士兵抬进关帝庙内暂歇。驻屯广渠门外的袁崇焕,率祖大寿诸将士以品字形队列迎敌。袁崇焕肋中数箭,仍身先士卒,奋勇拼杀。士卒也勇猛异常,久战不退。孙承宗从通州遣还援救京师的尤岱,率三千精骑赶到,与袁崇焕、祖大寿两路夹击,殊死搏杀。双方血战六七个时辰,后金八旗与蒙古骑兵力渐不支,开始退却。明军乘胜追击,直至运河边上。敌军仓皇渡河,溺死无数。皇太极只好放弃攻城,下令进往南海子(在今北京永定门外20里处)。
皇太极见攻城不能克,野战不能胜,决定采纳汉官、后金章京范文程的建议,用反间计来除掉袁崇焕。当时后金军队俘获明朝宦官杨春和王成德,令副将高鸿中、参将鲍承先、宁完我、巴克达什海等监守之。皇太极退至南海子后,密嘱高、鲍两人,坐在靠近两个太监的地方,故作耳语云:“今日撤兵,乃上(即皇太极)计也。顷见上单骑向敌,敌有二人来见上,语良久乃去。意袁巡抚有密约,此事可立就矣。”当时杨春太监“佯卧窃听,悉记其言”。过了两天,后金故意放跑杨春。杨春一跑回皇宫,即“将高鸿中、鲍承先之言详奏明主(明思宗)” 。
生性多疑、刚愎自用的明思宗,本来对袁崇焕就存有疑心。当初袁崇焕未经请示斩杀毛文龙,他虽然“优旨褒答”,但心中并不愉快。这次袁崇焕未经朝廷允准,又径自率兵来到京城,更加深了他的疑虑。而己巳之变的发生,又使京畿地区遍遭后金、蒙古铁骑的蹂躏,不仅城外许多戚畹、中贵的园亭庄舍横遭洗劫,而且不少黎民百姓也惨遭杀害,家破人亡。他们并不了解辽事的种种艰难,反而认为这是袁督师有意通敌和防御无方酿成的恶果。一些戚畹、中贵纷纷向明思宗告状。杨太监的密报,正好印证了这些戚畹、中贵的哭诉。一个惩处袁崇焕的计谋已在悄然酝酿。不过,面对强敌兵临城下的危局,为了稳定军心,明思宗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于二十三日在平台召见袁崇焕、满桂、祖大寿、黑云龙等将领和新任兵部尚书申用懋,嘉奖德胜门、广渠门之战的有功之臣,并对袁崇焕深加慰劳,还脱下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衣给袁崇焕披上。但是,当袁崇焕提出由于连日征战、士马疲惫,请求入城休整时,明思宗却断然拒绝。
袁崇焕对明思宗的戒备之心,浑然不觉。二十七日,他派出五百精骑,潜至南海子附近,用火炮轰击皇太极军营,皇太极慌忙逃遁。几天后,京师外围局势趋于平静。